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文笑道:“我们骑着马不由自主的就走到这儿了。”说着他他把拴到路边的树上,随口问起建房的事情。

陆云岩和陆云泽拴好马也兴致勃勃的看着匠人们热火朝天的干活,遇到不明白的还时不时询问几句。几人正说得高兴,却见陆云岩身边的一个贴身小厮飞身过来,大声喊道:“少爷,不好了!夫人亲自接您来了!”陆云岩闻言不觉一呆,陆记泽也微张着嘴,等反应过来,不由得垂头丧气起来。

陆云岩无奈的拱手说道:“对不住,我得先行一步了。关贤弟,你不必着急,缓骑回去就可。”

陆云岩在前,陆云泽紧跟在后,小厮押后,三人策马快行。

关文也无奈的看了看屠苏,说道:“这可怎么办?”

屠苏说道:“这是他家的事情,人家自有办法。咱们也回去吧。”

关文牵着马和屠苏并肩而行。屠苏看了看这匹马,心里不由得犯痒,说道:“二哥,这马让我骑骑如何?”

关文忙说道:“不行,你从来没练过,伤着了就麻烦了。”屠苏自信的笑笑:“没事,你且让我试试。”

说着,便径自夺过缰绳,踩着马镫跃身而上,然后嘴里“驾”的一声,马儿竟然慢腾腾的走起来。屠苏仍嫌它慢,轻轻一抽鞭子,马儿果然加快了速度。

关文在她身后惊险不已,一边叫着一边跟着马儿狂跑。

两地离得本来就近,再加上有马匹代步,屠苏不大一会儿便到了街上。路边有认得屠苏的小贩,见屠苏得意洋洋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慢悠悠的观光,心中不由得慢慢称奇。

屠苏刚刚下马,就见关忠正在门首站着,焦急的东张西望。他一看到屠苏进来就紧张兮兮的说道:“小姐还是别进去的好。”

屠苏惊讶的反问道:“谁来了?打秋风的还是打春风的?”

关忠忙低声答道:“不是秋风也不是春风,而是那冬风来了,小姐,刚来的那位夫人,眼神像冬日的冰刀一样,嗖嗖的向人射来。把小的等吓得不知所措。小的劝小姐不要去碰霉头。”屠苏听到这话,心中已经明白了是谁来了。但她仍装着不知道的样子,把马拴好,大踏步朝后院走去。

关忠垂着头尾随其后跟着进去,屠苏一进西院便看到院子里站着几个衣着光鲜、姿态恭谨的丫头仆妇。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她心中觉得憋闷,这个世界真是妖魔横行,酸的腐的渣得贱的都有,现在又出来了个自以为是的,浩浩荡荡带人进别人家,末了还把她家搞得跟公堂似的!屠苏越过这些人,大摇大摆的进去。

进得屋来便看见满身华服,半头珠翠的陆大夫人正正襟危坐着,敛目养神。身后站了一个丫头并一个婆子,林氏手足无措的坐着,只管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的人绝对会以为这是一个穷亲戚上了富人家正难以启齿的求助。一见屠苏进来,林氏仿佛见了救星一般,她忙问道:“你二哥呢,他把陆公子带哪里玩去了?”

屠苏忙答道:“我刚才看见他们已经骑马回来了。现在想必已回何家客栈了。”然后又转过头来,天真无邪的看着陆大夫人,笑着问林氏:“娘,这是哪位尊客,好面生?”

陆大夫人微微睁开眼,双目如电一般近距离打量着屠苏,屠苏不躲不惧,坦然相迎。只略略打量了一眼便没啥兴趣了。

“这位是——”

不待林氏说话,陆大夫公身后的婆子忙笑着接过话道:“关小姐,我家夫人是云州陆府的。”

屠苏这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忙说道:“夫人莅临寒舍,真是蓬荜增辉。夫人之名,我等是如雷贯耳,今日得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陆大夫人将屠苏打量个够,半晌才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亦是对你早有耳闻。不过,今日一见才觉得言传不尽其实。”屠苏自然知道这人听到的绝不是好话。

但她仍装做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笑盈盈的说道:“那是自然,这世上的传言能有几分可信?如果世人都只用耳朵千里之外断人好坏,还要双眼和脑子又有何用呢!我觉得以夫人见识之高洞察之深必不偏信俗流之言。”陆大夫人听她话里有机锋,脸上似笑非笑,并没顺着她的话说,只将话锋轻轻一转道:“我听家中小厮说,我家云岩和云泽,几次三番路过贵地,没少烦劳府上。关小姐如此倾心竭力,我们陆家何以为报!”陆大夫人这话问得客气,可是语气却不客气,反而带了一丝质问的语气。话里的深层含意是你如此费尽心思的讨好我儿子,有何企图?

