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涵也吓蒙了,他实在没料到王大发这次竟然还带了刀来,上次在手术室门口他揪着沈长风衣领抡了两拳后就被医院保安架了出去。事发之后的确也闹了一个多星期,天天堵在医院门口动不动抓着过来看病的人讲他儿子惨死的事,后来院长出面,最后赔了钱。
可是,手术失败不是沈长风的责任哪,他儿子就算再早送来医院一个小时也救不活的,失血太多了。王大发死活不信,始终活在他儿子是被医院给弄死的妄想症里。
唐一语一直挣扎,王大发不堪其扰,边往后退边拿着刀抵住她警告:“你给我……给我安静点!再动就给你脖子上来一下!”
“哇哇哇!你别动,流血了!”
唐一语哭得实在太大声,整层楼的人都被惊动了,迅速聚过来一圈人,还有人拿起手机在拍。
沈长风视线始终没离开过王大发,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说:“你别动她。你儿子的事跟她没关系,手术是我做的,我是主刀医生。”
“我当然知道是你!就是有你们这种黑心医生在,不给钱就不好好做手术,最后让我儿子惨死!我要你给他偿命!”
“偿命是吗?好,我过去,你把人放了。”
周涵赶紧拉住一头热就要把自己送上刀尖的人,小声制止:“你别跟他瞎来,已经有人报警了,拖延一会儿时间就好,等会儿警察来了他跑不掉。”
沈长风却摇了摇头,看向哭得鼻涕眼泪全糊脸上的唐一语,说:“如果他今天没想着要全身而退呢?”
如果没想着全身而退,那势必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到时候不是沈长风就是唐一语,两人中必定有一个死伤在刀口下。
王大发虽然是个粗人,却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沈长风施压,如果他今天无所作为,那么沈长风无人性无道德操守的名头算彻底难坐实了。
周涵在身侧捏紧拳头,却被沈长风轻轻按下:“没事,等会儿我把唐一语换下来,你注意照顾点她的情绪。”
周涵紧咬牙关,使劲点头:“你小心点。”
“快过来!你过来换她!”王大发背抵着走廊墙面,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发狠地朝四周看,最后目光落在慢慢朝这边走的沈长风身上。
“赶紧的!走快点!”他厉声呵斥。
唐一语看着过来换自己的男人,急得眼泪止不住地往外蹦。她真的太蠢了!闹了那么久的事她怎么就一点儿也没留意呢!是她把人带过来的!是她害了师父!
在离两人不远不近的地方,沈长风停住。
“我该怎么确定你会放人?”
不绝于耳的议论声中,有对沈长风指指点点的,有不明情况的询问是怎么回事的。
周涵冷着脸失控地朝噪音的来源处大声呵斥:“你们别吵了!看热闹的一律给老子滚,但凡有点良知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煽风点火!”
“啧啧啧,你们看现在的医生就是这副德行,也是会骂人的哦。”
“把人家孩子治死了肯定要负大责的啊,这可是人命。”
“是啊,我老婆就在这个科室,平常看这个沈医生也是人模狗样的,没想到……”
没言尽的一切,在随后而来的摇头轻叹里不言而喻。
沈长风一动不动,脊背挺直,好像根本没听见周围并不遮掩的议论声。他无比冷静又坚定道:“十四号晚八点,盘龙高架桥上发生追尾事故,王先生送入医院救治,周身粉碎性骨折,肝脏破碎,八点三十五分手术开始,生命体征微弱……”
除却周涵,他背后空无一人,人群的站位某种意义上也表明了立场,面对十几张陌生的脸庞,或讥诮或忧虑或茫然,可随着沈长风沉哑的嗓音缓缓叙述出当晚的情况时,周遭无一例外全都安静下来。
“八点五十五分,我们进行了第一轮输血,心率有所回升。九点四十五分,在进行肝脏缝合的过程中伤患再次大出血,血止住。九点五十分,开始第二轮输血,输入1000CC的血量,患者陷入深度昏迷,生命体征急速下降。
“十点整,血库血量告急,从邻市医院紧急调来3000CC,输血一直进行。十点半,伤患生命体征完全消失,多次电击无用,心跳停止。”
人群死一般沉寂,光从这简单不过的叙述,大家仿佛能穿透此刻看到那晚是如何的惨烈与心惊,在长达两三个小时的拉锯中,依旧没把人从死神手里带出来。
王大发牙关紧咬,身子抖得如同风里瑟缩的落叶。接着,他握紧刀子往唐一语脖子上又压了压,冲着沈长风暴怒道:“你过来!你不过来我就杀了她!”
显然,他并不曾听进去沈长风刚刚那通话,依旧固执地要为自己儿子主持公道。
“王大发你不要太过分!给你说得还不够清楚是吗?人我们努力去救了,但医生不是神!血差不多流光了,你让我们怎么救?”周涵喘着粗气,如果不是顾及唐一语的安危,他恐怕下一秒就能撸起袖子冲上去跟对方拼命。
“她是女性,跟你力气有悬殊,我不能确定你是否会临时变卦从而伤害到人质。”沈长风说。
“那你想怎么样?”王大发濒临失控,浑浊的眼睛狠命瞪着说话的沈长风。
“在你能挟持我的范围内,先放了她。”
“行!你过来!”王大发红着眼怒吼。
沈长风抬脚过去,从容不迫的步伐仿佛并不是走向刀尖。
他走到离王大发三步远的地方停住:“放了她,我过去。”
几乎在一瞬间,唐一语被甩出去。
唐一语想也不想,抬手就去拉沈长风的衣袖:“不行的,师父!他会杀了你!他已经疯了!”不能,绝对不能让师父送死!
