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安静呆在一旁的孟夏也露出了满脸的忧心,凑到沈茹月跟前小声的说道:“姑娘若是缺什么就跟我们说。”接着,他似犹豫了一瞬,又继续说道:“我会去求求大王,大王若看在家父的颜面上或许会…”
沈茹月不等他说完便摇了摇头,眸中又有温热的液体溢出,渐渐盈满眼眶。而今她已自身难保,又怎可再连累无辜的人。
二十二、身陷宫闱(一)
主仆三人围坐在小小的牢房里聊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直到狱卒来催促过,孟冬和孟夏才拉扯着珠儿,一步三回头的出去。
有了他们的探视,沈茹月惊惧的情绪才终于平复下来,却又忍不住为自己的境遇所感伤。古墓塌方,被困于千年双棺,莫名其妙的来到了七国乱世,又不明就里的进了地牢,近段时间经历的一切都过于传奇,以至于她始终有些如梦似幻的错觉,直到两行温热的泪水沿着冰凉的脸颊落下,才又一次确认了身处困境的残酷事实。
阳光自仅有的天窗投在地面,晕成一片光影,在漆黑而又冰冷的地牢里,是唯一的光源。沈茹月肃瑟的挪到那光影里,无意识的抬头看着挂在高墙上遥不可及的天窗。
她其实有些懊悔,那时流觞下旨立她为妃,她若是答应了,也就不必受如今这些苦,再寻个法子逃出宫去,岂不圆满,只是…
沈茹月这般思忖,眼前的阳光却令她想起一双同样耀眼的纤长睫羽,竟忽然觉得刺目,于是慌忙低头,有些狼狈的避开。
原来自己对他的讨厌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就在沈茹月猜测自己要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呆上多少时日之时,却有狱卒来开门提她出去受审。
该来的总是要来,只是想不到流觞竟然如此迫不及待的要折磨自己,连一日喘息的机会都不曾留给她,果真是个暴虐无常之人。沈茹月自知此劫难逃,便顺从的跟着狱卒往外走,盘算着待出了地牢再想别的办法。
来提她受审的阵仗到也不大,毕竟大王把私制王宫地图的“细作”领进了宫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只遣了一名颇为壮实的官差,用木枷锁了她便往那受审的地方领。
只是走的方向却不是宏肃宫,亦不是北面专门审讯宫人的偏殿。沈茹月于是在记忆里搜寻着地图上的错综复杂的道路和宫室,正努力辨认前行的方向,前面领路的官差却忽的停了脚步,她一个不留神险些撞在了那人的背上。
定了定心神,沈茹月却见那官差正弓着身子,向迎面而来的人行礼。寻之望去,才认出这半路里冒出的人原是深居后宫、许久未见的薛忆珍。依旧是柔柔弱弱的样子,由两侧的宫女扶着,许是见这难得的日阳灿烂,出来走动。
她见沈茹月木枷加身的样子,似讶异的略略一滞,但很快又恢复到冷冷清清的模样。沈茹月于是有些尴尬的朝她笑了笑,却见她抬袖掩唇,微咳了两声,而后有些虚弱的问那官差:“这是要去何处?”
