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和裴英娘也快成亲了,看情形,他们成婚以后,肯定相处融洽。

他的儿女们,昨天仿佛只比宫门门槛高一点点,一个个仰着脸,围着他笑闹。

眨眼间,都到了为人父母的年纪。

他把颤抖的手掌藏进袖子里,再等等,等旦儿和小十七成婚,他才能放心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

关于唐朝结婚的法定年纪,好像贞观年间规定是男子二十岁,女子十五岁,到玄宗时改为男子十五岁,女子十三岁。

仔细看当时历史名人们结婚时的年龄,明显男子不可能二十岁才结婚(基本上二十岁的男人,娃都遍地跑了),女子也不是十五岁,十三,十四岁结婚的挺普遍,当然也有结得晚的,十七八岁,二十几岁都可能。

十七及笄是十五岁,过完十五岁生日,第二天就是出嫁的正日子。

第130章

后殿一片其乐融融。

爱女怀孕的喜讯很快传到武皇后耳中, 她正和心腹朝臣商议事情, 闻言笑了笑,让上官璎珞代为出面,请高僧去公主府为李令月祈福。

李令月没有见到武皇后,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口气。

自从成亲以来,她越来越怕母亲, 有时候觉得母亲城府太深, 对她这个嫡亲女儿也时时防备,有时候又觉得母亲还和以前一样疼爱她……

只有阿父真心为她高兴。

李旦即将迎娶裴英娘,李令月又传出喜信, 不管武皇后和两位年长的皇子私底下怎么争锋相对,暗潮汹涌, 宫里还是一团和气,处处洋溢着欢快气氛。

腊八那天,武皇后抽空带李令月去寺中礼佛。

她言笑间捐献大笔财帛扩建佛寺, 寺中僧人拜谢不迭。

当夜李令月回到公主府, 洗漱过后,一个人独坐良久。

母亲为她祝祷时, 神情虔诚。关爱之情, 绝不虚假。

她不明白,朝堂上翻脸无情、手段狠辣的天后, 和寺庙里温柔可亲的贵妇,到底哪一个,才是她的母亲。

帐外传来薛绍沙哑的声音:“公主, 都四更天了,早些安歇吧。”

奉御叮嘱二人这段时间不要同房,他们头一次为人父母,手忙脚乱,老实照办。

但是李令月心里紧张,辗转反侧,时常惊醒。

薛绍干脆搬回来,每晚睡在外边脚踏上,能随时照顾她。

听到丈夫半梦半醒间的关怀,她撇下心中苦涩,示意昭善移灯却帐,准备就寝。

她马上就要当母亲了,或许那时候,她能看懂阿娘在想什么。

腊月的雪陆陆续续飘了十几天,间或晴朗,不等积雪消融,很快又搓绵扯絮。

阿福赶在年底返回京兆府,除了带回大批精美瓷器以外,还奉上几车珠宝。

“泉州多番客,仆趁便亲自走了一趟泉州,这几车鸦忽、琉璃是用瓷器换的。”

隆冬时节赶路,其中艰险辛苦,自不必说。阿福轻描淡写说了些路上的事,笑嘻嘻拱手道,“娘子不日就要出阁,得赶在大礼前多打制些珠翠。”

旁边捧着账册的阿禄忍不住狠狠拍一下阿福的脑袋,在娘子面前嬉皮笑脸的,不怕蔡四抽他吗!