尖锐的女声惊动了浑身戒备的男人,王大发脆弱的神经就这么随着唐一语的喊叫而断裂,他提起刀尖狠狠扎下……
临黄昏时分下了场暴雨,很久没下雨的A市久旱逢甘露。
但赵暄和并不觉得凉爽,反而在这闷重又燥热的天气里气短胸闷,右眼皮也跳个不停。
她换了一身便衣出门,临走前给徐时打了个电话。
徐时说:“你真要去逮时年?我也是听漫画社朋友说最近时年在社里,不过保不准是不是真事,按理说这个风口浪尖他该找个坑把自己埋了不露面才对。”
“那能怎么办呢?沈长风嘴紧得跟撬不开的河蚌一样,每次问都神神道道地说等见了我爸妈再告诉我,敢情我不带他去这事能成永久的秘密?也太小看我赵暄和了吧!”
车子停在小区外头,车窗被雨混着泥水淋了个遍,赵暄和从后备厢找了块抹布边接电话边擦。
“总之,我好奇心抑制不住了,我要亲自去问,我才不信什么漫画社临时找他这种说辞。沈长风不缺钱,也没这闲情,天天回来累得恨不得就地躺倒,还能有精力干副业?”她把抹布丢到车后座,关门上车。
徐时连连啧声:“你发现没有,自从你跟沈长风谈恋爱后你嘴里没有哪句离开过沈长风三个字,沈长风长沈长风短,特像老夫老妻过日子……”
“别羡慕,你也可以。”
“跟谁?”徐时诧异,“跟我的工作?我是工作至上者,这辈子不打算结婚。”
“包括许绍波在内?”
徐时愣了一下:“突然提他做什么?”
赵暄和笑了:“你不是跟人家相谈甚欢吗?连沈之路那种黄金单身汉都享受不了你的另眼相看,许绍波可是个例外。”
“他不一样,他太纯了,不适合我。”徐时撇撇嘴,“我爱玩,他又以成家为目标,我俩绝无可能。”
“可是时时啊,爱情本来就是捆绑。”赵暄和轻叹。
挂了电话,一路畅通无阻开到漫画社门口,赵暄和停了车拎着包推门进去。
前台小姐见是她立刻笑吟吟地打招呼:“赵小姐又来找我们陈主编?”
“不是,我找时年时老师。”
前台小姐的笑顿住,表情为难:“那赵小姐有约吗?时老师今天下午有事,估计这会儿还在办公。”
“办公?”赵暄和眯眼笑了笑,“原来吊着石膏的手也是能办公的呢,时老师可真厉害。”
一番话说得前台小姐面红耳赤,正想着这赵老师怎么今天一反常态怼起人来啦,后头一道男生适时响起。
“劳烦阁下关心,我最近几个星期确实都拿不起笔,不过耳朵还是好的,八卦什么的也能听得进去。”
背后,一位年轻男人靠门边站着,右手还打着石膏,正笑容可掬地朝这边看来。
被正主听见,赵暄和多少有点尴尬,勉强咧了咧嘴。
“小刘,我还说最近怎么没漂亮姑娘找我,原来都被你给拦下来了,下次可别了。”时年走到柜台上丢下两颗巧克力,桃花眼一眨,“我跟赵老师进去谈点事,巧克力记得吃。”
前台小姐红着脸娇嗔:“时老师老爱逗弄人!”
“哈哈哈哈,没有,我可是天底下最诚恳的人!”
这个男人,明明看着比她还小几岁,她却觉得他看过来的视线像早把她探究得一清二楚,以至于里头藏了讲不清道不明的兴味。
“不知道赵老师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明天可能就见不着了。”时年挑眉。
“没事。”赵暄和发现对面坐着的人始终看着她笑,她渐渐蹙起眉头。
“明天我要出国一趟,那个漫画的业务反正也移交了,三个月内不会回来,所以说赵老师如果不是今天过来,该问的话恐怕要等三个月之后了。”
“你知道我有事问你?”赵暄和十分讶异。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为谁而来。”
时年往后一靠,即使打着一大块白花花的石膏,他还是颇惬意地晃了晃腿。
“我见过你赵暄和,”他说,“在很早之前。”
窗外车水马龙,又到了下班的时间。
时年给赵暄和倒了一杯热茶,水汽袅袅,把她整张脸氤氲得湿润。
“我跟沈哥认识比你早很多,我们是一个院长大的,后来又在一家画室学画。”
“沈哥”,她许久没听过这个称呼,竟然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这是谁。
“沈哥天赋极高,画什么像什么,师父说他将来必定是要进美院深造的,所以你听到他拿手术刀这事时也挺惊讶吧?”时年牵着的嘴角缓缓放下,最后彻底面无表情,“我也是上个月刚见到他,我以为他还在国外……”
短暂的沉默,就在赵暄和想继续开口追问,时年又兀自扬起笑脸道:“后面就是你想问的喽,我手摔了去医院打石膏遇到沈哥,无意提了一嘴漫画的事。你说巧不巧,我本来画的时候无意以沈哥为原型,可没想到漫画主人公的原型就是他,你根本想不到沈哥当时那副模样,哈哈哈,老男人快被我吓死了!”
“他当时就看了?”赵暄和无比心悸。
“对呀,我请他帮忙代笔。我俩从小一个画室,我的风格也是模仿的他,沈哥最合适不过。”
“你以沈长风的样子来画男主角的形象无可厚非,但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并以我的形象作为女主角?”她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问题就又要回到我刚刚说的内容了。”时年露出一口白牙,“赵暄和,早在七年前我就知道你了,因为沈哥的画板上一直夹着一幅画,上头就是你。你知不知道,这个男人七年前就喜欢你了啊,赵暄和!”
