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从襄阳回来不到数月就被贺玄封了侯爵,她那天在漕运河也是见到的,生得极为高大,骑术也很厉害,最重要的是,他还很得贺玄信任,只不过当时她心系杨雨谦,要还伞给他,并不曾如何留意。

她竖起耳朵,听他们对话。

女伙计晓得他是侯爷,不好怠慢,连忙就取了不少胭脂过来。

樊遂一个大男人对此并不了解,直接就道:“你替我选几样,不过莫要选错了,我是要送予母亲的。”

他非将门出身,父亲早亡,带着母亲在乱世闯荡,后来加入赵军与贺玄结识,凭着智勇双全而今也是出人头地,只是母亲随他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安定下来想报答母恩,正逢七月过生辰,便打算亲自买些胭脂水粉衣料首饰送予她。

其实人很和善,只是太高看起来就有几分压迫,女伙计战战兢兢选得几样送到面前:“还请侯爷过目。”

樊遂哪里会看,挑眉道:“你确定合适?”

“这,”女伙计支吾起来,她可是没有见过樊夫人。

“不知樊夫人的肤色如何?”杜绣盈盈一笑看向樊遂,“若是侯爷不介意,不妨听听我的建议,若是肤色白…”

“我母亲常年操劳,肤色并不白。”樊遂直来直去的性子,眼睛盯着杜绣,“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姓杜,在家中排行第四。”

杜家在长安可是声名显赫了,难道是那个卫国公府杜家?樊遂看杜绣的容色颇为俏丽,想到往前在文德殿见过杜若几面,应该是同一家人,他笑一笑:“你是卫国公府的四姑娘吗?先多谢四姑娘的好意了。”

杜绣默认,替他选胭脂,一边儿柔声道:“侯爷家里难道连个奴婢都没有吗,竟然要侯爷亲自过来,男儿家可不是束手无策?”

“我母亲和善,并不用什么奴婢,为人又节俭,若非我已买下断不会接受。”他们樊家是穷苦人家,樊老夫人过惯了苦日子,便是成为太夫人了,习惯并无变化,樊遂是想进些孝心。

居然有这样的老人家,杜绣无法理解,不过这等人家思想朴实,恐怕很多事情都不会在意的,她目光在樊遂脸上打了个转儿,见他虽然生得高,脸却长得不丑,甚至可以称得上英气,便是莞尔一笑,将已经选好的胭脂递给他,还另外奉送上两盒:“樊将军为大梁立下大功,我这区区胭脂算不得什么,也是为恭贺樊老夫人。”

谁想樊遂却是无功不受禄的人,推辞道:“已经劳烦姑娘,这些可是受之有愧。”他又谢过一句,便是拿着胭脂离开了香铺。

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真正是个粗人,一点儿不知道怜香惜玉,杜绣有些失落,不过这样的老实人比起杨雨谦可是好太多了,她而今想想,杨雨谦可能就是不想娶杜莺才会故意送错伞,径直将长辈的想法给断绝了,也是个狠毒的人,结果却让她蒙羞。

往后有机会,她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杜绣让翠云取了胭脂,又到隔壁的香茶铺买了一套茶具方才回去。

此时天已是有些暗了,几近傍晚,二门处,翠云扶着杜绣下来,主仆几个将将绕过影壁,迎面便遇上一位中年妇人,瞧着面生,谁也不识得,倒是那妇人满脸笑容道:“杜四姑娘出门回来了呀?可是不巧,不然刚才便是要一同赏花了。”

“你是…”杜绣疑惑。

“我姓姚。”妇人道,“四姑娘怕是记不起来了,原也没有见过几回。”

杜绣一时不知说什么。

妇人关切道:“四姑娘逛得会儿想必累了,快些回去歇着吧。”

她告辞走了。

可杜绣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太舒服,这人又跟她不熟,关心她作甚呢?该不是是哪家要巴结他们杜家吧,用这种口气!她有些不屑。

走到院门口,银杏已经等得急了,见到杜绣回来,急忙就道:“姑娘,刚才来了一位姚夫人,是刚拜见过老夫人又来这儿的,与夫人说得许多话呢。奴婢觉得奇怪,刚才便使人去国公府打探,原来那姚妇人去国公府不止一次,老夫人好像是…”

怎么会这样,杜绣只觉晴天霹雳,脑袋一阵阵的发晕,翠云连忙扶住她,安慰道:“也未必是真的,姑娘莫要着急,这等终身大事,老夫人定然会很慎重的。”

慎重吗?杜绣冷笑起来,自己就犯了一次错,老夫人便是不顾亲情,随随便便要把她嫁出去,想到刚才那个姚夫人,浑身上下极其的简朴,定是没有什么家底,她咬牙道:“你还打听到什么,这姚家祖上是做什么的,可是长安的吗?”

