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确定,阿迟就是蚩家后人的?”鱼非池问。
“很简单,我看过他给南九配的药,与大夫开的方子是有不同的,他自己稍做了调整,而当年的蚩家正是以医药闻名,府中尽是圣手。还因为当年的蚩家有一名幼子名叫蚩归,意头很好也很不好,蚩帝归来,而迟归,这名字化用得,并不得很高明。最后,他自己说了,他是长宁城的人。你我都知,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巧合,凡事皆有因果。”
石凤岐淡淡地说着,其实他一直以来,挺担心迟归会做出什么过份激烈的事情,所以在南燕的这些日子他把迟归都看得很紧,没想到,他居然什么也没做,他好像忘了当年的全部事,对燕帝,对挽家,对音弥生,都没有任何仇恨的样子。
也许是年纪小,不记事吧。
石凤岐起身走到走廊转角处,不远处的假山旁边,迟归正一招一式地练着武,南九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指点着他。
薄薄的金色阳光下,两个年轻俊秀的少年正有说有笑,满目尽是少年朝气的蓬勃。
但谁又料得到,阳光快乐的迟归能在心里藏这么大一个秘密,而从不对人说?
我们的小阿迟啊,他的心性之韧,怕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鱼非池倚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山水如墨,有一只自由自在的水鸟,点水而过,在水中留下一圈圈的涟漪。
后来的事就很是简单了,音弥生果然重审当年的蚩家之案,蚩家得以平冤昭雪,迟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神色并无波澜,很是平静,只是笑望着石凤岐:“石师兄,你们都知道了是吧?”
石凤岐神色微愣,然后笑道:“对啊,原来你清楚。”
“其实当年我爹的确有谋反之嫌,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罢了。他看不起燕帝,后来败给了燕帝,胜当喜败要认,这不是你与小师姐一直说的话吗?我早就放下了。”
迟归洒然一笑,并不为发年之事仍有所芥蒂的样子,“而且这么多年过去,我一个人也活得很好,迟这姓氏我也用得很好,你其实大可不怕将这一切告诉小师姐,让她为我担心。”
“你放下就好,你小师姐向来疼自己人,就算我不说,她早晚也会知道。”石凤岐拍拍他脑袋,”当年你是怎么逃脱的?燕帝对蚩家满门斩尽,未曾想过要留活口。”
“照顾我的奶娘有一个孩子,跟我一般大,把我顶替掉了。”迟归说。
“原来如此。”石凤岐恍然。
“石师兄,你会去白衹吗?”迟归突然问道。
“会。”
“你不要把小师姐带在你身边,她是面对不了大师兄死在同门手足之下的,石师兄你比我更清楚,小师姐其实是一个很心软的人。”迟归明亮的眼睛看着石凤岐,清秀的少年锋芒初现。
石凤岐不说话,收回了手负在身后,看着外面的天光云影相摇,沉默了很久。
第三百一十七章 局终
再后来,听说曲拂出嫁。
她争了好几年,斗了好几年,用尽了巧妙的心思,使尽了卑下的手段,最后,依然未能敌过那一道圣旨的厉害。
听说她将远嫁苍陵,嫁给那些粗鲁野蛮的胡人为妻,为南燕与苍陵结两国之好而联姻。
鱼非池想了想,燕帝未杀曲拂,大概就是因为苏于婳替曲拂出了这么个主意,所以保得曲拂苟延残喘的一条命吧。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永远只会看事情于他最有利的一面,杀了曲拂固然能给石凤岐与鱼非池一个交代,也可以为这几个月来长宁城中的风雨画上句点。
但是曲拂活着,与苍陵联姻,更有利于南燕的未来。
燕帝这个选择,做得十分的准确高明,充分体现了他身为一国之君的薄情与残忍。
不过相对于曲拂那般骄傲的人来说,这种苟活不如杀了她来得自在吧?