屠苏只当做听不出来话中之话,脸上淡淡一笑答道:“敝店做的是迎来客往的生意,断没有将上门之客往外推的道理。陌生人尚且笑脸相待,更何况是熟识之人!我不知别家规矩如何,我家是做不来那等没颜仪之事。不知我等这样做是不是触了贵府的忌讳,若有烦请夫人告知,以后再有尊府之客来,敝店也好有个应对。省得到时我们劳心劳力,却又落得埋怨和误解。”

“你放肆!”陆大夫人还未开口,已经有人替她喝止了。

屠苏轻轻一笑道:“这位姐姐,别忘了这是我家。我在自已家里不放肆,难道让我去你家放肆不成!另外,再请姐姐好好想想,跑到别人家里喝止主人说话,这是哪一家的规矩!”

陆大夫公略有些忍不住了,她轻哼一声道:“方才我说传言有误,如今看来,它倒真是有误,至少传言中的你没有这等尖牙利齿、言语放肆、目无尊长。”

屠苏脸上笑容不变,绵里藏针的说道:“夫人请记清楚了,我无论多尖牙利齿,多放肆,那也只是在我家里,我敢发誓,我关屠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不知轻重的跑到别人家里去撒泼过。我娘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却也教过我这个道理。至于目无尊长,我以为只有自重的人才配得到别人的尊重。”

第六十九章二气陆夫人

屠苏的声音不高不低,平平稳稳的将一番话说完。陆大夫人听罢,脸色却忽的一变,在旁的其他人也屏息静气起来。屋里静得只有众人的呼气声。

林氏见此情形,局促不安的呐呐说道:“陆夫人,小女自幼娇惯坏了,你别见怪…”

陆大夫人没接话,她身后的婆子得了暗示,跃跃欲试,刚要张嘴说话。屠苏却根本不给她机会,她笑着摇着林氏的胳膊说道:“娘,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您既然说了娇惯我,为了不枉担这虚名,我可要说说对您的不满了:您看看别人的娘是怎么做的?人家都是‘黄鼠狼觉着自己孩子香,刺猬觉着自己孩子光’。别人家的孩子不拘做了什么,他们的娘亲都只管往别人身上推。娘怎么就偏喜欢把错往我身上揽!娘,您可得跟人家学学!也该把我把当个宝,把别人家的孩子都当根草!以后也别粗心大意了,哪个人路上多看我一眼,您也得想着他是不是对我心怀不轨!”林氏自然听得出她的话外之音,她此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干巴巴的笑着。

陆大夫人岂能听不出她的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她登时面沉似水,若不是怕有损自己的体面,她早就忍不住了。林氏也看出了不对劲,不住的跟屠苏使眼色,谁知屠苏却跟没看见似的。一径拉着林氏,顾左右而言他,初听上去,她是在云山雾海的瞎扯,细听下去,原来这些话全都围绕一个中心思想:讥讽陆大夫人自以为是。

“娘,我先跟你说一件趣事。前日我和哥哥遇到镇上的土财主了,那财主想和二哥套近乎,二哥嫌他为人粗鄙吝啬不想搭理他,谁知他竟直撵上来急赤白脸的质问我俩说‘你们兄妹两个好不懂事,我是本乡的首富,乡人见了我哪个不是恭恭敬敬,为何独你们两个却爱搭不理?’我当时听了只觉好笑,便问他‘你家那么多钱,可曾施与过我家一文钱?’那人虽不解这话,但也老实回答道:‘我与你家无亲无故,我凭什么要施与你们?’。

我当时就笑说,既然你不曾便宜过我家一文钱,那你家的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有钱自是你花,凭什么要我们对你恭恭敬敬?你富,我们不占你便宜;你贫,我家也没什么损失。所以无论是贫是富都和我们无干。既无干系,我家又何须跟着别人巴结你。我说了半天,那人却是懵懵懂懂。娘,你说这人好笑不好笑,连我一个小女子都明白‘人必自敬而人恒敬之’,人必有益于他人,而后才获得世人的尊重。你说他有了钱,只管自己享受挥霍,不曾为乡里做过一点点善事,即使心血来潮做点好事,又赶忙宣扬得神仙和阎王都知道。偏偏还眼睛长在头顶上,自以为是的很,认为人人都该巴结他。这真叫空棺材出殡---木(目)中无人;驼子翻筋头---两头翘;老葱自己跳进锅,自个拿自个炝锅;他这种人就像那猫尾巴,时不时就往上翘,人们越捋它越翘,偏偏我就不捋它——”

“够了!”屠苏正说得兴致勃勃,却猛听得一阵怒吼。众人抬头看去,就见那陆大夫人的脸色已经由白变青再变红,她终于要破功了!屠苏见她这样,强忍着才没露出揶揄的笑来。装作一脸自责的道:“唉呀,陆夫人,你瞧,我半日没见着我娘就有一肚话要与她说,竟然忘了您还在我家做客,多有怠慢,多有怠慢。”