“祖上不知,应是清白人家,姚公子是举人。”

举人…

那还不知哪一年能做官,杜绣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进了屋,两个丫环要进去,被响亮的关门声给拦在了外面。

姚家跟世家是沾不上边儿,不过姚老爷却是一名清官,曾与谢彰同袍,只是大前年染病去世,只得一个儿子,那儿子颇有才华,早早就考中举人,脱孝之后便是想与杜家联姻。人当然是有些心机的,不过水至清则无鱼,老夫人仍在考虑之中,兴许就会答应这桩婚事。

眼瞅着杜绣可能就有着落了,刘氏更是忧心,送走姚夫人之后便去杜莺房里。

“那展夫人的艾炙可是有用?”她满目期待。

杜莺都不知如何说,舒服是舒服了一些,不过这等法子都是长远的,没有三至五年谈何痊愈?她并不想给母亲什么希望,淡淡道:“仍如原样,不过睡觉是安稳了些。”

“也是好的。”刘氏抹一把眼泪,“可是托了郑少夫人的福。”

有这样的朋友是一生的福气,杜莺微微笑了笑,手没有停,扔在画着花样,袁秀初嫁到郑家几个月了,许是很快就会跟杜若一样怀上孩子,她反正闲着,便是做个双份的四季衣服。

比起常用的花样,她自己画的更是别有乐趣,一张是小鸡觅食图,毛茸茸的极为可爱,一张是小鱼儿跳龙门,刘氏一看这淡金色的鱼儿便知是要送于杜若的,她生下的可不是龙子龙女吗?只是不知,她何时能为自己的孩子做件小衣!

刘氏几乎又要哭了,生怕杜莺生气忍不住了道:“莺莺,过几日同我去一趟开元寺罢?就这一回,如何?你要是怕寂寞,我帮你请郑少夫人一起去,那寺庙里的斋饭很是好吃,莺莺,你总是这样在家里并不好,就当是透透气可好?”

简直是在求她。

杜莺心头有些钝痛,为何母亲与女儿会变成这样的关系?也许母亲也是没有做错什么的,她只是太迫切的希望她嫁人,作为母亲那是一种本能罢?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少夫人倒也喜欢吃斋饭,请了她,我正好也要为展夫人的事情送她一份礼物。”

“你不也喜欢吃的吗?斋饭很是清淡,合你胃口。”刘氏道,“我们以前在金陵时,去寺庙里,你每回都是要吃的。”

杜莺嗯了一声。

刘氏兴高采烈的走了。

收到请帖,袁秀初很是欢喜,杜莺终于又要出门玩一玩了,她自然是要奉陪的,当下便与丈夫郑明宇说了,过两日要去寺庙。

小夫妻两个正言笑晏晏,小厮过来禀告,说是袁诏来了。

“许是为衙门的事情。”郑明宇道,“我去见见大舅子。”

“我也去。”袁秀初跟上来,“我还有事情要问他呢,上回被他逃脱,后来就没有见到人影儿了,这回又过来,我可是要问个清楚,他这是说话不算话还是怎么的,身为大哥也不给二哥做个楷模,弄得父亲焦急万分,我这也不好做。”

“又急什么?”郑明宇笑起来,“许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像我一眼就相中了,恨不得第二日便同你定亲。”

袁秀初脸一红,轻啐他一口。

两人去花厅会客。

互相见礼,袁诏坐下来道:“最近翰林院在重编大库宝典,我记得你有一卷残缺的大宋后史,借我一阅,等后日我便归还于你。”

竟然是为这个,郑明宇道:“你大可使人来借,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还亲自过来?”他吩咐小厮去拿,两人又说起北平的事情,“听说周国在实行京察,这等时候还贬了一批贪官污吏,可见其圣明,这场仗是有得打了。”

“也难说,周国毕竟底子都烂掉了,不然当初也不会弄得民怨四起,便是杨昊颇得拥戴,可他是北平人氏,只管得巴掌般大一块,周国旁的城县仍是乱七八糟,他更需要时间去整顿。可惜当初澜天关一役迫使他不得不应战,而今也只能拼尽全力。”

“可我们大齐也不容易啊。”

袁诏唔了一声,确实如此,所以而今每一场战都显得至关重要,毕竟输了便会浪费掉许多的物资,这是极为珍贵的。

两人说得会儿,郑明宇知道妻子有话同大舅子讲,寻个借口走出了花厅。

“上回祖父大寿,大哥你…”袁秀初将将开口,袁诏道,“我是说要考虑考虑,不过看得一圈过来,并没有上心的,这不算食言罢?”