整个漫画社空荡荡的,人都走光了,窗外树枝被风吹着在玻璃上来回晃动,她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住了,所有不明白的一切此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沈长风喜欢赵暄和,所以在时年无意调出那套漫画给沈长风看的时候,沈长风整个人震惊到极点。
时年跟沈长风说看他当年画板上的那个姑娘好看,很符合小说风格,所以直接打包两人的形象做了男女主人公,问沈长风会不会想揍他时,却见男人不轻易弯曲的腰板轰然塌下,茫然又无措地瞧着他。
那一刻时年就知道,沈长风一直没忘,那个活在画纸上的明眸善睐的小姑娘其实早在他心里扎了根,无论七年抑或更久,在听到她的名字的一瞬,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悸。
等沈长风反应过来给时年继续缠绕纱布时,又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
“这本书就是她写的。”
“所以,说到底我应该是你俩的月老。”时年看着赵暄和百无聊赖地笑,“世间之大,我怎么偏偏用了你俩为原型呢,现在想想真的有点鬼迷心窍。”
赵暄和紧紧握着杯子,捏得指关节发白。
“沈哥后来真没拿过画笔了?”时年视线从她手上滑过,问。
赵暄和摇了摇头。
“可惜了。我在画室最后一次看到他是高考完的那个暑假,他来拿了画板就走,其实我觉得他只是特地来拿那幅画的,浑身邋遢,胡楂都出来了,喊他也像没听见似的,后来我才知道他爸死了,就在高考之前……”
听到这里,赵暄和的心像被谁猛地刺了一下,疼得她四肢发软,血液极速翻涌。
“不过好歹你俩最后在一起了,其实沈哥他……特别不容易……”
剩下的话他没说。不管是沈长风来自一个破碎的单亲家庭,还是后来高考后双亲皆无,学生时代的种种,他都没说。
那个被沈长风用孤注一掷的偏爱与小心翼翼护住的女人,是他的第二次生命。
“改天请你吃饭。”赵暄和说。
时年把人送到门口,抬手挥了挥:“留到三个月后吧,估计回来就是喝你俩的喜酒了。”
赵暄和耳尖发红,抬眼笑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那可不。前几天去医院复诊,我瞧沈哥那副神态就是典型的好事将近,到时候我肯定要……”
正说着,赵暄和手机却响了,她抱歉一笑:“稍等,我接个电话。”
“没事。”
时年靠在门边看她。
赵暄和站在台阶下接电话,眼帘虚垂,眉眼漂亮精致。
时年恍惚地想,当初鬼迷心窍把沈长风跟她用做男女主人公时,大概想的就是此刻这种故事与现实撞在一起的微妙共鸣,从里头人物的举手投足开始,就有了沈长风与赵暄和的影子。
“你说什么!”
他思绪万千,却陡然被女人的厉声拉回现实。
赵暄和拿着手机一脸惊恐,声音也抖得不成样:“你替我看住他,我马上去,马上就到……”
饶是尽力保持镇定,她去掏车钥匙的手依旧抖个不停,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最后手忙脚乱得钥匙连包一起打掉滑到地上。
时年察觉不对赶忙过去替她捡起来,拦住她:“出什么事了?”
顶着铺天盖地的恐惧,赵暄和找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哑着嗓音努力不让酸涩的眼眶落下一丁点东西,抬眼:“沈长风出事了,在医院。”
时年抓起钥匙拉上人就走:“我跟你一起去!”
一路上,赵暄和都在打电话,时年坐在旁边听,这个纤细柔弱看起来根本不能担事的女人从一开始的惶恐不安到后来维持住镇定,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分钟。她眼睫毛都是湿的,愣是没让一滴眼泪往下滚。
“人呢?人抓到了吗?”她轻声询问。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时年能猜到。
医闹几乎每年都有,如果不是情况严重到伤及人命,最后铁定是医院退步,不了了之。
车窗外车辆川流不息,赵暄和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落入时年的耳膜。他侧头,看见女人眼角攒着的两点星光,在晦暗不明的空间里,犹如珍珠般熠熠生辉。
第十三章 赵暄和,带我回家吧
赵暄和想了一路,有学生时代意气风发、不服管教的沈长风,也有重逢后习惯将所有情绪埋进心底一声不吭的沈长风。可无论怎样的沈长风,赵暄和认为都是一堵刀枪不入的城墙,他总是无所不能,永远不会受伤。
但在接到周涵电话的那一刻她猛然意识到,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刀枪不入的人。
车停在医院门口,赵暄和一下车就飞快地赶去手术室。
三楼走廊处哄闹的人群已经散开,只剩两个清洁工低头拿拖把拖着地上殷红的血迹。
血迹依旧鲜红,空气里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赵暄和忍住反胃,加快步伐越过去。
周涵等在手术室门口急得团团转,旁边还有哭成泪人的唐一语吵得他脑子嗡嗡作响,可他又不能扭头朝她大吼一声别哭了,毕竟小姑娘也才受过惊吓。
兜里的手机一直响,警察给他打了三四个电话催着去做笔录,正一筹莫展之时,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猛地从走廊尽头传来。
“别哭了。”
赵暄和从拐角走过来。
见是她,周涵赶紧迎上去。
唐一语捂住脸的手放下,一脸惶恐地看过去,张了张嘴。
赵暄和从她身旁掠过,看也没看一眼:“进去多久了?”
