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辞咬紧了牙关,说不出“是”,也不愿意否定。
他是没有立场,但那天夜里那个吻,她明明也没有拒绝!
车位前的电子广告牌大约是在调试,画面颤动,“呲呲呲”地发出杂音。
陈辞僵坐在那,像尊冻住的雕塑。
简冰终于感觉到了不对,手扶住车门,“生气了?”
陈辞沉默,近乎无奈地抬眼看向她。
爱情这种事情毫无逻辑,谁先主动,谁先受伤。
付出的姿态再低微也未必有人看到,索取的模样却没那么好看了。
他说不出口,又实在舍不得放弃,执拗地与自己较劲。
那漆黑眼瞳里情绪万千,看得简冰心悸。
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暗暗攥住了衣角,干笑道:“我开玩笑的呀——扯平了扯平了,你上次…在剧院里占我便宜,我也没跟你计较呢。”
终于说出来了!
简冰没敢和他对视,早早转开视线,观察起地上坑坑洼洼的减速带。
“占…”陈辞整颗心像是被扔进火炉里,又摔进了冰窖。
于她而言,那……那叫占便宜?
他看着她,半晌,才道:“这里的米浆很好喝,要不要试试?”
“好…”简冰迟疑着点头。
他没反驳!
那就是默认了?!
简冰的心,也“咚”的沉了下去。
像印证她想法似的,驾驶座上的陈辞熄火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商场方向走去。
停车场的尽头就是商城入口,开着家24小时便利店,滚烫的米浆被封在塑料杯里,光闻着就觉得用料扎实了。
简冰打开小盖子,轻啜了一口,便觉得满口留香。
陈辞和她并肩坐在台阶上,背靠着车头,斜对着那个不停切换画面的广告牌,两人不约而同的静默。
许是系统故障,许是调试人员凭喜好选择,画面快逾闪电,有时却突然放缓。
播一个暖心的小故事,唱一段动人旋律。
“你说,这车子要是突然有了意识,自己发动起来,”简冰突发奇想,比划道,“那咱们不就完蛋了?”
陈辞表情诡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车,半晌,掏了张纸巾出来,擦她嘴角白色的米浆。
简冰下意识伸舌头舔了下,唇上的手指僵了下,沿着她下巴往下摩挲,挠小狗一般。
“干嘛呀!”简冰试图后仰挣脱,身体却又被拉了回去。
陈辞近乎苛刻地仔细擦去她嘴角剩余的那点残渍,好半天才停手。
简冰脸涨得通红,捂住火辣辣疼痛的下巴和嘴唇。
广告牌又切了两条广告,终于跳出一点还算清晰的乐声。
If you need someone ho cares for you.
If you"re feeling sad your heart gets colder.
Yes I sho you hat real love can do…
她的视线往下,看到了他微微突起的裤兜。
那里面明显装了不少东西,鼓鼓囊囊、棱角分明。
一如他今天阴晴不定的脾气——仅管她不愿意承认,但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大了4岁的男孩,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满脸宠溺的邻家小哥。
他虽然极力在掩藏,也总是满面温柔,但仍旧和谁也亲近不起来。
那个整洁的loft公寓,甚至连待客的杯子都没有。
客厅的玻璃花瓶里插着仿真的马蹄莲,不用照料不用更替,也能常年怒放。
7年过去了,那个把房间当成朋友们的秘密基地,可以为了一份观察日记整整养死七八盆水仙的“陈辞哥哥”,早已经消失在时光里。
许是简冰的目光太过直白,陈辞伸手探进裤兜里,摸索半天,掏了只精致的首饰盒子出来:“送你的。”
简冰愣了下,接过去,打开盒子。
小小的圆环被链子固定在黑丝绒盒子上,被地下车库昏暗的灯光一照,流光溢彩、绚丽非凡。
这是…
“四月的生辰石,当是…我送晚了的18岁成人礼。”
这般熟悉,又这般陌生。
回忆如沙漏,每一轮倒转,都纷纷扬扬如落雨。
“之前那个…”简冰拎着链子,疑惑地问,“修不好了?”
