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候彻微怔,她甚少有这样跟个孩子一样依赖人的时候,于是失笑道,“做恶梦了?”
凤婧衣沉默,没有言语。
他拍了拍她清瘦的背脊,道,“胡思乱想什么,有朕在,没人敢让你死。”
凤婧衣敛目深深吸了口气,神思也渐渐清明,悄然地松开了环在他腰际的手,喃喃说道,“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就变成那样了,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呼吸,什么都不能做。”
她怕死,也怕周围这些她爱的人会死。
夏候彻不是擅长安慰人的男人,只得将她往怀里抱紧了些,笑道,“好了,没事了,连人都敢杀,今日怎么这么胆小了。”
凤婧衣抿了抿唇,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任谁都会怀疑起她与靳老夫人之间的关系。
“我梦到,我回来晚了,你不在了。”她道。
然而,她的梦却是与之相反,梦中死的人是她,死在了他的手上。
可是,她从梦中惊醒,却又被他这样温柔的拥在怀中。
夏候彻低头吻她,而后心疼不已地拥在怀中,“朕还在呢,一直在。”
半晌,孙平回来在帐空询问道,“皇上,晚膳是在皇极殿用,还是去凌波殿?”
夏候彻低头望了望怀中人,轻声道,“凌波殿收拾妥当了,要回去吗?”
“回去。”凤婧衣点了点头。
夏候彻拍了拍她肩膀,吩咐了人进来掌灯。
凤婧衣更衣整理了仪容,方才道,“皇上,嫔妾可以走了。”
夏候彻起身,朝她伸出手去。
她上前顺从地将手放到他手里,任她牵着出了寝殿,离开皇极殿。
夜色沉沉,两名宫人提着宫灯在前方照路,夏候彻牵着她漫步走着,途经碧花亭附近,侧头望了望她,“过去走走?”
凤婧衣不解地望了望他,“去那里做什么?”
“湖里的莲花该开花了,过去看看。”夏候彻薄唇微扬着,接过了宫人手中的宫灯。
碧花亭,总感觉于他们而言是个重要的地方。
“天都黑了,能看到什么。”凤婧衣说着,却还是被他拉着朝碧花亭去了。
孙平制止了跟过去的宫人,带着人静静在原地瞧着夜色中相携而去的帝妃二人。
夏候彻牵她到了湖边,瞧着周围无人侧头低笑道,“要不要朕再背你走一圈?”
凤婧衣一听便截然拒绝,“不要!”
年纪也不小的人了,这时候干这么幼稚的事儿。
夏候彻笑了笑倒也没有再强求,牵着她到了亭子里道,“朕还真有些怀念,你当年从这水里冒出来的样子。”
凤婧衣一听扫了她一眼,完全一副你有病的眼神。
夏候彻一手提着宫灯,一手将她往怀里一揽,朗然笑道,“素素,因为你,朕对这宫里也多了几分眷恋。”
以前他逃离这个地方,后来登基这里也只是个尊贵的权位象征之处而已,可是不知何时,这寂寂深宫也成为让他眷恋的所在,这里的很多地方着他与她的足迹,他与她的回忆…
凤婧衣浅浅地笑了笑,不想再继续这样气氛道,“走吧,天都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夏候彻却执意牵着她绕着湖边走着,将灯递给她道,“拿着。”
凤婧衣望了望他,将宫灯接过去提着。
哪知,她刚提上灯还没走出两步,便被暗藏坏心的人背到了背上。
“你放我下来。”凤婧衣推了推他肩头道。
夏候彻却唇角飞扬着笑意加快了脚步,“不抱稳了,摔下来朕可不管。”
她自己下不来,只得一手提着宫灯伏在她肩上,宫灯映照下是男子冷峻却温柔的侧脸,唇角勾着的弧度让人移不开目光。
一阵怔然之后,她扯开话题道,“皇上真会哄女人,是不是也这样哄过兰妃娘娘?”
夏候彻侧头瞪了她一眼,“没有。”
“那这么哄过皇贵妃娘娘?嫔妾听说皇上宠着皇贵妃娘娘的时候,可是天亮的月亮都恨不得摘下来给她呢?”凤婧衣笑语问道。
夏候彻瞪着她的目光愈发凶狠了,“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难伺候?”