周涵赶紧回:“有一会儿了,你别太担心,长风反应得快,刀没戳中重要部位。”说着,他小心地觑了眼旁边戚戚然不敢说话的唐一语,“这位就是……”
“我叫唐一语,是,是沈老师带的……”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赵暄和毫不留情地打断,就跟一分钟前出现让她别哭一样冷冰冰,不留情面,“现在我的男朋友躺在里面,唐小姐,我实在没时间跟谁聊天或者做自我介绍,希望你可以理解,抱歉了。”
唐一语眼眶一红,眼见又要哭,被周涵眼疾手快地拉走了。
等把人送走再回来时,周涵看见赵暄和旁边多了一个人。这人他认识,之前经常来找沈长风吃饭的小师弟。
没了哭哭啼啼的唐一语,整条走廊里瞬间安静,安静到能听见远处安全楼道里各式各样的脚步声,时不时几个人走过去。
而刚刚还竖起尖刺训人的女人,绷得紧紧的肩膀缓缓塌下,最后化为一腔无助。
……
沈长风觉得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
他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
空气燥热,时值盛夏,空气里是清爽的栀子花香。
沈长风曾一度认为这种花很普通,常见到根本不会有什么人去留意。
他犯了事,拿着检讨在朱霸的注视下晃悠悠地站上升旗台。
“大家好,我是沈长风。”
一句话才说完,下面已经沸腾到极点,他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眯着眼,视线漫不经心地往下看。
因为正对阳光,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晃动,晃得人眼疼,而此时身后的朱霸大声道:“好好念!你当真想被处分?”
“行、行、行,我好好念,老师你……”他笑着从男人身上收回视线,却在看到人群中某个人时,顿了一下,几秒后看着手上的检讨,“别这么暴躁哇……”
仿佛不知道自己还对着话筒,故作调笑的声音瞬间通过四个方向的喇叭朝整个操场扩大。
下头人声鼎沸,他在人群里找一道熟悉的身影。
果然,隔了一个班的距离,她乖巧地立在队伍中央,眼底眉梢全是明媚笑意,阳光下,震荡得他心跳如雷。
赵暄和嘴唇一掀,轻轻地吐了两个字:“傻子。”
高台之上,他只觉得内心温暖。
赵暄和就像一道霸道的光,从无垠的宇宙而来,穿透他自认为固若金汤的堡垒。她太亮眼了,像个小太阳一般,用她特有的温暖吸引了他,让他时时刻刻、迫切地想靠近她。
可后来呢,沈长风拼命地去想,只觉得脑子混乱,他被强制地从过往记忆里赶出,又回到失去意识前的一阵骚动。
唐一语的突然发声成了压垮王大发的最后一根稻草,刀尖笔直地朝着她捅去,沈长风反应过来将人一把推远,王大发见状,方向一转,连人带刀朝他扑来。
短短几秒的时间,沈长风设想了无数结果。
他并不是个感性的人,却在那一刻生出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恐惧。他恐惧,如果出事了呢,他的赵暄和该怎么办?这个人是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追到手的,以后是共度一生的人。
这想法冒出的一瞬,他背后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至此他才知道赵暄和于他到底有多么重要的意义,那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哪。
他得活着。
他侧身一躲,虽然晚了点,却好歹避开了重要位置,他能清晰感受到刀尖刺进肉体的钝重,连带着翻起皮肉,痛得他弯了弯身体。
所有声音远去,视线模糊间,他看见周涵嘶吼着朝他扑过来,王大发被人架住,唐一语哭得快要晕过去。
意识游离之际,他看见了他最喜欢的姑娘。
徐时从昨天开始就忙得热火朝天,《你眼里万丈光芒》影视部传来好消息,剧组已经组建成功,问赵老师什么时候有空进组。还有漫画社那边,沈长风上周就已经把全稿交完,现在连载进行得十分顺利。
抽出空隙,徐时给赵暄和打了个电话告知她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住院部里,赵暄和坐在病房里给沈长风看点滴。
沈长风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昨晚从手术室出来后一直昏昏沉沉睡着没醒。阳光照进来,睡梦里的人不安地蹙了蹙眉,赵暄和赶紧起身把窗帘拉上,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接电话。
“给你发微信怎么不回?这几天对你多重要哇,好不容易有点知名度了还想回到之前一点儿名气没有的小透明?”事发突然,徐时并不知道沈长风出事的消息。
以往她调侃这么多,赵暄和肯定早忍不住还击了。可今天赵暄和始终沉默着一语不发,等到她意识到不妙时,听见那头护士连声在喊:“有病人要经过,请让一让,快让一让。”
赵暄和侧身避开,让开空间,护士推车经过走廊。
徐时:“你在医院?”
“嗯。”外头有不少噪声,她抬手替沈长风把病房门关上。
徐时心急如焚地追问:“你身体出问题了?让你别熬夜!这回是什么?还是上次胃的毛病?”
