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官垂眸沉思,睫毛覆下来,在眼睛下面的肌肤上投下了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你大概昏厥了多久?”他重又抬眸问我。

我想了想,从我醒来后身上并未觉得僵冷的情况来看,时间应该不会很长,便道:“大约一柱香(约合5分钟)罢。”

狗官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孟小姐以前也曾如此捉弄过你么?”

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虽然以孟如意的性格这答案几乎是肯定的,但若狗官追问我具体是如何捉弄的我可就答不上来了,因此只得模棱两可地道:“这些事情我向来不大在意。”

狗官“唔”了一声,瞟了我一眼,而后举了灯笼打量了一遍牢房,道:“先委屈灵歌你在这里待上一夜了…一个人不会害怕罢?”

怕又能怎么着?难道你还能留下来坐陪啊?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谢大人关心。”

狗官望着我,忽而低低一笑,道:“想来灵歌也不会怕的,试问天下有几名女子能在那般不利的情况下仍能如此镇定清醒的?”

我怔了怔,知他是指方才在田府时的情景,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慌了,否则又怎会忘记装着惊慌?只得掩饰道:“灵歌哪里是镇定,是早已吓得呆住了。”

狗官又“喔”了一声,歪着头定定地望着我。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我低下头道:“大人…相信灵歌是无辜的么?”

“唔…照理说案件没有最终定论之前,作为主审官为兄是不能事先做出任何有偏私的判断的,”狗官摸着下巴道,“不过,为兄相信,以灵歌你的聪颖,是绝不会在杀人之后还待在原处等别人来发现的。”

…嗯?这话中意思虽说是相信我的,但怎么听也觉得别扭。狗官就是狗官,何时何地都能让人闷火暗生。讨厌。

对质·证人

还算那狗官有眼色,离去后不久便命人给我送进一把椅子来,免去我要么站一晚上要么在地上的湿稻草上偎一晚上之苦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又一阵脚步声传来,我睁开朦胧的睡眼向外望去,见是岳清音,后面跟着绿水,绿水胳膊里挎着个篮子,眼睛哭得红肿肿的。

狱卒将门开了,岳清音和绿水进得牢房,绿水一见这牢内情景,眼泪就又下来了,我笑着替她揩泪,道:“莫哭,我很快便能出去了…”

岳清音向绿水道:“把干净衣服让你们小姐换上。”说着背过身去。绿水忙从篮子里取出一套干净衣裙递给我,我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沾了鲜血的衣服,脱下换上,将血衣交与狱卒做为物证带走。岳清音便令绿水先将篮子放下,和那狱卒暂且退避,而后才望向我,道:“今日下午升堂,爹让你实话实说,什么都不必顾虑。”

“灵歌知道。”我点头轻声道,想了想,忍不住问他:“哥哥,为什么会有人想要陷害我…我,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岳清音沉声道:“别多想,人心难测,自己无愧便是。”

唔,还是有哥哥的好,多少还能得到些安慰。“是,哥哥。”我顺从地道。

岳清音望了我半晌,忽然大手一伸兜住了我的脑后,修长手指插入发丝中,用指尖轻轻抚着我的头皮。“是这里么?”他低声问,指尖触处一阵微微的疼,正是我被凶手击中的部位。

“嗯。”我皱皱眉,明显能感觉到那个部位有一点点淤血,心道凶手那棒槌!姑娘与你何怨何仇竟然欲把我置为弱智而后快?

岳清音轻轻替我揉了一阵,而后收回手道:“这伤或许也可做为你非凶手的证明,然而也不十分可靠…总之,下午为兄来接你回府。”

接我回府…听他话中之意是笃定了今日过堂后我必能洗清嫌疑凯旋而归,也不知道他对狗官的这份儿信任是从哪儿来的,虽然我也了解一些狗官的办案能力,不过毕竟自己的性命不由自己掌握,心里多少有些发虚。

我点头应是,岳清音便指着那篮子道:“这是从府里给你带的饭,吃完让绿水拿回去罢,为兄先走了。”

吃罢饭我又窝在椅子上睡了一觉,下午要上堂受审,需养足精神对付才行。至中午绿水又来送了饭,顺便还向狱卒讨了些清水让我洗了洗脸,未时正,几名衙役进得牢来,将我带上了公堂。