陆大夫人胸脯微微起伏,强忍着气,也不拿正眼看她,只扶着婆子的手缓缓起身,脊背僵直的走出去。

走到门口,她才回过头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屠苏,微微冷笑道:“你就狂吧,有你后悔的时候,我且等着…”

屠苏淡然一笑道:“夫人,你这又说错了。我从没认为自己有错。当然,我承认自己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可是你也该明白,——毕竟我又不是那街上卜卦的,尽拣你爱听的说。”她边说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房门,蓦的发现陆云岩和陆云泽及富丹宁竟齐齐的站在门首处。

陆云岩目光极为复杂的看着屠苏,嘴唇动了几动,最后只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低声说道:“关姑娘,多有得罪,容陆某改日再登门致歉。”语气较之以前竟有些生疏。屠苏也不放在心上,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乡野陋店,不能款待上客,还请多包涵。”陆云岩垂了头,又对林氏欠身一福。然后默默跟在陆大夫人身后,和陆家众人一起退出。

陆大夫人出了门上了停在门边的一顶青呢软轿,扬长而去。陆家的随从侍女紧跟其后,浩浩荡荡的朝何家客栈而去。

林氏倚门立了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平常,她略有些不安的拽拽屠苏的衣角说道:“你那样说她他,咱家以后会不会有麻烦?”在她眼里,陆夫人就是那尊贵的官夫人,自古民不与官斗。她焉有不害怕之理?

屠苏不介意的说道:“她的手再大还能遮住天不成?再说了,她的手也不大,只不过比咱家有钱些有势些而已。她能怎样?”据她所知,陆家也只有陆四老爷是云州同知,而且素闻他生性谨慎,爱好清名。陆家的家人很少听说过徇私舞弊,仗势欺人之事。再者,她得罪陆大夫人的事恐怕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到时,陆夫人若想私下报复她家,可就得好好思量一番了,——除非,她可以不顾陆家的清名,即使她愿意,也有人管着她呢。所以,她一怕都不怕。

林氏仍是担忧不已,屠苏只好劝道:“娘,先前咱们并没做出任何不妥之事,对方就气势汹汹的上门问罪,我说与不说这番话,都早已算得罪她了。既然早已经得罪了,我干脆还是说了好。做人不能太软,否则是个人都想捏你。”林氏含含糊糊的点头支应着。

此时早已有了那好奇心重的街坊来打听刚才的事,林氏无奈只得上前应付。

关文也赶了过来,低声对屠苏笑道:“你方才的那番话,我都听到了,真是让人解气。大妹,你若是为男子,就该入朝为言官,那些什么严御史丁谏官的都得靠后站。”

屠苏一脸无奈的叹道:“二哥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每次都是被逼无奈。都怪这个魑魅横行魍魉丛生的坏世道,生生将我一个小家碧玉逼成了市井御史。”关文听得这句,险些没笑出声来。

屠苏说完这句又正色道:“二哥以后怕是得和陆家兄弟疏远些了。”

关文听到这句,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也正色道:“真是可惜了,云岩这人真不错。”说着又偷瞧屠苏一眼,看她的反应。屠苏也默默颔首,似是赞同他的话。

关文忙接着说道:“只是你这样做,解气虽解气,可也把事情彻底弄僵了,以后只怕——”

屠苏不介意的笑道:“僵不僵的也无关紧要了。反正我是无欲则刚。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你们…”关文想问个明白,又觉得这样直接相问不太妥当,只好将到嘴的话重新咽到肚子里。

关文和屠苏两人说着话,关忠站在隐蔽处暗自高兴着。方才的情形他全部看在眼中,如今他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石头。屠苏这样说陆大夫人,而那陆云岩又是个纯孝之人,心中难免有所不快——即使现在忍下了,类似的事情积累多了,也终会爆发。而小姐决不是个能隐忍的人。仅这一条他们就不大可能,这就叫做有缘无分。到嘴的鸭子又回来了!至于自家少爷的父母,他家先夫人即使在世,也绝对能和屠苏和睦相处——因为她们的脾气有一点相像。

至于京城那两位——关忠一想到这两人不由得恨得牙齿格格作响。突然,他的脑海中亮光一闪,一个自以为绝妙的想法浮现了出来:她若成了少爷的人,不对,是少爷成为了她的人。她是不是应该和少爷同悲同喜同恨同憎。那么是不是她就可以帮着少爷收拾京中那两个奸人?——这绝对有可能,她连自己的亲父都能下手,更何况是别人的父母!关忠差点为这个想法手舞足蹈起来。只是少爷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关忠忽喜忽悲,情绪起伏不定…

在何家客栈的陆云岩此时也是愁容满面,矛盾异常,心中像有一团乱麻似的,理不清,捋不顺。陆大夫人一回到客栈便把陆云岩叫进屋里教训了一顿。陆云岩一向孝顺,自觉母亲为自己操碎了心,一应事体都尽量顺着她。除了因为冲喜之事,自己在二弟的鼓动下离家出走外,他再也没做过违背母亲意愿的事情。但今日这事,他心中却异常复杂,自从母亲那儿回来后,他就一直长吁短叹,愁眉不展。他的眼中不时浮现出屠苏的种种形象,她精明、利落、磊落大方,她口齿伶俐又幽默风趣。往常觉得这是她的优点,跟别的女子全然不同。如今的他却在苦恼,她的这种辩才为什么偏偏要在他母亲面前挥洒?他究竟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挽回屠苏在母亲心中的印象?

