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敢趁着他在宫里,假传他的话?

“是啊,胆子挺大。”泄气地半蹲下来,长念喃喃道,“我让人改成了隐蔽行刑,下葬用的是死囚的尸体,姚家人已经在被流放的路上了。”

“你!”气极反笑,叶将白道,“你还敢这样说给我听?”

“嗯。”长念点头,“多行不义必自毙,就律法而言他们罪不至死,我想替你消些罪孽,以免你孽力反噬,伤到自己还连累我。”

叶将白一噎,戾气微消。侧眼看了看她这突然沮丧的模样,翻了个白眼道:“怎么?随便听点旧事,就一蹶不振了?”

“不是。”长念揉了揉额角,“我是想不通…若真如太后所说,那这皇位,本就该是武亲王的,我同他争什么?”

叶将白失笑:“皇位这东西,向来是有能者居之,从未有人定下一定要是谁的道理。武亲王囚于宫中十三年,如今除了他身边一些死忠亲信,别的什么也没剩下。他坐这皇位,必定江山飘摇,多内乱。”

“可是…”

“没有可是。”叶将白道,“你这人就是太认死理,若天下人都按照你这样的道理来也罢,可只你一人遵照,别人都自私自利,那你要吃多少亏?”

长念不太赞同地看着他。

“别妄想跟我说教。”叶将白皮笑肉不笑,“在下过的桥,比殿下走的路还多。”

撇撇嘴,长念道:“你这人就是贪赃枉法,喜欢走捷径惯了。”

“事实证明,在下走得通。”叶将白道,“当世之事,只要能成便好,谁去管其中过程呢?”

“路走不踏实,会摔的。”长念认真地道,“早晚而已。”

“那就等摔了再说。”叶将白不耐烦地将她扶起来,冷声道,“姚家一事,殿下任意妄为,可知会牵扯多少人?”

“我算过了,帮忙的人大多是我的人,只有一个林茂,是被人骗了。”长念十分坦荡地道,“但国公已经答应过我,待人宽恕,否则,就将那玉珊瑚还给我罢。”

第183章 重振旗鼓

价值连城的北海玉珊瑚,是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得到的最钟意的宝贝。他以为她专门留下来,是心里有他,有那么一丝的惦记。

谁知道,结果竟然是一场算计,早就想好了在这儿等着他呢。

闷哼一声,叶将白紧绷了下颔,冷声朝良策吩咐:“派人去追。”

长念一愣:“走都走了,刑也行过了,追来做什…”

话没说完,她看见叶将白扫过来的眼神,寒意凛凛,带着明显的厌恶和恼恨。

睫毛颤了颤,她住了口。

这种眼神,她不是第一次看见,但每次看见,心里都觉得发闷,像兜头一桶冰水泼下来,冰渣子扎得人生疼。在遇见叶将白之前,长念从来不知道眼神能带给人这样的感受,她觉得,一定是叶将白的眼睛长得太好看了,所以比别人的厉害些。

别开脸,长念不再看他,带上红提从一边出宫。

“殿下。”红提怯生生地道,“国公看起来好像特别生气。”

“能不气么?”长念撇嘴,“他最讨厌有人忤逆他,想杀的人被放了,总够气一壶的。”

“可是…”红提犹豫地道,“国公生您的气,终究是不好。”

他们现在可是与虎谋皮呢,把老虎先得罪了,万一要吃人怎么办?

长念抿唇,眼睛左看右看,终于松了语气:“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两人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了,就算如今若无其事地继续相处,可心里的坎太多,她不知道该怎么迈。叶将白看起来迈得很自然,但是她…做不到。

“殿下?”正想着,有人喊了她一声。

长念抬头,就看见沐疏芳惊喜地望着她,然后张开手,像一只大蝴蝶似的朝她扑了过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可算是见着您了!”沐疏芳高兴得很。

跟着咧了嘴,长念上下打量她一圈,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嗯?”沐疏芳觉得很奇怪,“妾身能有什么事?倒是殿下,说好了回府,却怎么也不见人。”

“不是说王府屋檐坍塌,你回定国公府住了么?”

“那个屋檐,坍塌得不是很厉害,我就换了个院子,没回去。”沐疏芳想了想,眯了眯眼,“而且,怎么看都像是人为的。”

“有人图谋不轨?”长念紧张了起来,“那要不你进宫住,亦或者,跟我在国公府躲躲?”

沐疏芳瞪大了眼:“殿下在国公府?”

“是啊。”长念点头,“正好有很多事要与国公商议,府上伙食也不错。”

沐疏芳愕然了好一会儿,倒是想通了:“如今这形势,国公想必是暂时不会对殿下不利,只是…殿下不恨他了吗?”

“怎么可能不恨呢?”长念苦笑,拉着她的手道,“他杀我父皇,也想杀我,还要夺我赵家江山,他是我的敌人。可…疏芳,我有很多事想不明白。”

“殿下不妨说来妾身听听?”

“其实按理说,我父皇不是他杀的,可我就是忍不住要怪他。”长念垂眸,“一想到他当时与我在一起,却暗算我父皇,我心里就难受,想被大钳子夹着心口,硬生生地疼。”

眼神微动,沐疏芳问:“那时候,殿下没有想到国公会这样做?”

