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在叫我么?我听不到诶!”这可恶的家伙皱着眉头,低下身来把耳朵凑在我的嘴边,道:“大点声。”

大点声?我倒是很想大点口把这厮的耳朵咬下来。

“宇哥哥…”我略略提气又叫了一声,“可不可以先放开灵歌?”

“唔,好痒!”这可恶的家伙竟然用手指掏掏耳朵,我心说你要是敢让我再叫第三遍我就真把你的猪耳朵咬下来当饭前小菜吃!便见这家伙转过脸来,忽然伸手捏住了我的鼻尖,道:“傻丫头长大了,不再哭着跑掉了么?”

哭着跑掉?大概是指他刚才说的要娶我的这类令纯情美眉羞窘难当的话,估计以前他就是这么开岳灵歌玩笑的,岳灵歌脸皮儿薄,加上那时候年纪小,所以每每都窘哭了跑掉。我倒是想装窘,可惜挤不出眼泪来,何况这么大人了,再哭着跑掉一准儿能把人雷吐了。

我费力地把这家伙捏在我鼻子上的手扒开,轻喘了几口,道:“宇哥哥…放开我再说话可好?”

这家伙完全像是没听见我的话,被我扒掉的那只手忽然向我脑后一伸,原本簪于发上的那支翡翠簪子就到了他的手里,听他嗯了一声道:“果然你还戴着这支求我买来送你的簪子,想我想得很苦罢?”

你干脆拿簪子戳死我得了,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

我强挣着想摆脱这家伙的钳制,他却像薅着一只乱扑扇着翅膀的小母鸡似地看着我笑,正难解难分,就听得一个声音道:“哥!你又在欺负灵歌了!”

这声音是…田心颜?也就是说,“又在欺负”着我的这个家伙就是传说中的田家大少爷?无怪他几年前就认识岳灵歌,听说他三年前做了武将被派往外省任职,近几日才刚刚被调回京都。

果见田心颜正从花厅那边走过来,我连忙想借机摆脱这田大少,谁想这家伙竟然仍不肯放手,完全的百无禁忌,简直让我抓狂。田心颜一路娇笑着走至面前,道:“灵歌同哥哥有三年未见了罢?待会儿可要多喝几杯才是哟!”

我根本无暇理会她,手中仍自暗暗用力以求挣脱,正较着劲,忽而瞥见岳清音也正由花厅出来往这边走,连忙投以求助的目光。岳清音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望向田大少爷道:“幽宇,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好得很,”田大少爷田幽宇故意抬起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拍拍胸脯,道:“清音你呢?还在每天折腾那些死人?”

岳清音淡然一笑,道:“至少死人比活人安稳。”

说得好!岳哥哥,我挺你!损他!损他个七窍流脓!

岳清音顺势望向我道:“灵歌,季大人来了,你且随为兄一起过去见礼。”

我立刻道:“是,哥哥。”

我才要迈步,谁想手竟然还被田幽宇抓着,一时间气得我真想扭过脸去喷他一脸狗血…呃?(-_-|||)

听得田幽宇道:“季大人?就是你那位新到任不久的上司么?我也正要见见他,不妨一起过去。”

“如此也好,”岳清音一笑,“灵歌,你留在这儿陪心颜罢,免得她自己无趣儿。”

——哈!不愧是岳家哥哥啊!两句话就把姓田的家伙拴住了,这下子他总不能又说不去了吧?!

果然那田幽宇没有再说什么,把那支簪子重新插回我的发上,我借机挣脱他的手,低头退到田心颜身旁,听得田心颜笑道:“清音哥哥,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和我哥哥要快去快回哦!”

岳清音只点了点头,转身往前院而去,田幽宇则突然伸出手狠狠地在我的脸蛋儿上掐了一把,疼得我险些叫出来,他便跟在岳清音后面大摇大摆地走了。

“没想到哥哥还是像以前一样这么喜欢逗你玩儿,”田心颜捂着嘴笑着看我揉自己的脸蛋子,“记得每次只要看见你,他不将你弄哭是不甘心的!现在都这么大了,他这可恶的爱好竟还是没有改。倒是这一次失败了,也不知是灵歌你变得坚强了还是哥哥他三年没见你功力大不如前了,嘻嘻…”

嚎!这姓田的家伙竟然是个虐待狂!三年之前的岳灵歌是生活在怎样一种水深火热的环境中啊!难怪孩子如此内向,只怕都是这被这姓田的吓得精神恍惚了!