但这已不再是鱼非池关心的事,以余岸为中心的,牵涉到整个王宫的巨大阴谋已在她面前瓦解,鱼非池得到了她想要的胜利,这一切就够了。
长宁城中再也不会有人利用奴隶的苦难大肆敛财,消费着南燕百姓的善良与天真,对鱼非池来说,她要的是只是这个。
除掉了余岸,没有了曲拂,燕帝已收手,一切得到解决,鱼非池赢了她想赢的东西,旁的,并不是她在意的。
谁要去理会,曲拂最后会嫁给谁,被三师姐那般伤害后,她又会有多难过?
那都不是鱼非池在意的范畴。
人不可太贪心嘛。
一日鱼非池来到菜市口,余岸被吊在高高的牌坊上,衣衫破烂,蓬头垢面,脸上沾着已经风干了的烂菜叶子,还有各种臭鸡蛋。
他像个干尸一个晃晃悠悠地挂在那处,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过往的百姓对他嗤之以鼻,顺手捡起地上的石子就冲他身上么过去,反正大人们说了,这个恶人就挂在这里,谁人都可以上来啐两口,谁也都可以来向来扔石头,他是死是活都不会有人管。
一般这种待遇,是死人才有的。
挂在菜市口任人唾骂的,是罪犯死子之后才会有的事情,那叫鞭尸。
从来没有什么大活人挂在这里,活生生地受着这样的折磨与屈辱。
鱼非池正抬头看的时候,耳边传来苏于婳的声音:“非池师妹,可是觉得解恨了?”
“挺解恨的。”鱼非池点点头。
“你可不像这么肤浅的人。”
“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让坏的人得到恶报,好的人得到善报,就这么肤浅。”鱼非池笑道。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师妹你不觉得,这南燕百姓的善良,是一种很廉价的东西吗?”苏于婳族笑声道,“你看,只要给他们好处,他们就认你是好人,做一点点善行,就喊一声善人,从来也没有人去探究事情的真相,好坏不分,善恶不辩,以为自己在行善其实却是在作恶,所以师妹,你又如何认定,好人与坏人之分,恶报与善报之果?”
鱼非池笑了笑,收回放在余岸那具干瘪身体上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位不具世间七情六欲的三师姐,说:“善良没有错,天真没有错,百姓没有错,错的是你们这些愚弄善良,操纵善良的人,善良是一种高贵的东西,是因为有人滥用了,他才显得廉价。如果没有像你们这样的人,南燕长宁城,是这世上最好的安乐园,他们会为一个路边女子的呕吐而担心,会为远在他处与他们毫无关系的,可怜的奴隶而落泪,他们这么可爱,这么纯朴,这么美好,却成为了你们用以伤害他们的的利器,三师姐,错的是以善良之名行恶的人。”
“鬼夫子曾说,人性本就是用来利用的,善也好恶也罢,都只是我们手中的武器,只要能达成目的,何必在乎手中的武器是什么?”苏于婳她说。
“那是你的道,不是我的。”鱼非池摇头。
“师妹,你会败在我手里的,因为你有太多情绪。”苏于婳静静地说着,并不猖狂也并不贬低的样子,只是很平静地说着一个她认为的事实。
鱼非池不置与否,她没想过要跟苏于婳作什么敌人,哪怕做不成朋友也没必要走到生死相向,没必要,所以,对于谁胜谁败这种事情,根本不必争论,这个假设本身就是不成立的。
突然一只乌鸦从鱼非池头顶飞过,落在了牌坊上,黑漆漆的乌鸦转头看了看四周,然后低头一口啄在余岸身上。
余岸并没有什么反应,后来落过来的乌鸦越来越多,成群结队而来,黑乎乎一群地附在他身上,他这身烂肉,成为了乌鸦的盛宴。
地上滴滴嗒嗒着血迹,血迹呈暗黑色,并不多,大概余岸也没多少血可以流出来了。