“怎么可能想得到?”长念苦笑,“他待我那么好,像当真要同我一生一世似的。”

“那殿下呢?”

“…什么?”

“当时的殿下,是怎么想的?”沐疏芳歪着脑袋看着她,“有想过与他一生一世?”

“怎么可能?”长念想也不想就摇头,“我心里知道他想做什么,也知道两个人不会有结果,又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念头?”

“可是。”沐疏芳轻笑,一双眼看着她,低声道,“您要是当真没有这样想过,就不会那么恨他了。”

长念一愣。

“人都是这样,知道没结果,也知道自己不能有多余的想法,可脑子是管不住心的。”沐疏芳捏了捏她的手背,“没有希望的人,是决计不会失望的。”

失望吗?长念怔然地想,原来她那种生气恼恨又不知道该怎么怪罪的心情,是失望啊?

她对叶将白,有过希望?希望他什么呢?希望他能一直同她在一起?还是希望…他能像他说过的那样,一直护着她?

心口发胀,长念不舒服地揉了揉,摇头道:“不管这些了,我现在为难的是,他要派人追捕姚家人,又生了我的气,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劝他放过姚家其余的人。”

“叶将白那个人,看起来嘴硬得很,其实很好哄的。”沐疏芳意味深长地道,“尤其是殿下,只要稍稍花点功夫,就能将他哄好。”

“我哄他?”长念皱眉,“他是我的仇人。”

“可现在,暂时为一营了不是吗?”沐疏芳笑道,“国公尚且能放下旧怨留您在府里以图大事,那您为何就放不下呢?”

有道理。

长念突然觉得豁然开朗,眼下不是同叶将白算旧账的时候,她这样期期艾艾也不是个事儿,总要等尘埃落定,再秋后算账才是。

振作起了精神,长念侧头吩咐红提:“给北堂将军传话,让他分些人护送姚家离开京都范围。”

“是。”红提应声而去。

长念笑着摇了摇沐疏芳的手:“你真是我的福将。”

沐疏芳巧笑嫣然:“得殿下如此夸奖,妾身很是高兴。对了,内务府传话来,说是中宫闹了脾气,不知该如何处置,便传话到我这儿了。殿下有何看法?”

中宫皇后吗?长念眯了眯眼:“她欠秦妃一条命。”

“但辅国公不让人动她。”沐疏芳耸肩,“毕竟咱们的皇后娘娘,替叶将白开过宫门。”

“那你就好生看看她吧。”长念似笑非笑地道,“皇后娘娘手段极多,处死过宫里不少的人,眼下战祸起,冤魂多,不妨让她多赎罪,以免半夜冤魂缠身。”

沐疏芳终于来了点兴趣:“如此,那妾身就有事做了。”

“嗯。”长念颔首,“你去忙吧,我…我出宫去找点东西。”

第184章 不是要走?

沐疏芳刚想问她有什么要买的,就见长念已经提着袍子飞快地往前跑了,她个子本来就小,这样远看着就像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地就消失在了宫墙拐角。

宫外有什么值得她买的?沐疏芳很纳闷。

大战后的京都比之前萧条了不少,不过街上还是有许多铺子开着门,长念自个儿牵了马,一条街一条街地找,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家当铺。

“掌柜的。”她敲了敲柜台,“这儿可还有冰种卖?”

柜台里有人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客官倒是识货,咱们这儿是有冰种卖,可货不多了,就一件,倒是不急着出。”

长念笑了笑:“可否看看货?”

以前她骗过叶将白一次,是打着给他买冰种的旗号,偷偷出去联络人了。当时的冰种就是在这当铺里买到的,他的确是挺喜欢。长念想,那人也没别的爱好了,要哄,就只能买玉。

掌柜的拿出了冰种,手心大的一块,晶莹剔透,未加修饰。

“我是诚心要买的,掌柜的不如诚心开个价?”长念掂了掂。

扫了一眼她的装扮,掌柜的端着架子道:“五千两。”

长念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将玉给碎了:“什么?”

“五千两白银。”掌柜的道,“这冰种就这么一块,您要就拿走,若是舍不得,那就给我留着。”

“我以前来买过。”长念眯眼,“那时候没有这么贵。”

“您也说是那时候了。”掌柜的哼笑,“如今战乱刚过,珍宝四处流散,这种极品存着的本来就少,价格自然会高。”

可也不该这么高啊!长念咬牙,五千两银子?她又不是叶将白,一时半会儿哪里拿得出来?

恋恋不舍地把冰种还给他,长念耷拉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问:“真的不能再便宜些?”

“不能。”掌柜的斩钉截铁。

长念撇嘴,垂头丧气地离开当铺,回去国公府翻找自己的行李。

叶将白从宫里出来就阴沉着脸,刚回府,往这人的院子前头经过,就听见她在里头喊:“红提,看见我那块羊脂佩了吗?”

“殿下,这儿。”

“好,包起来。还有这个,也贵重,包仔细些。”

“是。”

犯了错一点不觉得该道歉,倒是又在这儿收拾起行李来了?叶将白这叫一个气啊,牙都要咬碎了!他真不知道这人是谁给惯出来的毛病,难不成她算计了他,还要他去哄着她?