“不是我。”赵暄和抬眼看了下大厅钟表,快到中午了。
想起沈长风醒来没东西吃,她抬脚往电梯门口走,准备去买点粥。
“沈长风出了点事,我在医院陪他。”
“出事?严重吗?”徐时惊得从座位上起身,引得隔壁桌宋之佳翻了个白眼,徐时同样回了个白眼。最近两人因为竞选主编的位置斗得不可开交,已经到了随处可撕的状态。
徐时提出去医院看望的意思,赵暄和赶紧拒绝了,她也知道这个节骨眼公司根本走不开人。
“真不用,沈长风我照顾着就成。你不是说最近漫画风头正盛吗,这事就交给你了,那是沈长风的心血,我希望它可以好好完结。”
徐时沉声应下,侧头瞥了眼旁边一脸虚假笑容的宋之佳道:“我知道了,这事你放心。等我手头上的事情结束,我去医院看你跟沈长风。”
“好。”
挂了电话,赵暄和顺便点开微博。
徐时确实说得不错,《你眼里万丈光芒》连上三四个热搜,反响不错,大家纷纷在下面倾诉着对学生时代美好情感的怀念与追忆。她藏了七年的欢喜与遗憾,如今已经众人皆知。
微信里还有两条未读信息,她逐一翻看,其中有一条是周涵发来的,昨天两人在医院交换了微信。
周涵跟她说王大发的事已经在处理,一个恶意伤害罪铁定跑不掉,至于后续的事等沈长风醒来看他的意思。
赵暄和回了个好,想了想又加了句谢谢。
周涵发了条语音过来,他嘿嘿直笑,叫她嫂子,说不用谢,沈长风在医院很照顾他,他跟沈长风是很好的朋友。
而另一条微信,竟然来自许久未见的高中班长陈浩。
赵暄和看到这个名字时,先是愣了片刻,随后点开来看。
陈浩的大致意思是城南一中校庆到了,问她过不过去,还说大家伙都挺想念她的,到时候一起吃个饭。
赵暄和没立刻回复。
医院对面粥铺的老板站在袅袅蒸汽后大声喊她:“小姑娘!就只要清粥吗?大中午吃这个不管饱哦,要不要再来个小菜?”
“不用了,谢谢老板。”她接过粥盒,“医生说刚做完手术,只能吃点清淡的。”
“唔,家里人住院?”老板听着赶紧又往塑料袋里塞了两个水煮蛋。
她刚想问多少钱,老板就说:“不用给!不用给啦!我之前承了这医院天大的人情!要不是骨科室的沈医生给我做的手术,我这把老骨头的还能在这儿做生意?所以呀,做好事得传承下去,我来接一棒。再说,就两个鸡蛋,让你家里人补补身体,早点好起来。”
赵暄和听见骨科室三个字就愣住了,后面又听到沈医生三个字,据她所知,骨科姓沈的医生只有一个……
“沈医生是个好医生啊!”老板边擦手边感叹,“就是不爱说话,住院那些天就他天天过来看我,一点儿架子也没有……”
说着说着,老板抬头疑惑地瞧了她一眼:“小姑娘你笑什么?”
赵暄和笑意不减,却缓缓摇了摇头,再抬眼,满眸的愉悦仿若要溢出来。
“没什么,谢谢老板!我先回去啦!”她拎起袋子说。
虽然从昨天到现在再怎样装作无所谓,她心里还是怨恨的,是人都会自私,会怨恨,她并不博爱,也不想沈长风有一丁点闪失。
在一个人等他醒来的冰冷夜里,她甚至想过要不让沈长风转行吧,他可以重新拿起画笔,反正这个男人无论做什么都优秀到让人移不开眼,也安全自在些。
这世间,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去救。
她尽情沉溺在负面情绪里。
但是,刚刚老板说沈长风是个好医生。
沈长风亲手救下的人里,会有人记住并感谢他。
赵暄和满腹的委屈似乎都因为“好医生”这三个字肉眼可见地烟消云散了。
这是医生的意义,她为拥有这样的他而热血沸腾。
窗帘被风吹得轻轻鼓动,没遮住的光尽数倾泻进来,沈长风悠悠转醒。
适应许久后,他才看清四周格局,分辨出这是病房。
他才稍动了动身子,就有一股细密的疼痛逼迫着他重新躺下。
适应痛感后,沈长风用没输液的手去解胸口的纽扣,低头去看,刀口的位置已经缝合处理完毕,只是那针脚像蜈蚣爬过一样,看得他太阳穴直跳,闭眼回忆这应该是谁做的缝合。
心里大概有了个人名,沈长风探手去拿床头的手机,奈何怕扯到伤口,所以只能费力地用手去够。
就在这时,赵暄和拎着热粥从外面回来。
随着门被推开的轻响,沈长风快碰到的手机应声而落。
赵暄和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大跳,等看到半个身子要移出床铺的人时,差点没把手里的粥扔了。
“沈长风,你做什么?”她飞快地跑过去把人扶回去,声音又急又欣喜。
因为失血,沈长风面色看着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唇色也淡得发白。可他不知收敛地拼命盯着赵暄和看,最后牵出浅浅的笑意来。
“让你担心了。”
“你也知道让人担心哪!”赵暄和紧咬下唇,抬手准备给他肩上来一下,但想起他现在的承受力还不如一块豆腐,便作罢。
“下次不会了。”他截住她的手,握进掌心捏了捏,心情颇好地笑,“再有下次我肯定让你打。”
“没有下次!”赵暄和红着眼恶狠狠地强调,说完抽出手把粥拎过来,边揭盖边絮絮叨叨,“你是不是饿了?你肯定饿了,昨晚饭都没吃呢,又被人捅了一刀,流了那么多血……”越说声音越小。
下一秒,她的脸被人捧起来。沈长风干燥温暖的指腹抹干净她眼角的一片湿润,耐心地哄道:“哭什么?”
“你差点就死掉了!”
“不会的,我算过位置,我是医生,戳哪里都能猜到。”
“你瞎说!周涵跟我说你差一点儿就没躲得过去!”
“他骗你的。他这人就这样,骗小姑娘骗惯了,以后离他远一点儿。”
“大哥你编排我什么呢?”拎着保温瓶过来送饭、一只脚才踏进门的周涵,就听见自己心心念念关怀着的兄弟用一种温柔到能滴出水的腔调眼睛也不眨地往自己头上扣锅。
赵暄和转过头来,眼睛红彤彤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沈长风风轻云淡地瞥过周涵。
周涵觉得这人眼里一点儿忏悔的意思都没有,放下保温瓶,他找了个苹果坐旁边气鼓鼓地啃去了。
赵暄和问:“你吃了吗?”
