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话是这么说,但结合辅国公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在巡抚眼里就是——老子罩着的人你也敢糊弄,她傻,当老子也傻?
一个哆嗦,巡抚连忙笑道:“这份草单繁琐了些,是拟给七殿下的。国公事务繁忙,若是要亲自过问此事,那下官便拟份简洁的来,也不耽误国公太多时辰。”
“好。”叶将白把那文书还回去,微笑,“那就有劳了。”
旁边默默瞧着的众人见状,心里都有了底——辅国公是摆明了要替七皇子做事,谁也别想给七皇子眼里揉沙子。
这可就不好办了呀,一众官员愁眉苦脸的。
长念心情甚好,看着叶将白被旁事引开,便带了冯静贤去引见给酒席上的各路官员。
“这位是户部的冯侍郎,之后少不得要打交道,先来问候两声。”长念朝他们道。
七皇子的颜面就是辅国公的颜面,众人哪敢怠慢,连忙把冯静贤拉着坐下,好话都往上头堆。
冯静贤朝长念拱了拱手,他是不善与人打交道的,但这回,他愿意努力一试。
风停云也在角落里喝酒,不经意扫了这边一眼,有些奇怪:“殿下什么时候与冯大人关系这么亲近了?”
旁边户部的同僚道:“下官也觉得稀奇呢,往常冯大人都不爱搭理人的,今日竟肯去喝酒了。”
“你们不知道吧?冯大人手里的事务,都是直接禀呈殿下的。说来也是国公的威望,让他听殿下的话,他还真听了。”
是叶将白的功劳吗?风停云想了想,应该是吧,不然也没别的可能了。
心里稍有疑窦,又被自己压了下去,风停云继续吃菜,时不时接两个小官递来的酒杯。
“殿下。”有人端了杯子,递到了赵长念面前,“一杯薄酒,还请殿下赏个脸面。”
红提在侧,用银针试了酒,长念接过,余光瞥了瞥,没看见叶将白的人影,心想看人装扮品级不低,不喝也不好。
于是一闷头就灌了下去。
那人一瞧,喜不自胜,连连朝她鞠躬:“殿下竟如此看重下官,下官真是没来错地方。”
一听这话,长念才反应过来,人家敬酒,她该只喝一口的,竟然把一杯都喝了。
不过,面前这人她刚才似乎没见过,有些面生。
“大人是?”
“下官江左巡抚夏安在。”
江左?长念有点懵,心想她负责的不是江西吗?怎么江左的人也来她这儿了?莫不是三哥在附近设宴,这人走错了?
还没来得及问,旁边又拥上来几个人,个个自报家门,都是江左之人,并且都来敬酒。
长念急了,想找叶将白,红提却小声道:“刚刚似乎是有什么消息传来,辅国公去侧院听了,说片刻即回。”
这片刻之间就能决定很多事啊,她不能给人留下无法独当一面的印象,但有出乎意料之事,也不能妄自决断,否则一招错,满盘皆输。
“殿下?”面前这群官员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一张张脸都讨好地笑着,酒杯递到了她眼前。
长念勉强笑了笑,思忖之后,干脆把他们手里的酒全喝了,任凭他们说什么,只当是喝迷糊了,没听见。
幸运的是,这群人也没说太多让她难以招架的事,只在散去之前说了一句:“有些江左的特产,下官们已经放在了门房,还请殿下笑纳。”
特产么,什么丝绸皮毛,瓷器食材。长念点头,笑道:“客气了。”
酒宴半酣,叶将白才姗姗回来,一落座就见赵长念睁大眼睛瞪着他。
“嗯?”
“嘿嘿!”她傻笑。
叶将白扶额,微怒地问:“谁灌她喝酒了?”