季狗官一身大红官袍坐于正位,许久没出过场的那位师爷坐在他的下首,堂下衙役分立两侧,手执皂棍齐喝“威武”,堂中央早已立了一人,亦是身着官袍头戴乌纱,定睛看时是那孟如意的父亲孟大人,想是做为原告先被传唤上来的。

孟大人有官位在身且又是原告,因此自然不必跪着说话,而我不过是一介官眷且又是疑凶,少不得还得向那狗官下跪,尽管心中有万千不爽,也只好磨磨唧唧地跪了,口中低声道:“小女子岳灵歌叩见青天大老爷。”

“抬起头来。”季狗官人模狗样地令道。

暗暗翻个白眼儿,我抬头望向他,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倒也有几分威严。听得他道:“岳灵歌,今有吏部太中大夫孟大人告你杀害其女孟如意,你可有何话说?”

“回青天大老爷,小女子并未杀害孟如意小姐,请大人明鉴。”我不急不慌地道。

“你这贱人!事发现场只你一人,且有血衣为证!你还敢抵赖!”身旁的孟大人目眦欲裂地瞪向我,几乎要冲上来掐我的脖子。

“孟大人,请稍安,待下官将案情细细审来。”季狗官稳住他道,而后转向我:“你既说你并未杀人,为何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我便将昨晚事情的经过又讲了一遍,而后道:“当时小女子被人打晕在地,醒来后孟小姐已经倒在身边,是以小女子并非杀人凶手,大人倘若不信,便请郎中上堂检查小女子脑后伤处,以证明小女子所言非虚。”

季狗官便命郎中上堂替我检查,郎中在我脑后一阵摸索,完全不像岳清音那般温柔,一把按在我的伤处上,直疼得我险些一嗓子嚎出来,听他禀道:“回大人话,这位姑娘脑后确有淤血肿块,度其力道轻重,足可致人昏迷。”

我心中大叫哦也,如此一来我的嫌疑便可洗清。谁想却听那孟大人冷哼一声道:“不过是苦肉计罢了!先制造淤伤再将我儿杀害,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这…这臭老头儿怎么就认准我了呢?我闷闷地道:“孟大人,小女子若当真是凶手又何苦做什么苦肉计,只将孟小姐杀害后立刻逃离现场不就可以了么?”

孟大人冷笑:“很多人都知道你与我儿在一起,即便你逃离了现场也难免去嫌疑,因此你索性将计就计待在当场,做这苦肉计正可为自己摆脱干系!”

诶呀嗬!说来说去我这挨打也成了罪过了!真是憋气!我忍不住瞪向上座的季狗官,心道姑娘我不管了,今儿你要是不能还我个清白,我就活活瞪死你个狗崽子!

狗官令那郎中退下堂去,向我道:“如孟大人所说,你脑后之伤并不能做为洗刷嫌疑的直接证据,除此之外你可还有能证明自己无罪的人证或物证么?”

我要是有的话不早拿出来了?可惜古代没有什么指纹取证一说,否则只要检查检查那把剪子上有没有我的指纹不就一清二白了吗?!我望向狗官道:“小女子并无其他证据证明自己无辜,然而小女子想请问大人,大人你或者孟大人若怀疑小女子是凶手,那么小女子的动机是什么?”

“动机?”孟大人又接口了,“还用说么?我儿与田大人的公子订了亲,你心中嫉妒,遂起歹意将她杀害!”

“我为什么要嫉妒?”我转头望向他,“他二人订亲与我何干?”

孟大人冷笑连连:“只怕你早在心中暗暗仰慕着田家公子罢!”

“证据呢?”我含笑问道。

“有我儿闺中好友陈、刘两家的小姐可以做证!”孟大人转向季狗官道:“季大人将她二人传上堂来一问便知!”

季狗官遂命将那陈、刘两位小姐带上堂来,果然是昨晚哭着把我指为凶手的那两个女人。两人上堂后每人瞪了我一眼,而后按程序先自报了家门,一个是吏部郎中的千金陈舒妤,另一个是下府都尉的千金刘若诗。狗官便问向二人道:“昨夜你二人指称岳灵歌为杀害孟如意的凶手,可有证据?”

