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将巾子递给了莞碧,他便忽而挣扎着要起来。

春生忙走了过去,握着他的手。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死命的不愿意放开,抬着眼看着她,眼里只有些紧张。

春生心下一软,只忙又在床榻边上坐下了,看着他的眼睛道着:“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

沈毅堂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忽而闭上了眼,许久,忽而又一把睁开了眼,见她还在,面上这才有些满意似的。

许是眼皮有些发沉,渐渐地,意识便有些模糊了,临睡前还睁着眼瞧了她一眼,这才慢慢的睡了去。

春生低着头打量着他的眉眼。

沈毅堂睡着时,那双犀利的双眸合上了,原本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便觉得赦去了大半,面部线条也觉得随着柔和了下来,整张脸变得温润了起来。

其实沈毅堂的五官生得极佳,不过是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严过于凌厉,第一眼瞧过去叫人不敢直视,不忍敢肆意与观摩罢了。

只觉得这日像个孩子似的。

春生盯着他的眉眼,又想着方才那一幕幕,心里只觉得一片复杂。

见床榻上的人睡着了,后头素素忙走了过来,对着春生道着:“姑娘,您也歇歇吧,今日晌午还未曾午歇的···”

春生闻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要将手从他的手上挣脱出来。

哪知,她方一动,只觉得手指尖一紧,便瞧见那沈毅堂眉头微蹙着,一副将要醒来的模样,春生忙止住了挣扎。

片刻后,那人这才安稳了下来。

只觉得手间的力道更加的紧了。

春生见状,便冲着素素道着:“罢了,今日我便守在这里吧···”

素素闻言,只立即朝着那沈毅堂瞪了一眼,看了看春生,又瞧了瞧那沈毅堂,半晌,只过去拿了巾子过来替春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片刻后,只见春生坐在了床榻下的踏板上,只撑着脑袋守着那人。

屋子里一片安静,不多时,素素便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春生睁着眼盯着那沈毅堂瞧了片刻,没多久,困意来袭,便趴在了床榻上一同睡了过去。

沈毅堂醒来时已到了掌灯时分。

只觉得头痛欲裂。

一睁眼,便瞧见自己躺在了熟悉的床榻上,微微一愣,正挣着要起,恰逢此时,只忽而听到屋子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像是那素素的声音,只道着:“姑娘,这么晚了,您还未用饭的,您先且用饭吧,爷现在估摸着还未醒了,您今日忙了一整日,这会子又亲自跑到厨房里下厨——”

话音未落,便听到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淡淡的道着:“声音小点——”

然后止住了声音。

下一刻,屋子的房门被从外推开了。

春生一抬眼,便瞧见那人已经醒了,正挣着要起了。

那沈毅堂掀开被子的手一顿,亦是抬着眼看了过来。

二人的视线撞到了一块儿。

沈毅堂面色微愣,定定地瞧着春生。

春生看了那沈毅堂一眼,未曾说话,手中端着一碗手撕鸡肉粥,立在门口驻足了片刻,便朝着里头走了去。

沈毅堂见她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原本要掀开的被子复又放下了,只复又抬眼瞧了春生一眼,又转过了脸去,只垂着眼,低着头,亦是未曾说话。

春生走到床榻前,将手中的碗递给了身后的素素,忽而到床尾拿了个大软枕过来,俯身垫在了沈毅堂的身后,又忽而伸手贴在了沈毅堂的额头上,看发烧了没。

见温度正常,便又接过了素素手中的碗,坐在了床榻一侧,舀了一勺粥放到嘴边吹了吹,忽而递了过来喂着沈毅堂。

沈毅堂瞧着递过来的勺子,面色似乎有些呆。

后头素素瞧着他不吃,以为他还在与自家姑娘怄气,那日摔门而去不说,还一连着几日歇在了书房冷落了自家姑娘,今日又闹了这么一出,此刻竟然还这般甩着脸子。

思及至此,不由阴阳怪气的道着:“这可是咱们姑娘亲自下厨,熬了整整一个时辰呢,哼,姑娘,您瞧,有人还不领您的意呢?”