一只乌鸦头一摆,啄在了他一只眼睛上,血淋淋地享受起这血腥大餐,乌鸦喜腐食,他这身从内里烂到外的肉,是他们最美味的食物。
这是一只不吃活物的衰运之鸟,只有食物还有一口气,它们都不会下嘴,所以这些鸟儿应该是等余岸死等了很多天了,等到他无声无息无人察觉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便立刻赶来将他分食。
乌鸦们嘶叫,粗嘎的声音并不悦耳,反而像是来自鬼地里的声音,盘璇在上空遮住一片太阳,投下一块阴影来,无端让人心生寒意,这种不祥的鸟一直都是人们忌讳的东西,沾上一下总感觉要倒霉好些年。
百姓们有点不忍看,也有点害怕那成群成队而来的乌鸦黑鸟,怕是沾上了不吉利,纷纷离了这地方捂着脸,偏过头。
留得鱼非池与苏于婳站在街当中,静静抬首看着乌鸦们将余岸这具身躯分食,莫名地想到一句话,恶有恶报。
乌鸦散去,曾经的余大善人留下一具面目全非,透骨烂肉的尸体架子,晃晃荡荡地挂在牌坊上,轻风吹过,都能吹得这具腐尸摆动。
鱼非池看着,神色淡漠,好像这并没有什么了不得,她似乎是看多了尸体,所以并不以为奇。
鼻端萦绕来恶臭的血腥味,她抬手掩掩鼻,像个大家闺秀闻到了不爱闻的花香一般自然秀雅。
后来死得透透了的余岸又被曝晒了三日,这就是真的鞭尸,直到他的尸体发出难闻的恶臭,臭不可闻,熏得人脑仁疼,有碍观瞻,也有碍百姓生活,才有人把他的尸体取下来丢去了乱葬岗。
伟大而崇高的余大善人,一生终了。
鱼非池记得,石凤岐对余岸说过:等我再过六年后来看你,想必你坟头青草,必已亭亭如盖矣。
看来,他是看不到余岸的坟头亭亭如盖的青草了,当真有点可惜。
他悲愤不甘的落败,暴尸街头的死去,最后群鸟分食的消散,长宁城上空的臭气,终散。
苏于婳是在何时走的,鱼非池他们并不知道,这位捉磨不定的三师姐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旁人无从知晓,而鱼非池也没有想过要让苏于婳受到什么惩罚。
这隐隐也算得上是一场小场面上的七子之争,苏于婳的落败与鱼非池的胜利就是结果,有了结果就可以,没什么必要非要赶尽杀绝。
真正行凶的人受到了他们应受的报应,就是好的。
曲拂的出嫁显得草率简陋,一国公主出嫁,没多少嫁妆,也没多少随从,燕帝看来是铁了心地不准备把曲拂当回事,要的是榨取她最后的利用价值罢了。
鱼非池没有去看曲拂出城那日的场景,想来不甚好看,百姓对她没几分喜爱,不会有长街铺红为她庆祝的场面。
她只是深刻地明白了,什么是天家无情。
不能忘,曲拂毕竟是燕帝的亲生骨肉。
对亲生骨肉也能如此薄情,如此残忍,谁人料得清,燕帝对他人会怎么样?
后来鱼非池决定在某天离开南燕,离开长宁,与音弥生还有挽家两位大人喝了一次酒,小挽澜在席间一直不说话,显得沉默安静,此次不是因为老将军对他严苛,而是他心情不甚好。
他不舍得鱼非池,虽然他没有说。
“干嘛?等你长大了,再来找我玩啊,我给你找个好媳妇儿。”鱼非池笑着逗他。
“哼。”他轻轻哼一声,声音没有以前大,只是闷闷地一声鼻哼。
“要记得想我啊,不要忘记我。”鱼非池笑道。
“谁要记得你?”挽澜闷声道,“丑八怪。”
“小丑八怪。”
“你才丑!”
“没你丑!”
两人小孩子赌气一般地骂架看在大人眼中十分好笑,但鱼非池却有点难过,她是真的蛮喜欢这个小屁孩的,他多可爱啊,不是吗?
如果那时鱼非池知道此后的挽澜会是那样的结果,或许,鱼非池会晚一点走,多陪陪他,多跟他说说话,多逗逗他,让他的人生不至于绝望到那般地步。
只是后来的事啊,谁能在当时看到结果呢?