裴英娘先让阿福下去休息。

庭院里白雪皑皑,她穿上高齿木屐,搀着半夏的手去看瓷器。

洪府当地的土壤里含有某种特殊的矿物质,工匠们用当地的瓷土烧制出来的瓷器釉色纯正,式样优雅,胎质细密,比京兆府附近出产的瓷器要美观得多。

时下王公贵族和宫廷中多用金银玉器,很少使用瓷器。除了迷信金银玉器能够延年益寿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彼时日常使用的瓷器样式简单,品质粗劣,实在上不了台面。

好的瓷器不是没有,但数量有限,并未形成风尚。

瓷器需要一个特定的,高雅的,让人痴迷的特质,才能引起人们的疯狂追求。

那个特质,就是茶。

新式煎茶法的推广,便是在为瓷器的出场做准备。煎茶配上艺术品一样的各色瓷盏、瓷碗,赏心悦目,一定能折服喜欢附庸风雅的贵族子弟。

她挑选出质量最上等,颜色、纹样最符合李治和武皇后审美的瓷器,命人送去蓬莱宫。

胡风东渐,宫廷内外流行的色彩偏于浓丽、明朗,富丽堂皇,饱满活泼。

匠人们烧制的瓷器也以时下最流行的纹案配色为主。

阿禄问裴英娘瓷器要怎么卖,该卖给谁。

裴英娘摇摇头,“不卖,只送。”

阿禄茫然道,“全部送人?”

“全部。”裴英娘让忍冬把拟好的名单交给阿禄,“一家家送,务必赶在元日前办妥。”

阿禄没有多问,恭敬应是。

临近过年,宫里时常派车至亲仁坊接裴英娘进宫欢庆佳节。

世家大族、侯门公卿送到武府的帖子叠起来快有半人高,她借口备嫁,不便出门,全部推了,只偶尔去宫里陪伴李治。

除夕前夜,她干脆收拾妆奁衣裳回东阁住。除夕前后她要频繁出席宫里的各种酒宴,一来一回浪费辰光不说,路上颠簸太折腾了,不如索性在宫里住几天,等过完上元节再出宫。

李令月有孕在身,不能吃酒,宴会一律推拒,安心留在公主府调养身子。

裴英娘以为她会嫌寂寞枯燥,特意抽空去公主府探望。

谁知李令月乐呵呵道:“年底琐碎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忙不过来,正好借着双身子躲懒,清净清净。府里的事我都不爱管,全丢给三郎。”

曾经逢宴必至,无宴不欢的太平公主,也有厌烦酒宴的时候。

除夕当夜,宫里燃起巨大的篝火,火光冲天,高达十余丈,将宫苑广场映照得恍如白昼。

麟德殿殿前大摆筵席,席上山珍海味,琳琅满目。

按往年的规矩,帝后盛装出席,带领后妃、公主、亲王和王孙们聚饮,一起观看傩戏。

因为宫中除了武皇后以外,没有其他后妃、皇子、皇女,内殿酒宴上便只有李治、武皇后和他们的儿女:

太子李弘和太子妃裴氏,六王李贤、六王妃房氏和六王府的几位庶出郎君,七王李显和七王妃赵观音,相王李旦和准相王妃裴英娘,以及薛绍、李令月夫妇。

其他皇室宗亲在各自的宅院和家人守岁。

李弘多病,近年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今天除夕,他勉强打起精神坐在李治下首的席位上,神态恹恹。

李贤神采飞扬,凤目在满殿辉煌的烛火映衬下亮得惊人。

赵观音神色萎靡,不敢大声说话,房氏主动和她攀谈,她受宠若惊。

李令月吃着一碗热黍臛,时不时和薛绍交头接耳。

因是宫中大宴,宫婢、内侍环伺左右,殿外还有应邀前来观看傩戏的学士、大臣、外国留学生,众目睽睽之下,裴英娘没敢盘腿坐,正正经经跪坐在李治身侧的席位上,表情严肃,稳重端庄。

坐不了一会儿,她开始走神。

窸窸窣窣一阵响,旁边靠过来一个黑影,一勺汤浴绣丸落进她的摩羯纹银碗里。

李旦挽着袖子,正为她夹菜。

他低着头,眼眸微垂,烛光下的侧脸半明半暗,没说话,夹菜的动作自然而然。

使女们看相王亲自伺候未来的相王妃,捂嘴低笑,纷纷避开。

太子夫妇,李贤夫妻,李显和赵观音,连武皇后都看过来了,裴英娘脸上火烧一样,连忙按住李旦的手,低声说:“阿兄,我自己来。”

平时私下里相处,李旦怎么纵容她都不要紧,现在可是在御宴上,那么多人看着呢!