红提小声道:“方才的一群人…殿下喝得急,奴婢也没拦住。”
没好气地把人从位子上拉起来,叶将白道:“让风停云顶着,我带她回去了。”
“我没醉!”长念笑道,“就是头有些晕,但话还是说得清的。”
白眼都懒得翻,叶将白带了人就出门上车,马车后头跟了几辆运送贺礼的牛车,他也没注意,总归每年都是要收礼的。
“这车好晃啊!”一上车长念就瘫在软垫上,小脸红扑扑的,不高兴地嘟囔,“怎么这么晃啊。”
“老实点。”叶将白道,“敢吐在马车上,我就扔你去雪地里。”
扁扁嘴,长念扶着车壁站起来,委屈地俯视他:“又不是没扔过,上次就扔了。”
“那是你自己跳的。”
“你不逼我,我能跳嘛?”眼里泪光闪闪,长念看着他,那眼神简直像在看个负心汉,“我很怕冷的,每年都生冻疮,很可怜的。”
又生气又有点心软,叶将白拉她一把,想让她坐下。
结果这人身子一软,直接跪坐在了他的双腿之间。
叶将白:“…”
“你…你是主人,我是你养的小狗,我生气了你可以不用哄我,你生气了,我…我就得哄。”打了个酒嗝,长念嘟囔,“等哪天不用你养了,我就不哄你了,气死你!”
第56章 娇儿郎
这是酒后吐真言啊还是酒壮怂人胆啊?叶将白哭笑不得,伸手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腮帮子:“还记恨上回的事?我不是已经补偿你了?”
长念茫然地抬眼:“补偿我了?”
眼前的人看起来水灵灵的,懵懂又憨态可掬,叶将白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小梨涡:“是啊,补偿你了,不然你以为今日为何带你来?”
她本来只是个幌子,今日随便带别的人来,他都能赚人情,但偏偏还是让她来了。
长念不满地道:“这算什么补偿。”
说到最后几个字,人已经有些跪不稳,晃晃悠悠地摇了摇脑袋,伸手就趴在了他的腿上,脸侧过来,“啵”地吹了个口水泡泡。
细微的小水粒溅在了衣袍上,叶将白瞧见了,没好气地道:“这要是换个人,早被扔下车了,也就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眼睛半睁,长念哼了一声,显然还是心里有气。
叶将白低头看着她,觉得自己可能有什么毛病,醉鬼他是一向不想搭理的,但腿上这个人,他不觉得烦,反而觉得可爱得要命。
伸手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在自个儿的腿上,叶将白轻声道:“我可没哄过人,软话也不会说,亏欠你了,便补偿你好处,这样不够吗?”
“不够。”酒的后劲上来,长念眼神迷蒙,眸子里一点焦距也没有,大着舌头道,“本子里写的,谁家公子惹佳人恼怒了,都是变着花样讨欢心的…谁像你…跟恩赐似的。”
敢情还把自个儿当佳人了?叶将白很想笑话她。
然而,目光触及她那红艳艳的唇瓣,叶将白不笑了,眼神微微暗了暗。
这人到底是怎么生的?唇红齿白,肌肤胜雪,凑近了看,不知比京都那些个大家闺秀要好看多少。
怎么就偏生成了男儿身呢?若是一身彩蝶衣裙,分明就是个亭亭玉立的倾国佳人。
心念一起,叶将白对外头的良策道:“调转马头。”
“主子?”
“去蝶翩轩。”
蝶翩轩是风停云暗地里开的绸缎庄,以前主子应付些贵门小姐的时候,少不得要去那地方买东西,但平日里,他是绝不踏足半步的。
今日是怎么的,这个时辰了,竟想着去那儿?
良策很疑惑,却不敢多问,扯了缰绳就将马车驶过去。
将近年关,街上店铺关了不少,掌柜们都赶着回乡过年,蝶翩轩也一样。不过,叶将白让人提前去知会了一声,等他们到的时候,那铺子是大开着门,一众伙计都在外头迎。
“大人。”
叶将白从车上下来,怀里的赵长念已经睡熟了,冠带歪斜,一张小脸红若晚霞。
有个伙计不经意一抬头就看傻了眼。
步子一顿,叶将白冷声道:“上二楼,闲杂的人都散了吧。”
“是。”掌柜的应下,连忙挥退伙计,亲自提着衣摆引他上楼。
本想说楼梯高了些,抱着人不方便,要不要给国公搭把手?但一看他的眼神,掌柜把喉咙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抱吧,抱着挺好的,显得威武又力气大!
