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大雪, 天还没亮, 屏风后面黑魆魆的,但窗前一小块地方却被积雪映得雪亮, 床帐半拢,几案上一星如豆火光摇曳闪烁。

裴英娘披衣起身,阿鸿仍在酣睡, 小脸红扑扑的,肉乎乎的小拳头抓着竹疏布枕头不放。

李旦坐在几案旁沉思,灯火打在他脸上,映出他俊朗的面孔, 双眸黑得发亮。

裴英娘走过去, 发现他在看一张舆图。

她掀帘出去, 吩咐守在外面的宫婢去煮茶。冬日严寒, 甘露台里另设了小厨房,随时有热水热汤供应,煮好的茶很快送到内室,她斟了两杯, 一杯送到李旦手边,“阿兄,都准备好了?”

李旦眼眸低垂,看着舆图上圈出来的地方,那是洛阳周围几处港口的标记。他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差不多了,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

裴英娘轻轻嗯一声, 靠着李旦坐下,心里异常平静。

嫁给他时她就明白将来会面临怎样的坎坷波折,担心忐忑只会让自己更加害怕,换不来别人的同情,所以她珍惜每一天,很少浪费时间担忧未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斗不过别人的时候老实听话,等到积攒足够的实力,就主动出击,除掉所有威胁。

现在是时候了。

她听李令月说起过,最近上官璎珞和二张兄弟走得很近,甚至还有人说女皇因此大发雷霆,差点下令处死上官璎珞,因为宫中其他女史求情,才没有痛下杀手。

上官璎珞不是那种追名逐利之辈,不会无缘无故放弃她自己的准则,和二张兄弟同流合污。

这一切必然是受李旦指使的。

二张兄弟一直以来仗着女皇作威作福,但始终没法真正掌握实权。女皇警惕性高,加上怕二张兄弟成为第二个薛怀义,不允许他们触碰军权,二张孤立无援,并没有谋反的胆子。

上官璎珞故意煽动他们作乱,助长他们的野心,将他们骗得团团转。

这个计划不需要太多精心布置,只要让二张兄弟心动就行,他们不中计也没什么,反正不管他们最后谋不谋反,李旦肯定要给他们扣一个心怀不轨的罪名。

当然他们真的落入陷阱最好,这样李旦的出手才更加师出有名。

远处响起钟声,雪后初晴,阳光刺破黑暗,霞光温柔笼罩沉睡中的冰天雪地,天一点点亮起来。

李旦吹灭烛火,“宫里传出消息,执失暂时没有危险,母亲将他关押在北衙禁军屯守的玄武门内。”

玄武门不单单指一道宫门,玄武代表北方,宫城北面的大门常以玄武命名,长安大明宫有两座玄武门,洛阳的紫微宫也有玄武门。

宫殿一般前朝后寝,南面是皇帝接见大臣的朝堂,北方是皇帝和后妃们居住的寝宫,通常只要控制住玄武门,就等于控制整座内宫,进而控制朝廷。

发生政变时,如果能快速拿下玄武门,基本上等于成功一大半。

太宗李世民在玄武门前杀死同胞兄长,顺利夺得帝位的故事妇孺皆知,女皇自然也明白玄武门的重要性,所以她派北衙禁军驻守北边宫城,北衙由女皇直辖,忠于武周。

南衙受宰相指挥,由兵部管辖。李旦私底下已经掌控全部南衙护卫,他们虽然不能接近紫微宫内宫,但负责保卫整个洛阳里坊街巷的安全,同样能发挥关键作用。

裴英娘手里的茶早就冷了,她放下茶杯,“执失是故意的?”