他可没有说一定挑中一个,便是要成亲的。

袁秀初哑口无言。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个性岂能不熟?袁诏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生性又极为聪明,根本就不容易说动他,便是抬了父亲出来又有何用?

只能任由他去了!

见妹妹这般颜色,看起来对他有些失望,袁诏轻咳一声,站起来告辞,只临到门口又问:“你说的那展夫人到底医术如何?可是有效用了?”

“有效用没效用又怎么了?”袁秀初正当在生气,他不把她这个妹妹的话放在心里,又何必来问这些!那展夫人不过是她替杜莺请得大夫,与他又何干呢,他怎么…她心里想着,他怎么一次次的问起,念头一闪,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来。

这些年里,袁诏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任何姑娘的名字,自从大嫂去世,他就如同枯井一样对这些失了兴趣,但是对杜莺,她忽然想到,袁诏那次给杜莺针灸之后,没多久还专门让她带了方子捎给杜莺呢,而今隔了这么久,他还在关心杜莺的病情。

以为她请了不好的大夫,还极为的不悦。

那是不同寻常的。

她笑一笑道:“很有效用,应是没多久便能痊愈了,到时候杜姑娘定然能寻个乘龙快婿呢。”

凭着杜莺的容貌才华,假使身体康健,只要不过分挑拣家世,嫁个才俊一点儿也不难。

袁诏眸色微凝,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这是不是该替她觉得高兴?若是真的好了,那是得偿所愿,他嘴角挑了挑:“那最好不过了。”

见他要走,袁秀初叫住他:“大哥,慧儿从她外祖家回来了罢?后日我要同莺莺一起去开元寺上香,我带慧儿也去玩罢,开元寺的斋饭是出了名的可口,她像我一样,也喜欢吃呢。”

袁诏怔了怔,一时竟是有些犹豫。

平常向来果断的男人,为这种小事不定,袁秀初道:“后日我过来接她,就不用劳烦大哥送来了。”

袁诏嗯了一声,离开了花厅。

看着他的背影,袁秀初轻轻笑起来,但很快她又有点儿发愁,她这大哥可是不太讨喜啊,虽然生得俊朗,可一没好脸色,二没好语言,不然就他这般的身份,也不至于这些年就没个姑娘主动投怀送抱的。

这一点,可是比她的二哥袁佐差多了。

第139章 139

开元寺就在长安城中,香火鼎盛,每日人来人往,便是石砌的台阶都翻新了好几回。

刘氏一早带着杜莺去了寺庙。

因是约好了,两人坐在凉亭中等候袁秀初。

杜莺安安静静没有什么话,刘氏却是绞尽脑汁,她今日带杜莺来自是有原因的,想让她去求个姻缘签,可心里又怕这女儿反感,仔细的斟酌着言辞。

过得好一会儿,她期期艾艾的道:“莺莺,我听说在开元寺问签很准呢,不管是求子保平安,还是诸多五花八门的事情,但凡求了,都是数月内便是成真的。”

原来是为此才让她过来。

杜莺暗叹一口气,不管是祖母还是母亲,她们花在自己身上的精力实在是太多了,多得有些让她透不过气来,她侧头看向刘氏:“真是那么准吗?”

并没有生气,刘氏大喜,挨近一些:“自然是真的,为娘还会骗你吗?不信你可以去试一试。”

假使菩萨有灵,凭着她这身子,恐怕签文定是下下签罢,这样才会准呢,杜莺心想那她就去求一下,也好让刘氏真的死心,她笑一笑:“也可,既然来了,也不白走这一趟,试试便试试。”

两人正说着,下人禀告说袁家的轿子到了,便是停下来走去路口,袁秀初姗姗而来,远远看去,只见她手里竟然牵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瞧着六七岁的模样,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梳着花苞髻,穿一身杏红色的襦裙,十分的可爱。

刘氏悄声道:“瞧着与若若幼时有些像呢。”

不像而今身材高挑了,杜若小时候贪吃,便是圆圆的,杜莺抿嘴一笑,是有些像,她问袁秀初:“这是谁家的姑娘呀?”

