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很快就到了。
唐心一大早就起床,将衣帽间里的衣服试了个遍,最后还是穿了件夹克衫和牛仔裤。化妆也是,化好了又洗掉,然后再化,再洗,这样来来回回三四遍,反而没有了手感,最后不慎折断了一根无辜的眉笔。坐地铁也是,唐心一路上磨磨蹭蹭,结果到了百育中学门口,还是早了十五分钟。这让她很沮丧,觉得自己输定了。
十步开外的公交站牌,一辆公交车到站。沈清源从车上走下来,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衣洋溢着青春气息。他向唐心挥了挥手,快步走了过来。
一瞬间,唐心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他们还是在高中,每天踩着晨辉迎着朝阳,走进琅琅读书声里。
“单反镜头的事我很抱歉,不知道你打算让我怎么赔偿?”沈清源倒是开门见山。
“都来到这里了,不进去吗?”唐心转身往校门里走去。
沈清源追上几步,“我是请了文化课的假出来的,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
“故地重游,也用不了你多少时间。”唐心头也不回。
沈清源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唐心走进了学校大门口。刚一进去,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怔了一怔,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光了。
他不知道的是,唐心此时正低着头,尽量不让自己看他,牙齿几乎把嘴唇咬破了皮。为了让自己顺畅地说话,她铆足了劲。
周末的教学楼静悄悄的,只有射击馆还有人进进出出。唐心和沈清源都有一张青春的脸,加上两人穿衣打扮特别清新,所以没有什么阻碍就进入了馆内。
这是气枪射击的区域,观众席上只坐着几名稀稀落落的学生,射位上的人居然比观众还多。
沈清源下意识地将鸭舌帽压低,以防有人认出自己。唐心挑了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过来坐吧。”
重回故地,她感慨万千。五年前,他们就在这里决裂分别。五年后,他们重新回到这里,已成陌路人。
“到这个地方来,你想说什么?”沈清源在唐心身边坐下。
“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当年的恶作剧就给你那样大的伤害吗?”唐心没去看他,凉凉地问出一句。
沈清源沉默,望向依次排开的射位。
当年他来找唐心,一进入这个场地,就看到唐心倒在三号射位旁边。他当时六神无主,抱起她就往外冲,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一个画面——
他举着手枪,一颗子弹从枪膛里迸出,冲进了一个人的身体里。一只手倒在血泊里,最先流淌出来的血已经发紫,可是刚刚流出的血还是灼红灼红的,像夜色里盛开的杜鹃花。
他几乎崩溃,可是她却只是在玩恶作剧。
“不是因为恶作剧。”沈清源回答。
“那是为什么?”唐心扭过头,盯着他的眼睛。沈清源的眼睛很清澈,馆顶灯光映照在瞳仁里,像是撒下一把星彩。
他少年英才,纵横射场,可唐心总是隐隐觉得,那双眼睛背后有不可告人的故事。阳光有多灿烂,阴影就有多黑暗。
沈清源垂下眼睫,“不想说。”
唐心气笑,还想再问,他已经站起身,往射位走过去。几名练习射击的学生刚结束一轮训练,正垂枪休息。沈清源到了跟前,直接问:“你们的教练呢?”
“上个月刚辞职,新教练还没到。”一名男生回答。
沈清源直接抬起他的胳膊,“你的站位和举枪姿势都有点问题。刚开始训练,一定要姿势正确,因为这个时候是形成肌肉记忆的好时间,养成正确举枪姿势对成绩提高有很大作用。”
男生的眼神立即亮了起来,“老师,你能帮我看看枪口指向准确吗?”
“我也是,成绩总是提高不了,老师你能帮我纠正一下吗?”站在旁边的一名短发女生也开始央求沈清源。
那名女生留着清爽的短发,眉眼清秀,鼻梁小巧而秀挺,不过看上去比其他学生要大上几岁。沈清源乍一看到她,忽然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沈清源略加思索,身后的男生就以为他要指导那女生,赶紧说:“老师,她不是学校里的学生,你应该优先考虑我。”
女生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谁说我不是?”
“你进来的时候没掏学生证,混进来的,我都看见了。”男生说,“这是全市唯一一家拥有射击馆的高中,你肯定是外面的人,蹭这里的免费场馆。”
女生无言以对,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唐心正好跟过来,听到这番对话,赶紧为短发女生解围,“算了,你就别说她了。我们也是混进来的,要不要把我们赶出去?”