李旦点点头,“他说完全不必管他,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他或许能劝动北衙禁军的统领倒向我们,他和禁军统领认识——母亲不知道这一点。”

裴英娘挑挑眉,执失云渐好像不擅长当说客吧?就算他们有交情,不一定能派上用场,北衙禁军统领可是女皇亲自任命的,实打实的女皇心腹。

看她面露怀疑之色,李旦收好舆图,唇边浮起一抹笑容,“禁军统领由母亲一手提拔,忠心耿耿,我已经安排人手暗中协助执失,他有的是机会。”

他笑得有点古怪。

裴英娘眉头轻蹙,起身去洗漱。

她很快恍然大悟,想明白李旦笑容背后的深意。

不管是哪朝哪代,几乎所有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都曾遭到贬谪流放。并不是所有君王都狠心到非要把昔日功臣赶尽杀绝,而是出于长远考虑,防患于未然,即使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功臣们拥兵自立,也必须打压。

若是边疆再起烽火,他们依旧会起复革职的功臣。

女皇不会杀执失云渐,尤其不会在刚打完胜仗之后杀他。

执失云渐确定自己能够自保,故意自投罗网,一来是为了降低女皇的戒心,拖延时间,二来试图以旧日情分打动禁军统领,方便劝降。

但事情关系重大,不容许出一点差错,稍微一个疏忽,可能满盘皆输,李旦绝不会等给禁军统领考虑的时间。最省力的劝说方式是打败对方,逼对方不得不答应。执失云渐不是油嘴滑舌的文臣,八成会失败,李旦所谓的暗中协助,很可能是派人潜伏在卫队里,找机会直接杀死禁军统领,到时候北衙禁军群龙无首,女皇痛失臂膀,正好方便捉拿二张。

执失云渐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赶在李旦安排的人下手前控制玄武门,尽量兵不血刃拿下北衙,避免伤亡过多。北衙禁军全是功臣之后,祖父、父辈曾跟随李渊、李世民父子四处征战,死于宫廷政变未免可惜。

又或许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李旦和执失云渐心照不宣,不肯明说。

裴英娘摇摇头,她不擅长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不想探究太多。

只要知道李旦和执失云渐之间消除了隔阂,配合默契,她就放心了。吐蕃的威胁还没解决,现在的府兵制渐渐腐朽落后,朝廷不能掉以轻心,他们需要更多的将才。

天亮之后李旦出去了,连朝食也顾不上吃。

阿鸿醒来之后在床上打滚,半夏和忍冬头一次看到这么活泼的皇太孙,稀罕得不得了,兴冲冲请裴英娘过去。

她绕过火炉床,走到榻床边,阿鸿看到她更兴奋了,手舞足蹈,朝她伸出两只肉乎乎的胖爪子,“娘、娘娘……”

阿鸿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娘娘”,之后他不肯费精神去学其他词,饿了叫“娘娘”,高兴了叫“娘娘”,生气了也叫“娘娘”,她试过教他“阿耶”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小家伙就是学不会。

她抱起阿鸿,捏捏他的脸,“阿鸿是不是很喜欢和阿娘一起睡?”

阿鸿笑呵呵的,一个劲儿往她怀里拱。

她拍拍他的屁股,扭头吩咐半夏:“把鸿奴的寝具衣物搬回来,从今天起让他回来睡。”

半夏迟疑了一下,躬身应喏,转身出去收拾东西。太子殿下肯定会不高兴,但愿娘子只是心血来潮。

裴英娘刮刮阿鸿的鼻尖,“你阿耶会生气的,你要乖一点,知道吗?”

阿鸿听不懂母亲的话,仍旧窝在她怀里傻乐。

朝食裴英娘一个人吃,膳房准备的主食是热黍臛和野菌毕罗,她就着各样鲜酱小菜吃完一碗热黍臛,忽然馋冷淘。

忍冬去膳房传话,宫人们不敢怠慢,立刻揉面熬汤,不多时一大盘冷淘送到甘露台。

她连吃两碗。

这是冯德进殿通报,李显来了。

裴英娘放下筷子,小口喝滚烫的菠薐菜酸汤,“他要见郎君?告诉他郎君不在上阳宫。”

冯德道:“英王想面见殿下,说是有急事。”

裴英娘抬头看一眼半卷的水晶帘,殿外艳阳高照,雪地反射的日光映在廊檐间,像潺潺流动的水影,“外头冷,请英王进来。”

宫人把火炉床搬到正殿屏风前,搀扶她坐下。

李显心事沉沉,进殿以后立即道:“十七娘,我有要紧事求你。”

宫人们默默退出去,半夏和忍冬留下没走。

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炭火红彤彤的,裴英娘斜倚凭几,请李显入座,“什么事?”