那刘若诗道:“回大人的话,我等几人数年来乃于闺中一起玩大的,彼此自然了解甚深。这岳灵歌自来便对如意嫉妒有加,且一直暗暗倾慕田家大少爷田幽宇,近日听闻田公子与如意订了亲,想是心中怨恨交加,便…便起了杀心,只可怜了如意…”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旁边的陈舒妤也连连附和道:“这事姐妹们都知道,大人若不信大可问问去!”

我一时间哭笑不得,这简直是黑白颠倒哇!以前的岳灵歌嫉不嫉妒孟如意我不知道,不过孟如意对岳灵歌的嫉妒我可是看得很清楚呢。虽不知那些所谓的“姐妹们”都是何人,总归不过是日常欺负岳灵歌惯了的富家无聊小姐们。这些上流社会阶层的子女们闲来无事相互往来,就像现代世界学校里的女孩子们一样,都有各自的小圈子,各分派系,各有死党对头。去问她们?她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能问出好儿来才怪。

那孟大人适时接口道:“这便是岳家小贱人杀害我儿的动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季大人还不结案更待何时?!”

狗官并未答话,只是望住我陷入沉思。我知道他的难处,这件案子怎么看也是对我十分不利的,物证是那沾血的衣服,人证是昨晚所有到场之人以及眼前这两个指证我作案动机的女人,完全没有突破口可以令我翻案,就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摇头叹息了。

那孟大人见狗官不说话,不禁怒道:“季大人!你迟迟不做判决,莫非有心偏袒不成?!”

便听狗官缓缓道:“下官尚有些疑问…李佑,就你对昨夜赴宴之人的问询,第一个发现岳灵歌与孟小姐尸体的人是谁?”

李佑出列禀道:“回大人,是田心颜小姐的丫环,名唤秋月,据说昨夜便是她引了岳灵歌与孟如意至田小姐房中换的衣衫,而后秋月将岳灵歌换下的衣衫送至洗衣房,回来时恰巧经过案发现场,因而发现了孟如意的尸体。”

狗官便道:“唤秋月上堂。”

秋月上得堂来,哆哆嗦嗦地跪下磕头。狗官和颜悦色地对她道:“秋月,你且将昨晚看到案发现场的经过细细禀与本府。”

秋月结巴着道:“回大老爷、的话,昨夜奴婢将岳、小姐的衣服送到洗、衣房后便沿路返回我、家小姐的院子,见岳小姐和孟、小姐已不在屋内,便往前面花厅而去,谁知走至假山处时便见、便见孟小姐倒在地上,岳小姐浑身是血地站在她旁边…奴婢吓得丧了魂,跌、跌撞撞地跑去前面叫人…然、然后大人就、就知道了…”

原来昨晚那个尖叫着跑掉的人是这个丫头,可惜当时我才从昏迷中醒来,加之夜色太暗,视线一片模糊,否则一定得叫住她,至少不会落得像现在这么被动。…咦,等等!——夜色太暗?

我惊觉地望向季狗官,见季狗官瞟了我一眼,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听得他温和地道:“秋月,你所言可全部属实?本府容你再细想片刻,看看可有记错之处?”

秋月哆嗦着道:“回、回大老爷的话,奴婢所言句句为实,没、没有记错之处了。”

“喔,”狗官点点头,道:“若本府未记错的话,那个时候田府几乎所有的下人都在前厅与花厅两处伺候待唤,府内各院为防失火皆未燃起灯笼照明,岳小姐与孟小姐又正处于假山的阴影之下,据岳小姐方才供词所言,她当时听到脚步声并未近前,而后便是一声尖叫,来人便匆匆跑掉了…秋月,如此暗的境况之下,你是如何能一眼断定躺在地上的那人就是孟小姐呢?又如何能立即辨出岳小姐衣上沾的正是血迹呢?”

没错!狗官同学,就是这样!我垂下眼皮儿,心中长舒一口气。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缜密,连我都近乎绝望了,他竟然还能通过回忆昨晚现场的环境、细节等因素,发现其中疑点从而找出破绽。

秋月登时吓得浑身乱颤,只是不住磕头说不出话来。狗官收起和蔼态度,一拍惊堂木,吓得秋月一个激凌,顺带着把我也唬了一跳,听他沉声向秋月道:“事情经过究竟如何,还不从实招来?”

