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他,坐在了她床前。

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眼神就像一双温润的手,抚过她的眉,抚上她的唇,抚着她柔弱无骨的身子。

是杏花春带给她的醉,还是她心底的悲?亦或者是他的注视让她羞涩不已,她的脸似流霞般红润,精致的五官蒙■可人,眼波流转,风流极致。

这样的她,在他面前,若想心如止水,那似乎是绝无可能的。

将她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放在自己两手中间,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捂着,真想就这样相守到老。

第77节:何时妾心归(6)

“这算什么?”她啪地甩开了他的手,“我刚刚说过,我会一直等瞻基的,你又来做什么?可怜我?”

可怜你?我有什么资格可怜你?许彬微微蹙眉,蹙起的不仅仅是一双剑眉,还有他的心。

“这世上简直荒唐透顶了!”若微醉了,她一面笑,一面喊,“圣上竟然将宝庆公主嫁给那个淫棍赵辉,这简直是一种凌迟!”

许彬的眼神宛如刀刃一般像是要刺穿她,或者说是要刺醒她。

“宝庆公主虽然曾在童稚之时救了自己母亲的性命,却无力主宰自己的人生。所嫁之人居然是那个大恶人赵辉,他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嫁了这样的男人,也许她宁可自己当个寡妇…皇上是糊涂了吗?”若微居然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是第几次看她落泪?许彬眼中渐渐浮起一丝柔和:“你不是一向自认敏慧巧思,对人对事,不以俗念俗礼相待?若微,这名与实,哪个才是最重要的?要知道,在这世上有太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和事。而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反之呢?”

她没有答话,只是默默流着眼泪。

那神情委屈得仿佛待嫁的不是宝庆公主,而是她自己。

“赵辉勇猛果敢、文武兼修,更是南宋皇家后裔。配宝庆公主,绝不委屈。什么淫荡下流、变态恶毒?都是以讹传讹。去年在栖霞山上,苏玉姑娘遇险,所指的行凶之人并不是真正的赵辉,而是锦衣卫纪纲!是他假冒赵辉之名,作恶施暴的。也只是在那次,他原本以为苏玉必死,才解下面巾以真面目示人的。”许彬索性将真相讲出,为她细细言明。

“纪纲?”若微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靠在床栏上,为了驱走昏昏的睡意,她伸出纤纤玉指在自己手臂上狠狠拧了一下。

“纪纲已被皇上查明法办,以凌迟之刑处置了。”许彬悠然说道,唇边是淡极了的笑容,“很多事情,听到的、看到的未必是真的。那日,在山上,在我之后出现的官家才是真正的赵辉!”

“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那天咱们见到的那位千户大人,长得黑黑的,胡子长长的,怎么是美男子?”若微用力想去弄明白,但是这里面的内情似乎太过复杂了。

“不懂?”许彬看着她,眼中的神色耐人寻味,“你只要记住,也许有时候看到的、听到的坏人并不是真正的坏人。记住就好!”

若微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看着许彬,只是他的容貌为什么越来越模糊呢?

渐渐的,她睡着了。

看着她通红的小脸,听着她匀称的呼吸。许彬将手伸在她的头下,轻轻将她的身子放平,又为她盖好锦被,就这样坐在她的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我说的话,你是否记住了呢?

第78节:心事终如愿(1)

第十五章心事终如愿

永乐十八年葭月十六,月华初上。

大明新都北京城外通州水陆码头“柳阴龙舟”是这座贯穿南北的大运河最北端的皇家专用码头。

雕饰华丽的御船、浩浩荡荡的官船一字排开,有序地驶入港口。

这是朝廷王孙贵戚与官员北迁的最后一批官船,因为大明永乐皇帝朱棣已经颁旨诏告天下,明年也就是永乐十九年正月初一,要在新落成的宫殿中接受四方的朝贺与觐见。因此,自永乐十五年至今,便开始了历史上著名的北迁。

这一次,将是最后一批。北迁的官员与王孙们下了船,自有礼部及内务府的各级官吏在此候驾,直接迎上车马,再行进京。

京杭大运河的漕运码头,一时之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然而一两个时辰过后,又重新归于平静。