陆云岩辗转反侧半夜,最后实在了无睡意,便起来开窗赏月,此时正值冬春之交,气候变化异常,人们本来就爱染病,他身子又素来不好,第二日便病倒了。陆大夫人急得连忙请来大夫看诊,本来定好的行程又打乱了,只得在此滞留。这下可忙坏了陆云泽,他三下里来回奔波,既要照顾陆大夫人还要留心陆云岩,外加一个富丹宁要操心,整个人脚不沾地、狼狈不堪。

更让人揪心的是,陆云岩的病竟越来越重,刚刚养起来的一点元气在逐渐消磨。这关林镇附近也没什么好大夫,前两日请来的人都只会说些陈腔滥调,开的药效果也极有限。最后陆云泽再三保证劝说,陆大夫人才让去请了田郎中来。

田郎中仍跟往常一样,身着寻常布衣,挎着个旧药箱,神情淡然,款步而来。对陆大夫人也是以寻常待之。陆大夫人一见他这样心中有些不快,但面上也没说什么。

田郎中诊了脉,再瞧瞧面色,最后断定道:“偶感风寒,外加肝气郁结,心情不畅。风寒易治,心病难医,赶紧自想办法。”

陆大夫人听了将信将疑,想喝止田郎中,又觉得不妥,硬忍了下来。陆云泽一听这个诊断,心中已明白了几分。忙问道:“大夫可否说得再详细些?”

田郎中淡淡说道:“这个你该问病人。”两人正说着话,恰好陆云岩醒了过来,他不由得红了脸,急急说道:“咳咳,大夫,我真的没事,很快就好了。”

第七十章兄弟密谈

陆大夫人本来对田郎中的话是半信半疑的,此时见陆云岩这般光景,心中已经信了大半。她心里既愤怒又担忧,愤怒儿子不争气,竟真的去为关屠苏这样的女子伤心成疾,但她此时又不能再责备他,只得暗暗忍下。只想着等陆云岩的身体一好些就返回云州,或是让他继续读书或是娶亲,彻底断了他这个念头。

陆大夫人兀自在这里纠结懊恼不已,陆云泽忙上来解劝。又自告奋勇的说由他来排解大哥的心事,陆大夫人眼下又没有别的法子只得随他去了。

陆云泽进了陆云岩的房间,轻轻掩上门,来到他床前,清清嗓子开门见山的说道:“我知道大哥的心病在哪儿?是为一女子耳,而且我还知道那姑娘是谁。”陆云岩闻听此言又咳了几声,微微涨红了脸说道:“二弟,你别拿我打趣了。我现在心烦意乱,没功夫给你开玩笑。”

陆云泽笑嘻嘻的说道:“大哥之所以心烦,还不是因为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陆云岩听他话里有文章,忙抬眼看着他,问道:“二弟可是有什么想法?”

陆云泽此时也懒得卖关子了,他嘿嘿一笑道:“办法我自然是有。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确定一下大哥的心意。”陆云岩一听这个,又开始有些不自在。

陆云泽拿话刺激他:“大哥你堂堂一个男儿怎么跟那些闺阁女子似的,扭扭捏捏。你我兄弟,又不是外人,我的事你全都知道,你的事又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陆云岩干干的笑了一下,仍是沉默不语。

陆云泽起身,在屋里踱着方步,转了几圈,突然回头问道:“大哥你先想明白,你究竟有多喜欢屠苏姑娘?”

陆云岩低头沉默半晌,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很、喜欢。”

陆云泽忍着笑意,背着手踱着方步,继续一本正经的问道:“那大哥是要娶她做妾还是做妻?”陆云岩愣了一下道:“我自然是想娶她为妻。她的性子做妾是不能的,只是我母亲那里…”

陆云泽点点头:“大哥可要想清楚了,若是做妻,大伯母那一关不好过。若是做妾,屠苏姑娘那关不好过。”陆云岩听他一说也越发踌躇不定,思索良久才说道:“我眼下的困局是怎么挽回屠苏在我母亲眼中的印象。本来母亲之前就听说过她的许多传闻,我原本想着待她一见了真人流言会不攻自破,谁想却又发生这等变故,如今可如何是好?”