不等我说话,田心颜又接着笑道:“哥哥这性子我爹娘也气得咬牙,这次他调回京都来任职,二老正逼着他找房媳妇儿好约束约束他呢!他自己倒是不急,把我爹气得将他一顿好骂,索性直接替他说了一门亲事,你猜猜是谁?”

我摇摇头,管她是谁,我先替她默哀三秒钟。

“就是孟如意啊!”田心颜低声笑道,“你还记得当初大家都谣传她喜欢我哥哥的事罢?我看其中有八分都是真的,如今可遂了她的意了!只不过…我倒不太喜欢她,谁教她曾经给你小鞋儿穿呢!这样的女人若做了嫂嫂,只怕将来我也得受她的气!…我其实更希望灵歌你来做嫂嫂,温柔贤惠…然而一想到我那哥哥最喜欢欺负你,我又于心不忍了,嘻嘻嘻…”

我说大妹子你就别嘻嘻嘻了,什么孟如意了、穿小鞋儿了,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唯一想做的就是今晚以后再也不要看到你们田家兄妹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好伐?

“说真的,灵歌,”田心颜凑至我耳边低声笑道,“你若对我哥哥有意,我便替你去跟我爹娘说…”

我吓得连忙摆手,道:“我一向只把宇哥哥当成哥哥,绝无半点儿女之情,心颜姐姐就别拿灵歌开玩笑了。”

田心颜咯咯地笑了一阵儿,道:“好罢,不逗你了。如此也只好便宜了那孟如意了!今儿她也来了,就在厅里坐着,估摸着她已经知道了同我哥订亲的事,这会子不定心里美成什么样儿了!待会儿开宴时你可暗暗观察她,保准那对儿桃花眼一直盯在我哥哥身上!”

嘁,我才没那闲功夫观察别的女人,大把的英俊多金郎还有待我在席间去发掘呢!

这厢说着话,那厢已经有人在招呼开席了,田心颜一把拉起我就往花厅里走,见八张楠木大圆桌早已摆开,东西两侧各四桌,东侧坐男宾,西侧坐女宾。

很多人都知道正史上最为开放的朝代莫过于唐朝,然而唐时究竟开放到什么程度想必大多人并不了解,据说在唐代,男女之间的接触、交往很是自由公开,不拘礼法,比较符合人性的自然发展,无论是宫廷、官宦、民间都是如此。例如史书有载:韦皇后与武三思同坐御床玩双陆,唐中宗在旁为之点筹;唐玄宗的宠臣姜皎常与后妃连榻宴饮;安禄山在后宫与杨贵妃同食、戏闹,甚至通宵不出。可见当时风气的开放程度着实令人瞠目,人们对男女交往不以为怪,否则这些人是不敢如此公开地胆大妄为的。

这天龙朝的开放程度虽然我至今了解并不深入,不过从之前我曾与那狗官独处一屋并未引人惊讶的状态来看,其风气开放度也不逊于唐时,是以今日这男女同厅而宴的场面便不足为奇了。

我原想着找个不起眼的座位坐下,谁知手一直被田心颜拉着,径直奔了主位。这花厅里的人都是与我们平辈儿的官眷,皆是为田心颜祝生辰的,是以寿星女自当坐在主位,而我则被迫坐在了她的右手边,坐在她左手边的是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新月眉丹凤目,薄薄嘴唇涂了鲜红的胭脂,姿色很是出众,只不过态度略显冷傲。

我才一落座便听得这冷傲女发自鼻孔的一声哧笑,不由得抬眼看向她,见她勾着唇,皮笑肉不笑地睨着我道:“岳小姐,许久不见了,近来身体可好?”

唔…这女人好像来者不善啊,老实内向如岳灵歌者难道也有冤家对头吗?

