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琳琅满桌,红提笑吟吟地布菜:“这都是御厨新研究的菜式,这一道湖光山色用的是快马送进宫的新鲜鲤鱼,陛下尝尝。”

御膳房处理过的鱼是没有腥味儿的,但不知为何,长念看着就想吐。

强忍不适,她摇了摇头:“朕吃饱了,还有折子没看完呢。”

红提一惊:“陛下,您才吃半口清粥。”

“够了。”长念起身,匆匆起驾去御书房,扶着书桌缓了许久的气才平息下呕吐的欲望,心里的不安越发浓厚。

“陛下。”叶将白像往常一样来了御书房,越过她拿起书桌上的折子和朱笔,瞥她一眼问,“陛下今日身子不适?”

长念心里担忧,看见他就更是烦闷,左手扯了他的朱笔道:“国公前些日子不是还称病不上朝?这会儿也不必来替朕看折子,回去休息吧。”

莫名的火气喷得叶将白一脸茫然,他盯着这人看了一会儿,作势想去探她脉搏。

长念如同炸了毛的猫,飞快地收回自己的手腕,龇牙:“做什么?”

手僵在半空,叶将白眼神微动,收回来轻轻捋了捋袖口,沉吟半晌才轻声道:“请个御医来给陛下问脉吧。”

“不必。”

“在下听宫里人说,陛下都两个月没请过平安脉了。”叶将白深深地看着她。

其实他是不知道的,这样说完全是为了套话,谁知道赵长念反应极大,怒目而视:“你监视朕?”

还真两个月没请脉了?叶将白心里一跳,手指慢慢收拢,深吸一口气道:“在下只是有些担心陛下。”

想起那日马车里北堂缪说的话,又想起很久以前自己醒来身子不适,长念心里有了计较,只觉得一团火气在胸口冲撞,眼里都慢慢充血:“都给朕退下。”

四周站着的太监一惊,头一回没听叶将白的话,齐刷刷地就退出去关上了宫门。

叶将白有些不悦:“你气什么?”

“你是不是一早就开始算计我?”长念胸口起伏,怒声问。

“算计陛下什么?”叶将白皱眉。

伸手摸上自己的小腹,赵长念冷眼而视:“你是不是就盼着这里有个什么意外,好让我对你言听计从?”

她若真的怀了身子,那可是比她女儿身的秘密泄露还严重。她一个人倒是无所谓,可有了孩子,还不得任叶将白摆布?这人从那日与她饮桃花酿的时候就没安好心,怪不得不揭穿她的秘密,怪不得看着她登基,他就等着她有身孕的这天,好彻彻底底地威胁她!

叶将白没回答她,只盯着她的小腹看,半晌才朝外头喊了一声:“宣风停云大人进宫。”

“是。”

“你敢!”长念伸手抓了他的衣襟,清秀的一张脸难得地狠戾起来。

伸手握了她的手,叶将白恼道:“陛下确认这里头有意外了?”

“…”

“那敢请御医来确认?”

“…”

望着这张发白的脸,叶将白叹了口气,低声道:“等风停云来确认,你再与我算账,如何?”

长念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不放,气得直喘气,鼻翼不停地扇动。

“冷静些。”叶将白微怒,“你身子本就不好,万一真有意外,再这样怒极攻心,会出事的。”

“站着说话不腰疼!”长念眼里豆大的泪珠直往下滚,越滚越多,最后坐在龙椅上就哭。

叶将白傻眼了。

面前这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上头的五爪金龙威风而霸气,可她捏着那龙袖擦眼泪,小脸皱成一团,粉嫩嫩的耳朵也通红,哭的声音不大,但一直抽泣,看起来像是被他欺负死了。

“陛下?”

长念不理他,兀自哽咽着。

叶将白软了语气,在她身侧半蹲:“你别哭啊…”

御书房里的哭声时大时小,外头太监多少有耳闻,一边感叹陛下真是太可怜了,要被权臣欺负,一边赶紧往外走去找风停云。

风停云跟着进宫的时候,就听老太监一路念叨:“大人也该劝劝国公,哪里能在御书房里给陛下难堪呢?陛下毕竟年轻,不如国公稳重,真哭起来也不好收场。”

叶将白什么时候这么会欺负人了?风停云唏嘘地想,难不成是两人政见不同,他就把人给骂哭了?