陆云泽笑道:“你这条路注定行不通了,以我对屠苏的了解,让她低头道歉是断不可能了。你看她在自己家中,父母兄长都皆听她的,俨然一个小霸王。我还听人说,她连自己的亲父都敢反抗。这样的人你怎能指望她能低头?”陆云岩听到后面一句,心中略有些不悦道:“屠苏虽然性子洒落,但观她为人行事,却也是善良大度的女孩。她对自己的后父尚能如此孝敬,更何况是亲父!我断不相信有这样的事。二弟,那些都是那姓陶的妇人诋毁屠苏的话,你怎么能信呢。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我们不能前去阻止已经不妥,怎能再经口相传呢。”陆云泽闻言脸上不由得黑了黑,无奈的说道:“好好大哥,我们先不说这个。单说怎么个解决法。”

陆云岩摊摊手道:“我不正问你吗?”

陆云泽挺挺胸脯,拿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说道:“眼下我还真有一个法子。”

陆云岩面露喜色忙问是什么,陆云泽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见真的无人在旁,便放下心来上前几步,附耳过去,如此这般的低语了一阵。陆云岩先是高兴然后再是犹豫,最后叹气道:“这个…恐怕不妥吧。我怎能欺骗自己的母亲!”

陆云泽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大哥,君子当懂得变通。孔圣人还说过慌骗过人呢。这是最后的办法了,大哥若不同意,我也无法可想了。”陆云岩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就按你说的办吧。”

陆云泽自得的笑笑又补充道:“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大哥可得想好了以后的出路,纵使此事成了,屠苏姑娘也答应了,你们以后怎么办?若是仍住在府里怕是还要有麻烦。”

陆云岩想了想说道:“我在京中时,听闻同窗说,今上登基伊始,极需人才,他待时局稳定后便要在全国的青年士子中挑一批人去地方外任。反正我已有举人功名在身,到时再麻烦恩师周旋一二,望郡膏县自是不敢想,但那边远穷苦之县总有我的去处。到时一得到委任,母亲必不会说什么,我带了家眷前去赴任便可。”陆云泽微微点头,这法子倒也可行,惹不起,躲还不行吗?

两个问题都解决了,还剩下一条但也是最主要的,那就是关屠苏究竟对陆云岩的心思如何。

陆云岩直到这时才发现,他似乎将最重要的一条给忽略了。他此时也顾不得忸怩了,很不自然的问陆云泽:“那个,二弟,你经验老道,平日又擅长结交各类女子,据你所看,她对我究竟如何?”

陆云泽听到这话也有些不自在,这是夸他吗?不过,念及对方是个病人,他暂且忍了吧。想到这里,他略一沉吟,慢慢悠悠的说道:“说句实话,我看不出来关姑娘对大哥有情意。”陆云岩一听不禁有些沮丧。陆云泽说完这句,又将话锋一转道:“但我也看不出,她对大哥无意。”陆云岩的心又重新恢复了过来,心道,这不是等于没说吗?

陆云泽微微戏耍了一下陆云岩,心里畅快了许多,连忙正色说道:“当务之急,大哥是先养好身体,跟随伯母一起回云州,然后给京中恩师写信,求他老人家帮忙。同时开始实施我们方才说的第一个方法,待其奏效,京中也该有消息了。然后双管齐下,办了喜事,火速离开。”陆云岩点头称好,但是,这事总得女方同意罢。

陆云泽看一向老成稳重的大哥急成这样子,心里不由得乐开了怀,忙又笑着补充:“大哥,刚才我那是逗你的,依我看,大哥绝对是关家东床的不二人选。我可是听说,最近一年上门提亲的人不少,但没一个能和大哥相提并论的。而且,她二哥关文推崇你,林伯母喜欢你,屠苏姑娘也不讨厌你,仅凭这三点,舍你取谁?”陆云岩一听脸上喜色更盛。

两人又叽叽咕咕的商量了好些细枝末节,是越说越高兴,陆云岩不觉有些肚饥,陆云泽趁机让人端了饭菜进屋,两人一边说一边吃。一顿饭吃完,陆云岩也精神了许多。陆大夫人再来看他时,见儿子果然好了不少,对陆云泽也越发和蔼可亲,一脸慈祥的看着他说道:“我一直担忧大房子息稀薄,你大哥没有兄弟扶持,如今看来竟是虚忧一场,瞧你们这亲厚劲,怕是亲兄弟也有所不及呢。”陆云泽本来就乖巧,又谦虚了一番,顺便不着痕迹的拍了一通陆大夫人的马屁。陆大夫人听得是心花怒放,越看陆云泽越顺眼。连带他以前拐带自已儿子离家出走之事也忘了大半。

三人说了一会儿,陆云岩开始有些困顿,陆大夫人吩咐他好好消息,叫了陆云泽来自己房里问话。

陆云泽不等她细问便半真半假的将方才的事情说出来:“我刚刚劝大哥说,‘大哥这是做什么,你看看伯母不辞劳苦千里探子,你就是这样报答伯母的吗?让她老担惊受怕,寝食不安。’大哥忙说,‘真的没事,只是昨夜偶感了点风寒,很快就好…’”