“多谢惦念,灵歌还好。”我简短地答道。

这女人又是一声哧笑:“怎么我听说前些日子岳小姐你被砸中了头,险些…”

这女人还当真是无聊,拿别人的倒霉事来取笑,可见其道德很有问题。

“是…灵歌确被伤了头部,以至记性不大好了,很多事很多人都没了印象。”我低声道。原欲讥这女人几句,想想还是算了,无故树敌毕竟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女人捂着嘴细声笑道:“如此岂不正好?有些人有些事还是忘了为妙,免得自寻烦恼。”

我低着头没有吱声,显然这女人是来故意找茬儿的,若再搭理她反而助了她的兴。

说话间各桌已经陆续摆上菜来,几十个丫环端着各色佳肴美酒在席间往来穿梭,众宾客推杯换盏谈笑风声好不热闹。待菜色差不多上齐,众人又纷纷擎了酒杯轮番至我们这一桌上给田心颜祝酒,直让我心中叫苦不迭,原还想着趁人不注意时大快朵颐,如今这些敬酒之人络绎不绝地涌过来,加之桌与桌之间空间并不宽敞,时不时磕了碰了,害我不断地挪动椅子给人家让开地方,压根儿就没什么功夫吃得几口菜。

心中哀叹一声,只得一味夹着面前的凉拌黄瓜丝吃以饰尴尬。估摸着这顿饭是吃不好了,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离开这倒霉的饭桌到厅外去清静清静,忽觉头顶一热,被一只大手盖在了上面,扭脸看去,见竟是那田幽宇,另一只手里捏着酒杯,瞪着我道:“你这笨丫头,三年未见,不说主动去给哥哥我敬酒,反而让我亲自过来找你,该不该罚?”

要了命了,怎么又是这个家伙!岳哥哥!您老人家在何处哇?快来救驾哇!

“别找了,你哥哥留在了前厅和那个姓季的在一起,”田幽宇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哼笑一声,大手箍住我的胳膊一把将我从椅子上揪起来,“还不给我斟酒?!”

这这这,这该死的田幽宇,桌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简直太丢人了!我不敢去看其他人此刻正用什么表情看着我和他,硬着头皮拿起桌上酒壶替他往杯子里倒酒,才刚倒满,却见他伸手从桌上又抄起一个空杯,道:“这个也倒满。”依言倒满后他将这只杯子递给我,我抬起眼皮儿瞟了瞟他,见他歪着头看着我。

咬咬牙,我轻声道:“灵歌敬宇哥哥…”

话音未落,便听得身旁的田心颜娇笑着插嘴道:“哥哥同灵歌已有三年未见,这一杯需干尽了才是!”

田幽宇一仰脖饮尽杯中之酒,而后便直勾勾地望着我,不容推脱,我也只好双手托了杯子,慢慢将酒喝下肚去…嘶…辛辣淳厚,倒是好酒,只是酒劲儿有点大,才一落肚脸就立刻烧了起来。

本以为这杯酒交了差后田幽宇就会夹着尾巴滚蛋,谁想他又拿过酒壶将我和他的杯子斟满,道:“方才那杯是灵歌敬我的,现在这杯是我回敬灵歌的,来,干了!”

这…这也推却不得,只好强撑着又干一杯。才将最后一滴酒咽尽,见田心颜起身执了酒壶笑道:“这第三杯可得算上我一个,敬田岳两家这些年的交情!”

嗳…好罢好罢,虽然姑娘我在现代的时候被人赐了个日姓唤作“酒井”,然而此时毕竟用的是岳灵歌的身体,不晓得她这小身板儿能撑得几杯,大不了托醉回府,正好抽身。

三杯饮罢,告一段落。田心颜缠着要田幽宇将岳清音请来向她祝酒,还未缠出个结果,便见方才那位态度冷傲的美人儿款款起身,含羞带娇地至田幽宇面前,双手捧了酒杯道:“三年未见,不知田大哥一向可好?如意在此敬哥哥一杯…”

喔…原来她就是那个什么孟如意,难怪对我如此敌视,看样子她果然是对田幽宇有意思。

田幽宇似笑非笑地瞟了孟如意一眼,羞得她低下头去,好在姓田的没做什么离谱的事,与她干了这杯酒,眼见着她双眼满是希翼地等着他回敬,他却转身离开了,顺便竟还伸手在我的脑门儿上弹了个脑崩儿,低笑道:“行,笨丫头会喝酒了!”