然而,一跨进御书房,他没有看见想象中的对峙画面。

三级台阶之上,一向孤傲的叶国公,正蹲在龙椅边一声声地哄:“给你买糖人?民间的。要不让人进宫给你演皮影戏也行。我府里还有新进的八角亭玉雕,也送给你,行不行?收收风,当心哭伤了。”

赵长念捏着手帕抽抽搭搭的哭个没完,眼睛都已经肿了。风停云愕然地看着,都忘记上前请安。

“你过来。”叶将白看见他,如获大释,连忙将他拉去龙椅边,拿手帕盖了赵长念的手腕,递给他。

“出什么事了?”风停云好奇地问了一声,顺便把手指搭上去。

这一搭,他吓得打了个嗝。

长念恶狠狠地看着他。

“这…嗝。”风停云多诊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收回手,抚着自个儿的胸口顺气。

“怎么样?”叶将白望向他。

风停云张口欲言,就迎上长念那杀气十足的眼神,立马把话咽了回去,拱手拜了拜叶将白,又拜了拜长念。

看他这意思,长念哭得更伤心了。

叶将白一把将人拉开,皱眉问:“到底怎么?”

风停云唏嘘地道:“赵家祖上积德啊,终于有个皇帝能自己生皇嗣了。”

叶将白:“…”

“先前还以为国公只是为了暂时安抚我等,没想到您是认真的。”风停云笑道,“这下好了,皆大欢喜。”

国公府下头不少人对现状不满,以林茂为首时常折腾,但若吃下这一颗定心丸,他们必定会兴奋无比,继而誓死效忠赵家皇室。叶将白呢,也因此能稳坐权臣高位,大家皆大欢喜。

只是…

风停云看了看赵长念,低声道:“别让陛下情绪太过激动,容易出意外。”

第226章 谁威胁谁啊

叶将白还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喜悦里,冷不防地就被风停云最后一句话给打回了凡间。

“情绪太过激动是?”

“就是陛下现在这样。”风停云指了指。

叶将白愕然,立马回去皇位边,伸手按住赵长念想扔折子的手。

“放开!”长念红着眼吼。

手指僵硬,叶将白深吸一口气,低声问:“想不想知道前日西宫进刺客是怎么回事?”

长念不哭了,睁着一双眼看着他,带了些恍然。

“不是我干的。”叶将白微恼,“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前日西宫进了刺客,到了西德门才被发现,宫中因此惊恐不已,西门四个统领被问罪,十个刺客一个被抓自尽,其余九个都顺利逃跑,黄宁忠说,由此可见宫中并不安全,需要彻查。但这一查就牵连甚广,如今还是长念头疼的一件事。

叶将白有线索,那便可以省很多事了。长念抹了把眼泪,哑着嗓子道:“你说。”

余光瞥一眼下头站着的风停云,叶将白轻咳一声将他打发出宫,然后才提笔在空折子上写,边写边道:“这几个人我无法处置,毕竟在我的立场上并未做错。但为人实在偏激,也不听管教,时常煽动人心。陛下要处置,在下也不心疼。”

长念双眸发亮,看着他写下的名字,飞快地将折子合拢收起来,眼珠滴溜溜地转,像极了一只打主意的小老鼠。

叶将白又气又笑:“这会儿开心些没有?”

狠瞪他一眼,长念抱起折子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

“不要跟着朕。”

这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又要跟他闹脾气了,叶将白叹了口气,想跟上去,又顾忌风停云说的话,只得在原地站着,眼睁睁地看她离开。

冯静贤和沐疏芳等人收到传召,齐齐去了盘龙宫,还以为陛下是要商量什么事,结果一进去就见她坐在主位上发呆,唇上没有血色,怀里还抱着个折子。

“陛下?”沐疏芳很是担忧地过去探了探她的额头,“您还好吧?”