那官差颇为恭顺的行了礼,微微躬身答道:“奉轩辕公主之命,领人犯前去受审。”
沈茹月大惊,那轩辕滟每每见到她都是一副恨不能扑上来撕咬的模样。流觞竟然让这样一个对她愁怨深厚的人来审讯,果然是对她恨之入骨了么。
薛忆珍也未再多问,领了那两个宫女继续往御花园的方向行去。然而接下来的一路,沈茹月却陷入了深深的忐忑之中。一会儿,皮肉之苦想必是少不了的,只是看轩辕滟的样子,怕是要将她杀之而后快,倘若流觞也已然默许,她只怕是要葬送在这肃国深宫之中了。如此想来,又思及远隔千年的父母,不禁心生悲凉。
这般期期艾艾的行着,原本不长的路却好似走了一个世纪。那官差将她带入翠朱阁的内殿,而后狠狠的推到了地上。
沈茹月忍着撞击带来的疼痛,撑着地面缓缓抬起头来。面前的殿室轻纱环绕、镶金雕玉,正是那一日被流觞折辱的屋子。一时间,不堪回首的记忆片段如洪水一般扑面而来,沈茹月惶恐的退到墙角缩成一团,无助的肃瑟着。
轩辕滟倚在铺了雪色狐裘的软榻上,已然等候多时,她下意识的摩挲着狐裘上的毛皮,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大王的气悉。然而就是那个如神明一般被她仰视和爱慕的男人,好不容易才将他盼来,却为了面前这个下贱的女奴而将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她狠狠的攥紧了抚着狐裘的手掌,雪色的毛皮绞上涂着丹蔻的指尖,被生生的割离。她拢了拢艳红的轻纱长裙,缓缓站起身来,轻蔑的注视墙角蜷缩的女奴。
那个女奴虽然身陷囹圄,乌发散乱,眉宇间却满是不肯屈服的倔强,那种作为女人她从不曾奢望,也从未在任何别的女人身上看到过的倔强。她不知道吸引大王的是不是这样的倔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憎恶这副眉眼,她憎恶这个女人身上连她戎国公主都不能拥有的东西。
轩辕滟一步一步向墙边走去,伸出平日里柔弱无骨的纤手,握上那尖尖的下巴。尖利的指甲随着掌心的收紧渐渐陷入皮肉。方才纠缠于指间的雪色皮毛仿佛化作一缕飘散的轻烟,静静的落在猩红色的地毯上。
沈茹月的目光便落在猩红中的那一抹雪白上,直到耳畔传来轩辕滟充满怨恨的声音:“你这样的女人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本公主亲自送你西去,是你的福气。”
沈茹月的身子忽然一滞,是啊,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错乱了时空,不该和错误的人相遇。这一切到底是她的错,还是上天的玩笑。
失神间,轩辕滟已然起身,放大了音量道:“司奴库女奴沈茹月违抗圣旨,进了宫却不肯受封为妃,又多次冲撞大王,必是敌国细作,混入宫中意图不轨。”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有侍从拿来竹简在沈茹月面前摊开。沈茹月往那竹简上看了,密密麻麻的书写着她的罪状,都是与违抗圣旨,冲撞圣驾相关的,虽说最后定了个敌国细作的罪名,竟没有一条涉及私制王宫地图的。所以沈茹月陷入了疑惑,这所谓的审讯竟是冲着她抗旨不尊来的。
轩辕滟踱回矮塌上坐下,又接着说道:“你若认罪,便在竹简上画个押,本公主派人交到刑部去,明日即可问斩。你可少受些皮肉之苦,我也少了许多麻烦。”
沈茹月自然不肯,且不论入宫之后她并未冲撞过流觞,单凭着她不肯做王妃便被认定为细作,这罪判得着实不清不白了些。要是流觞想用这个法子来逼她就范,也未免有失他君王的身份,所以她觉得有必要就这件事情同流觞好好理论理论,于是仰起头对轩辕滟说道:“画押之前,沈茹月想见大王一面。”
轩辕滟一听她这话,霎时便泛起一身凌厉之气,她猛地站起身,指着沈茹月道:“你这不要脸的小妖精,死到临头了还想勾引大王!来人啊!给我狠狠的打,直到她画押为止!”