我敢怒不敢言地目送他离去,才要落座,却接收到来自孟如意同学周身散发出来的强烈怨念。我不动声色地坐下,压根儿不去看她,心说你都已经跟姓田的订了亲了还有什么醋可吃的?难道看不出来那家伙只是把我当小妹妹一样来逗着玩的吗?何况我对那家伙半点好感都没有,你这样冤枉我可就太不人道了。

懒得理她,我正要重整旗鼓准备夹点好菜吃,见大批的丫环又涌进厅来,手上端着新出灶的热菜热汤,换下残羹,重置席面。我暗暗睨着桌中央的那条糖醋鲤鱼,才欲趁所有人不备伸出筷子偷上一块肉,忽听得耳后一声惊呼,紧接着后背一热,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扭头看去,见孟如意不知何时跑到了我的身后,正捂着嘴惊慌地望着我,她身旁一名端着热汤的小丫头脸色苍白,浑身抖作一团,那汤盆里的汤只剩了一半,另一半显而易见是全都华丽丽地泼在了我的身上。

“如意姐姐,你怎么了?”我天真无邪地问向孟如意。

“我…我只是想帮丫头端下汤…谁知、谁知一个不小心…”孟如意冲上前来用小手帕替我揩裙子后面的汤汁。

唉…俗,忒俗。难道就没有一点新鲜的整人花样儿来让姑娘我开开眼吗?

陷害·牢房

也还怪了,我对于这个孟如意如此恶劣的行为竟然一点也生不起气来,也许是因为这行为的性质太过幼稚小白,激发了我另类的同情心,甚至都忍不住想装着被烫晕过去以满足一下她那小小的愿望。

当然…装晕还是免了,否则势必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我偷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幸好厅内喧哗,除了我们这一桌的人,其它桌并未有人发现我们这边的突发事件。

田心颜忙向我道:“赶紧去我房里把衣服脱了看看有没有烫伤!顺便换上我的衣服罢,好在咱们两个身量也差不多。”说着就叫丫头带我去她的房间,孟如意假惺惺的非要跟着,拗她不过,只好随她。

由于绿水那些随侍的丫头们也被招待至偏厅用饭,所以我也没有招呼她,只由田心颜的一个丫头带着我和孟如意两个直奔闺房而去。

至房中脱下衣服让那丫头看了看后背,说是并未起泡,只是红了,便换上田心颜的一套衣服,那丫头抱了我的湿衣服说先拿去让人洗了,等明儿干了再送到岳府去。

剩了我和孟如意,从田心颜房内出来,孟如意笑道:“灵歌可莫要怪姐姐啊!姐姐确不是故意的!”

我笑笑,道:“灵歌知道,怎会怪姐姐呢?姐姐莫往心里去。”

孟如意笑道:“灵歌你一直都未变,性格还是这样好,只不知哪家公子能有福气娶到你呢!”

我琢磨着她拐弯抹角地说这些是想试探我对田幽宇的意思,懒得理她,只淡淡地道:“灵歌还小,现在还不大想这些事情。姐姐,灵歌适才喝得有些猛了,现在头晕得难受,你先回厅里去罢,我想在院子里吹吹凉风。”

孟如意哼笑了一声,道:“既如此,那我便先回厅里去了。灵歌你…不会是想在这里等谁罢?”