李显跪坐于一旁的毡席上,摸出一封信,递给半夏,“我把她关起来了。”

裴英娘听得一头雾水,接过信,“谁?”

等看过信后,她终于明白李显在说什么。

信上的内容很隐晦,但涉及到二张、李显和李旦,她稍微一联想就看懂信中的暗示。二张表示他们更看好李显,愿意帮助李显打败李旦,扶持他即位。信是写给韦家人的,很明显,二张先说动韦家人,然后让韦家人想办法说通李显。

她想也不想,直接把信封投进火盆里,看火苗一点点吞噬掉纸页,“这封信是韦氏给你的?”

李显羞惭不已,点点头,“十七娘……你看能不能找阿弟求情,保住她的性命?”

裴英娘嘴角轻抿,不说话。

李显磕磕巴巴道:“只要、只要不杀她,随便怎么、怎么处置她都行……”

这事若是李旦头一个知道,韦沉香必死无疑,李显不忍心看着韦沉香赴死,所以她先来找裴英娘。

“我可以离开洛阳……”说完这句,李显苦笑了一下,他明白自己的请求有多可笑,可韦沉香为他生下一儿一女,他实在狠不下心肠。

裴英娘低头轻抚紫铜暖手炉,若有所思。

其实李显如果先去找李旦,说不定李旦愿意让步。他先来找她帮忙,韦氏才真的非死不可。李旦不想她为难,可能会更干脆利落地处死韦氏。

裴英娘不动声色,安抚李显,“这件事还有谁晓得?”

李显魂不守舍,回想了一下,道:“韦家人和我知道,还有她房里的侍婢也可能知道一点。”

裴英娘沉思片刻,轻声说:“我帮你把事情压下来,把韦氏看好了,千万不要让她见外人。”

见她一副镇定从容的模样,似乎找到应对的方法,李显心头一松,点头如捣蒜,“我听你的。”

“你先回去,最近无事不要出门。等郎君回来,我让他拨些人手守卫英王府,有他们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裴英娘慢慢道,最后强调一句,“记住,千万不能让韦氏和韦家人联系。”

李显乖乖应是,长叹一口气,告辞离开。

他走了以后,裴英娘叫来杨知恩,道:“派人跟着英王,想办法制造混乱,让韦氏自己走出英王府,最好把韦家人也扯进来。”

杨知恩跟了她很久,明白她的暗示,沉声应喏。

裴英娘靠回榻栏上,端起茶杯吃茶。

留着韦氏是祸害,李旦不想让她沾上血腥,总是抢着把得罪人的事揽到自己身上。她同样不希望李旦和李显因为韦氏而起龌龊,李贤远在新罗,李旦只有这么一个可以信任的同胞兄弟,这件事不能由李旦出面。

午后,杨知恩回宫复命,抱拳道:“娘子,韦氏死了。”

裴英娘有些吃惊,问道:“这么快?”

上午发下的指令,下午就完成了,效率简直高得出奇。韦氏看着娇弱,但是生命力顽强,性子坚韧,不管多大的打击,她总能很快爬起来,突然就这么死了,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杨知恩嘿嘿一笑,上前几步,“不是咱们的人下的手,韦氏自作孽,死在自己人手里。”

“李裹儿?”裴英娘怔了片刻,缓缓道,“她下的毒?”

杨知恩倒吸一口气,眨眨眼睛,奉承道:“娘子果然神机妙算!”

他只说了一句韦氏已死,还什么都没解释呢,娘子不仅猜出凶手,竟然连李裹儿弑母的手法都说中了,娘子果然是神仙下凡,法力无边!

难道取了李裹儿这个名字,注定逃不开类似的结局?

裴英娘打了个冷颤,然后悄悄松口气,幸好李治取的名字和历史上的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时,“娘娘”是对母亲的称呼,不是指那个某某妃娘娘

第233章

确认韦氏的死讯属实后, 裴英娘一边分派人手去英王府帮忙料理后事, 一边继续询问杨知恩,“英王准备怎么处置大娘子?”