沈茹月没有想到她只是提了个建议要和流觞谈谈,轩辕滟的反应就这么大。而当鞭子实实抽在她背上的时候,她于是意识到自己更加低估了的是这皮鞭的威力。
握着鞭子的侍从不过轻轻一挥,背后便是一道火辣辣的疼,继而泛起的粘腻将碎裂的衣衫嵌进了血肉里,怕是已经模糊一片。可是这令人窒息的疼痛还未过去,接着便又是一下。
不断落下的鞭子抽打在皮肉上,发出可怕的响声,起初的疼痛难当,到后来已然变得麻木,仿佛抽打的已不是自己。似乎有越来越多的汗水顺着发迹落下,将本就凌乱的发丝黏在了她的颈项间。
沈茹月只觉在剧烈的疼痛过后,身子也似被抽干了力气,再也支撑不住那一副骨架,终于倒在了地上。自背上流下的血,落在猩红的地毯上,绽放成刺目的花朵。眼前的猩红却越来越模糊,眼皮也开始变得沉重。
直到一阵刺骨的冰冷传遍全身,沈茹月才又终于找回了些许神智,背后一阵火燎般的疼痛也同时唤醒她已然麻木的神经。看来这轩辕滟是个行家,用混了盐的水将她泼醒,便又用令她有苦说不出的方式狠狠将她折磨了一通。
“看来这鞭刑还撬不开你的嘴,咱们得来些厉害的。”轩辕滟似乎对眼前的血腥景象饶有兴致,又打发侍从去拿别的东西。
沈茹月已经被那皮鞭折磨得奄奄一息,却在看到眼前的火盆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炮烙之刑,始创于商朝殷纣王之手,将烧得通红的铁烙烙在犯人的皮肉上,只需霎时,皮肉尽毁,成焦黑之物。沈茹月从来没有想过,这盛行于千年前极端残忍的刑罚有朝一日会被用在自己的身上。
当那在火碳上被烧得通红的铁烙向她靠近时,她只得认命的闭上了双眼,甚至感觉到背上的温度因为铁烙的靠近而不断上升。
然而就在她准备接受剧烈的疼痛时,却听到一声剧烈的惨叫。于是吃力的睁开双眼,那通红的铁烙落在不远处的地毯上,便将地毯烧得漆黑一片。原本握着铁烙的侍从却捂着手臂在地上翻滚。而轩辕滟竟已惶恐的跪伏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向刚踏进内殿的男子脚下爬去。
沈茹月再没有一丝力气,趴在地上的身子似乎已不是自己的,她只得吃力的抬起眼眸,却只看到绣着祥云暗花的衣角。那祥云的纹路十分眼熟,仿佛只是看着便已嗅到那人身上阳光一样温暖的气悉。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一眼,整颗心便安静下来,连同恐惧也被一扫而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一片,沈茹月的唇畔却牵起了一丝微笑。当落入温暖的怀抱时,沈茹月已然陷入了黑暗之中,就如同陷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梦境里。
二十三、身陷宫闱(二)
这是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梦。残破不堪的身子,时而仿佛在油锅里煎炸,时而又好似落入了冰窟。沈茹月以为自己一定是入了地狱,意识模糊间只有肉体的疼痛还如此清晰。
她在黑暗中奋力的挣扎,奈何却无法挣脱。然而就在她精疲力竭终于打算放弃,任由那身子向黑暗中的万丈深渊不断坠落的时候,却有一只手将她拉了回来。她便仿佛溺水的人攀住了浮木,紧紧的将那只手握住,而后一切终于平静下来。
恢复意识的时候,沈茹月隐约觉察到自己才从鬼门关走过一遭,而今全身的骨头都跟被拆散开来似的。试着挪动身体,背上却传来一阵阵火燎般的疼痛,这才想起之前在翠朱阁里受了鞭伤。
似觉察到她的动静,耳畔枕着的柔软之物略动了动,却被她攥着的五指紧紧握住。沈茹月下意识的收紧手掌,才忽然想起梦里将她从地狱中扯回的手,原来真的存在。
沈茹月有些费力的掀开沉重的眼皮,面前的那张脸找不到一丝瑕疵,自骨子里透着邪美的意味。睫羽落在眼睑下的阴影似乎重了些,细瞧了才看清是染上了淡淡的青色。
一睁眼便看到流觞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着实把沈茹月吓得不轻,但流觞继而睁开的双目里却闪过一丝喜悦的情绪。