哎哟…这女人还真是多疑,我脾气再好也被她弄得烦了,不禁笑道:“等谁呢?能等到的必然会等到,等不到的,就算费尽了心思,他也不会来。”

孟如意瞬间变了脸色,强忍了半天,最终道:“我先回花厅去了,灵歌你自己当心些罢!”说着便拂袖而去。

这个女人…还真是单纯幼稚,一点都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心机与情感,若换个角度来看她也不失为一个可爱的人,只可惜嫉妒心与占有欲都太过强烈,日后就算嫁给了田幽宇只怕也会爱得很辛苦吧。

管他们的,这些事与我何干?过了今晚我是决计再也不跟这些人打交道了,爱谁谁。

由于田府内的下人们都跑到了前厅和花厅去伺候那些主子们,是以此刻院中空无一人,我沐浴着微凉的夜风,总算使方才被喧闹弄得头疼的大脑舒服了些。见前面假山下有只石凳,我便走过去坐下,心道不如就在此耗到散席好了。

想是心神俱放松了下来,腹中的三杯酒便开始发挥效力,正觉得一阵醺醺然,忽地脑后一疼,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呃…好疼。我翻个身捂着脑后痛处皱起眉…翻身?我这是在哪儿…自个儿的床上么?这是什么时候…嘶…为什么脑袋这么疼?

我睁开眼睛,一时间有些恍惚。强撑着坐起身,触手处冷硬冰凉。…唔,不是吧…我怎么睡在了地上?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支着膝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疼痛使我一阵眩晕,眼前也有些模糊不清。

“啊——”有人尖叫,然后是张惶跑远的脚步声。

怎么了…谁在叫?震得我脑袋发懵。慢慢站直身体,眼前的景物终于渐渐清晰起来,夜色下的树影,嶙峋的假山石,山石前的石凳…这,好像还是在田府…对,是田府,我不是来赴宴的吗…想起来了,我,我被孟如意泼了一身的汤,然后去田心颜的卧房换了衣服,因为不想再回花厅,所以打算在这石凳上坐一会儿的。然后…后脑勺突然一疼就昏了过去…

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有人暗算我?——孟如意?!

我心中一惊,这女人也太计较了,汤都泼了还不算完么?!幸好这一下打得不重,再稍重一点儿我只怕又得穿一次了。她还真敢下手,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啊…

定了定心神,我低头想拍拍身上的土,谁知这一低头却险些把我吓得再度跌回地上——地上趴了个人,一动不动。

谁?是谁?难道和我一样也被人打晕了?

定睛细看——啊!

这、这人…这人身上怎么会有血?看衣着和发型…孟如意!怎、怎么回事?她、她不是回花厅去了吗?

没等我从眼前这震撼的情景中缓过神来,一阵乱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跑了过来,我循声望去,见男男女女好大的一群人,个个脸上带了惊疑之色,至我面前时全都被惊得站住了。

“啊——”女人们发出尖叫,震得我一阵头晕。

“怎么回事?!”男人们惊问。

我正想说我也不大清楚,忽听得一声惨呼:“如意——”紧接着一个半大老头由人群中冲了出来,一下子扑到了趴在地上的孟如意的身上。

“灵歌!”我听见有人叫我,抬眼望去,见是岳清音。

“哥…”我张了张嘴,却因为过于的惊惧而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人群一阵骚乱,有人喊着“让开”,拨开众人冲到前面,我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田大人,岳明皎,季狗官,还有田幽宇。

“灵歌!”

“丫头!”

岳明皎和田幽宇见到我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冲过来,忽然被身旁一人伸手拦下,沉声道:“且慢!先莫靠近!季大人,你且先上前看看孟小姐伤势如何!”

听这人口气似乎是个官阶还在岳明皎之上的官员,季狗官应声出列,大步迈过来,目光飞快地扫向我,带着疑惑与询问。他蹲身至孟如意身旁一番查看,沉默了一下,而后向那抱着孟如意身体正不住呼唤的半大老头低声道:“孟大人,…节哀顺变。”

——什、什么?孟如意她…死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情景,这突如其来的事件令人猝不及防,方才还耍着小小心机整我的一位活色生香的美人,转眼就这样死去了…为、为什么会这样呢?

孟大人一声厉吼,突然转过身就向我扑过来,被季狗官眼疾手快一把从身后箍住,先前那位高官立刻下令道:“来人!先将孟大人扶下去!围观众人退后!无本官命令谁也不许踏前半步!”

从人群中出来几个人,强行将那发狂的孟大人搀扶了下去,那孟大人目眦欲裂地瞪着我吼道:“你这个贱人!是你杀了如意!是你杀了如意——”

我一时怔住,这老头儿还真是疯了,怎么胡乱把人当凶手!