袁秀初道:“我原是要准时到的,结果家里有些事儿耽搁,对不住。”她揉揉小姑娘的发髻,“这是我侄女儿袁慧,慧慧,快些行礼,叫杜夫人,杜姑娘,杜姑娘是我好友,你可是要记住了呀。”

袁慧点点头,甜甜道:“杜夫人,杜姑娘。”

侄女儿又姓袁,那不是袁诏的女儿?杜莺极为吃惊,袁诏这等人居然能生出这样可爱的女儿,真正是没有想到!她道:“还是第一次看到你侄女儿呢,你也不早说一声,我却是什么都没有准备。”想一想,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对彩玉铃铛。

以她与袁秀初的关系,这见面礼必是要送的。

铃铛小巧玲珑,摇一摇有清脆的声响,袁慧瞧得一眼,又抬眸看向袁秀初。

袁秀初笑道:“我大哥衙门事情多,慧慧外祖母又疼她,故而经常在那头住着,你便是没有瞧见。”她推一推袁慧,“还不谢谢杜姑娘呀?”

小姑娘忙就双手接了,谢过杜莺,得了铃铛也没有急着玩,却是小心放在袖中收好。

看上去家教不错,倒不知袁诏的岳家是哪家,想必也是,不过这小姑娘很早没了母亲,原本可能就比一般的姑娘懂事些,杜莺朝她笑一笑,与袁秀初说话:“许久不来开元寺,瞧着比原先还热闹呢,倒有些不太认识了。”

“这一年迁入不少人口,听相公说便是官员都比往前多得一倍。”袁秀初拉她起来,“我是每年都要来此一回的,哥哥们也是,我们要给母亲大嫂点长明灯。”她又招呼刘氏,“杜夫人,一起走吧,我们先去敬香,再去吃斋饭!”

比起杜莺,袁秀初又更是温柔了,刘氏也很喜欢她,笑着走在旁边。

三个人轮流去上香,袁慧年纪小,只站在旁边等候,小姑娘瞧着可爱,却是不喜说话,只是一对儿大眼睛总是忽闪忽闪的,好像天上的星子般明亮。

不吵也不闹,实在是太乖巧,这性子让刘氏想到了杜莺小时候,不若杜蓉叽叽喳喳的,如同雀鸟,杜莺也是内敛的,这女儿从小就藏着心思,而今大了更是如此,不知她终日在想什么。不敢再次提醒她,刘氏与袁秀初说起话来:“少夫人今日来,要不要也去求个签呢?”

她自个儿当真是别无所求了,就是家中两个哥哥,叫她烦心,可问签这事儿非得自己去求,断不能替代,她笑着道:“我便只求个平安。”

刘氏道:“也好,也好。”

她连忙叫沙弥把签筒取来。

这等迫不及待让杜莺哭笑不得,母亲生怕她反悔,故意引袁秀初说求签,好让自己也跟着求了,也真是一片苦心。她接过来,将签筒摇了几摇,晃动间,有支签文便掉落下来,将将要去拣,只听得旁边袁慧的声音,极为欢喜的道:“爹爹!”

回眸一看,不知袁诏何时来的,正立在佛殿门口,绯红的官袍被太阳照着,隐隐有些刺眼。

并不是休沐日,他如何会来?杜莺眉头拧了拧,把签文捡起来,悄悄一看,嘴唇抿了起来,差些想把它重新插回签筒。

刘氏急着问:“什么签?”

杜莺藏在袖中:“等会儿解签的时候便是知晓了。”

袁秀初见到大哥来,更是印证了心中的想法,笑着迎上去道:“大哥,你不在翰林院办公吗,怎得这会儿来开元寺了?”

“因宝典的事情牵扯到佛经,便是想来询问下方丈。”袁诏蹲下来,摸摸女儿的发髻,“慧儿,你没有给姑母添麻烦罢?”

这重修宝典可是个好借口,到哪里都能用得,袁秀初实在是很想嘲笑他大哥,这样精明的人也会有笨拙的时候,她笑一笑:“慧儿那么乖怎么会给我添麻烦呢?倒是大哥你还是去忙正事罢,我要带慧儿同杜夫人,杜姑娘去吃斋饭,顺便再去看看佛塔。”

竟然是在赶他走,袁诏脸色有些发红,幸好刘氏拉着杜莺过来见礼,笑道:“没料到会遇到袁大人呢,您的女儿可真是讨人喜欢。”

袁诏仍在蹲着,一只手还放在女儿的头上,闻言站起来略略颔首:“杜夫人是在求签吗?”