那都是后来,很久很久以后,谁也无法预知的后来。
鱼非池抱了抱小挽澜,他的身子软软的,绵绵的,身上还有孩子特有的奶香味,跟他说:“我走啦,小丑八怪。”
马车出城,挽澜骑马送他们送去很远,是后来老将军说不许再跟着,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头,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小脸绷得紧,倔强着不肯哭。
老将军将他抱在怀中,他小脸埋在老将军的胸口,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打湿了老将军胸口的衣服,鼻翼一翕一合,抿紧的小嘴发出压抑的呜呜声。
我们的小大人再怎么要面子死倔强,也总归只是个孩子啊。
那日燕帝站在东宫门口,看着空落落的宫殿,他想起那天音弥生进宫来跟他说:“不得伤他们分毫,让他们平安出南燕,我答应你的一切要求。”
燕帝想不太明白,音弥生对鱼非池极尽保护之能事,尚还能理解,为什么他对石凤岐也无半分恨意,明明是石凤岐把他逼到这等地步的,不是吗?
那个如玉剔透的世子殿下,有一颗世间少有的纯正之心,正得从不让任何邪物侵扰于他。
有个老人,一身土黄色的破衣,站在长宁城门口,取笔蘸墨,摊纸写字,金勾银划:“《帝王业》七子第八篇·第五回·长宁事变。”
第三卷:狼烟起
第三百一十八章 我喜欢你喜欢到嫉妒你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在那遥远的须弥大陆中心,在商夷与后蜀两国交界的中间,那一座神秘飘渺的无为山,依然是终年云遮雾缭,将古老而厚重的无为学院藏在山间,静幽幽着出世,清幽幽着出尘。
无为学院里的老东西们又过上了那种无趣无聊的日子,偶尔推了桌子椅子在老槐树下喝酒,米花的小槐花铺一地,他们就安安稳稳地开始想念起那些走出无为学院的弟子们。
如今的七子哟,天下各国皆有分散,但是他们最后终会归于一处的,老家伙他们都知道。
他们从不出无为山,可是无为山下的一切,他们都知道,谁让他们是老怪物呢?
艾幼微抓着酒囊,四仰八叉地倒在椅子上,看着上悠悠飘着的无聊的白云,咂巴下嘴:“人生寂寞啊。”
老教院长嘿嘿一笑:“想那几个孩子啦?”
“我想他们做什么?”艾幼微翻他一个白眼。
“我听说南燕有个不错的苗子,叫挽澜,话说若是这届无为七子不成,咱们可以考虑把那孩子做为重点苗子来培养。”老授他说道。
“你两积得口德行不行?你们怎么就知道他们做不成,我跟你们讲,非池丫头跟石家小子两人联手都无法一统天下的话,这世上没人统得了这须弥大陆,有种鬼夫子再活一百年,再等一个游世人!”艾幼微骂骂咧咧,抓着酒囊就往他们身上打过去。
“唉,你说这游世人咋就一百年出一个呢,能不能十年出一个,咱们也就轻松点,说不定还能有幸看到天下一统。”院长他叹声气。
“你当游世人是街上的白菜,可以随便捡?”艾幼微翻一记白眼,“岁月界百年开一次,好不容易让咱们等到了这个机会可以看看这西洋景儿,就盼着那死丫头争点气,别再成天嚷嚷着要自由了。”
“我看难咯,你家非池丫头是个倔脾气的,认定的事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能帮鬼夫子成事才有鬼。我赌苏于婳,那是个下得去狠手的,老授你呢?”老教院长碰碰另一个院长。
另一个院长他想了半天,慢吞吞着:“我能不能…赌老七啊?”
“老七?迟归?”
“是啊,我赌他。”
“有眼光,这小子可不是简单人物,怕是七子之中,还没有一个人看破他。”艾幼微笑一声,“唉哟我戊字班真是了不得,无为七子里占三个,最有赢面的人也都是他们。”他得得瑟瑟地晃起腿来。
“你可要点脸吧,当初你跟鬼夫子磨了半天,把一众牛鬼蛇神全拉进戊字班,不就是为了给石凤岐和鱼非池铺路?你这个弊作得也太过了!”
