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急得直擦汗,虽不认得叶将白,但看这气势和衣着也不敢小觑,见他半天不点人,便上前小声道:“公子,这些姑娘都是楼里最懂事的,您看看?”

叶将白抿唇:“太小的不要,挑十八九岁的,身子干净,性子乖顺,不吵不闹,不媚不精。”

风停云一口茶喷在了屏风上。

老鸨笑意僵了僵,抽着眼角朝下头的姑娘挥了挥手,不一会儿就换了两个小丫头上来。

“咱们这地方,干净的姑娘都是素的,也不知合不合您胃口。”

她其实很想说,在青楼来找干净的,还要不媚不精明的,是诚心找茬吧?但看一眼叶将白的脸,老鸨没敢这么说,反而是越发殷勤地躬身。

叶将白抬眼看了看,两个小丫头,都不是很好看,眉目平淡无奇,肌肤也不白。

他皱眉,摇头。

老鸨脸都绿了,想了一会儿,又换了几个小丫头进来,但这一回,几个丫头里还夹着两个小倌。

风停云吓得直接站了起来,起身过去招了老鸨,抬袖挡着唇低声道:“不要命了?小倌也敢往他面前送?”

老鸨苦着脸道:“爷,奴家也不知道那边那位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最近来咱们这儿找小倌的大人也不少,奴家就是想试试。”

试个鬼!叶将白最痛恨的就是断袖!

“快撤了!”

人都送到面前了,哪里来得及?叶将白一抬眼就瞧见中间那个小倌,唇红齿白的,正冲着他笑。

怎么说呢,同样是清秀,可这人的清秀就远比不上七皇子,大抵是风月场里滚多了,眼角眉梢都是让人不舒服的笑意。

不像赵长念,傻里傻气的,笑起来明媚极了,干干净净的,像一块上好的白玉。

心里烦躁更甚,叶将白伸手就摔了茶碗。

“啪”地一声,水花四溅,老鸨吓得跳上来拖着两个小倌就跑。

第18章 让步一点原则

十月的京都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小雪,内殿里暖炉热起来的时候,长念的伤就已经好透了,终于能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纱帘落下,门窗反锁,所有的宫人都背对主殿站在四周,红提也不例外。

有新来的宫人不知道规矩,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问:“姑姑,里头真的不用人伺候?”

红提颔首:“殿下向来厌人触碰,沐浴更衣都是自己来的,你们老实守着便好。”

一般的皇子就算是为了排场,沐浴也得七八个宫人服侍,这位殿下倒是好,生怕累着下头的人似的,一个也不要。

暗叹一声,宫人也不再问,眼观鼻口观心地站回原地。

叶将白来锁秋宫的时候,赵长念已经更了衣跪坐在茶榻上了。

“国公!”她一瞧见他,就温软地笑起来,眉眼弯弯,眼波柔和。

叶将白瞧着,心想这样的笑才算是笑,打心眼儿里透出来的高兴,比在青楼用银子砸出来的舒服多了。

那天在青楼里,他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冷静下来想想觉得也挺荒唐,怎么就放纵自己到了那个程度?大业未成,哪里能使小性子。

不过,低头仔细看看七皇子这张脸,叶将白觉得,他最近情绪反常也不是没有道理,人都是喜欢漂亮东西的,尤其当这东西美得过分的时候,自己的原则难免跟着让步。

他不是断袖,他只是觉得七皇子有些好看罢了。

“您喝茶!”拉着他在茶榻上坐下,长念小心翼翼地把茶杯塞进他手里,然后亮着眼眸道,“刑部的李尚书给我送了帖子来,说是家里高堂八十大寿,让我赏脸。”

捏着茶杯的手一顿,叶将白皱眉:“你接了?”

“这肯定要接的呀!”长念感叹,“还是头一次有人给我请帖,而且李大人是亲自来的,还带了些家乡的特产,喏。”

她用下巴点了点对面墙边堆放着的礼盒:“我有三个,你有七个。”

茶喝不下去了,叶将白捏着茶杯“啪”地就扣在矮桌上:“怎么能接!”