秋月软在地上,撑不住哭道:“大老爷…此事、此事与奴婢无关哪…奴婢只是听从主子们的命令、命令行事…呜呜呜…”

我一时急得直想冲上去给她俩耳刮子,既然与你无关你还哭个什么劲儿!赶紧说是谁指使的!呜呜呜的,知道的是你哭,不知道的以为火车鸣笛儿呢(除了你谁也不这么以为!)!

狗官比我有耐心多了,静静地看着秋月,直到她哭得差不多接近了尾声,方才沉声道:“你且将事情经过慢慢说来,本府必当秉公决断,决不会冤枉无辜。”

秋月这才抽抽答答地道:“奴婢替岳小姐将衣服送到洗衣房后,便、便欲回去花厅,谁知方行至前院,便见孟小姐正、正和刘小姐在背人处扭打…”

方说至此处,便听得那刘若诗尖叫一声道:“贱婢休得胡说!你哪只狗眼看到我和如意扭打来着?你那小命不想要了么?!”

季狗官望向刘若诗慢条斯理地道:“刘小姐且先莫着恼,秋月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且待她说完后再反驳不迟,若现在便急于令她闭口,本府担心他人会误会小姐你欲盖弥彰啊。”

瞧他那小狗嘴儿会说的!果然听了这话后那刘若诗便强忍着不再作声了,狗官示意秋月继续往下说,秋月便道:“…奴婢慌得想要上前去劝架,岂料还未近前…那孟小姐便、便是一声惨呼,身子就倒了下去…原来是刘小姐失手将孟小姐给、给杀害了!…奴婢正惊得不知发生了何事,便、便被刘小姐发现了…刘小姐令奴婢不得声张,在原地慌了片刻,便问奴婢岳小姐是否还在后院,而后、而后对奴婢说:大家都知道孟小姐是同奴婢和岳小姐一起去换衣服的,如今死在这里,只要她指认奴婢是凶手,谁都会相信她的话…若奴婢想保住性命,便、便要听她安排,将孟小姐的死嫁祸给、给岳小姐…”

“住口!住口!你这个贱婢!一派胡言!完全是一派胡言!”刘若诗终于按捺不住,发了疯似的冲上来揪打跪在地上的秋月,因我紧挨着秋月,为免遭鱼池之秧,我连忙反应迅速地起身闪至了旁边列阵的衙役身后,那衙役回头看了我一下,认为我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便又扭过头去跟我一起观看那刘小姐是如何由淑女变为泼妇的。

“左右!先将刘小姐安抚下来。”狗官用词依然装模作样,左右各出列一名差役上前将刘小姐拉开,硬是箍住她的胳膊令其动弹不得。刘小姐已经豁了出去,冲着狗官尖声叫道:“你这狗官!你敢扣着本小姐?我爹官位在你之上,你这顶上乌纱是不想要了么?!”

果然这家伙就是个狗官胚子,连人家刘小姐都这么认为。我眨巴着眼儿从身前两名衙役的肩缝间瞅出去瞟向狗官,见狗官伸手敲敲自己的乌纱帽帽壳,眯眼笑道:“丢帽子事小,丢脑袋事大,本府若要草草结案,只怕吏部侍郎孟大人也不会答应。”

好个狡猾的狗官,刘若诗用她爹压他,他就用孟大人压刘若诗她爹,刘若诗她爹是下府都尉,官位正五品下,孟大人是吏部侍郎,官位正四品上,于公于私都是站在孟大人这一边吃香。

刘若诗一时傻了眼,倘若当真是她杀了孟如意,只怕孟大人连她爹也不会放过——莫忘了,吏部正是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的机构!狗官又哪里会怕她的威胁?!

但见孟大人此时脸上既是惊愕又是疑惑,还兼着隐隐愤怒地瞪着她,刘若诗一个激凌过后便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蔫儿了下来。

见刘若诗一时没了言语,狗官便令秋月继续往下说,秋月哆嗦着道:“刘小姐趁岳小姐不备将她打晕…而后令奴婢去厨房寻一碗鸡血来喷在岳小姐襟前,刘小姐则将孟小姐尸身背至案发处,布置成被岳小姐杀害的样子…刘小姐令奴婢在假山后等岳小姐醒来,一旦岳小姐醒来便立刻大叫着跑去叫人,好让大家都看到岳小姐就在当场…”

唔…这刘小姐也忒狠了些,为求自保竟然嫁祸于我,我与你无怨无仇的,你为何不直接栽赃在秋月的头上?反正以你的身份指证她,出于对各种因素的考虑,百分之九十你是可以逃脱追究的,且还正可以将秋月灭了口,岂不是一举两得?何苦把我也拽进来呢!(…你更狠!)

