他只有埋进那书堆、药香中,在那里,才能闻不到血腥味,才能守住那一点点白与黑,以及那微微的绿!
他喜欢白色,固执的爱用一切白色的东西,只因为这白色是世间最干凈的颜色,就如二十四年前的那一天,他很希望下一场大雪,希望那茫茫的白能遮盖住那漫天遍野的血……遮住那一天所有的一切!只可惜那一天没有下雪,所以什么也没能遮住,所以他什么都看得清楚!
师父说他拥有一双苍老而疲倦的眼睛。
是的,在那一场血战中,二岁的他便已看尽世间的惨烈与残酷!比起那些,世间所有万事万物都已不能引他动分毫,都是那般的无足轻重!他只是淡然无波的看着人世的沉浮,麻木无味的迎接生命中注定的一切,无所畏惧的等着地狱之门开启的那一天、等着那尸山血海重将他淹没的那一天!
只是那一个清凉的早上,那个凈若雪莲的女子带着一身的清辉与淡香直直闯入他那若枯井一般的眼中、心底,若寒星一般的眼睛瞬间照亮那死寂的心房,也用那寒光将那早已毫无知感的心狠狠刺了一下,让他的心尖锐的痛着。可片刻后,那个人却又用世间最温柔的琴声在他的心房轻轻的抚慰,若三月间清新、轻柔的春风,拂去记忆中所有的污血、所有的腐尸,拂去那笼罩在他身上二十多年的血腥,若一股清凉的冰泉流过,让他的心剎那间便甜蜜起来。
那一刻,似乎才知道活着是什么滋味!而要到今日,他才知道他为什么活了下来!
他活着便是为着那一天,为着与她相遇、为着与她相知、为着与她相爱、更为着与她相守!
这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倾雪,你便是这世间我唯一仅有的!
抬手轻轻抚着琴弦,仿若那一双素手也在同抚着。
哥哥是绝不会放弃倾雪的,自小即知,哥哥对于想要的一切,从来都是放手一搏的!再怎么等待也是无用的!
这最后一次,便让自己任性一回吧,为自己,为倾雪,自私任性一回吧!只是,老天爷可还给他机会?
十二、天若有情天亦老
大堂中,秋童正趴坐在一张椅上,身上有两处伤口流着血,但都不深,想来那些侍卫也知他是威远侯府的人,不敢下手太重,而地上还躺卧着一些侍卫,无一例外,全受了或重或轻的伤。
“秋童!”风倾雪一进大堂就看到秋童,马上唤道,想奔过去,却被秋意亭拉住了。
“公主……大公子……”秋童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站立的两人。
“秋童,你受伤了,你……意遥……意遥……你来……怎么啦?”风倾雪语无伦次的问道。
秋童忍着痛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那支玉箫,那一支原本是通体莹雪一般的白玉箫,此时已是通体血红,灯光下闪耀着勾魂摄魄的异芒。玉箫上已染尽了秋意遥的鲜血!
“公主,大公子,你们去看看二公子吧。”秋童将血红的玉箫递向两人,语带哭音,眼中闪着哀求的神色,“他……他……这次吐了很多……很多血,我怕……我怕他……”语气哽噎,已说不下去了。
秋意亭看着那支血红的玉箫,眼中闪过动容,但很快便消逝,面容若古井无波。
当风倾雪看到那一支已变为血红的玉箫时,她努力维持的镇定、从容在这一刻全部瓦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惨白,眼中第一次露出害怕的神色!
她伸出手接过玉箫,当手触到玉箫时,一剎那,巨痛传来,从手传至心脏,剧烈的痛让她无法承受,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已跌倒于地,啪的一声,玉箫未能抓住掉落于地。
“倾泠!”
秋意亭赶忙奔过来扶住她。
她却仿若未曾听到一般,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的血玉箫。秋意亭想将她抱起,却只觉得从她身上传来一股大力,将他震开!
“倾泠!你怎么啦?”秋意亭不死心,再次抱住她。
风倾雪拨开他的手,伸出手捡起地上的血玉箫,玉箫在她手中颤抖着。
“倾泠!”秋意亭摇晃着她,看到那血玉箫没有感觉那是骗人的,但他更不许她忽视他!
“我要走了。”风倾雪转头看向他,声音木然,眼睛空洞无神,似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却只是坚定着心中一直存在的想法。
“倾泠,我决不许你离开的!从我带你回来那天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离开!”秋意亭决然无情的答道。
“不许是吗?”风倾雪看着他,机械似的反问着,然后眼神慢慢的变化,原来的木然、空洞褪去,转变为凄切、绝望、哀婉与悲厉!
忽然间,秋意亭想起来了,他看过这双眼睛,在五年前他就看过这双眼睛了!那一天,在威远侯府的门口,有人从他手中夺走坐骑,那个人就拥有这种眼神!原来她就是那个人,原来在五年前他就已见过她,却是生生任她从身边溜走!不!这一次决不!
“你不许是吗?”风倾雪站起身来,看着他,那一眼象冰一样冷又象剑一样利,一瞬间他只觉得全身似掉在冰窟里,又冷又痛!
“二十多年的手足之情在你心中竟是这般薄弱吗?你竟是这般恨他吗?人的心真是这般善变吗?”