“你可曾问出岩儿究竟是什么心事?”陆大夫人见陆云岩没事,眼下就关心的便是这个问题了。

陆云泽心中跟明镜似的,自然知道陆夫人话中的深意。忙说道:“他初时不肯说,最后抵不住我软磨硬泡,还是吞吞吐吐的说了出来。”

“他到底说了什么?”陆大夫人的语气有些急切。

“他说他昨晚一直在想三件事,以至于心思郁结,夜不能寐。一是我们去年路过此地,行色匆忙,关家的人没少热心帮忙,又是送吃送穿又是请医延治,本来还想等日后报答,谁承想伯母不知听了什么人的调唆,对关家人有所误会,如今竟弄成这个难堪局面,大哥既不忍心埋怨伯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但又觉愧对关家人。”陆大夫人听到这话,略有些不自在。想恼又无法着恼,毕竟陆云泽只是转述自家儿子的原话。

陆云泽装作没看到陆大夫的不自在,继续说道:“二是,大哥觉得伯母多年辛劳操持,而他身体颇不争气,最终只中了个举人,功名不顺,前途迷茫。若是自己再这么下去,伯母以后依靠谁人?”这一番话一下子触动了陆大夫人的心坎,她的眼圈不由得发红,眼中隐有湿意。陆云泽觉得自己过头了,马上好声相劝。

陆大夫人也不想在晚辈面前掉泪,忙暗暗忍了下去,涩声问道:“还有呢?”

陆云泽说道:“还有,大哥说他自长这么大,只有年初那段时日,身体精神最好,还说全是因为遇到了京中那位道士,如今不知怎的,身体竟有恢复原貌的迹象,所以他一时着急,再加上思虑过甚,便加重了这病。”陆大夫人听他丝毫没提关屠苏的事情,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转而又想到,都怪自己方寸大乱,她的儿子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如此粗鄙的乡野女子?若比性情才华模样,先不说京里,单是云州城中也有千儿八百个胜过她的。她算什么?也只有她自己才拿自个当盘菜。想完这些,她连忙向陆云泽打听京中那个道士的事情。

两人正说着,忽听得小厮来报说,关文来看望陆云岩了。陆大夫人虽然不喜,但想想对方确实没少照顾这兄弟俩,再一听来得不是屠苏,心中也慢慢释然了。便吩咐陆云泽好生招呼,自己并没有出面。

屠苏早听说了陆云岩病倒的事情,但她不想去碰难堪,而且这人总是生病,也不是大事,所以关文跟她说起探望的事情时,她便让关文做了全家的代表前来。不管对方接不接纳,她家也算尽了心了。

她自已则又去镇南头监督雇工建房栽树去了。肉包已经满月,屠苏又帮着林氏把肉包的满月礼简单的办了一下。齐婶子刘奶奶连同屠苏的外婆来了几个亲戚,简简单单的随了礼吃了一顿饭回去了。关厚齐也把铁匠铺子交给伙计打理,他带着关毛去帮忙着盖房子打家具忙得不亦乐乎。关文去见了陆家兄弟俩,回来时又捎来了两人给肉包的满月礼。

隔日,陆家一行人便启程回云州去了。由于走得很早,关家也没人去送。林氏本来也觉得陆云岩人不错,如今一看这情形,又忙把心思收了回来。只睁大眼睛继续寻觅女婿人选。

屠苏忙完庄子上的事情又回到家里,像往常一样坐在柜台上,一边听食客聊天一边收帐。这几天一直当隐形人的关忠此时却捧着一包京城他四大爷的外甥寄来的东西眉开眼笑。

“小姐,您尝尝,这是京城寄过来的特产,很好吃哦。”屠苏接过来一纸包话梅和肉干,吃了起来。关忠仍站着不动,扯了几句闲话,又悄悄说道:“小姐,我四大爷的外甥信中说了很多京城的事情。”屠苏一脸好奇的问道:“都说了什么?”

关忠说道:“今上要励精图治,整顿朝纲了。先是王相被查出三十条罪状,条条属实。王家被抄家,男人砍头,家眷入贱籍。”关忠一边说一边观察悄悄屠苏的反应。

屠苏拍案说道:“干得好!就该这样。”关忠极为赞同的笑笑。

屠苏突然问道:“对了,你家少爷该回来了吧?”

“是啊是啊,马上就回了。”关忠正在兴头上,屠苏这一问,他立即不加思索的答了出来。说完,他才觉得不妥,悔得直想把舌头咬断,他想去解释,又怕越描越黑。屠苏计谋得逞,也不再理他,只是一块接一块的吃着肉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

关忠摸摸头,心中暗忖:这两人有时候怎么挺像呢。到底是谁学了谁?