“灵歌!——啊!”我听见田心颜的叫声,偏了身去看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我就像看见鬼一般捂着眼睛叫了起来,惹得在场一干女眷跟着一片尖叫。

怎么了这是?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险些也跟着尖叫——便见自己的前襟上竟然也满是鲜血,在众人所持灯笼的光照下有着说不出的骇然!

这血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也被人捅了?不对…不对,我身上并未感觉疼痛,且看这胸前血迹呈点状分布,分明是溅上来的…难道这血…是孟如意的?

为什么她的血会溅在我的身上?…或许是凶手先把我打晕在地,而后杀掉的孟如意,因此孟如意的血才会溅到倒在地上的我的身上…也不对,若是凶手捅死了孟如意,那血…应该只会溅在凶手的身上才是啊!难道…难道…

——有人陷害我?!

我垂眸扫了眼现场,豁然发现孟如意尸身的不远处扔了把沾满血迹的剪刀——凶手大概就是用这把剪刀捅死的孟如意,之所以要把凶器扔在这里,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嫁祸于我!

在场众人的目光齐齐瞪在我的身上,女人们有尖叫的有吓哭的,乱成一片。这样的事件竟然会落在我的头上,看来我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事已至此慌也无用,唯有保持冷静方能力求自保。

那高官森严的目光盯向我,沉声道:“岳小姐,孟小姐可是你杀的?”

我摇摇头,轻声却坚决地道:“不是。”

“若不是你杀的,眼前情形你又如何解释?”高官追问。

我正待回答,却听得人群中有人尖叫道:“就是她杀的!就是她杀的!”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位小姐打扮的女人脸色苍白地哆嗦着,一手指着我道:“…她,她一定是对如意怀恨在心!因、因为如意不小心将热汤洒在了她的身上…”

这女人脸儿熟,我记得方才吃饭的时候她也在我们那一桌,紧挨着孟如意坐着的。我看她是吓疯了,不动脑筋地乱嚷嚷,仅仅因为被汤泼了就去杀人,这种事就算是她这种智商的也不会去做吧!

她的话音刚落,又一个女人叫起来:“是她!就是她!她一定是嫉妒如意跟田公子订了亲才杀害了如意的!”

…这两个人大概都是孟如意的闺蜜吧,因为一时难以接受好友的死亡,所以什么理由都能找出来。那么“我”的闺蜜呢…我望向田心颜,见她缩在丫环们的环侍中只是发抖,投向我的目光里除了惊惧就是怀疑。

…呵,连多年的好友都不相信自己,这一次的赴宴还真是充满了讽刺意味。我的目光离开她,慢慢环视在场众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她果然是凶手”的字样。视线扫过田幽宇,他盯着我正在沉思。扫过岳明皎,眉头紧锁满脸焦急——至少这个爹还是相信我的,岳灵歌怎么会杀人呢!尽管在场所有的证据都在指明凶手除了我不会有别人。

岳清音呢?我目光一转,见他人已经在场中了,蹲着身检查地上孟如意的尸首,季狗官则正低头查看现场的每一个角落,这两个男人已经迅速进入了破案的程序,令我多少安下些心来。

但听得那高官道:“太平府尹季大人!”季狗官连忙应是,高官道:“此案涉及官眷,非同小可,本官限你两日内结案,不得徇私包庇,不得畏上欺下,务求公正严明,可听清了?”

“是。”季狗官躬身应道。

那高官又道:“鉴于本案牵涉孟大人与岳大人两家,为求公正,这两位大人皆不得插手此案。因兹事体大,季大人有权向今日到府之人调查取证,任何人不得推拒!”

看来这位高官的级别不是一般的高,在场众官员都要听他指令。一时闻讯赶来的太平府衙众差役到场,将案发现场围了起来,季狗官请散众人,包括被勒令不得插手的岳明皎,岳明皎只得深深望了我一眼,回避了开去。

除了太平府衙众人,现场还留了个田幽宇,不理差役拦阻,硬是走至我的面前,一把钳起我的下巴,瞪着我道:“笨丫头!还是没学会保护自己!真该狠狠打一顿屁股!”