此时,一位锦衣公子在码头上迎风而立,目光殷殷。

所有的官船都已是人去船空,而他要等的人,却还不见踪影,不由心急如焚。

此时,一阵婉转的琵琶曲悠然而起。音色纯粹、乐曲动人,锦衣公子立即神色微变,寻着那动人心弦的曲音,在岸上往来奔走。

曲音戛然而止,一抹俏丽的身影出现在一艘官船的甲板之上,她身披翠纹织锦镶毛的棉斗篷,内穿镂金穿花云锦袄和百蝶云缎裙,一手轻搭在一位年轻公公的手上,美丽的大眼睛向四外打量着。头上低低绾了个堕马髻,又留出两绺头发垂在脸颊两侧。绾得松散的发髻上插着个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旁侧垂着一串蜜蜡。

第79节:心事终如愿(2)

北风吹过,衣裙飘飘,更显得她袅袅婷婷,娇媚风流而不失端庄。两名侍女紧随其后,分作两边,一人手捧琵琶,一人手擎八角宫灯停在船舱门口。

“若微!”那锦衣公子低唤一声,立即狂奔过来。

“奴才见过皇太孙殿下!”

“奴婢湘汀、紫烟见过殿下!”

小公公和两名侍女纷纷伏身下拜。

而她,依旧俏生生地站在那儿,等着他一步一步临近。

俊美如玉的容颜,经过三年的积淀,成熟了许多。这还是她的那个良人吗?她轻启朱唇,只轻唤了一句:“瞻哥哥!”

如同十年前初见时一般无二。

瞻基紧抿着嘴唇,嘴角微微有些抽搐,眼中含泪,一把将若微搂在怀里:“若微,终于把你等来了!”

贴在他的胸口处,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若微眼中没有泪。她仰起脸,晶亮动人的眼眸顾盼多姿,两只美丽的酒涡儿隐现在脸颊,依旧是醉人的笑:“你,怎么做到的?”

当若微以为此生无望相守的时候,突然之间,小善子出现在她暂居的道观之中,说皇太孙朱瞻基得了皇上的恩旨,允许若微入皇太孙府,名号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孙嫔。

虽然只是一个姬妾的身份,可是足以令若微欣喜若狂,这说明三年的光阴没有白等,终于可以和瞻基长相厮守了。只是欣喜过后又有隐隐的疑虑,如果可以,皇上为何不在三年前朱瞻基册妃分府时就下旨成全他们,而偏偏是在三年之后才允,这其中必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缘由。一路之上,若微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见到瞻基,一开口便以此语相询。

“若微,委屈你了!”皇太孙朱瞻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手托起若微的脸,如同凝视着一件失而复得的传世之宝,眼中充满珍视与郑重。他又帮若微理了理鬓发,将棉斗篷的带子系好,重新拉入怀中:“北京的冬天,天寒地冻的,真怕你受不了,快快随我回府!”

朱瞻基与若微同乘一车,车底拢着火盆,车厢内温暖如春。瞻基将若微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里,来回轻揉着:“咱们的府第在皇宫外东大街,知道你素来亲水,当初入府的时候便特意留了一个临湖的园子给你,早早就找人收拾出来,如今一切妥当,就等着你来了!”

第80节:心事终如愿(3)

“瞻基!”若微轻唤着,对上朱瞻基的目光,“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是真的!”朱瞻基拥紧了若微,“只是如今,只能让你顶着一个小小的太孙嫔名号,实在是委屈了你!”

“瞻基!”若微鼻子一酸,仍强忍着,“能让皇上改章易弦,实在不是一件易事,你一定为此吃了不少苦头,我…”

朱瞻基看着她,脸上浮起一个孩童般的笑容:“你知道吗?这次回来,你自己可说是责任重大呢!”

“责任?”若微眉头微蹙。

朱瞻基悄悄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若微立即羞红了脸,面如桃花一般,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娇唇,仿佛顷刻间便没了主意,过了半晌,才瞪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看着他:“你,你怎么…”

朱瞻基笑着揉了揉她的鼻子:“不如此,怎么能让你回来?不过,此次也多亏了王贵妃和小姑姑,正是她两人从旁劝说,皇爷爷才恩准。”

若微这才明白,瞻基纳妃三年,一妃数嫔,然而不管是谁他都退避三舍从不近身。如此一来怎么可能有喜迅传出?于是宫中上下便有人风传,皇太孙不能人道,有隐疾在身。

朱棣对此心知肚明,也不点透。

可是眼看着其他比瞻基还小的皇孙都有了子嗣,终于坐不住了。可是每每提及此事,瞻基总是一副恭顺异常的样子,绝口不提若微半个字。然而每每回到府中,依旧是独自安寝。身为天子的皇上可以管天管地,却不能绑着自己的孙子与妃子行房。