他似有些倦怠的缓缓坐起身来,锦被便随着他的动作透了些凉意进来,沈茹月这才意识到他二人原是盖的一张锦被。同时,毫无阻碍沾到身上的凉意则提醒了她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她此刻趴在锦被里的身子是完全赤/luo的,而她却还把他的手紧紧攥在手里,枕在耳朵下。
沈茹月惊惶的丢开被她枕着的那只手,扯着锦被拼命往后缩,然而用力过度的结果却是再次牵动了背上的伤口,于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
流觞见她疼得缩成一团,倾身yu将她搂进怀里,却又在停滞了一瞬之后退了回去。他仿佛犹豫了许久,才终于缓缓伸出手,覆到沈茹月的额头上。
带着暖意的触感很是舒服,然而此时的沈茹月却俨然变成了只刺猬,只要流觞一靠近,她便竖起满身的利刺。可是抵抗他的后果往往就是同时伤了自己,如此一来二去,沈茹月额上已起了一层薄汗。
流觞则终于退到床下,只得立在那里俯身看她,一双宛若星辰的眸竟好似比她还要疼。沈茹月觉得这目光刺得她心里难受,想翻过身子脸朝墙面,奈何背上伤口疼得她动弹不得,便只好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流觞轻声的询问,语气里有几分担忧、几分哀怨、甚至还有几分小心翼翼,只是那声音却没了平日里惯有的高傲,反而显得沙哑。
沈茹月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松了松攥着的锦被,让那声音多透些进来。流觞见她在被子里动了动,于是又靠近了些,可手掌还未触到锦被的边缘,便听到她声音提高了八度道:“不要过来!”
她自锦被里探出一双倔强的黑眸,再加之一头散落的乌发,沈茹月后来回想此刻,私以为这一副造型好整以暇就是一个深闺怨妇,而那眼神活脱脱就是怨妇看着负心人的眼神。
流觞果然被这眼神怵得缩了回去,眸子里的怨气刹那间便胜过了她,在乌青的眼睑和耳畔散落的发丝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憔悴,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而后开口道:“月儿,我…”
沈茹月以为他又要靠近,便在他开口时就打断了后面的话,待眼里的怒意又烧旺了些,才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愤然道:“我现在就是大王刀俎下的一尾小鱼,大王要杀要剐,我都无力抵抗。可大王若要折辱我,咬舌自尽的力气却还是有的。”
看着流觞灿若辰星的眼眸因她一番话瞬间变得黯淡,沈茹月的心里忽然有种复仇的快感,于是又大胆了些,提高了声音朝他吼道:“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然而流觞却不动,直到她又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吼道:“你再不走我就死给你看!”他才终于一脸落寞的转身出了殿外。
流觞走后,沈茹月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想起他方才纠结的表情,心下竟觉畅快无比。刚有些得意忘形的挪了挪身子,背后便又传来一阵火燎般的疼痛,惹得她一脸龇牙裂嘴,憋了半天的泪花儿也从眼角撒了出来。
“姑娘小心着些,可别又碰了伤口。”珠儿刚踏进屋子里,便听到她疼得直抽气的声音,于是慌忙放下了手里的瓷碗,掀了锦被查看沈茹月的伤口。
屋子里已经烧起了暖盆,倒也不觉寒冷,可是想到自己还光着身子,沈茹月不禁有些羞怯,于是忙把那锦被往回拽。珠儿见伤口恢复得还好,便也不与她拉扯,将被子重新盖好,又仔细的把四角掖好,才又寻了床边的小凳坐下。
“姑娘可算醒了。”珠儿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一双杏眼红得像兔子,显然是刚哭过。她一面说着,一面转身端来那瓷碗。 “姑娘可知这三天三夜,大王和我们有多着急?”