凤婧衣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生怕再说下去会把他给惹毛了。
月色温柔,夜风缓缓拂面而来,携着淡淡莲香。
夏候彻背着她在湖边走着,坦然言道,“这宫里的妃嫔,朕牵过她们,抱过她们,也曾经宠幸过她们,但朕背过的女人,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凤婧衣抿唇笑得僵硬,突然觉得透过衣衫传来的温度,这样灼人得揪心。
夏候彻侧头望了望她,意味深长地说道,“素素,朕希望有一天,这宫里会真正成为你我的家,只属于你我的家。”
凤婧衣手一颤,宫灯的手柄一滑,灯笼掉在了地上,“轰”地一声燃了起来。
夏候彻退了两步,侧头望了望她,“怎么了?”
“手滑了,没拿住。”她道。
“算了,月色还好,还能瞧见路。”夏候彻说着,背着她继续走着。
凤婧衣扭头怔怔地望着后面烧着的灯笼,终有一天埋藏在他们之间的那把恨火也会这样烧起来,烧尽一切,直到点燃天下的战火烽烟。
自接近这个男人以来,她第一次真正的认识到,这个她所恐惧甚至仇恨的男人是真的对她用了真心的,只是她一直以来不敢真正去相信。
她开始有些后悔,后悔走近这个人的身边,
可是她后悔了又如何,又能改变什么?
她早让他知道她的身份,她会死。
她将来让他知道,他一样也会要杀了她。
一切不过早晚而已,而她却在这夹缝中水深火热地活着。
她恐惧,她害怕,她悔恨,她挣扎,这些他此刻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碧花亭,碧花亭。
大约也只在这个地方,她有因为这个男人而心动过,但也只是心动过而已。
远远看到孙平一行人,她道,“有人了,放我下来自己走。”
夏候彻知她脾气,便将她放了下来牵着走了过去,道,“走吧。”
孙平低头笑了笑,吩咐宫人前方提灯照路,带着宫人一路跟着。
“最近吏部事情比较多,等过了这阵,让你见见你父亲。”夏候彻一边走一边道。
她只有这么一个亲人,总是会挂念的。
凤婧衣愣了愣,又道,“父亲年岁大了也身体不好,皇上还要他去接手吏部做什么,以前的闲职就挺好的。”
他想试探上官丞相,看他是不是还和她有联系,可是她从来没有打算过要再让南唐旧臣在大夏朝中帮她做什么事。
纵然上官敬现在官居要职,也许有他利用职务之便能让她行事轻松不少,可她从来不是那么急功近利的人,所以想用他引她的人出来,那是断不可能的事。
回了凌波殿,沁芳已经和宫人布置妥当了,还是以前的样子,见他们回来便带着一众宫人跪迎请安。
夏候彻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起身,便牵着她进了殿内去。
“苏姐姐也搬回来了吗?”她坐下问道。
沁芳带着人上前奉茶,回话道,“静婕妤娘娘也搬回来了,还在先前的雅风堂,说是明日约娘娘一同下棋呢。”
夏候彻接过茶抿了一口,瞥了她一眼道,“你到跟她走得亲近。”
“苏姐姐为人随和,好相处。”凤婧衣道。
“静婕妤心地倒是不坏的,走近些也无妨。”夏候彻道。
凤婧衣点了点头,吩咐了沁芳准备传晚膳,午膳没什么胃口这会儿倒是饿了。
两人正用着晚膳,孙平捧着一封折子进来道,“皇上,这是容大人出宫之前让人送过来的。”
夏候彻瞧了一眼,道,“放一旁吧,朕一会儿再看。”
凤婧衣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容军师最近正在筹备与北汉的战事她是知道,只怕这折子便是作战的布署之一。
用了晚膳,她带着沁芳进了浴房沐浴,上了药换了睡袍出来,夏候彻果然坐在榻上眉目凝重地看着折子,见她走近倒也没有收起避讳。
“素素,如果鸿宣太子出兵攻打大夏,你说…他会最先攻哪座城?”他瞧了瞧她,问道。
凤婧衣摇了摇头,回到梳妆台前梳头,“这些战场上的事,嫔妾哪里知道?”