春生闻言,面色淡淡的,一直未曾开口说话。

倒是那沈毅堂闻言,双目微闪,末了,只抬眼定定地瞧了春生一眼,嘴慢慢的凑了过去。

第237章

春生一勺一勺的喂着沈毅堂。

她喂一口, 他便吃一口。

春生一直垂着眼帘, 没有说话。

沈毅堂起先亦是一直淡着一张脸, 可吃着吃着便又忍不住抬眼去瞅她。

想起她那日毫不犹豫说道的那些话,便是光想着, 都只觉得心里头还在冒着一股子邪火,无处宣泄似的。

然而纵使在气, 此刻, 瞧见她就坐在自己跟前, 乖顺的喂着他吃着东西, 便觉得原本挠心挠肺的难受瞬间被抚平了似的, 怪没出息了。

思及至此, 春生再喂过去的时候, 便瞧见那沈毅堂忽而微微别着脸,蹙着眉道着:“不吃了,头痛死了——”

然而话音将落,又忽而想起方才听着素素道着, 这碗粥似乎是她亲手熬的, 便觉得怪好喝的。

一时, 只恨自己口直心快,便又有些后悔。

然而话已经不假思索的说出来了, 又收不回来。

沈毅堂靠在软枕上, 垂着眼,微微抿着嘴,伸着手抠弄着锦被面上鸳鸯戏水的图案, 面上似乎有些黑,又有些别扭。

春生闻言,便抬眼瞧了他一眼,只忽而扭头对着身后的素素道着:“素素,去厨房瞧瞧醒酒的热汤好了没——”

素素闻言,只瘪了瘪嘴,嘴里似乎还轻轻地“哼”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的回了一声“是的,姑娘”,随即,不紧不慢的去了。

春生复又拿着勺子,重新舀了一勺肉粥,这才抬着眼看着那沈毅堂道着:“酒醉初醒,头疼是正常的,厨房里还备了醒酒汤,待肚子里温饱了,饮些醒酒汤,再歇息一阵,应当便没那么难受了——”

说着,便又将勺子递了过去,随口道着:“在吃点吧——”

沈毅堂原本有些赌气,又有些别扭,此刻见春生主动说话给台阶下,面色稍缓,可仍是微微淡着一张脸,倒也从善如流的继续吃了起来。

味道清淡,又香糯酥软,沈毅堂向来口味极重,爱好大鱼大肉的,头一回觉得这粥类味道竟也还不错。

用完粥后,春生便起身,将手中的碗放到了桌子上,沈毅堂见春生起身,只立马坐直了身子。

见春生去端水拿巾子了,这才心下一松。

春生一转身,沈毅堂立马收回了目光,躺在了软枕上。

春生走过来,拿着巾子替沈毅堂擦着脸,又擦拭了手。

沈毅堂全程还算是配合,一直没有吱声,偶尔抬着眼瞧了她一会儿。

其实头有些头痛欲裂,许是晌午着实喝多了,整碗整碗的灌着,又加上心里头不痛快,很快便醉倒了。

除了春生刚离开那一年,镇日里宿醉后,已经很久不曾这般醉过了,只觉得头昏脑涨的,浑身都不得劲儿。

又觉得浑身粘糊糊的,极为不舒服,见春生快要替他擦完了,正欲张嘴说要“沐浴”,却见春生忽而冷不盯的问了一句:“这会儿好些了么?头还疼么?”

沈毅堂低声,淡淡的“嗯”了一声。

春生闻言,低头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忽而道着:“那今日不要沐浴了,以免染上了风寒,待会儿用些醒酒汤便歇下吧,睡一晚明日起来应当好得差不多了——”

恰逢外头素素端着热汤过来了,沈毅堂瞧了春生一眼,又瞧了那晚黑乎乎的药汤一眼,只觉得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话一时被生生的堵在了嗓子眼里,难受得慌。

张了张嘴,又见今日她围着他在忙前忙后,心里头稍微有些熨帖,便强忍着没有进行反驳。

用饭粥又用完醒酒汤,春生只俯着身子将沈毅堂腰后的那只软枕给一把拿走了,复又放到了床尾,立在床榻边上立了片刻,忽而低声道着:“你且先歇着吧——”

说着功成身退似的,便要离去了。

沈毅堂见状,只有些急似的,一把握住了春生的手腕子,春生回头看着他,淡淡的问了一声:“怎么了···”

沈毅堂却又不吭声,见春生一直盯着他,半晌,只微微沉着脸道着:“你上哪儿去?”

顿了顿,又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依赖的意思,又沉着脸,微微提高了声音道着:“我身子难受得紧,你要上哪儿去,你得留在这里寸步不离的伺候着我——”

沈毅堂这话将落,春生话还未来得回,便见那便素素听了似忍不住了,只有些恼羞成怒的道着:“咱们姑娘今日可是伺候您伺候了整整一日,您吃了酒吃醉了在屋子里发脾气,可是咱们姑娘细声细气的安抚着,又劳心劳力的将您这么大块头扶进了屋子,上上下下的围着您伺候着,又是熬粥炖汤又是亲自喂着,将您是伺候好了,可咱们姑娘到现在还滴水未进了,咱们姑娘在咱们陈家可是大小姐,到这静园来什么时候成了伺候人的下人呢,您高兴了便随意指使着人做这做那,不高兴了便给咱们姑娘甩脸子几日瞧不见人,哼,咱们姑娘脾气好不计较些什么,可是我可——”