“我睡了三天三夜?”沈茹月觉得难以置信,再看那屋子里的摆设,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丹霞宫。心下又叹怪不得梦境如此纷乱,又仿佛没有尽头。
珠儿肯定的点了点头,用汤匙舀起瓷碗里褐色的汤汁,药草的气悉便渐渐弥漫开来。“不仅如此,姑娘还烧了三天三夜,可把大王急坏了。”
吮了一小口珠儿递过来的药汁,沈茹月被苦得直吐舌头。又听珠儿继续说道:“这三日亏了大王衣不解带的照顾姑娘,日日夜夜的守着,一步也不曾离开床边。我们劝了许久,嘴皮子都说破了,大王才勉强答应在这床榻上眯了一会儿。”
方才还苦得令人皱眉的药汁,这会儿在嘴里却有些索然无味。珠儿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她家大王:“我们想帮着伺候,大王却都不许,凡是沾了姑娘的事,都要亲自动手。药也是亲手喂的,姑娘偏又不肯咽,那么苦的药,大王也不怕,自己含了再…”
沈茹月猛地被那药汁呛住,咳得甚是剧烈,珠儿忙放了碗yu替她顺气,却又碍于她背上的伤口无从下手,只得一脸着急的看着。“姑娘慢着些,珠儿去倒些水来。”说着正yu起身,却被沈茹月攥住了衣角。
终于止住咳嗽的沈茹月额上又起了一层薄汗,继而有气无力的说道:“他那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既然把我交给轩辕滟来审,再做这些是要给谁看?”
谁知珠儿听了这话却情绪激动起来,她忙回身重新在那凳子上坐下,而后对沈茹月说道:“姑娘这话真是冤枉大王了,那戎国公主全是自作主张要审姑娘的,姑娘若不信我,我去叫孟夏公子来同姑娘说!”
珠儿是个急性子,说着便起身出了屋子,不一会儿就拖着孟夏进来。孟夏还挽着袖子,显然是事情正忙到一半时被她拉了来。他面上是一脸的愕然,可看到沈茹月醒了,却也难掩欣喜的表情,于是双颊微红道:“姑娘醒了。”
沈茹月甚是尴尬的将裹在身上的被子拉紧了些,又朝他笑了笑。
珠儿却又把孟夏往床榻边推了推,对沈茹月道:“孟夏公子的话姑娘总该相信吧。”转而又将头扭向孟夏道:“孟夏公子,你快和姑娘说说那戎国公主的事。”
孟夏这才明白过来珠儿的用意,于是将卷起的袖子捋好,恭恭敬敬朝沈茹月行了个礼,而后缓缓道来:“回姑娘的话,事情都已经查清楚了。戎国公主轩辕滟因嫉妒姑娘受宠,遂以抗旨不尊为由,私自在翠朱阁设刑审问。此事已交由刑部审查,大王亲自监审,本来是要将轩辕氏打入冷宫的,但顾忌肃、戎两国的结盟关系,最终判她幽禁翠朱阁,终生不得外出。”
“话虽这么说,可他若没有授意轩辕滟这么做,怎么会那巧。本该在前朝议事的时候,他怎么就刚好出现在翠朱阁,刚好碰到轩辕滟审讯我?”沈茹月心虚的缩了缩脑袋,可想到轩辕滟大好年华却被终身监禁,反而有些同情她了。
“这就多亏了紫竹苑的姚娟姐姐了,是她去大王那里报的信。”孟冬的声音自屋外由远而近的传来,只见他今日穿了一身同孟夏一样的雪色衣裳,可两人的气度却截然相反,一个冰冷如霜,一个清冽似水。
那清冽的公子步步生风的行到沈茹月床前,一脸的怨怼:“只你们三人在这里聊得热闹,却把我给忘了,连姑娘醒了都是我最后一个知道的,我真是好生难过。”
沈茹月却全然未把他这番抱怨听到耳朵里,只在唇边将那紫竹苑翻来覆去的念了,才想起来是薛忆珍的居所。又回忆起轩辕滟审她的那天在路上遇到过薛忆珍,如此说来倒是她救了自己一命,孟夏的话想来也不假。
“正是正是,姑娘莫要再怀疑大王了。大王为了姑娘当真是费了十二分的心思。”珠儿推开一脸哀怨的孟冬,又挤到沈茹月身边拼命为她家大王说着好话。
沈茹月见她这般诚心,才终于一脸不情愿的说道:“好吧,我暂且勉为其难的信了你们的话。”