“咋滴,有本事你们也去拉人啊,有本事你们也去找个能降得住牛鬼蛇神的石凤岐啊!”艾幼微一副我不要脸我怕谁的表情。
“无耻!”
“卑鄙!”
两院长齐声骂。
“我谢你们了,反正我押石凤岐跟鱼非池,输了的人老规矩,嘿嘿,后山里埋的杜康酒,三年之内一口都不准沾。”这都什么破赌注,一点意义也没有!
后山里头埋的杜康酒已经埋了不知多少年了,埋酒泥土上的草与花,长了又败,开了又谢,白云悠悠百年过,从来没有人把这酒喝到嘴里过。
上一次,艾幼微押林澈,老教老授分别压欺雪与苏月,都败了,没有一个人喝到那里的杜康酒。
那条晃里晃荡的索道依然浮在白云中,看着让人头晕目眩,身高如同个孩童般的鬼夫子浮空立在索道上,目光遥遥望着山下的树与木,白发白须随风飘荡,他的眼神睿智而沧桑,似是看到了他放下山去的七头猛虎饿狼。
快了吧,快了吧?
鬼夫子他掐指算一算,算到了九天星玄,算到了命运的终端。
“丫头,你逃不掉的。”鬼夫子收手,低声说道。
丫头鱼非池,并不知山上的老怪们闲来无事拿他们作赌局,知道了也只会破口大骂他们无耻,将这天下看作儿戏,闹一场赌一场,根本不在乎这一个小小的玩笑会害得多少人身死于乱世之中。
但是她除了骂一骂,又还能怎样呢?
她撼得动一国之君,撼得动一国之根,撼不动无为山。
谁让他们是这片大陆上,最无上,最可怕的存在?
也许真要到某一日,七国一统,这无为山再无存在的意义,到了那一天,或许他们就会烟消云散吧。
从南燕走去到白衹,是一个漫长的路程,幸好石凤岐熟路,所以一路坐小船转马车,兜兜又转转的,一路来倒也算是顺利。
大概天下人的目光最近都紧紧地落在白衹上,没什么人再对石凤岐他们这无为三子有什么想法,分不出人手来盯着他们,所以路上的刺客与杀手显得少了很多,不再时时钻出个人来取他们性命。
也大概是因为石凤岐想节约时间,不遗余力地动用了他全部可以动用的人手,沿路打点,打出了一条安全的路线。
怎样都好,鱼非池这一路过得很是顺风顺水,半点波折也没有,无趣是无趣了些,但是胜在安逸,她可腾出足够多的时间来照顾南九。
南九的伤口已经快要痊愈,就是有腿上的骨没有长好,所以他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
鱼非池觉得这没什么,那般情况下,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实在不必再纠结这点小问题,可是南九是个对自己要求高,也有点要强的,怎么也看自己那条腿不顺眼。
这下可好,他在一天晚上把自己的腿几拳打断了,让骨头重新长好。
石凤岐见了,都有些不忍直视,直叹道:“南九啊南九,你可真下得去手。”
鱼非池气得三天没跟他说话,看都懒得看他。
所以迟归与石凤岐只好肩负起照顾南九的责任,他们一边给南九上药,一边问:“南九啊,你这是何苦来哉,你家小姐看到你这样,都快气死了。”
南九闷头,不说话。
大家也习惯,反正南九经常不跟人说话。
南九自己心里知道,他的腿如果不方便,武功就要大打折扣,以后保护鱼非池就不再那么有信心,他必须是最强的人,他必须能保护好小姐不受任何伤害,所以,他需要一条好腿,需要一个健全的身体。
他的一生,都在围绕着鱼非池打转,他近乎没有自我。
这样盲目的忠诚,无人说得清是好是坏。
赶路赶了有两个月,鱼非池知道这一路走得有点快,好些时候夜间他们都是睡在马车上的,马车的车轮一路往北,前往白衹,路过后蜀,他们没有去看望叶藏等人,路过商夷,他们没有去看望韬轲与绿腰。
他们一路路过了很多的人,很多的风景,都未驻足。
鱼非池并不责怪石凤岐暗无声息地加紧步伐,她清楚地知道,石凤岐担心的是白衹那边的事变,挺好的,他本也就该担心这些事情。
所以她也就选择窝在马车里安心自在的睡大觉,没有什么事她也就懒得下马车了。
一直这样走到白衹之前,鱼非池都是很随性自在的样子,跟石凤岐开开玩笑说说话,闲淡快活,无半忧事挂在心头的样子。
可是到了白衹之后,鱼非池跟他说:“就到这里分开吧,你要去白衹的国都渔阳郡,我要去月郡,不是很顺路了。”鱼非池说得很是自然的样子。
石凤岐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去月郡?”