吓得一个激灵,长念两眼无辜地看着他:“怎…怎么,不能接吗?”

当然不能!那李释庆想走他这条路很久了,三番四次想往他府上塞东西,他一直没给人机会。这倒是好,抓着空子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殿下不懂?”叶将白横眉,“他今日给你送东西,明日问你要东西,你给是不给?”

长念低头认真地想了想,坦荡地道:“没关系,反正我没什么东西,他要什么就拿去好了!”

“殿下是没什么东西。”叶将白要气死了,“在下呢?”

李释庆有个混世魔王一样的儿子,一直想谋官职,被他压着。如今收这礼,那是松口还是不松口?松了,那魔王就会祸害一方,不松,七殿下与他的脸上都过不去。

长念缓慢地眨眨眼,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垮了眉头道:“原来李大人是这么想的。”

“那不然还能怎么想!”

“我以为…”耷拉了脑袋,长念可怜兮兮地道,“我以为他是想与我结交,所以才…”

蠢死算了!叶将白这叫一个气啊,若不是身份摆在这儿,他都想上去掐她脖子了!她现在什么本钱都没有,就一个他是她表面上的筹码,旁人肯定是冲他来的,哪儿会把她当回事?

一瞬间,叶将白甚至有点后悔,找这么笨的挡箭牌是不是做错了?她没帮他挡多少,他倒是已经亏了几回了。甚至竟然有人会想从她这儿打开他的口子,这是不是不太妙?

瞥见辅国公的表情有些阴暗,长念吓坏了,立马跳起来抓住他的胳膊,软声道:“您别生气,我想法子把礼退了行不行?”

“你能退?”

“能啊,这有什么不能退的!”长念信誓旦旦地道,“您给我弄块儿能出宫的牌子,我亲自去退!”

成年的皇子都是有出宫令牌的,但这人没有,叶将白也不奇怪,伸手从袖子里掏了一块就扔进她怀里,冷声道:“殿下,话说在前头,您最好别以为退礼是个简单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努力的!”接了牌子,长念摸了两下,郑重地放进自个儿怀里。

皇宫出入检查甚严,弄这块儿牌子需要跟圣上和皇后报备,再写折子去后宫管事处备案,一通折腾下来,少说也得等上两个月。然而辅国公就是辅国公,随便一掏就是一个,跟扔玩具似的。

有权有势真好啊,长念很羡慕。

叶将白兀自生着气,可又发不出来,旁边这人站得近了,他还能清晰地嗅见她身上刚刚沐浴后的香气。

以前没觉得这味道好闻,眼下一嗅,心里却是跟着一动。

是那种很清晰的,重重的跳动,“呯”地一下,顶得他胸腔都闷了闷。

低咒一声,叶将白退开两步,冷眼看着这位殿下更换外袍,让红提和几个宫人抱了礼盒,然后兴冲冲地就要出宫。

“国公要随我同去吗?”

“不了。”他道,“在下还有事。”

已经能预料到是个什么丢脸的场面,他才不会去凑热闹。

顶多在暗处躲着看热闹。

长念也不强求,与他一同出了锁秋宫,在西门处分别,然后高高兴兴地就上了马车。

叶将白坐了自己的车在远处不动声色地跟着,车上还有个谋士许智。

“主子觉得七皇子此人如何?”许智问。

叶将白冷笑连连:“好吃懒做,经常闯祸。”

许智点头:“草民已经让人查了个仔细,七皇子是个平庸之人,完全不是韬光养晦,就是无能,主子可以放心。”

他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是这几个谋士觉得七皇子不简单,非要起起底。就赵长念这点小底,一眼就能看个全了,还有什么好起的?

“不过草民倒是听见了个传闻。”许智道,“传闻七皇子有断袖之癖。”

轻咳一声,叶将白道:“我知道。”

“那主子可知,七殿下似乎还纠缠过北堂将军?”许智摸着下巴道,“也不知这两人关系究竟如何。”

第19章 护犊子的辅国公

姓北堂的将军,整个大周就一人,北堂缪,字兴归,生于鼎盛贵胄世家,是目前朝中最堪用的武将。

这个人天生傲气,轻易不与人打交道,怎么会被处在深宫里的七皇子给纠缠?