“容弈说是金陵,鸿宣太子和南唐长公主他们一定会先取金陵,然后再是南唐的各城。”夏候彻道。
凤婧衣抿了抿唇,她也正是有此打算的,不过看来他们也猜到了这里。
“既然容军师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那里会重兵防范。”她淡声道。
夏候彻合上折子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他当年与先前在南唐为将的萧昱交过手,那是极擅长智取的敌手,断不会跟他硬碰硬。
况且,北汉以骑兵为主力,最适合平原交战,这样的攻城之战,他没道理去打。
可是,那个藏在暗处的南唐长公主,到底是打什么主意,他还不知道。
若论及行军打仗,他自然是不输她,可论及谋算人心,他不敢小看这个女人。
但是,不管那两个人打什么主意,金陵城是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夺回去的,掉以轻心不得。
凤婧衣起身准备就寝,坐在榻上的人便出声道,“过来。”
她走近前去,“什么事?”
夏候彻搁下手中的折子,将她拉入怀中坐着,挑眉道,“方才朕辛苦背着你走了一圈,都没点感谢?”
“又不是嫔妾要你背的。”凤婧衣没好气哼道。
夏候彻微微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凤婧衣知道跟不讲理的男人再争执下去,自己也讨不着好,伸着脖子在他脸上吻了吻表示一下自己的谢意。
“就这样?”夏候彻挑眉,还是一脸的不高兴。
凤婧衣皱起眉,扫了一眼微抿的薄唇,伸着脖子吻了上去。
可是,他又哪是这样的一吻就能打发的了的,按着她的后颈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手也不觉探入薄软的睡袍,抚上光滑如玉的肌肤…
直到她呼吸困难,方才从那绵长的一吻中解脱出来,推拒着他作乱的手道,“你昨天才…”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夏候彻以吻封缄,堵住她喋喋不休的抗议。
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一两个月没碰过她,哪里一晚上就打发了。
次日,还不等孙平过来提醒早朝,他便已经醒了,轻手轻脚起床更了衣,倾身吻了吻床上还睡着的人便悄然离开了。
孙平也刚过来,想着待时辰到了进去叫人,却看到夏候彻自己人先出来了。
“皇上,离早朝的时辰还早着呢。”
往日里在钰昭仪这里,哪回不是等到他提醒了才肯走的。
“先去校场。”夏候彻大步走在前方道。
孙平愣了愣,连忙带着人跟了上去,皇上以往每天早朝前都有到校场练武半个时辰的习惯,只不过两年不怎么去了,如今这般看来是大夏跟北汉的战事真要起了。
凤婧衣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边上已经空无一人,起身叫了人进来。
“皇上什么时候走的?”
沁芳带着宫人进来伺候,一边帮她更衣,一边道,“有快一个时辰了,说是先去校场练武去了,所以先走了。”
凤婧衣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更衣梳妆完毕,一如继往去了清宁宫给皇后请安。
皇后还未出来,墨嫣带着人一一给在座的嫔妃奉茶,茶递到她手里之时,一张纸条随之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凤婧衣不动声色地接过茶,微微笑了笑,“有劳墨嫣姑姑。”
一般出了事墨嫣会通知沁芳,或是差自己人传话给她,这一次竟然在清宁宫给她消息,看来情况着实非同寻常。
自清宁宫出去之后,她才展开纸扫了一眼,墨嫣是告诉她皇贵妃的人一直在盯着她和南唐宫人。
“主子,皇贵妃过来了。”沁芳道。
凤婧衣握住手里的东西,转身看到宫人抬着皇贵妃的步辇缓缓过来,连忙道,“嫔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傅锦凰凤目微抬扫了她一眼,冷冷地笑了笑。
半晌,凤婧衣望着浩浩荡荡而去的皇贵妃仗起身,傅锦凰这么久没手出手,如今终于是按捺不住了。
不得不说,她盯住了宫里的南唐宫人等于制住了她一只手,不过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皇后的亲信墨嫣也会是她的人,她要与皇后联手的消息自然也就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她这里。
一寸温柔一寸凉6
“你还在呢?”苏妙风从清宁宫出来,看见她还站着不由上前道。
凤婧衣淡笑,道,“不是说好今天下棋的吗?”