长念回神,摇了摇头,又看向后头的冯静贤:“朕有事要吩咐。”

她难得这么严肃,冯静贤也正经起来,拱手听着。

“怀渠之乱已经让北堂将军亲自去了,昨日送了密函回来,说怀渠有武将心怀不轨,且担着三品武职,那洪宣和不过是个顶包的。他正在想法子不让事态扩散,可能会动杀戮,若是有请示来,你们只管让调兵动手。京都已经经不起动荡了。”

“二皇兄在太后宫里陪伴,你们也可以将些不重要的折子送去先让他批阅试试,但别让他在叶将白面前走动,以免被他坑了去。”

“刑部废除极刑之事尚在商议,后续若还有人反对,你们都记得要坚持朕的主张,不要退让。国库空虚,税收加征江西一带,并且最好设立监督之职,上下清廉才好。”

冯静贤和沐疏芳越听越不对劲:“陛下,您要出远门?”

长念笑着摇头:“万无一失罢了。”

“若陛下是担心刺客的问题,微臣已经监令刑部在查。”冯静贤道,“相信不日就能找到幕后主使。”

长念颔首,把怀里的折子递给他,道:“不用查了,这上头的人抓着审就是。”

冯静贤接过来看了看,陷入沉思。

长念扭头就对沐疏芳道:“二皇兄有一子,但其母早逝,你要是喜欢,我便跟二皇兄说说,让你抚养,如何?”

沐疏芳皱眉:“陛下,发生什么事了?您准备这些后路做什么?”

“别多想。”长念道,“未雨绸缪而已。”

眼下什么事也没有,叶将白也尚未亮出他的底牌,没有明言告诉她要她如何,若是一般的威胁,长念决定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让他两步,可若是触及底线,长念就决定逃。

这些事必须提前都安排好,事到临头才不至于慌乱。叶将白最多也不过是要她禅位,她可以立遗旨立二哥的孩子,然后想法子跑。

一旦她不是皇帝,他也就不可能再威胁得到她。

将玉玺藏匿的地点告诉这两人,长念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挥挥手让他们去休息,就自个儿躲去寝宫里翻东西了。

沐疏芳越想越不对,在回中宫的路上问了采红一句:“今日谁去见陛下了?”

采红答:“听人说只有国公大人。”

果然又是叶将白,沐疏芳气不打一处来,以前不觉得这人可恶,现在站在对立的立场上,怎么看都觉得他委实太过阴狠,与长念那般亲近都不愿意放过她。

“明日国公再进宫,你知会本宫一声。”

“是。”

长念性子本来就软,饶是现在坐着皇位强行刚硬了两分,但到底是个女儿家,叶将白真要欺负人,她压根说不过。沐疏芳决定去帮她一把。

于是,第二日辅国公刚去御书房,采红就去禀告了中宫,沐疏芳换了一身黑红宫装,气势十足地杀去御书房推开门。

然后就见叶将白飞快地站直身子,手里扔下个什么东西,眉目凌厉地看过来道:“皇后娘娘请安也不用通禀的吗?”

沐疏芳狐疑地看着他,大步走过去问长念:“陛下可还安好?”

长念茫然地眨眼:“安好啊。”

左右看了看,沐疏芳想去捡叶将白扔在龙椅后头的东西,却被他拦住去路。

“做什么?”她横眉,“这可是御前,你要对本宫不敬?”

叶将白脸色不太好看:“娘娘如今母仪天下,却还行事鲁莽,不合适。”

“本宫只是想看看那是什么。”沐疏芳道,“若是平常物件,你拦着本宫做什么?若不平常,那本宫就要看看国公是安的什么心了!”

说罢推开他,走去龙椅之后。

一个何仙姑模样的糖人安静地躺在地上,五彩的仙裙被摔裂了,露出里头蜜色的糖来。

沐疏芳:“…”

叶将白冷着脸问:“看够了吗?”