李旦挑眉,顺势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几下,“不碍事,随他们看。”

他抬头环顾一周,眉眼清淡,丝毫不把李贤脸上的惊愕和李显的挤眉弄眼当回事。

众人见他如此理直气壮,一时倒不好说什么。

裴英娘余光看到太子妃和房氏眼神闪烁,李令月也在朝她吐舌头,唯有赵观音的反应最平静。

她想了想,没有抽回手,任李旦继续服侍。

老内侍凑到李治身边,笑着道:“大家快看,诸位亲王在笑话相王呢!”

李治面带疑惑,扭头看向侧席。

李旦和裴英娘同坐一席,一个神情温柔,挽着袖子给另一个夹菜,一个坦然自若,用眼神指示他自己想吃什么。

周围的使女们窃窃私语,太子、李贤、李显也忍不住频频偷看他们。

李治笑了笑,皱纹遍布的脸舒展开,神色温和。

裴英娘深知礼尚往来的道理,也挽起袖子,帮李旦盛汤。

她盛的是一碗驼峰羹。

驼峰肉是八珍之一,她一直想尝尝,但是想到行走在东西市的骆驼那风骚不羁的姿态,总觉得下不去嘴。

李旦爱吃驼峰肉。

麟德殿和御膳房离得远,又是冬日,尚食局怕送菜的途中汤羹变冷,影响口感,不止想方设法让提盒更保温,还特意挑选出五十名腿脚灵便的内卫负责传膳,甚至想请示武皇后,以快马传送佳肴。

裴英娘给他们提了一个建议,往提盒里塞几层棉花就够了!

尚食局试过之后,愉快地采纳了她的意见。

棉花保温的法子是真好使,她托着卷草纹金碗,手指能感觉到汤羹的滚烫热度。

李旦没有动,垂眸看他,唇边含笑。

她耐心十足,把汤碗挪到李旦跟前,帮他挽起袖子,银筷递到他手心里,还作势对着汤碗吹口气,笑着说,“阿兄请用。”

李旦这一次动了。

裴英娘腹诽,阿兄好像又变得傲慢起来了。

今晚家家户户都要在庭院中燃起庭燎,庆祝新年,普通人家烧的是柴火。而皇宫的篝火里燃烧的木材,并非普通木材,每一根都是贵重的沉香、檀木,浓郁的香气缭绕在蓬莱宫上空,随风飘到十数里外。

裴英娘手里擎着酒杯,看一眼熊熊燃烧的大型庭燎,很想叹一句,罪过可惜啊!几百车沉香、檀木,就这么粗暴的往篝火里一扔,噼里啪啦烧上一整夜,化为飞灰,除了久久不散的香味之外,什么都不剩下,太奢侈了!

她靠近李旦,压低声音说:“阿兄,以后我们守岁,绝不能烧檀木!”