“北堂缪,有与七皇子吵闹过吗?”他问。

许智摇头:“没听见什么风声,倒是有人说,北堂将军在离京之前,还特地去了一趟锁秋宫。”

顿了顿,他又补道:“不过也都是道听途说,真假难断。”

无风不起浪,总是有这样的事,人家才会说。叶将白冷笑,撑着眉骨倚在靠垫上,没好气地想,这两人就算有什么交集,也不可能是政事上的,至多不过是断袖之交。

而且看态度,北堂缪还不讨厌赵长念,反过来说,或许还挺喜欢。

难不成北堂世家也出了个断袖?

许智被叶将白这突然阴沉下来的表情吓了一跳,忐忑地道:“主子不必心忧,北堂将军并未帮扶过七皇子,想来也许是有些交情,但交情不深,不足以让他为七皇子出面。所以之后就算有什么事,北堂家也必定不会有反应。”

看着他这突然惶恐的语气,叶将白才反应过来自个儿有点不对劲。微微抿唇,他收敛了些,平和地道:“我没有在担心这个,北堂一门一向远离朝堂争斗,不必顾忌。”

那您在气个什么啊?许智不明白,也不敢妄言,干脆侧头掀开一角车帘往外看。

七皇子的车顺利地出了宫,一路到了李府正门口,门房出来接了帖子,点头哈腰地请了七皇子进门。

叶将白斜眼瞧着,又是一声冷哼。

这些个官邸,说进去是容易进去,但见不着人就是见不着人,人家有一百种法子能让她吃闭门羹,偏生她还觉得退礼简单。

果不其然,没进去半个时辰,赵长念就一脸茫然地出来了,站在门口,管家和一众姬妾还齐齐对她行礼,礼数是周全的,但红提手里捧着的礼盒一个也没少。

“这该如何是好?”长念皱眉问管家,“李大人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等他回来,我再来拜访也行。”

管家笑道:“老爷的事,咱们当真不太清楚,等他回来了,小的们立马去请您。”

说着,还给她鞠了好几个躬。

人家态度这么好,长念也就说不得什么了,一脸懵地扭头往车的方向走,走到一半觉得不对啊,问红提:“那他要是不来请我,怎么办啊?”

红提为难地摇头:“没法子。”

脸蛋一鼓,长念扭身又回去,横眉叉腰地道:“我就在这儿等李大人吧,大不了等到天黑,他总是要回来的。”

“这…”管家一脸惶恐,“这不好吧?太怠慢您了,您进去喝茶也好。”

“不必。”长念摆手,一脸精明地道,“里头坐着,大人回来了我也看不见。”

“瞧您这话说的,老爷回来,您就算没看见,咱们也必定知会老爷。”

那谁知道呢?长念有点生气,她觉得自个儿被敷衍了,要是换成太子或者三皇兄他们来,定是能立马见着人的。

拿了长凳来在门口坐下,长念无视了管家和姬妾的劝说,执着地盯着刘府大门。

“这…”许智看得好笑,“这七殿下委实纯良。”

纯良这词也太委婉了,直接说她蠢不好吗?这人就是蠢,人家官邸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她以为堵着一个门就可以了?

再说了,堂堂皇子,为什么要亲自来做这么掉身价的事?

叶将白磨了磨牙,看着远处一脸执着的赵长念,决定让她吃点苦头长长记性。

然而,半个时辰不到,外头开始飘雪了。

赵长念出来的时候穿得就不多,就算红提给她拿了披风来裹着,也是坐在风口上,没一会儿嘴唇就冻得发紫。

“殿下。”李府的管家替她撑着伞,跺脚道,“您别为难咱们啊,都不容易。”

“我没为难你们,你们不用管我。”长念哆哆嗦嗦地道,“我就是等大人归府而已。”

管家语塞,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位殿下,您这行为实在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殿下,您伤才刚养好。”红提也很担忧,“要不上车等也行。”

