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程淡淡道:“随他们。”
陈骏便一手牵着杨静,一手提着箱子,同杨启程和厉昀道别,走去路边等出租。
在道旁停下,陈骏看了看一眼日光下微微眯着眼的杨静,低声问:“还好吗?”
杨静转头来对他笑了笑,“没事。
陈骏捏着她微凉的手,“不是真要带你去见我父母。”
“我知道。”
陈骏却一顿,低头看着杨静,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移开了目光,握着杨静的手指微微一松,却又抓得更紧。
杨静和陈骏在旦城没留几天,就回程去帝都了。临行前,杨静谁也没打扰,只上了车,才给杨启程去了条短信。
杨启程只回了四个字:一路顺风。
似再也解读不出更多的意味,也再也想不出回复的话语了。
杨静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数秒之后,将这条会话删除。
·
盛夏将至的时候,杨静真的生了场大感冒,半夜发起高烧,撑到清晨,被韩梦和另外一个室友送去医院挂水。
她们所读的专业考勤很严格,杨静不好让人在一旁陪着,等针打上以后,让她们回去上课。
杨静脑袋里昏昏沉沉,却又不敢睡死过去,怕忘了叫护士换药,只好拿出手机,隔二十分钟定个闹钟。一瓶药水打完,烧似乎退了。
杨静把手机揣进兜里,小心翼翼站起身,自己把架子上的药瓶举起来,去洗手间上厕所。
等从厕所出来,却见自己输液的座位前面站了个人。
杨静愣了愣,隔空喊了一声:“陈骏。”
声音倒并不大,陈骏却听见了,立即转过身来,看她一眼,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从她手里把药瓶拎了过去。
杨静趁机瞟他一眼,板着脸,神情严肃,看来是生气了。
陈骏把药瓶挂号,扶着杨静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却不跟着在一旁空位上坐下,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杨静。
杨静被他盯着有些发憷,顶不住,率先道了歉:“对不起。”
陈骏没料到,反倒愣了一下,却也没忘记自己是在生气,仍是板着脸,问她:“什么意思?”
“…你也要复习,挺忙的。”
“那也得告诉我。”
杨静抬头看他一眼,“韩梦跟你说的?”
陈骏没吭声。
“…就发烧,不是多大的事。”
“那你觉得什么才算是大事?”
杨静张一张口,轻声说:“…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杨静。”
陈骏匆忙赶来,身上蒸腾着一股热气,他这样站着,挡住了斜方顶上的灯光。
杨静垂下目光,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不喜欢你这么客气。”
杨静沉默。
陈骏盯她看了半晌,无声叹了口气,在一旁座位上坐下。他双肘撑在大腿上,没看杨静,盯着软管内一滴滴往下落的药水,语气有点无奈,“我知道你很独立,但你总得给我一点儿发挥的余地是不是。”
杨静怔了怔,一时没有说话。
片刻,她轻声说:“有啊。”
陈骏转过头来看她。
“暑假想出去玩,我懒,你做攻略好不好?”
陈骏目光一亮,“想去哪儿玩?”
杨静想了想,“远的,凉快点的。”
陈骏立即说:“那去大理。”
“好。”
陈骏脸色缓和了点儿,抬头看了看药瓶里药水的余量,又拿手背伸手探了探杨静的额头。
“早饭吃了没?”
“没。”
陈骏起身,“我去买点。”
十来分钟后,陈骏提着早餐回来。
白粥,馒头,还有半个红薯。
陈骏把馒头塞进她没扎着针的那只手里,“榨菜没了,将就一下。”
杨静咬了一口,“…对面自动售货机里有…”
“有榨菜?”
“有辣条。”
“…不能吃。”
“嘴里没味。”
“那也不能吃。”
“那把红薯给我。”
“红薯是我的。”
杨静:“…”
下一秒,陈骏把已剥了皮的红薯塞进她手里,换下她手里的馒头,“跟你换。”
“…我咬过了。”
陈骏一口咬下去,“哦。”
“…会传染给你。”
陈骏轻哼一声,“那你照顾我。”
杨静笑了,捧着红薯,轻轻咬了一口。
等一顿早餐吃完,陈骏的气已经全消了。
护士来换上最后一瓶药水,陈骏去自动贩售机里买了瓶水,递给杨静,“下次生病了,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杨静说好。
“即使我不能第一时间过来,我也能给你点儿指导。”
“知道了陈医生。”
“知道了,做得到吗?”