正暗自气恼得不行,再加上王贵妃与咸宁公主从旁敲着边鼓,朱棣这才同意可以让若微回来,但是天子也有天子的条件,就是必须要为瞻基生下子嗣方能正式册封。

瞻基低头看着依偎在怀里的若微,长长的睫毛覆盖在一双灵动的眼眸上,小巧挺秀的鼻子,薄薄的、坚毅的红色樱唇,如雪的肌肤,如画的黛眉,有些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在她的樱唇上吮吸着,芳泽如初,摄人心神。

若微眼眸微眨,刚待抬眼,便被他紧紧钳制在怀里不得动弹。他如火的唇急不可待地吻上她的眼眉,吻上她的面颊,最终锁定她的朱唇。

第81节:心事终如愿(4)

一双温润的手悄悄伸入斗篷内侧,轻揉着她的细腰,渐渐向上,直至将那娇蕾握于掌中,轻轻揉捏,欲取欲得。

“瞻基,瞻基!”她微微喘着,声声低唤。

而他仿佛受到鼓励一般,他的唇一路向下,那棉斗篷的带子不知何时已被解开,他的舌在她如玉的颈子上用力地吸吮,仿佛诉说着这三年以来压抑的情欲与思念。

扯开她的衣襟,露出细长的脖颈,胸前白嫩的肌肤微微显露,月色从窗子的缝隙中射进来,给她添了一抹柔和的光晕,如同羞涩的荷花,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

朱瞻基醉了。

一边享受着片刻的缠绵,一边低吟着:“小舟帘隙,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

然而就在此时,车子一顿。马车外有人低唤:“殿下,到了!”

朱瞻基这才悻悻地停了手,只说了句“走侧门,直接入府!”

“是!”

于是车轮滚滚,重新启程。

若微斜靠在垫子上,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被朱瞻基紧攥着,似笑非笑地也不说话。

瞻基直愣愣地盯着她,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车子再次停下,瞻基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伸手帮若微整好衣衫便推开车门跳下马车。随即又向车内伸出手,若微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没见马车旁边放置马凳,正在愣神儿之际,便被朱瞻基伸手抱下马车。

刚要开口嗔怪,只见马车旁恭恭敬敬立着一群仆从侍女,于是立即缄口不言,只俏生生地站在一边。

朱瞻基目光一扫,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就是孙令仪,你们的微主子。”

“见过微主子!”

“司音、司棋留下侍候,余下的都下去吧,明儿个一早再来回话!”朱瞻基神色清冷,不怒自威。

“是!”于是众人纷纷退下。

只留下小善子头前引路,名唤司音、司棋的两名侍女各执一盏宫灯分列左右。瞻基牵着若微的手,缓缓而行,一边走,一边略微介绍。

“走侧门,马车可直接入府!”没走多远,就来到一座殿宇前面。

第82节:心事终如愿(5)

此处南面有门殿三间,穿过门殿,迎面是一座二层小楼,卷棚歇山布瓦顶,上下围廊以苏画作装饰。小楼与门殿之间是个规整的方院,月台下两座石雕须弥座上设有铜鹤一对。院内石松苍劲挺拔,其中一棵南倾穿檐,枝繁叶茂,院周围廊壁上,还开有十面形态各异的什锦窗。

若微抬眼看到门殿上方的匾额被遮了一块红布,不由面上生疑侧身转头看着瞻基以目相询。

瞻基微微一笑道:“当初此殿落成时,拟了几个名字,长信居、采薇斋、沁心苑、迎晖殿。想来想去竟拿不定主意。又思忖着这里原本就是要留给你来住的,该让你来定。所以我选了一个名字,就在这正中匾额之上,你来猜猜,对与不对明日一早掀了红绸就知道!”

若微心中一热,当下便明白了瞻基的苦心。自己这一猜即使错了,他找人连夜重做,明日一早揭晓答案时也定是对的,如此种种不过是想让府中上下都知道她们是心心相印的。只是瞻基究竟还是有些小看自己了,她凝神细品,低声轻诵:“我猜你最初是想用长信居…可是最终还是觉得这迎晖二字最好,所以正中匾额上的字应是‘迎晖殿’!”