“意亭,人人称赞你为皇朝第一人,我也一直认为如此,在我所认识的所有人中,无论人品、武功、才智、胸襟,我一直认为你是最出色的!你莫要让我看低你!”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你明白,等你明白我永不可能和你回去,等你放开你的手,只因为……只因为我不想伤到你,不想你带着恨与怨,只想要你永远是大漠初遇时那个意气风发、耀如朗日的皇朝第一人!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来,若意遥……那便是我之错,是我自负可掌握一切的错!”
“倾泠,意遥的事,我自会派人处理!而你……无论你如何看!无论你如何说!我是……决不会让你离开!倾泠,你说你不想伤我,那你便不能离开!”秋意亭深吸着气道,眼神是坚定且绝然!只是最后一句却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哀婉。
“我要去的,我一定要见意遥!”风倾雪低首看着手中的血玉箫,眼神一瞬间变得温柔。
“你如何去?现在的你手无缚鸡之力,你是无法走出这个行馆的。”秋意亭盯着她,看她凝视血玉箫的那种神情,让他又妒又恨,又痛又苦!
“意亭,你那天不是送来琴吗,我一身的内力都是靠琴修来的,有了琴我就可以恢复功力的,你的‘拂尘手’确实很厉害,但奈何我不得,我现在要走,谁也不能阻,包括你!”风倾雪站直身子,直往门口走去。
“皇姐你要去哪?”闻讯赶来的昭华拦住了她。
“昭华,你让开!”风倾雪有丝疲倦的看着眼前的弟弟。
“不行!皇姐,我要带你回宫!”昭华却不答应,他很喜爱这位皇姐,同样的他也很喜爱秋意亭,他不希望她离开,他不希望意亭哥伤心一辈子!
“任何人都不得挡我!”风倾雪脸色一冷,语音带着冰雪之寒。
“皇姐,我今天决不让你走!意亭哥……”昭华还要再说,风倾雪却不管他,拨开他的身子往门口走去,才移动一步,人影晃动,已有人拦住她去路,正是大内四剑,而门外,隐约可见那些侍卫。
风倾雪看着眼前的人,知道今天要走出去决不那么容易。
“请公主留步。”四人依然恭敬的道。
风倾雪回首看向秋意亭,淡淡一笑,不复往日的云淡风轻,而是带着一丝沉重哀痛,“意亭,你当年不是很好奇我一曲琴音夺乐家堡无法英魂吗,那一曲就是你曾听过并夸为天下第一曲的《倾泠月》,今天你要不要一试勾魂夺魄的《倾泠月》?”
话音一落,她也不待秋意亭答话,玉箫近唇,箫音划空而起,低回婉转,哀伤幽怨,若游子天涯漂泊的无依凄苦,若知己长亭分别的黯然伤神,若老母痛失爱子的凄惨绝望,若情人丧失爱侣的心碎悲切……
一时间,整个大堂都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大堂中的人,从侍卫、秋童、昭华,最后到四剑客,一个个脸上的神情皆是悲痛莫名,忧伤不已,有的痴卧在地上,有的呆坐于椅上,有的扶门而立,而那握剑的已垂下了手,完全为箫声所摄,完全沉入那一片凄惨之中……
箫音还在持续着,时高时低,高昂处震人耳膜,若英雄最后的悲怆长啸,低回处欲断还续,若幽魂最后的凄然回望……
当箫音终于终止时,大堂中的人全是泪流满面,神魂痴迷,还沉浸于那悲惨凄迷的世界,不能自拨!
却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一动也不动若山岳般高大静然!这世上除秋意亭外,还能有谁有这般坚强的意志,可不受风倾雪绝世箫音所惑?!
“不愧为意亭!你是第一个能不为《倾泠月》所惑的人!”风倾雪抚着手中的玉箫,调整呼吸,抬首看向面无表情的秋意亭。
“《倾泠月》果是厉害!”秋意亭松开袖中紧握的拳,移目看一圈大堂中失魂落魄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回风倾雪,“连内力深厚的大内四剑都无法抵挡,若在你功力全盛时,或许连我也无法幸免。”
“可是,倾泠,你只是以哀伤之情夺他们斗志,毫无任何伤人之意,况且你现在的功力最多恢复六成,这对我来讲根本构不成威胁的。”秋意亭看着她有些疲倦的神色,心中不由暗暗担忧。
“我知道,可是我今天一定要离开!”风倾雪微微抬起手中的玉箫,“意亭,你现在是否要亲自阻止我?”
“倾泠,你虽恢复了几成功力,但你身上的‘拂尘手’并未完全解开,你若再强行运功,你会受伤的,重则丧命,轻则你所有的修为会全部化为乌有!”秋意亭看着她坚定的神情,心口一阵痉挛,竟然这样的义无返顾吗?
“死吗?”风倾雪惨然一笑,笑得哀艳无比,“意亭,你还不明白吗?若意遥死了,我绝不独存!”
这话若雷击一般,将秋意亭击得四分五裂、神魂溃散!一瞬间,脚下似裂开一个大洞,黑压压的张着大口,要将他吞噬!凄冷的寒风四面刮来,在他的周身肆虐、狂啸,要将他卷至黑洞!
秋意亭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根本无法出声,喉咙似堵着什么,吸气间便是撕裂的痛,一直痛至心口!手紧紧的抓住龙渊宝剑,剑鞘烙得手心阵阵刺痛,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剑鞘已给他抓碎了,他握住的是剑刃,因此才会这般钻心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