蝶翩轩的二楼挂着的都是成衣,掌柜的不知道这位爷想做什么,也就守在一边不妄动。叶将白进去扫了一眼,将长念放在旁边的暖榻上,然后道:“我自己来便是。”
“是!”掌柜的忙不迭就扭头往楼下跑。
等听不见其余的动静了,叶将白才起身,去挂着成衣的架子边走了一圈,伸手,拎出一件百蝶穿花金丝锦绣裙来。轻轻一抖,上头绣着的蝴蝶振翅欲飞。
微微勾唇,他转身,坐回昏睡着的长念身边,将裙子慢慢地放在她身上。
斑斓的颜色压住了她原先那暗色的男装,赵长念原本就清秀的脸,此刻看起来更是多添了两分媚意。
叶将白勾唇,手撑着眉骨,就这么侧着身子盯着她看了许久。
长念睡得并不安稳,寻常人喝醉了便是要埋头睡到天明,她偏生昏睡片刻,就挣扎着醒了过来,眉头皱着,小脸也白了白。
叶将白一愣,心知她要做什么,立马把人拎到了窗边。
“哇——”长念张嘴就吐。
楼梯上守着的良策吓了一跳,连忙上来看了看,见自家主子一脸嫌弃地扶着七殿下,连忙过去道:“奴才来吧。”
“嗯。”叶将白让了让位置,良策立马扶住赵长念。
长念将肚子里吃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觉得难受,伸手就抱住良策,哼哼了两声。
后头瞧着的叶将白抿唇,微微眯眼,还是上前扯开良策:“我来,你去让掌柜的把这件裙子包起来。”
裙子?良策回头看了看,心情很复杂。
自家主子爱好广泛,收藏了不少宝贝,瓷器玉器骨件什么都有,但…女子衣衫,这也要收藏吗?
命不可违,再觉得古怪,良策还是照办了。
叶将白一手扶着长念,一手在旁边的桌上倒茶,递到她唇边:“漱口。”
长念张嘴喝了一口,咕噜一声就咽了下去。
“…”
他真的好嫌弃她,脏死了!
长念头晕得厉害,伸手抓了半晌,勉强抓住叶将白的腰带,让自个儿站稳些,然后带着哭腔道:“好难受。”
“让你喝那么多!”叶将白冷声道,“能在这种酒席上喝醉的皇子,你是第一个!”
长念听不明白他的话,只固执地扯着他的腰带,重复:“难受!”
“难受也没法子,回去躺着吧。”说罢,叶将白扶了她就要下楼。
眼前一花,长念瞧见了很多好看的东西,伸手就扯了一件下来。
“咦?”仔细看看手里的东西,她笑,“真好看!”
当下最流行的抹胸款式的青烟拢纱裙,摸起来轻轻柔柔的,穿起来也一定是轻飘飘的。
叶将白顿了顿,眼里划过一丝异色。
“你…”他喉结微动,“你要不要穿上试试?”
穿这个?长念歪了歪脑袋,骤然松了手。
“我是男人。”她低头,声音里带笑,“男人不穿这个的。”
第57章 感人的雪中同行
叶将白眯眼,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伸手接了那即将落在地上的裙子,放低了声音哄她:“男儿家也是可以穿的。”
长念闻言,抬头迷迷糊糊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小嘴一扁,颇为委屈地道:“娘娘腔。”
“这里就你我,没人会说你。”叶将白扶住她的腰,一握才发觉这人不仅生得瘦弱,腰也是柔软纤细。
一个念头从脑海里划过去,又飞快地被他自己打散。
不可能的,她与他共浴过,怎么可能是女儿身,至多不过是没养好,身子太单薄。
摇摇头,叶将白收敛心神,摇着背后的狼尾巴,低头轻声道:“就穿给我看,可好?”