“在医生食堂吃过了。”周涵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还担心你俩没饭吃打了菜过来,现在我觉得自己被狗咬了。”
“我不姓吕。”沈长风淡淡接道。
苹果卡在喉咙里,周涵赶忙去看旁边的赵暄和,发现赵暄和已经见怪不怪。
“我的天,你还会讲冷笑话啊,沈哥!”除却刚刚那番编排,周涵第二次被震惊到。原来他们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沈医生竟然也可以是这么有梗的人。
不知道王大发那一刀是不是捅到他什么任督二脉了,竟然有点神奇?
“对了,你胸口的伤怎么样?这次缝合的任务交给实习生了,也算一次上场实练的机会。”
提起这茬,沈长风脸上的笑迅速散得一干二净。
因为直不起身,他只能保持僵硬的姿态躺在床上蹙着眉点评:“完全不过关,这外翻的针脚差得离奇,这一批实习生谁带的?”
对上沈长风询问的视线,周涵连忙岔开话题:“啊,有新消息了,那个王大发坐牢是没跑了……”
“医院新进的猪皮还有,发下去,昨晚参与我手术的实习生,一人一百张,专练皮肉缝合,不配合的就不用来骨科轮转了,我不收。”
周涵苦着脸看向一旁的赵暄和,却看到女人满脸宠溺的表情,顿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们真的太油腻了!”周涵手里剩了一半的苹果也不吃了,抬脚就走。
“你去哪儿?”沈长风喊住他。
“查房!没对象还不让人查房吗?”
“让,记得猪皮发一下。”
“你够了啊!”
门“哐当”一声从外面被人带上,沈长风嘴角终于慢慢翘起来,随后他发现赵暄和抱臂站在旁边看着他也在笑。
她眼角依旧有泪水,眼底晶莹透亮,沈长风一顿,问:“怎么了,可怜兮兮的。”
“你是个骗子。”
沈长风意外地眨了眨眼。
赵暄和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去找过时年,我什么都知道了。”
沈长风作势要坐起身子,却被她连忙按下去。
赵暄和替他盖好被子,拉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
沈长风张嘴要解释,又被女人拿盛满白粥的勺子堵住,他急急推开,说:“这事你听我说……”
“不听,先吃饭,这事比较重要。”
“哄你比较重要。”沈长风无奈道。
“哦,那你说说看,我先听听看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你,如果我一个不高兴了,你就……”
“赵暄和,带我回家吧。”沈长风看着她。
明明正讲得眉飞色舞,可沈长风的话刚说完,她就像破旧的收音机猛然卡住了。
赵暄和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喉头又干又涩,她缓缓扭过头去。
沈长风眉眼温柔,眼里依旧倒映出个小小的她,亮晶晶的。长久对视中,她只觉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可沈长风眼里深邃浓郁的安静,让她一颗飘荡不安的心脏慢慢靠岸停泊。
“是很认真的见家长,以你未来共度一生的丈夫的身份,怎么样,要不要带我回家?”
赵暄和哑了声。
“小说里最后我跟你可都结婚了,我就当这是你向我发出的邀请,而我也同意了。赵暄和,我再不会放过你了。”
看到愣怔的女人,沈长风满意地一笑,伸出右手:“拉钩。”
赵暄和背脊一僵,她看着床上的人,缓缓瞪大了眼睛。
男人手指骨节分明,小拇指微屈,等着她反应,再幼稚不过的动作他做得认真极了。
她眼帘颤了颤垂下,伸出右手,钩住男人的小指,嘴角上扬:“好。”
第十四章 你愿意嫁给我吗?
虽然沈长风保持一天一问的频率,坚持不懈地每天揪一个查房的实习生问他什么时候能出院,问到最后没人敢来查房,出院同意书也没能批下来。
上头的意思是,沈医生多住几天,把身体养好了才行,最好连年假一起算进去,科室那边有周涵盯着,让他放心养病。
沈长风靠坐在床头,挂在墙壁的电视上正放着最新一期的娱乐新闻,赵暄和出门前给他剥了一碟荔枝,他边看边捏起一颗放嘴里吃。
“哟,我们昔日忙到脚不沾地的沈医生如今提前开始了养老时光?”周涵刚查完房,一进门就看见床上闲适无比的人,酸得他牙疼。
“结束了?”沈长风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不咸不淡地问。
“是啊。”周涵抬脚过去,想从碟子里拿颗荔枝,还没碰到就被一把拍开。
周涵:“?”
“自己剥。”沈长风言简意赅。
“好哇!你个小气鬼!”周涵一屁股在旁边坐下,直接把装荔枝的袋子捞进怀里,可沈长风竟然一眼都懒得给他。
“你看什么呢?”循着沈长风的视线看过去,是个街头采访节目,主持人正将话筒递给路人,镜头有点晃,他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对这个感兴趣?你不是一向只爱看文献资料吗?”
“不一样。”沈长风又捏起一颗荔枝送进嘴里,缓慢嚼了两下,神情温柔极了。周涵忽然觉得自己怀里的一堆荔枝也没他碟子里的香。
“今天怎么没人来查房?”沈长风抽空问。
“还提这事。这群实习生现在遇到我就躲,本来清早查房就够折磨人,还摊上个躺床上被观摩也要坚持出题考人的病患,谁还敢来你这间?”实习生的例行查房变成了不定时抽测,连周涵都被牵连,医院走廊里遇见个人话还没说呢,人已经跑远,就怕被抓过来查房。
“我说,你早点出院吧,真的,你一闲下来大家就人心惶惶知道吗?”周涵一脸痛色。
沈长风睨他一眼:“你给我批?”