我望着他,心里有些疑惑。究竟是谁杀了孟如意?为什么要杀她?动机呢?动机是什么?

“幽宇,莫影响办案。”岳清音走过来,沉声道:“现场除了府衙的人,任何人不得逗留。”

田幽宇“嘁”地冷笑一声,道:“这案还有办的必要么?凶手不是灵歌,这点你比我清楚!”

“所以才要找出她不是凶手的证据。”岳清音冷声道。

田幽宇还要再说什么,忽听得不远处那田大人叫他:“幽宇,你过来,为父有话对你说!”

田幽宇只得又瞪了我一眼,扔下句:“你个笨丫头!”后便跟着他爹离开了。

岳清音这才望向我,眼底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方道:“被热汤烫了哪里?可伤着了?”

我心中一颤:这就是亲人与外人的不同么?第一个念头关心的不是你的对错清白,而是你的身体安危。只要身体无恙,一切都无关紧要。

我忍不住对他笑笑,轻声道:“没有…还好,灵歌没有受伤,哥哥放心…让爹也放心,灵歌不会有事的…”

岳清音点了下头,忽而转身便走,我知道他这是为了避嫌,毕竟我是最大的疑犯。衙役头李佑带着两个手下走了上来,向我抱了抱拳,道:“岳小姐,得罪了!先跟我们回衙门罢。”

我又是苦笑又是好笑,几次三番地进出太平府衙,这一次终于做为杀人凶嫌“堂而皇之”的进去了。

因为我尚未被定罪,且又是官家小姐,李佑便替我安排了一间单人牢房,环境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墙上高高地开了扇只比人头略大一点的小窗,地上铺着潮湿的稻草,墙角是一只马桶,散发着恶臭的味道。

我倚着牢门站着,抬头看看小窗外,夜色正深,这一夜还真是格外的漫长。细想想这件事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尤其死的人竟然会是孟如意,这原因无论如何都难以令人想透。

杀人总要有个原因,大凡凶杀都分为两种,一是故意杀人,一是过失杀人。从我被栽赃这一状况来看,这一次的案件应不是过失杀人,是凶手有意为之。然而故意杀人又分为很多类型,譬如报复性杀人,债务纠纷杀人,仇杀,情杀。无论怎样都会有个动机,那么凶手杀孟如意的动机是什么呢?

这一点凭空想是想不出来的,因我对孟如意的所作所为一点都不了解,仅仅知道她是个心胸并不广的女人,然而这样的女人古往今来比比皆是,不能说是什么缺点,心胸狭窄往往也是一种另类的执着坚定,何况这样的狭窄大部分都用在了爱情之上,那就更不能算得是一种错误了。

不管凶手动机为何,我所在意的是,他为什么会选在这样的时间地点下动手?孟如意把汤泼在我的身上完全是事发突然,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中,因此她陪我去换衣服也绝不会在凶手的计划之内,而凶手却是选在了这样的一段时间里把孟如意给杀害了,同时又嫁祸在了我的身上,难道说…凶手是临时起意的?

正思索间,忽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透过栅栏式的牢门向外望去,见是狱卒打着盏灯笼,身后还跟着季狗官。至牢门跟前,狱卒掏出钥匙将门锁开了,狗官接过他手中的灯笼,让他先行退下。

待狱卒走远后狗官方开门进来,想是他才刚由田府回来,尚未来得及换上官袍,身上仍穿着那件绀青色的袍子,在窄小的牢房内愈发显得人高马大。

狗官的声音在头顶低低响起,道:“灵歌可还好?”

“还好,谢大人关心。”在他这样高大的身躯下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脆弱了,毕竟是无缘无故地受人栽赃陷害,众目睽睽下被指成了杀人犯,就仿佛世间所有的人都在欺负我这个穿过来的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一般,一时间竟感到十分的无助与忿闷。

狗官将手中灯笼高高挑起至我的面前,而后低下头来看我,那双黑琥珀似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戏谑之色,而是很认真地望在我的脸上。

“告诉我经过。”他说。

我于是就从身上被泼了热汤讲起,到我被打晕后醒来,不过寥寥数句而已,能提供的有用线索几乎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