听得狗官问向那刘若诗道:“刘小姐,你可还有话说?”

刘若诗忽然尖笑几声,道:“一名贱婢的话如何当信?说我杀了孟如意,拿证据来!”

狗官摸着下巴又问向秋月道:“刘小姐失手误杀了孟小姐时,身上想必也溅了血迹,那件沾了血的衣服是如何处理的?”

秋月答道:“恰巧我家小姐有件同刘小姐相似的衣服,刘小姐记得的,便令奴婢取来与她换上,那沾了血的衣服…刘小姐让奴婢扔到厨房的灶里烧了…”

“哈哈哈…”刘若诗狂笑不已,“所谓‘口说无凭’当如是!没有证据,看你狗官如何给本小姐定罪!”

“但是…”秋月方才的话还没说完,怯怯地等着刘若诗狂笑完后才敢接着往下说道:“奴婢到得厨房后发现一直有伙夫在,等了半晌总寻不得机会,又恐耽误了时间…便、便将那件血衣先藏到柴垛里了…”

哈哈哈哈!换我狂笑了。一切事件都是客观存在并发生着的,有规律的,无规律的,既定的,突发的,当几件事同时发生并相互作用,谁也无法预料会产生怎样的变化和结果。

刘若诗一时间僵住了,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毁在了这一步上。

后来由刘若诗的供词得知,昨晚孟如意陪我去田心颜的卧房换衣服时,趁我不注意将田心颜的剪子藏在了袖中,意图待我回至花厅时悄悄将我的裙带剪断,再令我在众人面前丢个大丑——据说这一招她在三年前便对岳灵歌用过一次,那次丢丑恰巧被田幽宇给看见了,弄得岳灵歌羞愤难当哭得是死去活来——无怪乎田幽宇说什么要娶我的话,想来是为了全岳灵歌的“贞洁”。

然而孟如意没想到我并不急着回去花厅,反而要在外面歇上一歇,得不到机会的她只好自己回去,恰碰见躲在背人处偷偷哭泣的刘若诗。原来刘若诗也是和孟如意、岳灵歌等人一样常常被邀到田府做客玩耍的,因她父亲是武将,便不禁对同是武将的田幽宇暗生情愫,时常跟孟如意合起伙来欺负蔫茄子岳灵歌。昨晚她是才刚得知孟如意与田幽宇定了亲的,席上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终究没能忍住便悄悄跑出花厅,躲在背人处伤心。

孟如意自是知道刘若诗对田幽宇的心意,因才刚在我那儿受了气,见刘若诗这番样子不禁又是恼火又是得意,恼火的是田幽宇明明已是她的未婚夫,这些个女人为何还在此自怜自艾,早该断了念想才是;得意的自然是这样一位优秀的夫君注定是她一人所有,别的女人越伤心才能越证明她的幸福——唉,女人们的心思本就复杂,何况孟如意这样一个善妒之人呢。

当下孟如意怀着复杂的心思上前冲着刘若诗冷言冷语了一番,刘若诗正在伤心之处,难免怨念难抑,两人一言不和便吵了起来,孟如意思想本就偏激,一气之下抽出剪刀便要剪刘若诗的头发,还说什么“这辈子你就别想田公子了,与其生受着,不如做姑子去!”之类的话,更激得刘若诗心头火起,刘若诗的父亲是武将,她自小也曾好玩地跟着练过几招,孟如意岂是她的对手,扭打间被刘若诗反擎了手腕,一个错乱便被剪刀扎了心窝。

无怪乎刘若诗将我打晕时用的力道恰到好处,重一分就丧命,轻一分又晕不了,火候正掌握在晕个五六分钟的程度,从而策划出这一桩栽赃命案,在她看来,反正孟如意已是死了,索性一不作二不休,连带着将我这个与田幽宇关系暧昧的家伙一并除去,以泄她多年来的心头之恨。