“嗯。”陈辞叹气,将链子接过去,解开锁扣,轻轻地环上她的颈项。
链子冰凉彻骨,又柔软如丝,酥酥麻麻的贴在皮肤上。
“我们…”简冰被这麻痒刺激得忍不住仰头转移注意力,陈辞正凑过来扣那小到有点难扣的扣子。
这一抬头,恰似索吻一般,把脸迎了上去。
肌肤相蹭,陈辞的脸颊凉得像块石头,一点儿温度也没有。
简冰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
陈辞只觉得那柔软的嘴唇羽毛似的拂过脸颊,停滞,继而飞快地逃离开了。
他怔忪了下,微低下头——一向小兽般无所谓畏惧的女孩,难得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往后退了退,抬手轻抚了下她柔软的发丝。
简冰想,自己大约是生病,只是靠近而已,就紧张得不知所措。
一如那个黑暗中的轻吻,她甚至没好意思深究到底意味着什么。
自己不过是diss了一句王子的莽撞,他却直接现身说法来“教学”…
手掌被拉住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回握住了他的手。
同她一样,对方也是一手的湿汗,黏黏的握在一起,仿佛连心跳和呼吸都联结在一起。
广告牌上的背景又切换了,满目的绿色,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沿着河岸慢慢往前走去。
忧伤的前奏流泻而出,在这逼仄的地下室内流淌。
Прости меня,младший брат!
请原谅我吧,我的弟弟!
Я так пред тобой виноват.
我在你面前是个罪人。
Пытаться вернуть нельзя
试图挽回却无能为力…
陈辞抬起头,简冰也望向画面上被盔甲包裹的高大人物。
钢铁铸就的面庞冰冷麻木,小豆子似的眼睛却满是纯真地隔着时空对望过来。
那是——
简冰攥紧了拳头,下意识地仰头看向身侧的陈辞。
对方也正看过来,眼神里满是怀恋和惊讶。
他也还记得!
简冰觉得眼眶发热,拼尽全力才忍耐住眼泪。
这曲子他们都听过,耳熟能详,却又总搞不清归属——明明是俄罗斯语写就的歌曲,却又被插入到了日本的番剧之中。
舒雪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哼唱,还为歌专门学了几句俄罗斯语。
在家的时候,唱“Милая мама!Нежная! ” ;换冰鞋的时候,哼“Хотетьбытьсильнее всех. ”。
一直到升上初中,简冰才知道这是描写二战的俄罗斯民歌,后来被日本TV动画《钢之炼金术师》用做了插曲。
现实战争的哀恸,与故事里人物的悲剧,在歌声中意外地契合在了一起。
而如今,佳人沉眠床榻,乐声依旧,如泣如诉。
如果,如果——
两人不由自主地看向对方,那点小小的希冀,掺杂进哀恸的童声里,渗入心田,萌发出新的植被和梦想。
Тебясоблазниля
是我怂恿了你,
Прекраснойнадеждой
用美好的希望——
Вернутьнашсемейныйочаг.…
重建家园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Милая мама!Нежная!:俄罗斯语,“亲爱的妈妈,温柔的妈妈!”
Хотеть быть сильнее всех.:俄罗斯语,“想要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
--------------
犹豫了几天,还是决定要改…我和编辑都觉得,这个直球有些突兀T0T…
给大家带来阅读上的障碍真的不好意思,这章已有和24小时内新增的留言、下一章24内新增的留言全部送红包补偿,鞠躬~
第76章 人间修罗场(三)
“贝雷巴特撞?”江卡罗艰难地发音。
“是БРАТЬЯ , 兄弟,Brother。”简冰纠正。
江卡罗拿着碟片, 有些为难地看向霍斌。
花滑选曲是非常重要的, 重要到直接影响执行分。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选择古典音乐的原因,起码,能在裁判那混到个耳熟。
近年用曲放宽了限制,不少流行歌曲也进入赛场,但基本也都是些传唱度极高、脍炙人口的国际行“流行”歌曲。
这首《兄弟》,先别说知名度,首先名字就不适合一男一女去演绎。
霍斌毕竟老教练了, 什么风浪没见过, 瞥了眼两手插兜的陈辞,淡定道:“先听听吧。”
江卡罗无奈, 把碟子放进唱片机, 按下播放键。
乐声响起的瞬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没看过动画片, 更不知这是二战主题的曲子。
不知小小的少年在妄图挽回母亲时失去了什么, 不知他们烧掉家园头也不回地上路寻找失去的身体时, 到底靠什么支撑着…
然而,音乐又是相通的。
忧伤的童声清清浅浅地吟唱着,像是清晨流过卵石河床的山泉。乌云未散,雨声淅沥,而晴朗的明日,也迟早要来临。
霍斌靠坐在椅子上, 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初见舒雪时,小小瘦瘦的女孩昂着头看他,大眼睛黑亮如水晶。想起陈辞第一次摔断腿骨,埋着头抱着腿冷汗如雨下…
他甚至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和文非凡,还没发福,还没结婚生子,步履轻快地在冰上滑行,如一只翱翔的雪燕…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江卡罗喊:“霍教练,霍教练?”