素素一时心急口快的说到这里,却忽而瞧见那沈毅堂只眯着一双眼,冷冷地看了过来,那目光冷的令素素身上不由一颤,心下有些发憷。

过仍是嘴硬的道着:“我···我反正是瞧不惯的,我···我虽怕您,我···我也是要实话实说的——”

素素一时性急口快的说完,这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发憷似的,只用力地抓紧了下摆的衣裳,身子有些轻微的发颤。

一时,屋子里只有些安静。

春生一回头,便瞧见那沈毅堂板着一张脸,跟个黑面神似的,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只忙对着素素使了个眼色,嘴上淡淡的道着:“去将晚膳摆到卧房里来用吧——”

顿了顿,瞧见素素呆愣住了,便又提高了声音,复又道了一句:“还不快去——”

素素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听了春生的话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沈毅堂还沉着一副脸子,似乎已然动怒。

第238章

春生却是假装未曾瞧见, 转身直接往软榻那边走去了。

不多时, 进来的却不是素素, 只见司竹领着几名小丫鬟进来了。

将一方小几摆放在了软榻上。

丫鬟们轻手轻脚的将托盘里的各类形形□□的碟子摆放在了小几上。

得知沈毅堂回了,厨房里备了许多菜肴, 小几上摆放得满满当当的。

许是这日忙活了一整日,片刻未曾停歇, 有些累也有些饿了。

春生坐在软榻上拿着勺子吃了半碗汤, 又举着筷子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沈毅堂原本以为春生将那个丫头支出去是要来安抚自个, 却不料竟然一声不吭的走了。

沈毅堂瞧着她的背影, 只忽然间板着脸, 握着拳往床榻上狠狠地打了一拳, 却是打在了一团软绵上, 憋得慌。

不多时,便瞧见丫鬟们端着晚膳进来了。

忙活了一阵后丫鬟们又退了下来,屋子里复又彻底的静了下来。

春生动作很轻,细嚼慢咽的, 偶尔能够能偶一两声筷子与碗碟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沈毅堂原本面上还有怒气, 一个人气了会儿, 只觉得堵得慌。

听到屋子里安静下来了,又忍不住抬着眼往那边瞧了去。

沈毅堂远远地瞧着春生, 柔和的烛光, 只瞧见她的侧影。

许是光线有些朦胧,只觉得衬托得整个身子温婉娴静,微微低着头, 举手投足间带着一丝恬静淡然。

她的侧脸宁静柔和,浓密的睫毛像是一道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地刮着。

光瞧着便觉得心窝子里痒痒的。

一时,想起方才那个素素。

那个小丫头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敢那般与他说话,虽然听了委实有些冒火。

不过,不过一想到她竟然那般关心他,心底里的惊涛骇浪竟奇迹般的瞬间平静了下来。

思及至此,沈毅堂所幸撑着脑袋躺在床上,光明正大的直盯着春生瞧着。

春生用完了晚膳,只觉得用得有些多了,腹中积了食有些不大舒服。

便又将晌午整理的那些账目找了出来复又核对了一遍。

此刻,屋子里的丫鬟们早早的便已经退下了,屋子里静悄悄地。

沈毅堂一直躺在床榻上百无聊奈的等着,等啊等啊,左等右等还不见人过来。

一睁眼便瞧见竟然给忙上了,且一时半会儿还忙不完的模样。

沈毅堂只蹙着眉,一副不大满意的模样。

半晌,只忽然间干咳了一声,春生眼皮未抬。

沈毅堂又咳了一声,春生半点反应皆无。

沈毅堂的脸顿时全黑了。

春生待腹中的食消散了些,这才吩咐备水沐浴。

待洗完澡,又将头发绞干了,这才发觉夜已经极深了,往日里这个时辰早入睡了,春生这才走到床榻前。

瞧见那沈毅堂紧紧地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走过去,往他额上探了探,见温度正常,只盯着他的眉眼瞧了片刻。

忽而脱了鞋子爬到了床榻上,从床头的暗格里寻了一盒药膏出来,又下床寻了一捆白布与剪子过来。

来到床尾,轻轻地将沈毅堂的右腿裤脚撩起了,膝盖那里正捆了一圈白布。

春生轻手轻脚的拆开,膝盖骨上被蹭了一大块皮,皮肉模糊的,瞧着只有些吓人。

还是下午他吃醉了熟睡时,忽而想起那杨二的话,说是下马车时摔了一跤。

春生一时想起,又瞧见裤子被蹭坏了一块,染着点点血迹。

因外头穿了一身深紫色的常服,隐隐遮住了黑色的裤腿,一时并没有注意。

待撩开一看,这才发觉破损的布料已经粘在了皮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