案子了结,姑娘我无罪释放。喧一声“谢过青天大老爷”,我袅袅娜娜地出了公堂。岳清音正等在堂外,面色淡然,这判决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因此波澜不惊地像是等在幼儿园门口接孩子回家的家长一般,带了我出得太平府衙。

“笨丫头,我来给你送衣服了。”田幽宇靠在衙门口外的大树旁冲着我招手。

我慢慢蹭过去,低头接过他递来的小包袱,轻声道:“多谢宇哥哥…”

“这衣服你怎么还穿?”田幽宇用手兜了我下巴一下,“那次不是被孟如意剪断了裙带了么?”

——啊?不会吧?暂且不论前岳灵歌对东西的念旧程度——这裙子难道就是那时候她被整时穿的那条?难怪会令孟如意又升起再用同样的招术整我一次的念头了。

等等等等…我疑惑地望向田幽宇:“那次…你知道是孟小姐干的?”

“知道。”田幽宇薄唇勾起一抹坏笑,“而且她策划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那…那为什么…你不制止她?”我僵硬地问道。

“因为…”田幽宇忽然低下头来凑到我的耳边,“我也很想看看你裙子掉下来的样子啊。”

…来…来人…将这厮…扒光了喂鸟!

哥哥·哥哥

经由这次被栽赃陷害事件,岳老爹和岳老哥方才知晓他们的岳家大小姐平时是怎样的受人欺负而不敢言语。看得出两位男士因对岳灵歌的疏于关爱而感到十分的内疚,岳老爹每日较之以往回来得早了许多,终于可以一家三口凑在一处吃上几顿晚饭了,岳老爹还时常把我叫到他的书房里去聊上几句,幸好老先生本来对自己女儿的心理状态就不甚了解,因此几天相处下来并未发现我的破绽,反而对现在的我接受得十分自然。

岳清音相对冷淡一些,似乎只要是我的身体无恙他就不甚担心,害我才刚对他产生了那么一点的亲情好感随即化为乌有。

说实话,就算我再淡定这一次的事件也让我受惊不小,古代可不比现代,现代杀个人轻易是不判死刑的,除非情节极度恶劣,影响极度深广,但在古代这都是杀头的罪名——杀头哇!那可是身体分离哇!听说脑袋落下来的一刹那人还是有知觉的…嘶!不能想不能想,后怕得紧!

窝在房里缓了两天,总算把心绪调整了过来。这天早上我晃啊晃的打算到后花园里透透气,却见有两个人正在凉亭的石桌上对弈,定睛看去竟是岳明皎和那季狗官,心下狐疑,这两个人今天都不上班的吗?才要回避,却被岳明皎一抬头发现了我,向我招手道:“灵歌,来得正好。”

好啥好,大清早的把狗官弄来触我霉头。我磨磨叽叽地蹭过去,行礼道:“爹,季大人。”

“怎么还‘季大人’?”岳明皎笑道,“这一次多亏了你燕然哥哥秉公决断,还不好好谢谢他?”

我心中翻个白眼儿,秉公执法是他当官的本份,我为毛要谢他?再说那天公堂上我已经谢过了,怎么着,难道今儿还得再跪下来磕头啊?

“多谢燕然哥哥…”我轻声说着便往下蹲身。

狗官连忙站起来想要伸手扶我,大概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手伸出来又缩回去,害我不得不继续往下蹲,他只好用指尖轻轻托了我的手肘一下,笑道:“灵歌妹妹切莫多礼。”我立刻就势站了起来,垂着头立到岳明皎的身旁。

“灵歌,今日为父与燕然公休,为父特意请他至府上做客,你要好好招待才是啊!”岳明皎含笑道。

公休?古代也有双休日吗?哦…想起来了,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的,“吏员五日一休沐”,古时候的官员也是有休息日的,每工作五天可以放一次假,逢清明、端午、冬至和春节这样的传统节日还可以放一次大假,称为“至日”。根据朝代不同官员的休假时间也有不同,只不知这天龙朝的官儿们是怎么休的,岳明皎是个工作狂,只怕有休息日也不常休。

“是,爹。”我轻声应着,端起石桌上的茶壶替两人将茶倒满。难怪今儿这两人都穿了一身的便装,岳明皎是一身老气横秋的褚色员外服,季狗官则穿了一件宽宽大大的雪青色袍子,很是休闲。