“那不成,刘老说了,没他同意谁也不能放你。”
“那你说什么废话。”沈长风把头转回去继续看电视。
“哎,你这人——”周涵又气又笑,“动动脑子好吗,刘老到底是担心什么呢,你不知道?”
“担心什么?”
“当然是你跟赵暄和呀!刘老这是拴着你俩在医院培养感情呢!”周涵越说越来劲,“你看哪,你这种淡到不行的性子,‘我爱你’之类的情话完全不会讲,工作又忙,经常加班,哪来时间跟人家耳鬓厮磨?”
“所以赶紧把握住院的机会,多打几张感情牌出去,然后把婚一求,这不就板上钉钉没跑了嘛。”周涵说得头头是道,结果扭头发现沈长风根本没在听,男人专注地盯着前方,那眼神恨不得将电视盯出个洞来。
周涵恨铁不成钢去推他:“喂,我说你……”
“嘘。”沈长风伸手抵在唇畔,示意他安静。
“这节目这么好看,我就不信这个……邪……”他扭头过去,结果剩下的半句全哽在喉头。
镜头里,女人眉眼如画,黑发随意披散在肩上,一身白裙站在台上。风吹起裙角,像一朵摇曳的白栀。
记者站在台下兴高采烈地问:“白日暄和,听说这是你第一次出现在大众媒体面前,真的很年轻啊,乍一看我还以为是漫画里的人物走出来了呢!不知道暄和能不能讲一讲《你眼里万丈光芒》这本书呢?”
赵暄和微微一笑,抬眼对上镜头,她正透过屏幕望过来。
“之前很多人问过我一个问题,当时我撒了谎,十分抱歉。现在,我告诉大家,这本书其实是有原型的。”
台下记者简直疯了,闪光灯不断闪烁。
这是多大的料哇!简直热搜预订!
“请问暄和!这本书的原型到底是谁,有没有来现场?”
众人推搡中,一个话筒推到她面前。
赵暄和很自然地接了,笑道:“来了,她就在台上。”
人群静了一瞬,台上除了陪同的徐时就剩她,而徐时适时地退下去。
大家结束东张西望,无数视线一齐聚焦在她身上。
“是我。”赵暄和说,“这本书是我的青春。”
“那这本书的男主人公现在怎么样了呢?据我所知,暄和并没有结婚!”
“他现在——”
赵暄和轻微一顿,台下的人都屏息以待。与此同时,屏幕前,周涵迅速扭头看去,沈长风已经放下手边的碟子,端正身子坐得笔直,一眨不眨看着屏幕上的人。
“是我男朋友。”女人笑了。
台下一片哄闹,谁也不曾料到闹得沸沸扬扬揣测到今天的事竟然是真的,赵暄和很快被无数话筒围住……
医院里,周涵也震惊得不行,他指着屏幕上巧笑倩兮的女人,扭头问沈长风:“赵暄和?白日暄和?她是白日暄和?那个写小说的?”
沈长风十分淡定:“是吧。”
“什么叫是吧!”周涵开始四处掏口袋,“我的笔呢,哎?刚刚查房还在的呢。等暄和回来你让她给我签个名,随便签哪儿都成!哎,我真是的!你不知道她现在多火吗,我那个妹妹每天抱着她的原著漫画又哭又笑的,哎,就是那个《他眼里万丈光芒》。”
周涵激动得语无伦次,沈长风却一脸兴味。
周涵掏笔的动作顿住,抬头:“她说这本书……是以自己为原型?”
“是啊。”沈长风不紧不慢地吃了颗荔枝。
“男主人公是她现在男朋友?”
“是啊。”
“你是赵暄和男朋友?”
沈长风抬眼过去,仿若在看一个智障。
“我的妈!”周涵失魂落魄去开门,“这地方不能待了,太酸了……”
这看似什么也不会玩的沈医生早把人家姑娘吃得死死的,小两口甜甜蜜蜜,白瞎了整个医院上上下下对他的操心!这沈长风真的是不动声色的腹黑!周涵一口老血卡在心里不上不下。
不过,周涵后来仔细回味了一遍,如果小说情节都是写实,那沈医生其实也挺惨的,时隔多年才抱得美人归,一般人也熬不住。
这么一想,他又愉快地去病房找沈长风玩了,主要是赵暄和也在,他可以帮自家妹妹骗到不少签名。
刘老嗅到风声,在周涵一天一回的暗示下,一周后把沈长风从医院放了回去。
这天,赵暄和又收到班长的微信,问她后天一中六十周年校庆参不参加,她才想起上次忘记回消息了,连忙补上道歉并允诺后天一定出席。
当天,赵暄和跟沈长风一起出发。
教学楼还是当年的模样,连按点打响的铃声都没多大变化,因为恰好是周末,学校里并没有几个学生,都是西装革履来参加校庆的社会人士。
赵暄和转了一圈没找到几个相熟的人,班长在群里拼命道歉说他们下午才能到,让赵暄和先自己玩。
“怎么了?”沈长风看出她神情有异,问道。
“奇奇怪怪的。”她把手机收进口袋,重新牵上男人温暖干燥的大手,“班长他们几个,本来说今天聚聚的,现在好像有事来不了了,要到下午。”
“没事,等会儿我带你去吃午饭。”
“好!不过,”赵暄和四周看了眼,皱眉,“人怎么这么少?”