“嗯?”霍斌这才觉察曲子已经放完了,江卡罗毛茸茸的大脸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几乎要扑到他身上。
“你悠着点儿。”霍斌忍不住想往后撤椅子。
江卡罗扶着椅子,满脸笑容:“我觉得能滑!”他兴奋道,“只要编排步法那的配乐改动一下,完全没问题!”
是啊,哪怕听不懂歌词。
但那歌声里传递的情绪,却是谁都无法忽略的。
人生如行路,到处都是相逢,也随时要准备离别。
但不走到尽头,永远也不知终点将延伸到哪里。虽然坎坷,也总有风景相伴。
霍斌扭头去看陈辞和简冰,两人有些紧张地拉着手,期期艾艾地看着他,犹如两个想要得到肯定的小孩。
老教练不禁莞尔,一路走来他们的努力他看在眼里,他们的进步他也全部都看到了。
他确确实实担心陈辞被拖累,也担心简冰的参赛,会给那个已经濒临破碎的家庭带去更大的打击。
他计算夺冠的机率,计算最适合的项目…却独独忘了,正如陈辞所说,一切的最开始,仅只是喜欢而已。
因为喜欢,所以忍受枯燥而艰苦的训练;因为喜欢,所以伤痛无数也仍旧舍不得离开。
梦想之所以可贵,不就是它的狂妄和无所畏惧吗?
这是属于年轻人的战场,身体是武器,骨骼肌肉全是能量来源。
天地辽阔,趁着青春踏刃而行,在履冰起舞之时展现生命的力与美。
“你不是说歌背后还有个故事,”霍斌难得没问陈辞,直接看向简冰,“说给我们听听。”
简冰愣了下,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同意了,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掏了碟子出来——一大摞印满日文的动画光盘。
江卡罗和霍斌互看了一眼,脸上的神色不约而同有了一丝动摇。
虽然说,叫《钢之炼金术师》,比叫《兄弟》合适很多。
但在正式比赛里用古典音乐的选手,远多于通俗乐,而在通俗乐里选择动画片插曲的选手,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就连日本本国选手用个类似的曲子,新闻媒体都要夸张地描述一句“突破次元壁”——霍斌和江卡罗虽然不懂“次元壁”的意思,但这种选曲风险大、容易被压分的现状还是了解的。
陈辞主动提出先看看片子,才算把两位老师请回到座位上。
江卡罗这个工作室,别的装修称不上顶级,家庭影院设备却是真正的好东西。不但有全套的发烧音响,墙上的大屏幕居然用高清矩阵来传输信号。
四个成年人并排坐下,看着屏幕上逐渐显现出日系TV动画的画面:
乱七八糟的战斗场景、可以炼成万物的炼金术…头发花白的霍斌皱紧了眉头,努力让自己走进年轻人的世界。
就连一向笑嘻嘻的江卡罗,也被这从未接触过的题材搞得晕头转向。
江卡罗几次想要开口,视线落在年过半百,却依然岿然不动的霍斌,又硬生生忍耐住了。
霍斌这个年纪的人,都还在努力了解,他正当壮年,怎么好意思退缩呢。
不能输,不能输!
画面一帧帧往过去,直到主角两兄弟的母亲在镜头上出现,江卡罗才算有点茅塞顿开。
故事里的炼金术遵循着严格的守则,被严禁用来从事人体炼成。
而两个小孩却不能忍受母亲的离世,满怀希望地准备好材料,画成巨大的炼成阵,殷切地按下了结阵的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