“灵歌妹妹也请坐。”狗官笑眯眯地伸爪请我在石桌旁坐下,我也只得慢慢坐了,立于亭内伺候的丫头立刻添上一只茶杯来,替我也斟了茶。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继续棋盘上的对局。听得岳明皎漫不经心地道:“近日听得京内有富户宅内遭盗的传闻,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季狗官道:“小侄也曾有所耳闻,据传数月之前便有京内顾姓富户夜遭盗侵,小侄遣李佑前往问询,却被那顾员外矢口否认,之后又传有几户人家遭盗,却皆未有人前来报案,是以目前只好暂时观望,尚无证据表明确有盗类作案。”

岳明皎点点头,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道:“虽说眼下正是太平盛世,然而人心多变,总有罪恶迭生。老夫日夜忙于案件公务倒也不觉有甚,如今乍一清闲下来反而心神不安起来,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虞啊!”

季狗官笑道:“伯父是忙惯了,浮生难得半日闲,该清静时便好好清静清静,贻儿弄孙尽享天伦,即便山有中雨,也终归要出日头的。”

岳明皎笑道:“说到贻儿弄孙,老夫且问你——可有了合适的人选了?你父亲不在京里,昨儿还收到他的来信,嘱咐我多替你留意着合适的人选,他可是早就在家等着抱孙子了!”

我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只吐着舌头的小狗崽儿被裹在襁褓里的景象来,忍不住一阵想笑。听得狗官问道:“灵歌妹妹在笑什么?”

我一惊,抬眼见他正偏着头冲着我笑,再看岳明皎也正望着我,心下暗骂一声狗官,只得轻声答道:“季大…唔,燕然哥哥若尚无中意之人,灵歌或可将闺中好友引见给哥哥认识,若能就此成为一对,也是美事一桩。不知燕然哥哥意下如何?”

岳明皎点头笑道:“如此也是不错,燕然何意?”

狗官笑着起身冲我作了个揖,道:“如此便有劳灵歌妹妹了。”

“燕然哥哥不必客气。”我起身回礼,心道你打一辈子光棍儿才好呢,姑娘我的终身尚没着落,哪里顾得你来!

正说着,忽见岳清音远远地往这边走来,狗官眯眼一笑,向岳明皎道:“不知伯父给清音订下亲事了没有?”

岳明皎无奈摇头,道:“那孩子牛心古怪的,问过他几次,都被他言语岔了开去。只可惜这俩孩子的娘亲去得早,否则早也逼着他将亲事办了。”

这边说着,岳清音已经走到了跟前,只冲狗官点了点头,而后向岳明皎道:“爹,刑部来人请您即刻过去。”岳明皎听了立刻起身,对狗官道:“贤侄只管在府内歇着罢,老夫且去看看,若无事晚上回来一起用饭。”狗官便起身送他出亭。

复回至亭中,狗官笑眯眯地向岳清音道:“适才为兄正同伯父商议你的婚事,伯父说你若再不定下属意之人,八月前便将你入赘出去。”

我正噙了口茶在嘴里,听了这话险些喷了,连忙低下头忍住。这狗官还真会搞怪,估摸着也就他敢惹这木面哥哥了。但听得岳清音淡淡地道:“你还是先顾自己罢,只怕到时想入赘也难。”

嚯…这两人看样子关系蛮亲近的,什么原因?友情?亲情?爱情?

还未等我发挥想像力展开无边的意淫,便见岳清音目光向我扫过来,道:“灵歌,你在这里做什么?”

怎么,打扰到你们两个了么?噢嗬嗬…我这就闪,这就闪。我起身轻声道:“爹让灵歌陪季大人坐坐,既然哥哥来了,那灵歌便先告退了。”不等岳清音说话,我拎起小裙儿“颠儿颠儿颠儿”地乾坤大挪移出了凉亭。