“是小女在求签。”刘氏笑。

袁诏怎么会没看见,他就是故意这样问的,杜莺淡淡见礼:“袁大人。”

秋日里,她穿着一袭淡玫红的裙衫,衣襟绣着绿叶兰花,淡雅中透着几分俏丽,虽然身姿仍如记忆中的那般瘦削,可气色像是好多了,也不知是不是胭脂的关系,脸颊竟是白里透红,一下子漂亮多了,袁诏心想,难道展夫人真有那么本事?

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杜莺有些恼,暗道他莫非又要说什么刻薄的话不成?也不至于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罢?

真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的克星!

她垂下头,连目光都不再瞥来。

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他,还在恼恨他上回说的话?那时头脑一时发热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那样说,而今想起来,许是傻了,傻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一直到这两日,念着妹妹说的话,杜莺病要好了要嫁给别人了,他辗转反侧才明白这番失态。

其实从来都是记挂着她的,因知道她的病不容易治好,知道她这辈子也许会孤苦无依,知道这些,所以即便看不见她,也知晓她是在家中养着病,因为记着,那次重遇,她的冷淡才会刺伤了他。

比起自己,她是从来都不记得他曾经对她的照顾罢?

也许只是一点点,可也是他从没有对别人有过的用心。

不过想明白这些,他也不必在乎了,他应该在乎的是将来的事情。

袁诏与袁秀初道:“方丈正在闭关思修,我而今倒是有些空闲。”他拉住袁慧的手,“慧儿,我同你一起去吃斋饭?”

袁慧眨着大眼睛:“爹爹平日好像不喜欢吃呢。”

袁秀初差些笑出声来。

也是不容易,这都主动要吃斋饭了,她目光在袁慧脸上打了个转儿,袁慧像自己的大嫂温和善良,所以大哥很喜欢她,也很喜欢大嫂,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有个新的开始了,不然以后的几十年如何渡过呢?她想到当时的伤痛,眼睛有些发湿。

大嫂应该也会这么想的罢?

“慧儿,你爹爹只是不习惯吃,”袁秀初笑道,“等会儿叫你爹爹多吃点儿,多吃些就会喜欢了。”

还有这种道理?袁慧小脑袋歪了歪道:“好。”

刘氏急着要去解签,从佛殿出来便是拉着杜莺往解签人那里走。

不料今日人多,竟是在前头排了四五个,母女两个便是站在后面等,刘氏还在疑惑杜莺求了什么,小声的问:“莺莺,快些拿出来给为娘看看。”

杜莺道:“母亲还会解签吗?”

“我总会识字。”刘氏道,“莺莺呀,看一看又有什么呢。”

杜莺便去袖子里寻,谁料怎么也找不到了,她叹息一声:“总是被我在路上不小心掉了,母亲,这也是上天注定的,或许…”

正说着,袁诏走过来,手里拿着签文,与刘氏道:“我刚才见签文从杜姑娘袖中滑落,便是拣了。”

那原是她故意丢弃的,便是不想刘氏看到了欢喜,这样一来,她又急着要让自己嫁人了,指不定还做出上回骗她去童家的事情!刚才真不该心软同意去抽签,老天爷要真会预测世事,人间哪里还会有悲痛呢?这签文也一点儿都不准,她的姻缘怎么可能会顺利?

上上签!

刘氏心花怒放,几乎是跑着将签文送去了解签人那里。

杜莺回眸狠狠瞪了袁诏一眼,恼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袁诏却是微微一笑。

他生得冷峻,记忆里是没有对她笑过的,这一笑眼角眉梢都柔和了起来,好像秋日里的阳光,杜莺怔了怔,暗想他是发什么疯,突然对她笑什么呢,难道他没看见自己在瞪他?

她又瞪他一眼。

袁诏又笑。

两个人要是打破了平常相处的模式,必定会引起混乱,杜莺一直以为袁诏看她不顺眼,这会儿笑了又笑,如何会不惊慌,她一下就有点束手无策,急忙转过头去。

刘氏听得解签人说的话,讲杜莺好事已近,十分的高兴,转身拉着杜莺叫她也听了一遍,杜莺莫可奈何。

解完签,众人便是去吃斋饭了。

因袁诏是男人,并不方便与他们一桌,故而是带着袁慧坐,隔着屏风,刘氏听到袁诏对女儿很是细心,一样样夹给她吃,还与她讲佛门的故事,想到杜云岩那混账丈夫,一样做父亲却是一个天一个地了,由不得就夸赞了几句。

杜莺心想,母亲这是没有看到袁诏的另外一面,他那时候将自己气得吐血,哪里有这等温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