自从陆家一家离开后,屠苏一家又过上了跟往常一样的平静日子。她每日不是去庄子监工,便是跟着两个哥哥去郊外骑驴踏青,或是回来逗弄幼弟,或是坐在柜台处听那食客人南天北地的闲扯。但好日子没过几日,她家又跟着忙乱起来。这次可不是她家一家的事,而是整个民间都乱起来了。

原来是不知谁传出来的说是新皇登基,后宫空虚,需要甄选良家女子,充实掖庭。凡是十三以上十八以下模样周正的未订亲的少女都要先送到本县送选。这些平头百姓一听都吓坏了,一个个都赶紧急着嫁女儿娶媳妇。初时,屠苏一个劲的安慰林氏说可能只是讹传。但随着时态越来越大,林氏也开始坐不住了,想着万一是真的可怎么办。自己两个女儿可都到了年纪。那些有权有钱人家的女儿自有父兄想法周旋,她家又能靠谁?

这么想着,再不依屠苏的力劝,便也跟着人们四处打听。无奈林氏一连相看了几家都不满意,正着愁苦时,忽有伙计来报说,镇上的钱媒婆来了。林氏一听不觉喜上眉梢,连忙迎上前去。

第七十一章归来

“钱大娘一向可好?来来,快进来坐。”林氏满脸带笑热情招呼着,钱媒婆头戴大红花,脸抹厚粉,穿得花红柳绿。像只母鸡似的咯咯笑道:“唉呀林娘子,老身给你道喜来了,这次可是千里挑一的好亲哪!”

林氏压着喜色,故作淡然的问道:“不知大娘说的是哪家?”

钱婆子脸上堆笑道:“这户人家你家也认得,正是那镇西头开粮食铺子的孙家,是不是千里挑一的人家?”林氏一听,心中大喜,说道:“他家我自是知道,常有来往。”

钱婆子点头道:“孙掌柜和他娘子对你家二姑娘赞不绝口,说她性子利落嘴又甜,厨艺又好。他两人本想着,孩子年纪也不大,再等等也不迟。谁知如今竟突然发生这等怪事,怕是夜长梦多,还是早订下放心。”林氏一听果然不是来给大女儿说亲的,脸上微微一僵,心中略有些复杂。

那钱婆子走惯千家串过万户,练就一双利眼,此时她也猜出了林氏的想法,忙说道:“林娘子,无论说哪个,反正都是你的女儿。你家大姑娘自是要找人家,二个的也得找是不是?反正都是你女婿哪个不是一样?再说了,你家大姑娘不是放出话来要招个女婿吗?那孙家只有一棵独苗,怕是不能了。待说成了这桩,老婆子我再帮你留意,就凭咱这交情,我定给你家大丫头寻门好亲事。”

林氏听她说得也有道理,若是平常,桑落倒也不急着订,但眼下这么乱,大家都一窝蜂的娶媳嫁女,她若是不应,自有人愿意将女儿嫁到孙家。怕是过了这个村就没那店了。想到这里,她也放下了心结,连忙脸上带笑道:“深劳钱大娘了,只是我还需要跟当家的商量商量才好。”钱婆子笑笑说:“不急不急,这儿女的终身大事自是要思虑清楚的。两日后我再来看你,听你的回话。”两人又闲叙几句,林氏给钱婆子包了一帕子铜钱,又拿了些点心做为谢礼,热情的送她出门。

待晚上吃饭时,林氏便把这话当着众人的面说了。现在她们家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有什么事情都是聚在一起说了,让众人想法子,不拘大小都可以各抒己见。桑落一听竟是跟自己的终身有关,略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再不复往日的跳脱。其他人略想了一会儿,也都赞同这门亲事。连屠苏也再三说不错。屠苏心里想着,身处这个时代,爱情是没啥指望了。虽然此地民风开放,但也不能像现代那样自由恋爱,自由甩人。能盼的便是嫁一个知根知底,人品性格较好的男人就行了。孙家离得又近,而且彼此都认识,孙平安的父母都很喜欢桑落。她嫁过去肯定过得不差。

谁知,桑落这时却开口了:“娘,姐姐,这门亲事我不同意!”林氏闻言不由得一愣,其他人更是迷惑不解。屠苏脑中迅速将桑落可能认识的男子过了一遍,发现她并没有可能对别的男子倾心,一时也有些不解。

桑落抬起头,咬着唇坚定的说道:“反正我不同意。”她不等人说话接着又说道:“娘也别回绝他家,只说我姐姐还没订呢,况且孙平安跟姐姐年纪相仿…”说完又看了看屠苏,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屠苏恍然明白,她一定是觉得自己抢了属于她的亲事所以才出口拒绝。屠苏心中一阵感慨,她以前看小说时总看到姐妹二人为了争一个男人反目成仇,斗得你死我活的,当时非常纳闷,世上男人那么多为什么非要争那一个!是真爱还是因为男人像饭,抢着吃才香甜!现在桑落竟然要让着自己…

屠苏这厢想得入神。林氏和其他人此时也明白了桑落的意思。林氏嘴里想说,我也想让你姐姐嫁过去,可是对方提的是你。但又怕这话说出去伤了大女儿的自尊,因此她踌躇半晌,硬是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关厚齐更是嘴拙,再加上他自觉身份特殊多说不如少说,因此也像个闷葫芦一样,一言不发。关文想提陆云岩的事,但又觉得事情还没着落,说出来也不好。于是一家人都一起缄默了。