瞻基目光微闪,伸手将若微紧紧揽在怀中,他嗓音轻颤着对左右随从吩咐道:“取下红绸!”

“是!”立即有人蹬着梯子逐阶攀上挑去红绸。

借着淡淡的月光,众人抬眼望去,那匾额上面正是“迎晖殿”三个大字。

若微怔怔地望着匾额,心中激动不已。迎晖,是把自己比成他心中的阳光?还是说她来了,他从此才得以有明朗的晴天?只是这份情太过厚重,让她内心深处有些难以承受。

“若微,你喜欢才好!”瞻基领着若微缓缓移步来到廊下,手指东侧说道:“出围廊东便门不远处就是一座方亭,隐藏于山石之中,亭中有汉白玉石桌。夏天,你可在此抚琴;冬日,可在此观雪;秋时,临亭东望,满眼碧莲;春时南眺,绿野仙踪,景色宜人。而方亭之北就是我的书斋,你在亭上招手,我推开窗子就能与你对诗。”

第83节:心事终如愿(6)

若微听着,仿佛身临其境,已完全入迷。

而瞻基又牵着她的手走向西廊:“从这里出西廊便门即是一处清幽的小院,墙开洞门如同满月,你可在院中练舞,也可从月亮门出去,或游船轻泛,或近赏湖光景致,如诗如画,岂不美哉?”

“瞻基。”若微一声轻唤,如同梦语。

瞻基握紧她的手:“这府中景致,日后再带你慢慢赏析,如今先回房沐浴更衣,早些安置才是要紧!”

“嗯!”若微低声应着。

瞻基紧挽着她的手进入小楼之中。

小楼外表淡雅而室内陈设却十分精致,四处都列有精致的小摆设,芬芳的檀香味阵阵涌出,金、银、玉、磁、古玩、挂屏可说得上是满目琳琅。

“这?”若微一进门便怔住了。

小善子立即上前说道:“这次为了迎接姑娘来,咱们爷可是把皇太孙府的库底子都拿出来了。这些家具摆设,原都是皇上赐给皇太孙和皇太孙妃的,是预备放在正殿之中的,这次都让咱们殿下给倒腾过来了。

“小善子,多嘴!”瞻基微微一喝,面上有些窘意。

若微抬眼看着瞻基:“这样怕是不妥吧,那胡氏毕竟是你的正妃,我…”

瞻基拉起若微的手,坐在榻上:“若微,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这三年,她在母妃和皇爷爷面前积下不少贤名。而我,对她虽一直不冷不热,可是她始终没有失德之举。所以在这府中,面子上,你须要让她三分。我自然是一心维护你的,可是也怕物极必反,如果传到皇爷爷和母妃耳中,怕是要连累你吃苦受责,所以…”

若微点了点头:“我知道,虽然我入了皇太孙府,但是能不能长久?这做主的除了皇上、太子妃、就是她了。不管是皇家,还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为妾自己要有为妾的规矩,如果我稍有越礼,那便是让你为难。”

瞻基眼中一热,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只低语了一句:“我说过,总有一天,会把属于你的一切,加倍奉还!”

第84节:峥嵘初显逢(1)

第十六章峥嵘初显逢

皇太孙府内东侧宜和殿内。

皇太孙妃胡善祥坐在妆台之前,对镜理妆。

侍女落雪拿来一盏宫灯,取下灯罩,拨亮烛心,又放在一旁,轻声唤道:“娘娘,再等等吧!”

“不必等了,卸了吧!”说着,胡善祥从头上取下那只金步摇,又摘下玉钗和翡翠耳坠。落雪面上微微一黯,这才上前帮她拆了发髻,那一头秀发如同黑色的缎子一样瞬间倾泻下来。

脱下金丝银线织就的薄如蝉翼的霓裳睡衣,重新换上一件朴素的雪绸中衣,走至床边,侍女梅影掀起幔帐,又在锦被中多放了一个汤婆子。胡善祥面上微微变色却不发一语,躺在床上拥着被子怀里抱着一个暖炉,脚下还放着一个汤婆子。

一滴清泪缓缓从眼角流出。

“汤婆子…”胡善祥喃喃低语,三年了,每到入冬,自己就要靠它来挨过长长的寂寞的冬夜。这名字是谁起的?不过是一个灌了热水为人暖床的瓷罐子,却偏偏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婆子,民间语,意思就是娘子、妻子的意思。原本是夫妻间相互依偎、相互暖床,到了她这儿,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太孙妃,在她的寝宫里夜夜居然只能依靠这个瓷罐子。

胡善祥眼中的泪水越蓄越多,她下意识地一脚将那个“汤婆子”踢开,发出咕咚一声,守夜的侍女立即警醒,隔着帘子问道:“娘娘,碰到什么了?”