“不好。”长念皱眉,大着舌头道,“你…为什么要给你看。”
“因为我想看。”叶将白挑眉。
“你想看…我就要给你看,你是皇帝吗?”推他一把,长念颇为气愤,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后倒。
叶将白伸手将她拉回来,半抱在怀里,眼神微暗:“若我将来为帝,你便给我看?”
“…”像是没有听懂,长念抬头,傻愣愣地看着他。
叶将白微笑,摸了摸她的脸,神色自若得仿佛没有说过这句话一般,轻轻松松地将她抱起来,往楼下走。
身子僵硬,长念将脑袋埋在他胸前,不敢露出异样,又止不住地恐慌。
东西吐完她就恢复了些神智,方才那句话,她是真的听见了。
若是别人来说这句话,她都会当成是玩笑,可从叶将白嘴里说出来,她连笑都不敢。这个人…若为皇子,现在必已主位东宫,无人能撼其地位,但他偏生是个臣子。
权倾朝野的臣子,若想为天下主,那皇室中人,或死或囚,一个也不会剩下。
叶将白,有不臣之心吗?
一出蝶翩轩,叶将白就感觉怀里的人冷得在发抖,忍不住皱眉,侧头喊了一声:“良策。”
良策拿了披风来盖在长念身上,雪白的狐毛领子蹭在她脸颊边,反而显得她脸色更白。
“怎么回事?”叶将白匆忙上车,拿了汤婆子来塞在她怀里,又将她放在膝盖上,腾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
触手不见滚烫,反而是冰凉。
有些焦躁,叶将白恼道:“之后你若再喝成这样,我决计不饶了你!”
长念闭眼,抓着他的衣裳,将脸埋在他肩上,不敢叫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心里努力说服自己忘记方才的话,否则以后无法与他平和相处了。
父皇尚在,皇子就算凋零,也还有四人在京,叶将白短时间内不可能妄动,她不用操心过早。
堪堪平复了呼吸,长念便头晕欲呕,挣扎起来抓着车壁道:“快停车!”
良策闻声勒马,她掀开车帘便跳去了雪地里,捂着肚子呕吐不止。
“主子,殿下醉酒,马车太过摇晃,少不得要难受的,您不必太担心。”见他也掀了车帘出来,良策便安慰了两句。
叶将白抿唇,冷声道:“你哪只眼睛见我担心了?”
说完,拿了自个儿的狐毛披风下去,将那吐得颤抖的人裹了起来。
“唔…”长念心疼地撇开,“脏,会弄脏的。”
“这东西不是用来弄脏的,难不成用来摆着看?”没好气地给她系上带子,叶将白斜眼道,“你尽管弄脏,这样的披风我还有十件。”
赵长念:“…”有钱真好啊。
这里离官邸区已是不远,长念想了想,道:“我自个儿走回去吧。”
“会冻坏的。”
眼眸亮了亮,长念握拳道:“我之前看过一折子戏,里头的女将军雪中送友人,那个深爱她的王爷便陪着她走了一路,大雪纷飞耶,可感人了!”
说罢,十分期盼地扭头看他。
叶将白揣着手,用看傻子的眼神冷冷回视。
“你过来。”他靠在马车边,朝她点了点下巴。
长念屁颠屁颠地就跑过去了,站在他跟前仰头,跟过年要肉吃的小孩子似的。
叶将白从车上拿了个狐毛手揣,往里头塞了个汤婆子,让她揣上。然后又拿了一顶毡帽,将她的头连着小脸都裹起来。上下打量一番,觉得妥了,他便点头:“走吧。”
长念问他:“您陪我一起?”
“是啊。”叶将白点头,“不然殿下还不得又说在下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