沈茹月便与他们三人打趣的聊起天来。只是碍着背后的伤势,别说下床走动,便是翻滚两下都不敢。又因为太医说了怕伤口闷住了不好愈合,便只能赤/条条的趴在床上,连被子都不敢掀动。如此一直僵着身子无聊的紧,才与他们聊了一会便又困倦了,沈茹月于是遣了三人离开,自己则裹了被子又打起盹来。二十四、身陷宫闱(三)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沈茹月是被那肚子里的馋虫给勾醒的。想来是因为连着三日水米未进,方才连梦里都是美食在面前飘来飘去,奈何她伸了手去抓却一个也碰不着,直叫她心痒难耐。
怎的而今醒了却还错觉有那饭菜的香味往鼻子里钻。 然而待她从锦被里探出脑袋,往屋子里张望时,才知晓那饭菜香味到不是错觉。
只见离床榻不远的地方此刻正摆着满满一桌的丰盛佳肴,流觞则坐在满桌的饭菜前品着清茶,时而提起手里的雕花银箸夹上少许,递至薄唇中细细的品了,好不怡然自得。
此时的流觞已然换了一身绛紫色的蟒纹长衫,厚重的色彩映衬得如玉肌肤愈发温良。垂至腰间的墨发亦是重新梳理过的,仍用那黑玉簪闲散的绾了鬓前的两缕。如绸的发随着他的动作倾到身前,仿佛流泻的瀑布。周身气度,好似富贵人家的风流公子,言谈举止间却又多了几分尊贵和洒脱。
似乎觉查到身后那两道盘踞已久的目光,流觞放下手里的银箸转过身来。宛若星辰的双眸有一瞬的闪烁,继而薄唇微弯,原本俊雅的眉眼便在刹那间镀上了邪美的意味。那张脸亦是重新擦洗过的,可眼睑下淡青的阴影却还有些突兀。
他起身走到床前,伸了手探到沈茹月的额上。霎时温暖的触感便自他的指尖镀上她的肌肤,不禁缓缓闭上眼,生出些许留恋。难得她乖顺的由着他摆弄,流觞似有些受宠若惊,又抚了抚她耳畔的发丝,将散落在面上的几缕别到她耳后,手上动作竟是格外的温柔。
耳畔传来衣摆滑过地面的窸窣声,沈茹月却也懒得睁眼,只是方才他留在她额上的暖意,不知为何,竟令她觉得十分的安心。
俨然又生出几许倦意之时,沈茹月却在这时忽而嗅到甜腻的米香。那香气扑鼻而来,散发自极近的地方。她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而后睁开双眼,却看到盛了粥的汤匙已然递到了她的唇边。
流觞一手端着装满粥的白瓷碗,一手握着汤匙,纤长而又白皙的指几乎与那白瓷融为一体。“你这三日都不曾进食,想必是饿了吧?”他掀了掀蝶瓣似的睫羽,第一句话就说到了沈茹月的心坎里。
可沈茹月看了看眼前清寡的白米粥,又抬眼瞟了瞟不远处满桌的佳肴,却迟迟不张嘴。
流觞回头扫了一眼摆满美食的八仙桌,顿时便知晓她的用意。于是暂时搁下手里的白瓷碗,撩了衣摆坐到床边,俯身靠近了些。浓密而又纤长的睫羽忽而呈现在她的眼前,眨眼间若有似无的扫过肌肤,有些痒,沈茹月便忍不住露出笑意。
熟悉的气悉却随之喷撒在她的脸上:“而今你有伤在身,沾不得荤腥,那满桌子的菜你都不必想了,只有这白米粥是你的。”
沈茹月怀着满心愤然抬眼,却撞上了一双狡黠的眸。“本王的唇上倒是沾了些油水,你要实在嘴馋,到可…”流觞的话还没说完,尖利的牙便咬上了那两瓣形状完美的薄唇。看到流觞下意识皱起的眉,沈茹月黝黑的瞳仁里满是大仇得报的得意。
但也只是一瞬,流觞便恢复了他惯有的邪美笑意。他舔了舔薄唇上带着淡淡腥甜的齿痕,那笑意又深了几分:“竟然有力气咬人,看来是大好了。”说完便又端来白瓷碗,一勺勺的喂到沈茹月嘴边。
沈茹月虽有一肚子不满,可身体还是自己的,便就着他的手把那一碗粥都喝了下去。肚子里有了东西,精神也清爽了不少。方觉心情阳光了几分,却不想那流觞是个极其记仇的。待沈茹月将粥喝完,他自己却又重新坐回桌前,每食一道菜都要拿到她面将配料和菜名都介绍一遍,听得沈茹月偷偷直咽口水。