屠苏思索了一会儿,猛然回过神来,她灿然一笑率先打破沉默,拍拍桑落的头,语重心长的说道:“傻瓜,你的心思我明白。你先听我说,一是我对那孙胖子可没什么想法;二则,她娘那性子恐怕跟我也不和;还有,我是真打算招一个女婿上门,孙家怎么可能肯将独生儿子入赘到咱们家。所以还是你们俩合适。再者人家提的是你,怎么能算抢了我的?”桑落听到这里略略释然些,但仍不安的说道:“可是姐姐现在还没订亲呢…”

屠苏一脸肯定的说道:“你们都放心吧,我心中早有人选了。”

众人一听这话,倒是比刚才还惊讶。只有关文自以为明白内幕,以为她指的是陆云岩。一时间,心情也有些复杂。

却听关毛大声嚷道:“哎呀,大妹,你说说他是谁?大哥我帮你把把关。”

屠苏故作神秘的说道:“到时你们自会知道。”接着,不管众人再怎么问,她就是不肯说。众人都以为她是难得害羞,也只好强忍着好奇不再询问。其实也不是屠苏害羞不肯说,而是实在没有固定的人选。当初她想着这具身体年纪不大,本打算拖到最后,实在不行了就找一个脾性温和、身体干净、家中人口简单的男子嫁了。所以也就没将心思放到这上面,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京中那老种猪皇帝会这么快退位,新种猪又要充实后宫,真是弄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她少不得要集中精力解决这件事了,她眼下的对策是:明确要求,选准目标,普遍撒网,重点挑鱼。种马的花心的逛过窑子嫖过娼的,坚决不要;太酸太腐的满脑子功名仕途自以为怀才不遇的也不能要;一肚子封建礼教不把女人当人的也不要。家里没钱没关系,她自己挣;没有才华没本事也不打紧,她自己学;长得不帅也没事,只要别丑得吓人就行…

屠苏在那里暗自思量不停,关家一家人在屋里热烈的说个不住,门外的关忠却也跟着着急起来。特别是屠苏的话将他的胃口也吊了上来。他也心中暗暗猜着:小姐心中的人选是谁?是自家少爷吗?不像不像。他此刻忍不住埋怨自家少爷,世上有那么扮相,风流倜傥的,温文尔雅的哪个不好,为何非要扮那种穷酸书呆样,若是他肯将他的真面貌拿出十之一二来,他不信震不住小姐…如今这可怎么办?

就在关忠纠结不已的时候,苏中晨竟然突然返回。关忠自是惊喜不已,那姿态就像大黑狗看着拿着骨头的屠苏一样。关家众人对他自是热情相接,林氏还特为他办了一个简单的小席面接风洗尘。苏中晨也送了肉包一只银项圈作为满月礼。

“你家里怎样?”饭后,林氏很慈祥的问长问短。

“小生回去后先到父母坟上烧了纸进了香,又去寻访几个亲戚,奈何他们不是搬走就是辞世,着实让人伤心,小生如今真个是孑然一身了。”

林氏一阵唏嘘感慨,忙又劝道:“既如此,就别多想了。就在这儿好好找个营生做着,将来娶妻生子安家落户吧。”

苏中晨忙说道:“小生正有此意,只是上无双亲做主,还请伯母多多费心。”

林氏心中一动,随口问道:“你的年纪也该说亲了,你倒是说说想找个什么样的,我心里也好有个底儿?”

苏中晨听到这句,忸怩片刻,哂然一笑道:“找个…这个,小生一时也说不清楚。”

两人正说着,就见屠苏已走了过来。苏中晨忙拱手问好,然后低着头垂下眼一副非礼勿视的温良模样。

屠苏可并没有像他那样,而是毫不客气的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似在辨别真假一般。他仍旧是那副呆样,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人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可一时又说不清。

苏中晨走到屠苏面前,唱了个喏,小心翼翼的问道:“东家,小生的私房钱可还在?”

屠苏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难道我会贪你的钱?”

苏中晨忙笑道:“不不,我想让东家帮我买几亩地,再请关叔帮忙盖几间房,如今人们都急着嫁女,说不定就有人饥不择食看上了小生,嘿嘿…”屠苏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只觉得十分刺眼,忍不住出口讥讽道:“你还想着浑水摸鱼,趁火打劫是吧,我看你就是,秃毛公鸡看河面干瞪眼——鱼虾再多也没你的份。即便再有人饥不择食也不会看上你!”

苏中晨一听也急了,梗着脖子红着脸高声争辩道:“小生半表人才,洁身自好,知书达理,勤俭持家。出门不丢脸,搁家不闹心。上可以考功名当老爷,下可以做西席当帐房,怎么会没人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