咋不放佛龛里供起来呢?

愤恨地一甩衣袖,他大步回主院,一边走一边道:“谁都别去管七殿下,她爱走就让她走!”

“是。”良策应下。

主院里摆了矮桌,叶将白阴着脸喝了半盏酒,旁边有下人进来跟良策咬耳朵,他余光瞥着,就见良策听完点了点头,便将人打发走了。

“有什么事?”叶将白问。

良策犹豫地道:“是侧院那边…”

“关于七殿下的,不必来禀。”叶将白打断他。

“是。”良策老老实实地应下,然后当真站着不说了。

叶将白眯眼,捏着酒杯冷哼一声,凝神去听。

院门外有人经过,似乎有红提的声音,还带了不少东西,语气听起来都很吃力。

背脊微紧,叶将白仰头喝完杯中酒。

要走就走好了,他不稀罕。

院门外渐渐归于平静,再侧耳听,就什么也没有了。叶将白抿唇,侧头对良策道:“请些乐师来。”

“是。”

不少人盯着国公府呢,国公要什么东西,都是立马就送来的。良策传话下去要乐师,不到半个时辰,十八个婀娜的乐伶就排在了主院里,热热闹闹地吹拉弹唱。

“好。”叶将白笑着赞许,仰头又喝下一杯。乐伶里有受过调教机灵些的,上来便以洞箫尾托住酒杯,吹着一曲《广寒秋》,将酒与他敬上。

这样的花样新鲜得很,叶将白伸手接过,又是一饮而尽。那乐伶便跪坐在他身侧,捏着洞箫秋波盈盈。

这不挺好的?叶将白笑着想,他这样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热闹没有?何苦强留一个人呢?

而且那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王八蛋。

酒意上涌之时,丝竹声好像小了些,叶将白皱眉,不悦地道:“大点声。”

乐伶们一抖,动作纷纷加大,叶将白茫然地看着,却总觉得耳边的声音在一点点消失,到最后,四周又变得无比安静。

“曲子呢?”他问。

旁边的乐伶张嘴跟他说着什么,叶将白听不清楚,他抢了她手里的洞箫,试着吹了吹,就听见单调空洞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不好听。

恼怒地将洞箫扔开,他捏着酒杯看着面前这一大群人的动作,眼神里阴郁更甚。

乐伶们被他吓坏了,个个面无人色,弹琴吹笛的手都在发颤。但饶是如此,叶将白还是觉得这院子太安静了,安静得什么也没有。

“国公?”

寂静之中,他听见有人在喊他。

叶将白侧头,看见赵长念满脸惊讶地从院门口走进来,心想自己可能是喝醉了,这人已经走了,怎么可能又出现在他眼前?

可是,不管他眨多少次眼睛,面前的人都没有消失,并且还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抿着唇别别扭扭地道:“在街上看见个东西,料想国公会喜欢,就…拿来给您看看。”

叶将白迷茫地看着她,看着她打开手里的黒木锦盒,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块东西。

“以前寒酸,送过国公一个消气挂件,但后来那挂件碎了,大抵是消不了气。”赵长念说话磕磕巴巴的,好像有点紧张,又有点满不在意地把东西往他手里一放,“试试这个好了。”

手心一阵凉爽,叶将白一震,终于回过了神。

上好的冰种挂件,尚未雕琢,但一手可握,跟她第一次送他的那个很像。

“你…”抿了抿唇,叶将白垂眸,“你不是走了?”

“啊?”长念茫然,“走哪里去?”

没有要走吗?只是出去给他买这个冰种了?叶将白愣住,手摩挲着挂件,终于听见了四周分外嘈杂的吹拉弹唱声。

第185章 堪为权臣,不堪为君

“都停!”他低喝一声,看向旁边的乐伶,“全部下去。”

“是!”乐伶们慌忙起身。

“不必。”长念摆手,“国公继续听曲子就是,我只是来送个东西,这便要回去了。”

“回哪里去?”叶将白眯眼。

长念指了指旁边:“回侧院啊。”

压根没有要走,是他多想了。

心里陡然一松,叶将白这才发现自个儿原来一直在惦记这事,忍不住紧握了挂件,抿唇道:“来都来了,坐会儿吧。”

长念难得听话地在他旁边坐下,有点犹犹豫豫的,像是有话想说。

叶将白斜眼道:“殿下还有何指教?”

长念乖乖巧巧地跪坐着,想了想,叹了口气道:“骗了国公,是我不对。”

叶将白挑眉,颇为意外地看着她。

先前心里还堵得厉害,可她这一开口,叶将白发现,自个儿竟然瞬间就不气了,并且还觉得有些想笑。

“殿下竟然会认错?”

“有错自然是要认的。”长念道,“只是之前我想不通,与国公又是不共戴天,故而只想着以牙还牙,不觉得哪里有错。如今想来,是我不对。”

背脊有点发凉,叶将白左右看了看,不确定地问:“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事想要在下帮忙?”

瞪他一眼,长念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