气势瞬间小下去,沐疏芳看看叶将白,再望望一脸平静的赵长念,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个没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

第227章 肚子的福气

清脆的笑声回响在御书房,叶将白微微低头,眉目都隐在阴影里,手负在身后收紧,身子呈弓张的紧绷之态。

长念瞧见了,伸手拉了拉沐疏芳的裙摆。

沐疏芳笑得擦眼泪:“国公你别动怒,本宫只是随便笑笑,没别的意思。”

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说完她还笑得更欢,头上的凤钗步摇都跟着晃,当真是花枝乱颤。

叶将白作势要上前,长念连忙拦住他,推了沐疏芳一把道:“皇后先去给太后请个安,朕最近忙,没法去尽孝,只能你替朕花心思。”

“臣妾领旨。”沐疏芳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看一眼那恼羞成怒的辅国公,提起裙子就跑。

御书房里安静下来,叶将白抿着唇一言不发,长念倒是回头看了看,将龙椅后的糖人捡了起来。

“手艺真好,可惜不能吃了。”

叶将白闷声道:“陛下若是想吃,过两日在下再带进宫来。”

歪着脑袋看了看他,长念笑着点头:“好。”

见她笑了,叶将白脸色稍有缓和,将她按在龙椅上坐下,开始给她念折子。

长念听着,心想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孕的原因,叶将白好像待她更加温柔了,到目前为止也没要求她做什么事,这倒是好,给了她更多准备的时间。

风停云来诊的脉,长念没指望这消息只会有三个人知道,但她也明白这是叶将白的筹码,所以这些人一定不会公之于众,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肚子好像带来了不小的福气。

“折子上的人已经悉数关进了大牢。”午膳之后,冯静贤来禀告,“微臣觉得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

“折子上那些人…大多与国公府有关系,最近的一个是李统领,乃林茂之徒,关系亲密,平时林统领对他也多有提拔。但这次入狱,林统领一方未做出任何阻拦。”

长念一顿,又继续往前走:“林统领深明大义,这也算奇怪么?”

冯静贤摇头:“若他当真是深明大义之人,此事也就平常,可陛下,之前的时候,林茂可是连国公的话都不听的,屡次都有犯上之意,刑部已经参了他很多本。微臣去捉李统领的时候已经做好他要来阻拦的准备,可那李统领躲去林茂府上,竟然都直接被抓了出来。”

长念咋舌:“在他府上都没护着?”

“是,林统领连面也没出。”

长念想了想:“他最近去过国公府么?”

“没有,林统领除了宫中和自己府上,别的哪里也没去。”

长念沉默,抚着小腹想了想,带着冯静贤往崇阳门走。

林茂正在巡宫,冷不防有人传话:“大统领,陛下宣您觐见。”

神色复杂地应下,林茂转头往盘龙宫的方向走,一路上神思飘忽,好几次差点踢着门槛摔下去。

到了崇阳门附近,侍卫拦着他说要在外头等等,林茂就在侯宣亭里站着,左右走动之时,就见引路太监带着叶将白过来了。

林茂避着叶将白久矣,先前是气他不思进取,但昨日听过风停云一席话,林茂现在心情分外复杂。

国公有太多他想象不到的厉害之处,也知晓太多的秘密,他是鼠目寸光,不知大局,竟还反过来埋怨国公。如今再见,他实在觉得没什么脸面。

“卑职…拜见国公。”

叶将白抬眼瞧见他,颇为意外,但一想风停云说去见过这人了,也就顺着颔首:“统领不必多礼。”

“国公还是唤卑职的名姓吧。”林茂别扭地道,“那样卑职好受些。”

叶将白淡笑:“不敢。”

脸色一变,林茂“呯”地一声就朝他跪了下去,声音之响,吓得叶将白眉梢都跳了跳:“统领这是做什么?”

“卑职愧对国公!”林茂红着眼给他磕了个头,“国公一路提拔卑职,卑职却走了邪路,妄自批判国公,以怨报德,实在…”

“统领有自己的想法,算不上什么罪过。”叶将白道,“道同则行,道不同不相为谋,没什么好愧疚的。”

“不,卑职从未与国公背道而驰,只是实在气不过。”林茂闷头道,“国公雄才伟略,又大局在握,白将皇位让人,卑职实在觉得可惜,故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