她实在想拿脑袋下面的枕头狠狠往他身上砸去,奈何背上的伤口一触即疼得几yu昏死过去,沈茹月只好忍声吞气,闭了眼在床上装尸体。
流觞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到沈茹月真的被困意席卷殆尽才终于吩咐珠儿来收拾了碗筷。
迷迷糊糊间,眼看就要堕入梦乡,沈茹月却觉到有丝丝凉意透进了被子里,于是不耐烦的扯了扯被子,却不经意间触到了一抹织锦。那织锦上绣着暗花,还携着少许外面沾染的凉意,显然不是她被子里的东西,所以沈茹月霎时便清醒过来。
她拼命将被子往回扯,手忙脚乱的将被子里赤/luo的的身体裹得严实。抬眼却见半躺在身边,倚着床头的流觞。他手里握着一卷竹简,目光却自竹简上移开,正露出一脸委屈的表情。经过沈茹月刚才的一番拉扯,原本在他身上盖了一半的锦被,而今都被她抢过去裹在了自己身上。
接下来又是一番你争我夺、寻死腻活,流觞看着床里边把自己裹成团子、一脸警惕的小刺猬,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吩咐珠儿再去搬了一床被子来。
最后,双方终于各退一步,守着各自的被子躺在同一张床上。念在这丹霞宫本来是他的地方,才许他在这里过夜,沈茹月认为自己诚然做得仁至义尽了。奈何那流觞却得寸进尺,定要在锦被下握住她的手。一番挣扎终于还拗不过他,只得认命的从了。
流觞得了这一只手的胜利到是坦然的紧,不消半刻便垂了睫羽进入梦乡,独留沈茹月一脸怨念的看着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
自那一夜之后,流觞便似养成了习惯,每日忙完前朝的事,必然要来丹霞宫过夜。好在他难得绅士了一回,安分守己的与沈茹月各自拥一床锦被,再未作出越矩的事来,最多也就是握着沈茹月的一只手,便安然的睡去。
沈茹月到懒得与他计较,再加之冬日的寒冷一日重过一日,有他躺在身边,反而总能觉到有暖意隔着锦被传来,亦或是经由交握的掌将体温渡上她的肌肤,而后蔓延至全身。如此过了不少时日,沈茹月倒是习惯了夜里与他共塌而眠。
这一日天空格外低沉,入夜后寒意也较前几日浓重许多,珠儿抱着新灌的汤婆子走进屋子,隔着窗子往外瞧了瞧,道了一句:“夜里怕是要下雪了。”便走过来将那汤婆子塞进了沈茹月怀里。
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沈茹月的伤愈合的不错,背上的疼痛逐渐收敛,只是结痂的皮肉时而觉得有些痒。而今她不光能平躺,还能偶尔倚在床头坐上一会儿。
沈茹月将汤婆子捧在手里,抬眼往窗户那头瞅了瞅,只见新糊的窗纱已然被寒气沾湿了许多。平日里到了这个时候,流觞早就挂着一身寒凉踏进屋子里了,只是今日却迟迟未见他归来。正出神间,却被珠儿突如其来的呼声给吓了一跳。
珠儿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银质的小环。看样子像是腕间的装饰物,只是工艺却有些粗糙,不像宫里的饰品。
珠儿把那银质手环递到沈茹月的手里道:“差点给忘了。我方才去膳房取食材,路上却被一个奴隶给拦住了,好说歹说非要我把这手环转交给姑娘。我看他大冷天的一身单衣站在那里也等了许久,觉得甚是可怜就应了。”
沈茹月将手环握在掌中细细的端详,方觉有几分眼熟,便又听到珠儿继续说道:“我看这手环甚是粗陋,必然配不起姑娘,姑娘若不喜欢我就拿去收起来…对了,那奴隶还说要报答姑娘在司奴库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沈茹月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又问珠儿:“那奴隶长得什么样?”