杨知恩答道, “小郎君也中了毒,大娘子跪在雪地里认罪,哭得嗓子都哑了, 英王陪着小郎君,不肯见她。仆离开时,英王没有出来。英王不发话,王府的家仆不敢捉拿大娘子。英王府暂时由郭孺人主事, 她说这事不能传出去, 下令把知情的人全关起来了。”说到这, 他啧啧道, “大娘子似乎并无愧意。”

爱如珍宝的长女毒死爱妾,李显肯定没法接受。他上午才刚刚为韦氏求情,谁知刚回英王府不久,韦氏就死了。

午后天色转阴, 翻卷的云层间偶尔卷下零星雪花,雪光透进大殿,水晶帘折射出一道道冰冷寒光。

裴英娘想起李显离开时喜气洋洋的模样,叹口气,道:“你再去一趟英王府,查清楚事情的原委。”

王府由护卫层层把守,内眷的吃食送达主人房中时, 要经过家仆一道道检查,一个才几岁大的孩子,就算心智成熟,也不可能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毒杀母亲,即使别人因为她的身份和年纪而掉以轻心,不防备她,她总得先找到毒药吧?

暗中肯定有人帮她,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绝对有人推波助澜。

这天李旦回来得比往常早。

刚进上阳宫就有人向他禀报韦氏被李裹儿毒死的事,他望着廊檐前悬着的一溜冰挂,眉头轻皱。

护卫又道:“上午英王曾求见娘子。”

李旦解开落满雪花的大氅,走进正殿。整座甘露台的摩羯纹地砖下都铺设有暖道,内室温暖如春,他在帘外站了一会儿,等身体慢慢暖和起来,才掀帘进去。

迈开的步子忽然一沉,他低下头,小腿被胖嘟嘟的儿子抱住了。

阿鸿紧紧抱着他的腿站直,仰脸看他,圆脸杏眼,睫毛卷翘,没有笑,但眼睛里却像溢满笑意,惹人怜爱,像极了小十七小的时候。

李旦有些头疼,皇太孙太娇弱了,以后怎么在他的兄弟姐妹们面前树立皇位继承人的权威?

随即他又反驳自己,觉得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相术师说过,阿鸿男生女相,以后必定成就不凡。而且他还小,小时候生得可爱,不代表他长大了就一定瘦弱不堪。况且他是皇太孙,只需要保持健康就够了,不用太强壮。

等他再长大一点,可以早点教他骑射,锻炼体魄。

他心里默默盘算着,甚至连送给阿鸿的马都挑好了,俯身抱起阿鸿。

阿鸿抓着他的圆领袍领子,嘟着嘴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是阿娘教他的,看到阿耶回来,就亲阿耶一下。

李旦面无表情,神情平静,把阿鸿抱回内室,放下他,让他接着和宫婢们玩耍,心里却软乎乎的,像踩在云端上,踏不到实处。

半夏卷起火炉床的帘幕,裴英娘倚着隐囊打瞌睡,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抬起眼帘,作势要起来,和往常一样,轻声问,“阿兄回来了,累不累?”

李旦按住她,盘腿坐到她身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不舒服?”

裴英娘摇摇头,伸了个懒腰,“七兄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你好歹过去看一眼,现在正是时局紧张的时候,别让二张抓到把柄。对了,韦氏怎么说也跟了七兄几年,七兄肯定很难过,你说话软和些。”

她说一句,李旦嗯一声,“你接着睡,我这就去英王府。”

等裴英娘睡下,他起身出了内室,走到外边玉阶下,叫来忍冬细问,“娘子怎么脸色不好?”