苏妙风点了点头,与她并肩而行,慢步朝着静华宫而去。
凤婧衣低垂着眉眼,一边走一边思量着对策,傅锦凰这样暗中盯着她有多久了,到底手中掌握了多少秘密她也不知道,这是十分危险的妲。
可是,现在宫里的线人都还不能动用。
“皇贵妃找你麻烦了?”苏妙风突地出声道。
凤婧衣回过神来望了望她,苦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苏姐姐。”
苏妙风望了望她,温声道,“皇贵妃一向心高气傲,你入宫以来虽然波折不断,但如今已经位及昭仪,以皇上对你的心思,将来与她平起平坐都不无可能,她又岂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凤婧衣无奈地叹了叹气,可是她与傅锦凰之间又岂止是这般简单的恩怨。
这么久以来,她没有对她下手,只怕就等着将她一次将她置诸死地的机会。
“她是个极谨慎的人,在她没有把握能把你除掉的时候,不会轻易下手。”苏妙风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么久她不声不响的,只怕就是在等着机会。”
“那我该怎么办?”凤婧衣皱着眉头道。
如今她自己能用的人有限,苏妙风在宫中生活多年,对傅锦凰和皇后都甚是了解,有她相助自然是没错的。
“傅锦凰最擅滴水不漏的布局,不过…只要洞悉先机,就能让她一步错,步步错,满血皆输。”苏妙风认真道。
傅锦凰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动作,想来也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可是,上官素不同以前死在她手里的那些妃嫔,她真要除掉她不能自己动手,只有借皇上的手,可皇上如今对上官素如斯宠爱,若没有让他信服的东西,岂会去杀自己喜欢的女人。
凤婧衣抿唇点了点头,这也正是她所想到的。
虽然不知道傅锦凰现在知道了多少,但她一直还没有动手,想来是还没有到合适的时机,或是还没有关键能将她击溃的东西。
“不过,关键还是在于皇上,如果皇上不想你死,她和皇后做再多也是徒劳。”苏妙风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她,认真说道。
“皇上生性多疑,苏姐姐也不是头一天知道。”凤婧衣苦笑道。
哪一次出了事,夏候彻没有怀疑过她,若真让傅锦凰有了足够的证据,只怕她真的在劫难逃了。
苏妙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皇上是生性多疑,可是对于你已经是大大的不同了,若是以往宫中妃嫔有了事,生也好死也罢,他是问也不会问一句的。”
她从未想过,那个心如钢铁的九五之尊也会有一天为一个女子化为绕指柔。
凤婧衣笑了笑,沉默无言。
苏妙风默然走着,沉吟了许久蓦然出声道,“妹妹若是不能全心全意在皇上身上,也切莫负了他一番情意。”
她看得出皇上在上官素身上的用心,却无法在上官素身上看到一个女子对心爱男子的痴迷,反而她身上有太多她看不破的神秘。
一直以来,纵然步步高升宠冠六宫,她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宫中其她嫔妃那样的喜悦欢欣,那说明她根本没有将这一切放在眼中,那么便是有着更让人看不透的心思。
凤婧衣浅然一笑,却没有回答。
她想,她是注定会有负那个人的。
她一直需要他的宠爱成为自己的保护伞,可却没有想过,这会她处心积虑谋取的宠爱会有一天成为真情。
回到静华宫,她直接去了雅风堂与苏妙风对弈,直到午膳时分方才回了凌波殿。
沁芳给她斟了茶进来,扫了一眼屋内不由奇怪地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凤婧衣低声问道。
沁芳将茶递给她,仔细瞧了瞧殿内,道,“有人来动过屋里的东西?”
凤婧衣倒并无意外之意,淡淡抿了一口茶道,“重要的东西,都收好了吧。”
“嗯。”沁芳点了点头道。
帐中香和避孕的药任何一样被人发现闹到皇上那里,对主子都是滔天灾难,她又岂敢大意。
两样东西她一直都是随身带着,只有在圣驾来临的时候才会放到内殿的梳妆台上,一旦圣驾离去她就会第一个去收起来。
“主子,现在怎么办?”沁芳道。
“先静观其变吧。”凤婧衣道。
她不知道傅锦凰手里到底握了多少底牌,一时间也无从下手。
“只是如今宫中咱们的人都不能再用了,只能从墨姑娘那里得到消息了。”沁芳道。
墨嫣是早年进到大夏宫里的,又一直跟在皇后身边,她在宫里可以利用皇后的人脉打听消息,总算不至于让她们处于太过被动的局面。
“暂时什么都不要做,安心等着墨嫣那边的消息,再见机行事。”凤婧衣道。
正说着,外面有人在门外道,“娘娘,孙公公差人过来了。”
凤婧衣望了望沁芳,示意她去叫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