“…尽量吧。”
陈骏便一把将她手里的水瓶抢回去,“那不给你喝了。”
“…”
陈骏又把水瓶递回去,“我知道你没有让别人照顾你的意识。”
杨静顿了顿,垂下目光。
“…所以,我才在这儿。”
陈骏伸手,轻轻握住她几分发凉的手指。
·
期末考试一结束,杨静就和陈骏出发去了大理。
一出机场,迎面吹来的风潮湿清凉。虽是日光当头,却一点也不觉得热。
下榻的客栈在双廊,临着洱海,一进去一院子的植物,地上青石砖的缝隙里生了青苔,藤椅上有个年轻的女人闭眼小憩。
两人放下行李,先没急着奔赴古城,沿着河岸散步。
天与水,都是蓝色,仿佛彼此浸染。
杨静立在一处,怔怔望着,一时忘了迈步,
她陡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满身病痛的人,被置于无菌干净的环境之中。
世界并不只有灰霾阴沉的旦城,也不只有沉郁仓皇的暮城,更不只匆忙繁华的帝都。
原来,世界上有这样清明的地方。
晚上,两人去古城游玩。
夜晚的古城处处能听见歌声,一整条街的酒吧,热闹喧嚣。
夜晚落了雨,湿润的风有些凉,杨静在街上买了条宽大的围巾当做披肩,围在肩上取暖。
逛过一圈,两人找了家酒吧,坐下来歇脚。
街上有人在吉他弹唱,似乎是一首民谣。
杨静歌听得少,叫不出来名字,只觉得旋律简单,歌手扫弦的时候,仿佛在心里落了一把急雨。
陈骏把啤酒塞进她手里,“喝酒。”
“怕醉了。”
“我背你回去。”
杨静笑了笑,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
到晚上十点,两人回客栈,
下车以后,要步行一段路。客栈的灯光醉在洱海之中,远远的,似乎还能听见歌声。
“小心。”
陈骏忽然将她往旁一拽,指了指旁边,“马粪。”
杨静急忙看了看脚下,“应该没踩到。”
陈骏笑了一声,“你连路都不看了。”
“不是有你在吗?”
下一瞬,杨静感觉自己手被陈骏紧紧地握了一下。
两人住的海景房,阳台上就能看见洱海。
杨静洗完澡,换上睡衣,打开门去阳台上。
陈骏指了指桌子,“让服务员送了点啤酒,你先喝,我去洗澡。”
杨静点头,把擦头发的毛巾搭在椅背上,开了一罐啤酒。
风从水面上来,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杨静极目远眺,心里很平静,什么也没有想。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开门声,陈骏带着一阵湿气出来,走到近前,往她肩上批上了今天买的那条围巾。
陈骏也开了罐啤酒,背靠着栏杆,侧头看她,“头发怎么还是湿的。”
“一会儿进去吹。”
陈骏“嗯”了一声,也不催促。
“这儿真好。”
杨静趴在栏杆上,盯着水上一星浮浮沉沉的灯火。
“那多待几天。”
杨静没说话,捏着易拉罐,仰头把剩下的啤酒喝完。
刚洗过的头发,散着带湿气的清香。
陈骏看着她,目光渐深。
过了一会儿,杨静转身,把空掉的罐子放回桌上。
正要去开下一罐,一只手臂绕过来,从旁边揽住她的腰。
她身体一顿,下一瞬,自己被往后一拽,靠进陈骏怀里。
陈骏揽着她,缓缓低下头。
呼吸停在她鼻尖,睁眼看着她。
杨静睫毛颤了一下,垂下目光。
陈骏盯着她看了片刻,低头吻下去。
第30章 (30)旅途(下)
这一个吻很深,却仿佛并没有很多的意思。
没持续多久,陈骏退开寸许,盯着她眼睛看了会儿,手臂绕过去把啤酒罐拿过来塞给她,仍是说:“喝酒。”
“你今天是不是一定要灌醉我。”
陈骏笑了,“对啊,没看过你醉过。”
“我醉了会哭。”
陈骏将信将疑,“真的?”
杨静笑了笑,“假的。”
不敢醉,大抵是怕醉后吐真言,她需要保守的秘密太多,每一个都事关紧要。
陈骏将身体一撑,在阳台扶手上坐下,又朝杨静伸手,“坐上来?”
杨静学他,一撑,没成功。
陈骏从栏杆上跳下来,伸手将她腰抱住,往上一举,杨静赶紧抓住栏杆坐稳。
他们转了个身,面朝着洱海。
杨静两条腿悬在半空,晃晃荡荡,“回帝都了,我要去买彩票,哪一天中了三十万,我就来大理租个房子,先住上半年。”
“这概率太小了,不如自己挣。”
“小不小,总要试试。每天买一张,兴许哪天就中了呢。”
陈骏笑了,“我争取早点挣到三十万。”
杨静摇头,“那怎么能一样。”
人若谋定后动,一步一步,定下的目标,大抵都是能实现的。唯独惊喜,不能强求,只靠上帝掷骰子。
酒开始上头了,杨静有点儿晕,偏着脑袋,靠在陈骏肩上。
陈骏转头看她一眼,“醉了?”
“你猜。”
“我猜你醉了。”
“猜错了。”
陈骏沉默数秒,“那我就当你醉了,你跟我说两句酒话。”
杨静一顿,“什么?”
她心里已有预感。
陈骏却仿佛难以启齿,过了好半晌,拿起易拉罐喝了一大口酒,趁着这当口,含糊地问了一句:“还想他吗?”
杨静摇头。
“…真的?”
“真的。我谁也没想。”
陈骏没说话,伸手将她肩膀揽了一下。
杨静头埋在他颈间,闭着眼。他身上带着沐浴露的香味,清新而健康,。
“陈骏,我跟你说过我妈的事吗?”
“没有。”
“那我跟你说说。”
“好。”
培养依赖和信任,就是这么一个互相揭开伤口,暴露软肋的过程。
杨静语调平淡,似乎仅仅只是在讲述。
陈骏则沉默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