忍冬愣了一下,想了想,道:“回殿下,娘子今天胃口比昨天好……听说英王府的噩耗后,才这样的。”

冯德牵来一匹全身墨黑的神驹,李旦没有接着问,翻身上马,廊外的护卫们立刻分成两条队伍,把他围在当中,簇拥着他驰入风雪之中。

英王府气氛沉重。

护卫们不知道内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王的姬妾好像死了一个,小郎君也命在旦夕,心里七上八下的,如果小郎君熬不过去,内院的家奴逃不了一死,接下来遭殃的必定是他们这些负责守卫的奴仆。

长史临时加派人手,内院里三层外三层,处处都有人把守。

护卫们急于戴罪立功,一个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管是谁,都不许踏入王府一步。

韦家人想进府探望孺人,他们坚决不放行。

尔后紫微宫的人也上门递帖子,要求护卫们让开。

护卫们对望一眼,握紧手中缨枪,一动不动。

韦家人和紫微宫的内侍气得跳脚。

这时,远处响起如雷的马蹄声,十几骑身影穿过越来越模糊的雪幕,停在英王府门前。

护卫认出马上的男子正是皇太子李旦,连忙让开道路。

李旦扫一眼鬼鬼祟祟的韦家人,不等马停稳,利落下马,甩开鞭绳,长靴踏过积雪,径直往内院走。

长史迎了出来,领着他去见李显。

一行人走得飞快,远远看到一个满脸泪痕的小娘子正拼命拍门,庭院里跪着七八个使女、仆妇,其他人站在廊檐底下,哭声一阵一阵的,人人一脸如丧考妣,恐惧不安。李旦煞住脚步,负手而立,淡淡道,“先把郭氏带来见孤。”

王府的奴仆面面相觑,没敢多嘴问,飞跑去传话。

郭氏很快赶到回廊里,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李旦示意所有人回避,长史忙不迭带着仆从后退。

郭氏心一横,战战兢兢道:“殿下,毒不是妾下的!妾绝无害人之心!”

李旦轻笑一声,“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清楚。”

北风呼啸,长廊周围没有大树屏风遮挡,冷得刺骨,郭氏浑身瑟瑟,“毒物是裹娘院子里的仆妇帮她买的,那仆妇是新罗婢,擅长用药草调制毒物。今早裹娘让膳房的人熬了一锅饧粥,送给小郎君吃,谁知韦氏刚好饿了,吃了一大半,毒发身亡,小郎君吃得少,勉强保住性命,不过直长说小郎君年纪太小,受不住毒物的毒性,身子骨算是彻底坏了。”

李旦静静听她说完,“你早就知道了?”

郭氏心跳如鼓,头皮发麻,寒冬腊月天,却吓得汗出如浆。她当然知情,王府内院的事瞒不过她,李裹儿和仆妇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如果没有她暗中帮忙遮掩,她们早就露馅了。

在发现韦氏因为小郎君而忽视虐待李裹儿的时候,她就等着这一天。

郭氏闭一闭眼睛,跪地稽首,“求殿下恕罪。”

她是李显的侍妾,和小叔子李旦几乎没有接触,但她对这位皇太子的性子并不陌生,她听在朝中担任侍郎的阿耶说过,皇太子私底下越来越像年轻时的女皇了,瞧着不温不火,永远心平气和,真惹恼他,他绝不留情,手段激烈,如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面对皇太子,只能老实认罪。虽然她相信太平公主能救下她,但是皇太子才是真正主掌她生死的人。

李旦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看她,沾满泥泞的长靴慢慢走远。

明明只有几息的辰光,郭氏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汗水湿透重重衣裳,风吹过,她抱紧双臂,长舒出一口气。

把柄落到太子手上,她反而安全了。

这代表以后一辈子都得听从太子的指令,但她愿意为英王妃的位子付出这个代价。

郎君的宠爱靠不住,她宁肯服从强者。

回廊里再度响起脚步声,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男人走向她,嗓音低沉,“谨守本分,好好服侍英王,切记,不能在太子妃面前露出破绽,殿下不希望这种阴私之事污了太子妃的耳朵。”

郭氏嗓子暗哑,说不出话来,咽了口口水,使劲点头。她疯了才会主动往外说出实情,毕竟她有帮凶的嫌疑。

郭文泰交待完,示意王府的人带郭氏回房。

李旦走到侧院门前,听到里面有压抑的啜泣声,眉心轻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