珠儿回忆了片刻便答道:“是个十五、六的少年,模样到还俊俏,只是骨瘦如柴的。”
珠儿的描述令沈茹月想起司奴库中被“隔离”在黑屋子里,奄奄一息的那个少年,隐约记得他腕间确实是带着这么一个手环的。而今知道他的病已经痊愈,沈茹月心下甚觉安慰,于是捧着那手环露出了满是暖意的微笑。至于这手环,既然是少年随身带着的,想必是极重要的东西,日后还是要找机会还给他。这样想着,她便将那手环戴在了手腕上。
珠儿又同沈茹月聊了一会儿天,便转身出去忙她的事情去了,临出屋子却又回过头来说:“姑娘若是困了就先睡。”沈茹月只道自己还有些精神便继续倚在床头发呆。
又过了些时候,珠儿已经忙完了殿里的活,又折回屋子里查看沈茹月睡得可好。哪知掀开帘子却见她还倚在床头,手里的汤婆子都凉了。一时怕她受了风寒,于是半唠叨半担忧的道:“姑娘快睡吧。”
沈茹月把被子往上拉了几寸,忍不住打了个慵懒的哈欠,嘴里则答道:“我还不困,你先去歇着吧。”说话间,一双眼睛却总往那挂着帘子的门口看。
珠儿却不听她的,反而往床边走来,嘴里又道:“今日大王怕是不来了,姑娘还是早点歇息,莫要再等了。”
“谁等他了?”沈茹月急忙将那话反驳回去,却在看到珠儿搬她旁边的那床锦被时收起了一身的倒刺:“你…这是做什么?”
珠儿一边忙活着,一边答着:“方才大王遣人来说这被子日后用不着了,让我给收起来。”说着,她抱起那床厚厚的被子,往屋外走去,行至门口却又折回床边对沈茹月嘱咐道:“姑娘快歇息吧。”
“哦…”目光呆滞的沈茹月听了她这句,如梦初醒般的答了,才握着被头躺了下去。可是躺下后,沈茹月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明明已经用锦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了,可还是觉得有些冷,心里也不知为什么变得空落落的。
他日后不来了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啊。他终于厌倦了自己,逃跑的机会就又多了好几成。明明不想看到他,现在心愿实现了怎么反倒难受起来。该不会是被那个暴君折磨久了,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吧。
沈茹月一边挠头一边心绪纠结,折腾了大半夜才终于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二十五、身陷宫闱(三)
这一夜,沈茹月睡得极不安稳,浑浑噩噩间似乎一直被纷繁的梦境纠缠。
梦里的她恍然又回到了那个古墓里,甚至看到蹲在双棺前的齐容。他似乎很着急,乌发上沾了些许灰尘,汗珠沿着轮廓优雅的侧脸滚落,他都全然不知,只是不断的拍打着面前的双棺,同时唤着她的名字。
沈茹月甚是疑惑,明明自己就站在他的旁边,为何他却对她视而不见,反而一直拍打那双棺。
看他那副担心的样子,沈茹月却起了捉弄之心。她偷偷移到齐容的身后,确定他没有发现自己,才忽然唤了他一声。可是齐容却仿佛没有听到,也不回头,只是专心致志的寻着双棺的缝隙,又推了推压在棺盖上的巨石,似乎在寻找打开双棺的方法。
沈茹月有些急了,又大声的唤了两遍,他却还是没有听见。她于是伸出手去拍他的肩,然而面前却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墙将她与那个世界阻隔开来,任凭她哭喊、捶打,明明齐容就在她的面前,却怎么也碰不到他。
沈茹月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近在咫尺的地方,却仿佛隔了千万里。她无力的跪坐到地上,捂着脸哭得伤心。
然而就在她几乎绝望的那一瞬间,空气里凝聚起无数耀眼的光斑,同时在那面无形的墙中央出现了一道裂缝。更明亮的光芒便自那裂缝里迸发出来,而后不断的延伸。当光芒达到顶点,阻隔着她的那面墙终于从中央破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