殿外琵琶、箜篌、羌笛、羯鼓齐奏,教坊舞伎配合着悠扬的曲调,翩翩起舞。

李旦低头,看着裴英娘,内殿灯火通明,她的脸像最上等的美玉,散发出淡淡的光泽。

“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唱礼官的祝福祷告声响彻大殿。

龟兹乐人们全神凝注,曲调骤然变得奔放密集,激昂热烈。

席间众人纷纷放下银筷酒杯,肃然起敬。

明亮的火光中,千余名头戴面具的舞者呼喝着奔入广场,整齐的脚步声震得席案上的酒杯不停打晃,声震云霄。

傩戏开始了。

驱傩仪式盛大隆重。

青衣画裤的是傩母,朱衣画裤的是傩翁,二人装扮成鬼神。其余一千多人是傩鬼。

傩鬼们手舞足蹈,动作夸张诡异。

这是在表现驱赶疫病、恶鬼,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顺遂平安。

“令月,十七……”李治下意识看向身边。

往年每次傩戏开演,两个小娘子都会吓得瑟瑟发抖,扑进他怀里撒娇。

他一手一个,搂着姐妹俩,安慰哄劝,两人才敢大着胆子继续观看驱傩仪式。看到害怕的地方,又一头钻进他的袖子里。

依偎着强大的父亲,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抬起袖子,礼服宽大的几层袖衫扫过席案,但并没有人顺势抓着他的袖子躲到他怀里求庇护。

李令月和薛绍的席位在武皇后旁边。

李令月满脸含笑,不仅不怕场中青面獠牙的傩翁傩母,还饶有兴致地观看傩舞,和薛绍有说有笑,品评今晚的歌舞。

裴英娘脸色有点发白,看着状若疯癫的傩翁傩母的目光十分畏惧,又忍不住想看。

李旦知道她素来怕驱傩仪式,脸上不动声色,面无表情,但手臂却揽在她腰间。

两个小娘子都长大了,有人保护关怀,不必事事依靠父亲。

李治收回袖子,长叹一口气。

他收敛惆怅之色,叫来老内侍,含笑道:“把准备好的面具取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

本章守岁的内容参考《隋唐五代史》分卷中的《习俗史》,部分句子、词语有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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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瓷器部分的叙述,带有强烈个人观点。初唐的制瓷技术水平还不够,初唐宫廷的皇子皇妃们日常一般不用瓷器。

宋朝时瓷器备受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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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观点:

唐朝崇尚富丽堂皇,敦厚饱满,明朗健康:就是有钱,就是富裕,就是豪放!

········

宋朝崇尚清新淡雅,文静自然,简约高雅:就是小清新,就是文雅,就是有气质!

········

明朝注重金彩结合,是唯一一个男人的衣服比女人的讲究还多的朝代:就是这么明骚!

第131章

内侍把面具送到裴英娘手上。

青面傩鬼的面具, 阴森可怖。但是满室烛火映照, 殿外歌舞喧腾,面具拿在手里,不仅没那么可怕, 彩漆勾画的眼睛还显得有点可爱。

她把面具扣在脸上,半夏帮她系好丝带子。

“怕不怕我?”她仰脸看李旦, 故意做出张牙舞爪的姿势。

李旦拍拍她的发顶, 也在侍从的帮助下戴上面具。

两人对视几眼,都觉得对方戴面具的样子很好玩,一起笑出声。

另一边的薛绍、李令月、李贤、房氏和李显、赵观音等人都在内侍的示意下戴好面具。

李治是头一个戴上面具的。

众人看圣人要与民同乐, 齐声赞颂,纷纷找宫婢讨来面具戴上。

李治站起身, 侍从紧紧跟在他身旁,想搀扶他。

他挥挥袖子,侍从连忙躬身后退。

李治走到大殿前, 站在一盏硕大无比的羊角灯笼下。

四面灯火辉映, 他的身影像连绵起伏的龙首山一样巍然屹立,朝李令月和裴英娘招手, “过来。”

姐妹俩正彼此端详对方脸上的面具, 听到李治传唤,嬉笑着走到他身边。

李治一手一个, 拉起她们的手,“我们也去驱傩。”顿了顿,浅笑着说, “驱走疫病,明年一定能无灾无病,事事如意,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隔着面具,他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模糊。

父女几人顺着台阶走到广场中。

李治的脚步稳健从容,一点不像一个久病之人。

裴英娘和李令月差点跟不上他的步子。

李贤、李显、李旦、薛绍和其他大臣、学士紧随其后,唯有武皇后端坐在内殿中,含笑看众人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