男生挠了挠后脑勺,“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不好意思地看了沈清源一眼,“你是全运会冠军,我认出你了。”
沈清源倒是乐了,“你都认出来了?”
男生往墙上一指,“看,你的照片都在那挂着呢。你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对吧?”
果然,墙上除了几幅历年射击冠军的照片,还有沈清源的比赛照片。沈清源扫了一眼,立即收回目光,“我是肄业,没毕业就退学了。”
“啊?那我更佩服你了,这样都能进入Q大射击队!厉害!”男生更加敬佩了。沈清源没说话,当年要不是张教练帮他处理了学籍、射击训练等一系列问题,他今天估计也就是个工地的搬砖人员。
“老师,别说了,你快告诉我怎样枪口指向准确吗?”男生催促。
准确射击的关键,是枪的缺口、准星和靶心,而最重要的是缺口和准星成一条线。缺口和准星偏一毫米,靶上就会差几十毫米,所以枪口指向准确,直接影响着环数。
沈清源打量眼前的男生,对方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他摇摇头,“你别急,你现在的目标是力量的持久性和耐力训练。”
“那我呢?”短发女生问。
沈清源让短发女生举枪一次,点了点头,“你的基本功不错,可以进行靶环精度射击训练。”
短发女生笑起来,“谢谢老师。”
沈清源继续指导他们,唐心却注意到观众席上有一个穿西装的中年胖子一直看向这边。她警惕起来,“我们该走了。”
“好。”沈清源也不想有太多人认出自己,快步往外走。走到射击馆外,沈清源还在思考着刚才那个女生,他问唐心,“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短发女生很面熟?”
“是看着熟悉,但是我确定不认识她。”唐心皱了皱眉头,忽然问,“你说,她不是这里的学生,没有学生证,那她怎么申请的运动枪支啊?”
射击馆里的枪支管理很严格,需要用学生证申请。离馆之前,每一名学生都要上缴运动枪支。毕竟,运动枪支具有危险性。
“要不回去问问?”沈清源转过身,想要再次进入射击馆。不料刚才那个西装胖子迎了上来,“你们好,请问你就是沈清源吧?”
唐心赶紧挡在他面前,“你有什么事?”
西装胖子递上一张名片,“我是泰清药业的宣传主管,想要和你合作,拍摄一部广告片。你看……”
沈清源顿时冷下脸色。自从他一战成名,来合作的广告商络绎不绝,均被Q大拒绝了。射击队有规定,不能因为拍摄广告而耽误学业和训练。
“抱歉,我不合适,你们找其他人吧。”沈清源将名片还了回去。
胖子追着说:“合适合适,我们的产品是眼药水,保护眼睛和视力的。你是射击冠军,再合适不过了。”
唐心伸手一挡,“射击和视力无关,恐怕他真的帮不上你。”
很多人都会误解射击运动员的视力也一定很好。其实并不是这样。就算视力再好,能达到2.0的,放在50米的射击项目里也照样看不清楚靶心,一切都凭借着感觉。
胖子却喋喋不休起来,“你考虑一下嘛,报酬方面好说,我们可以坐下来谈……”
前方就是一个四面环网的篮球场,因为是周末,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沈清源看了唐心一眼,唐心立即心领神会,停住脚步,在球场外面站定。
沈清源走进篮球场,胖子也跟着进去,还在试图说服他,“沈先生,你不能一点余地都不给,我们企业是当地的纳税大户,你给我们做广告也同样是在帮家乡做好事。要不然你有什么要求,趁这个机会说一下?”胖子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沈清源冷冷地看他一眼,“我凭什么给你余地?”