长念固执地摇头。

上车等不行,她只能在这里坐着,才能把人等到,她很清楚。

远处的马车里,叶将白一开始还捧着热茶看热闹,但雪越来越大,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李释庆胆子也太大了,就算七皇子不得宠,也不是给他这么怠慢的。

“许智。”他开口,“让人去说一声,等会宫里指不定有什么圣旨送过来,要李大人接的。”

“主子?”许智吓了一跳,“什么圣旨?半点风声也没有啊。”

“我说有,就是有。”叶将白阴沉了脸,“看他接不接吧。”

圣旨一来,在府里的人是一定要穿戴整齐到正门来接的,敢从后门溜出来再绕去正门,那就算他藐视圣上。

许智不明白这好端端的是怎么了,但主子的命令他是听的,当即就让人去传话。

于是,在赵长念被冻成冰棍之前,李大人终于是行色匆匆地跑了过来。

“七殿下,您快里头请!”李释庆满脸慌张,“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可怎的是好?快请进,请进!”

长念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跑来的方向,淡笑道:“进去就不进去了,我只是来还大人的礼。国公说大人礼太重,咱们受不起。”

“哎,就是些家乡小玩意儿,怎么算得重?殿下言重了,咱们先进门…”

“国公不收,我也不能收。”完全不吃他的官腔,长念挥手就让人把礼盒塞进后头管家和家奴的手里,等他们拿稳了,她才咧嘴笑,“您收回去,我就可以回宫了。”

李释庆嘴角抽了抽,又惦记着圣旨的事,不敢与七皇子在这门口多纠缠,权衡一番,还是只能拱手:“那改日微臣再进宫拜见殿下。”

“好。”长念点头,从长凳上起身,踉跄两步,勉强扶着红提的手站稳,“那我就先告辞了。”

第20章 北堂缪

红提扶着她上车,帘子一落,赵长念就耷拉了脑袋,抱着自个儿的胳膊抖成一团。

“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停车,先别回宫了。”她牙齿打颤,眼眶也发红。

红提看着有点心疼:“殿下,宫里好歹有暖炉,您穿得太单薄,要生病的。”

“没事。”长念摇头,“我想静静。”

李释庆分明是在家的,却是一直不露面,被逼得没法了,才从后门出来,再绕回前头,假装刚回府来敷衍她。

她其实很清楚自个儿现在是个什么境地,人家还肯出来已经算不错了,但还是有点难受。

她这个皇子当得委实没出息,随便谁都能骑到头上来欺负。既然如此,母妃为何非要她是个皇子呢?做个公主不好吗?起码坦坦荡荡地活着,无愧天无愧地。

喉咙生疼,长念缩在马车一角,任红提怎么唤她也不理。

马车慢慢驶到了河边,河水半冻,刮来的风更是刺骨,红提使劲捂着车帘,连声求:“祖宗,回宫罢!”

声音大了些,被风一卷,吹到了后头跟着的马车里。

叶将白正慢条斯理地喝着热茶,他的马车是圣恩钦赐的,底下有一层烤炭的夹层,就算外头风再冷,他这里也是温暖如春。

听见红提的话,叶将白冷笑了一声,心想这七皇子也太脆弱了,这点闭门羹都吃不了,果然是难成大器。

然而,一盏茶喝完,他斜眼瞟了瞟外头,还是问:“还没动?”

许智拱手答:“没。”

微哂一声,叶将白道:“把人带过来。”

“…什么?”

“我说,把人带过来。”叶将白指了指外头,看着他道,“那边的人。”

那边的人也没别人了,就一个七皇子,许智低头想想,也对,刚让七皇子受了冷遇,这会儿对他好一点儿,可不就能拉拢人心了?

于是,许智恭恭敬敬地就去请人了。

一炷香不到,赵长念就带着浑身的寒气和两串冻僵的鼻涕,进了叶将白的马车。

“国公。”

叶将白本是想宽慰她两句,把人哄回宫了事。但一抬眼看见她这冻得发紫的脸,他莫名地就想嘲讽她。

心里这么想,嘴上也是这么说的:“殿下,雪景美吗?”

长念低垂了脑袋,跪坐在马车里的毯子上,一脸沮丧:“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