“无妨,踢到汤婆子了!”胡善祥语调尽量和缓。

她真想把手中的暖炉与床上的汤婆子统统扔掉,摔个粉碎,可是她不能,因为她是皇太孙妃。三年来的谨小慎微,左右逢迎,终于得到宫中上下一片赞誉之声。如今,绝不能因为一时激愤莽撞行事白白丢了这个好名声,于是她紧紧咬着被角,任由泪水悄无声息地滑入被中,却不能露出半点儿声响。

这宜和殿,原是皇太孙府除了议室待客的前殿以外的中心建筑,也是最华美的殿宇。

这里是皇太孙与皇太孙妃的寝殿,可是皇太孙朱瞻基却一直住在东南侧的书斋之内,所以这正殿形同虚设。

第85节:峥嵘初显逢(2)

在正殿之后,东西两侧还各有几处殿阁和院落。

皇太孙的两位有封号的侧妃,曹雪柔与袁媚儿都住在西侧,一个居月华楼,一个住香远斋。

还有其他几位侍妾,统统居在西南角的碧晴院里。

东边最好的一处独立成景清幽雅致的园子一直空着。原本众人以为那里离皇太孙的书斋最近,是他留给自己休息、待客用的。然而没成想前几日他突然命人仔细收拾出来,打扫一新之后亲自布置妥帖,又从库内调出许多陈设、摆件和崭新的家具。引得众人私下议论,不知是哪个说漏了嘴,消息这才传开,原来是给一位姓孙的嫔妾预备的。

如今,她虽然是午夜时分悄然入府,可是府内上下像一阵风似的都传开了。

什么皇太孙亲自去码头相迎,不仅与皇太孙同乘一辆车辇,居然还破了府内的规矩,将马车直接赶入内院,而且,据说还是皇太孙亲自给抱下马车的。

仆从及侍女们议论纷纷,原本冰冷而不苟颜笑的皇太孙,竟然也有如此深情款款、缠绵体贴的一面。

下人们聊得起劲,不过当个新鲜事来过过嘴瘾,可是传到主子们的耳朵里就仿佛如芒在身、抑郁难平了。

如今,夜已经深了。可是整座皇太孙府内不仅是皇太孙妃胡善祥辗转难眠,那月华楼上的暖阁之内,对坐品茶的袁媚儿与曹雪柔也在为此事欷■不已。

袁媚儿一派娇憨,靠着绣墩神态慵懒地歪坐一旁,伸出纤纤玉指从炕桌上的果品盒里捡起一块杏脯放在口中含着。

曹雪柔见了,不由笑道:“妹妹可是有喜了,这阵子总是喜欢吃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

“我若有喜,便离死不远了!”袁媚儿瞥了一眼曹雪柔,恨恨说道,“姐姐明知道我们几个还都是璞玉之身,这皇太孙从未近身,何来的有喜?”

曹雪柔平白遭她如此抢白,却不能恼怒,只得端起桌上的茶浅浅地饮上一口,不再言语。

可这袁媚儿却是个猫儿性子,说歹就歹,说好便好。见曹雪柔不语,自知礼亏,又开口圆场,借题说道:“姐姐,听说了没有?今儿殿下从外面迎回来一位佳人,安置在迎晖殿里了。听说一直到现在,殿下还没出屋呢!”

第86节:峥嵘初显逢(3)

曹雪柔面上不动,只淡然一笑道:“唉,想是我们几个姿色太过平庸又无才德,所以入不了皇太孙的眼。如今殿下能找到意中人,若真是早早生下一儿半女的,我们府里也就太平了!”

袁媚儿不满地撇了撇了嘴:“姐姐这话,是说给外人听的。妹妹面前,何须如此虚枉?若真是旁人,倒也罢了。听说,这回入府的正是那年败在太皇妃手下的那个孙若微。”

“哦?”曹雪柔仿佛初闻此事,面上有些惊诧,连连问道,“可是真的?那倒是奇了,明明是选退的才女,不是听说送到南京城郊的道观中为仁孝皇后祈福了吗?如今还能入咱们府中,这里面的缘故可是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