他们刚开始进来时还能看见几个人路过,现在走半天也遇不见一个,整个校园静谧极了。
沈长风给她紧了紧外套:“没到时间吧,中午就该有人了。”
赵暄和点点头,继续逛着。而这一逛,竟然逛到一片老旧的教学楼下。
赵暄和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跟沈长风继画室后的第二次见面,也是两人真正熟络的开始。
那年几个淘气的同学私底下成立了反“朱霸组织”,组织成功后的第一次集会就在这栋楼的天台上举行,她跟沈长风都去了。那晚不知是谁打开了手电筒,黑夜里将一众保安都引了来。
“谁在那儿?!哪个班的?!”
鸡飞狗跳中,她傻在原地一时忘记了跑,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错过最佳时机,保安已飞奔过来。
就在这时,她手腕上猛然扣上一只大手,触感微凉,锢得紧,昏暗的空间里如同烙铁一样的存在。
“傻不傻,还不跑,等着被抓?”沈长风漫不经心的笑声响在耳畔刮过的风里,钻进赵暄和六神无主的脑袋,然后“啪”的一声轰然炸开。
最终他们两人中只跑了她一个,沈长风第二天被拎在升旗台上做自我检讨。此后那个眼里有星光,像隔了遥远星球朝她看来的男生再也没跑出过她的记忆。
回忆总是分外有趣,赵暄和拉着沈长风的衣角兴致盎然道:“记得这里吗,当时我们几个经常在这栋楼天台上集会,想不到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拆。”她想过去看,却发现往上走的楼梯口上了锁。
“怎么了?”
“喏,进不去。”赵暄和沮丧地拿起锁给他看。
沈长风却神秘地笑了笑,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放在她掌心。
“你忘了,我以前最擅长干什么?”
她凑过去,发现是根别针,刚从口袋上拆下。沈长风今天穿了套定制西装,以前没见过,估计是为了校庆准备的。
随后,男人就这样拿着别针在锁孔里捅了捅。
赵暄和歪在旁边看他,觉得这场景十分有趣。
不过几下,他重新直起身子:“好了。”
生锈的锁被挂到一边,沈长风拉开铁门示意她进去。
赵暄和其实只是突然有些念旧,也不一定非要上去瞧瞧,可沈长风将锁都打开了,她边往上走边小声道:“我们这不犯法吧?这好像是危楼来着,刚刚过来时牌子上还写着禁止入内呢。”
沈长风握住她的手拾级而上,低笑了声:“你怕这个?”
“也不是。”她挠挠头,不过这种叛逆的事高中生干干就够了,他们都这么大了,说出去恐怕要被人笑话。
不过……
她抬眼对上沈长风的侧脸,心脏忽然狂跳不止,一瞬间仿佛回到当年,背着老师偷偷摸摸在楼上开小会。每踩一级楼梯这种感觉更强烈,紧张、兴奋、雀跃,都那么鲜明生动,七年前的她跨越时光而来,与此刻的她融为一体。
天台近在眼前,意外的是铁门竟然没上锁,光线从门缝里洒进来,点亮晦暗的楼道。
沈长风却在这时松开手,朝她示意:“推门试试。”
赵暄和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了,光明跟黑暗交融的刹那,刺得她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
尘埃在眼前飞舞,铁门撞上墙壁清脆作响,而整个天台毫不保留地映入眼帘。
她就这么愣在原地。
铁栏杆上绑着穿着栀子花的五色彩带,巨大墙壁上还挂着她的油画,上头的女生眉眼含笑,模样稚嫩,正是她高中时期最常见的模样,却因为画的人有心,让她周身镀上万丈光芒,耀眼极了。
沈长风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
男人西装革履,慢慢朝她走来,然后单膝跪下。
赵暄和只觉得浑身血液翻涌,眼角发烫。
她垂眼,对上他向来只盛得下她的双眸。
“赵暄和,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吗?愿意吗?愿意吗?
脑子在轰鸣,她耳畔尽是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周遭所有的一切迅速远去,天际的烈日仿佛钻进心脏,烧得她要就地灭亡。
再低头,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她颤着嗓音努力笑骂:“你在这里求婚,笃定了学校没法处分你?还有这面墙怎么办,得赔多少?”
沈长风好像是笑了,眼尾上翘,却若有所思道:“你这么说好像还真挺不划算。所以你赶紧答应我吧,等会儿刷墙的时候,两个人容易些。”
“你傻吗?”赵暄和满脸的泪,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笑出来。
可随即,她毫不犹豫地缓缓道:“我愿意。”
无论是什么都愿意。
只因为你是我在茫茫人海里耗费了所有好运才重新找回来的可遇不可求哪。
戴上戒指的一刻,天台上慢悠悠地升起无数只五彩气球,赵暄和仰头看去,看见每只气球上写的字。
沈长风爱赵暄和。
这话,他向老天说了无数遍。
风卷起绳线,拖着它们上去,不过短短几秒,整个一中上空俱是五颜六色。
门卫拎着警棍从保卫处冲出来,站在天台下吼:“谁呀?谁在那儿?不能放气球!都给我下来!”
“哎呀呀,大叔,我们闹着玩呢!”
“是啊,哎哎哎!别上去打扰他们啊!”
各种声音传入耳中,赵暄和听出来了,那是说有事来不了的班长他们。
可还是没拦住,脚步声越来越近,钥匙互相撞在一起的响动也越来越清晰。
沈长风握上赵暄和的手,轻笑道:“跑得快吗?”
“还行。”她抬手擦了把眼泪,“800米体测的成绩也刷新了,现在是四分零二秒。”
“沈太太很厉害。”
他眯眼笑,眉眼映在阳光下,是她不肯醒来的梦境,是梦想,是希望,是时光尽头的固执守望与云破天霁后的恢宏天光。
下一秒,她被带着朝光亮处奔去。
穿破黑暗,一束微光照进来,他握紧她的手,再也没松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