“石凤岐,你我都不是笨人,很多东西不必说开,我们终是殊途,不要再强行挽留什么了。”鱼非池诚恳地说。
那时正是深秋,白衹有很多枫树,红色的枫叶落满了地,又软又厚一层,红得像燃烧的大火一般延绵至远处。
石凤岐坐在一棵枫树上,晃着两条大长腿,目光懒懒地看着下方坐着的鱼非池:“鱼非池,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嗯?”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鱼非池手中转着的枫叶就这般缓缓地停下来,抬眼看着红色枫叶林里,身着青衣的少年,很久没有说话。
“我真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你对谁都很好,也对谁都不好。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哪怕你有时候无情无义到令人寒心,我还是很喜欢你,有时候,我很嫉妒你,嫉妒你有一个我这么喜欢你的人。”
他的话跟这枫叶一样的颜色,热情似火,灼人心伤。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把我当后生,当年轻人看,但我知道你的心里很苍老,所以你把所有人都不当同辈,你把我们当晚辈看,我不介意啊。你总说我是年轻人,所以你应该知道,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固执,我很固执地喜欢你,哪怕得不到你一丁点的回应,但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时时看得到你,我就很满足的。”
他靠在树杆上,似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又低,像是林间的风在呢喃。
“所以,你不要赶我走,不要离开我,我也不会允许别人喜欢你比我更多,我不图你回应我什么,我只想请你,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我是任何身份,都别赶我走,好不好?”
鱼非池却只是漫长的沉默,沉默得令人快要窒息。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七国战场,我难以登堂
爱情大概是人类最永恒的话题,从来没有人可以准确描绘出爱情他本身,是什么样子。
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就有千千万万种爱情的模样,有的人热烈痴狂,有的人静默无声,有的人百年不悔,有的人刹那情动。
爱情大概是这世上最难以令人琢磨透彻的,他仅仅比女人为什么会生气更为难以作答。
但鱼非池知道,石凤岐是爱自己的,不管他这份浓烈炙热的爱会持续多长时间,此时的他,过往的他,都是真切地爱着自己的。
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是,鱼非池很是坦承着面对着自己身边的感情,不管是音弥生也好,石凤岐也罢,鱼非池从来都清楚,这些沉重而热烈的爱意,都不是她能回应得了的。
就像石凤岐所说,她是一个极为令人心寒的女人,哪怕她看着对谁都很好,胸怀宽大,可以包容原谅诸多事情,但其实,她不会对任何人的爱情,作出令人期盼的回应。
也不是什么冰山美人不屑这些爱慕着的情意,更不是看透红尘再也不相信爱情,原因只是在,鱼非池万分清楚地知道,这些人都不适合她。
音弥生不适合,鱼非池无法成为一个优秀的世子妃,成为未来南燕的皇后,那不如杀了她来得痛快,更何况,本也就没有动心。
石凤岐不适合,因为石凤岐从来都不仅仅是我们看到的石凤岐。
如此清醒理智的鱼非池,实在让人难以亲近,万分寒心。
哪怕,此时的枫叶如火,少年的眉眼开阔,情话灼得她心中发痛,想要答应他的冲动就在嘴边,鱼非池也依然可以凭借良久的沉默来使人一点点的感到绝望。
石凤岐缓缓合眼,轻声说:“所以,你还是要去月郡,还是不希望与我在一起,是吗?”
“我…”
“早就没有月郡了,非池,那里早就不是白衹的月郡了,你回去那里做什么?”石凤岐他问。
“落叶归根,养老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