既然凉亭被他们两个占了去“谈情说爱”,姑娘我只好四下里闲逛。六月末七月初的时节正是酷热难耐,我手持小团扇儿慢慢走在桐荫下,偶有一两只蝴蝶翩翩由眼前飞过,便忍不住想学学人家宝钗扑回蝶。挥舞着扇子杀过去,左一拍右一砍,也不知是因为我天生就比较彪悍还是那蝴蝶热得飞不动了,一扇儿下去竟然把它给拍死了,血肉模糊地粘在了扇面儿上,吓得我脱手就把扇子给扔了,四顾无人,飞也似地逃离了作案现场。

在蔷薇架子搭成的花廊下慢慢溜达,嗅着花香,享着荫凉,顿觉无比惬意。看那岳明皎对我这个雀占鸠巢的家伙毫不起疑,岳清音似乎也停止了试探我的真假,倘若这样相安无事下去,我倒也不必急着嫁人了,且慢慢挑来,哪个女子不想嫁个既有钱又有情的英俊郎君呢?

正美滋滋地想着,忽听见前面有脚步声,抬眼看去,见竟是那季大狗官,手里摇着把折扇正从花廊的拐弯处转过来,也一眼瞧见了我,脸上立刻就勾起了典型的狗官式笑容。

还真是冤家路窄,这家伙怎么到处乱窜?岳清音呢?我不动声色地左右看了看,并未看见岳清音的身影。

“令兄有客来访,放我一人在园子里闲逛。”狗官识破了我的心思,笑眯眯地走上前来道。

“哦。”我低下头,心里暗怪那岳老哥不仗义,狗官也是客啊,你把他扔在这儿了,如今被我遇上,若不陪他岂不失礼?

见我哦了一声后没了音儿,狗官不由轻笑起来,道:“适才为兄逛至花园处,无意中捡了一柄团扇,看上去似是灵歌妹妹你方才拿的那一柄,不知是不是它?”说着一手伸向背后,竟从后面腰带处抽出那柄扇子来递至我的面前。

不用看我也知道就是我刚才扔掉的那一柄,一时恨得牙痒,怎么这狗官什么都能捡着?难不成他还真生了个狗鼻子?觑着眼儿向那扇子瞄了一下,却见那蝴蝶尸体并未粘在上面,只有一抹淡淡的绿痕,俨然是残留下来的血迹。

我伸手将扇子接了,道:“多谢大人替灵歌找回这扇子,灵歌正想着方才将它丢在何处了呢。”

一时无语,狗官笑着移动步子,继续沿着花廊走,我也只好在他身旁跟着。穿过花廊便是一方小小荷塘,粉嫩荷花开得正盛,绕过荷塘又是一圃玉簪,篱笆下是丛丛的茉莉,甬路两边是木槿和紫薇。我随了狗官一路走走停停,虽是默不作声竟也不觉得无聊尴尬,反倒有几分难得的轻松自然…咳,就像夏天晚饭后出来遛狗狗一样嘛。

行至一处垂满了常春藤的亭廊下时,狗官忽然微偏了头看向我道:“为兄有些不明白…以灵歌的聪颖伶俐,怎么会屡次受人捉弄呢?”

唔…原来这家伙还惦记着这一茬儿呢。想他也是从孟如意被杀一案中得知了“前任”岳灵歌的悲惨人生,再结合我现在的种种表现,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我轻声道:“大人又取笑灵歌了,灵歌哪里是什么聪颖伶俐呢。闺阁中姐妹们之间相互玩笑取乐本是常事,偶尔玩儿得过火些亦是情有可原,灵歌从未对此产生过怨怼。毕竟…终有人去阁空的一天,再想像这般无忧无虑尽情嬉笑,只怕也不能了…”说至此处我竟也莫明的有些伤感,仰起头去看垂在顶上绿茵茵的藤萝。

狗官偏过身望着我笑,低声道了一句:“为兄怎觉得灵歌一直都顾虑重重呢?”

这…这家伙到底将我看透到哪一步了?实在讨厌,讨厌得很。以后决不能再同他掺和上了,否则我最后一层的伪装迟早让他剥去。

正待想个什么话将他混过去,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道:“丫头,知道我来了也不去迎接?”

嘶…一听这声音我就忍不住头大,皱了皱眉,慢慢转过身去行礼道:“宇哥哥…”

原来所谓的有客来访就是田幽宇这个家伙,头疼啊头疼,对付一个狗官就够我费脑细胞的了,再添个田某人,我这条小命迟早得精尽而亡(暴汗!)…别误会,是精力耗尽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