“你不答应,我今天还真的就跟你到Q大了。”胖子开始耍赖。
“恐怕你想跟也跟不去。”
“你什么意思?”胖子开始警惕了。
唐心站在球场外面,微微一笑,抬手就把篮球场的门关上,咔擦一声落了锁。胖子指着她惊叫,“你干什么?快把门打开!沈先生也在这里面呢。”
话音未落,他就觉得眼前飞过一道光。沈清源如同一只敏捷的猴子,几步就爬上了篮球场的铁网,身姿优雅地跳到场外。胖子目瞪口呆,也想效仿着爬上铁网,无奈肥重的身躯带来的地心引力太过强大。
唐心走过去,抱着胳膊说:“胖子先生,你不用急,坚持喊人的话,总有人来给你开锁。”
“你,你快把我放出来。沈先生,你让你女朋友这样做,也太不礼貌了吧!”胖子气急败坏。他将脚尖插进铁丝网的窟窿里,可刚用了一下力气,脚底就开始打滑,他根本无法离开地面超过一厘米的距离。
沈清源睨他一眼,“尊重是相互的,我说了‘不’,你就应该闭嘴。”说完,他也不看胖子的脸色,扭头就走。
唐心快步追了上去,身后传来胖子恼火的嚎叫。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情变得很好。五年前的沈清源,就是这样冷冷的,酷酷的,让她入迷。
“笑什么?”沈清源淡看她一眼。
唐心努力压抑住狂热的心跳,将他的手一把拉起,“走,我请你吃东西去。”
沈清源想要挣脱,手心里却传来一股沁凉润滑的触感。他脸上一红,目光稍稍柔和了许多。
周末,食堂还在开张。唐心走到一个窗口前,对里面的厨师说:“要两份螺蛳粉。”
“一份就可以了。”沈清源补充了一句,“我不吃。”
“别帮我省钱。”
“不是省钱,”沈清源说,“队里有规定,我不能吃。”
专业射击手在比赛前期都要进行兴奋剂检测,而食物中容易含有各类激素。比如火腿肠里的猪肉有瘦肉精,运动员如果食用,容易造成检测超标,葬送自己的运动生涯。
唐心明白过来,失望地“哦”了一声。她并不饿,只是想和他做同一件事情。记忆里的冬天,他们凑在一起吃螺蛳粉,鼻尖上微微沁出汗珠,那让唐心无比怀念。可他现在是专业运动员,所以这个小小心愿也变成了奢求。
十分钟后,两人相对坐在一张饭桌前,唐心郁闷地吃着螺蛳粉。
沈清源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终于开了口,“就那么难吃吗?”
“啊?我很喜欢吃啊。”唐心赶紧吃了一口。她用纸巾擦了擦汗,“沈清源,等到你比赛结束,我们一起来吃螺蛳粉,好不好?”
唐心的眼睛清而亮,就那样牢牢地看着他,让沈清源心里有些发痒。
就在他想回答“好”的时候,唐心的手机响了。唐心赶紧接听,“妈,有事吗?”
沈清源顿时清醒了过来,怔怔地看着唐心,心头的温情迅速消散,记忆中那只倒在血泊里的手又在脑海中浮现。包括那时候,那个刺耳又放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子,你射中了谁,你知道吗?
“你怎么了?”唐心打完电话,忽然发觉沈清源的脸色不对劲。
“这样浪费时间有意思吗?”沈清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吧,镜头的赔偿怎么解决?今天商量一个方案出来,我们就别见面了吧。”
唐心讶然。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从篮球场离开的时候,沈清源的态度明显软化了许多。怎么现在说翻脸就翻脸?
“那个镜头很贵。”唐心放下筷子。
“多少钱我都付,只要求能分期。”
唐心苦笑一下,感觉自己说话又艰难了起来。她将目光挪开,淡淡地说:“那就分期一辈子吧。这一生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我都想见到你。”在这一刻,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还爱着他。
沈清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唐心,你这样做,只能让我不想见到你。”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食堂。
时间流逝,唐心仍然坐在饭桌前。她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也许下一秒钟,沈清源就会回来,将她紧紧抱住。可是他没有回来,出现的只有用餐的学生。他们在食堂里谈笑,吃饭,来来去去,最后食堂又冷清了下去。唐心僵坐在座位上,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碗里。她这时才确定,沈清源是真的和过去说再见了。
“姑娘,我帮你热一热这碗螺蛳粉吧?”许久,有人对唐心说。唐心抬起头,看到食堂的师傅正满脸关怀地站在她面前,而面前的螺蛳粉已经凉透。
“不用了。”唐心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膝盖,“其实我不爱吃酸,也不爱吃辣。”
她不喜欢吃螺蛳粉,但是沈清源喜欢。五年前,每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沈清源总是会买两份螺蛳粉,他一份,她一份。那是他所喜欢的,从没有想过唐心会不爱吃。唐心每次都不好意思说出真相,只是默默地低下头,陪着他吃完。
现在想起来,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错了。从开始,她就将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很低。
她一路仰望,一路追逐,最终倒在终点,被他的冷漠全线击溃。


第04章 走火事件
——我只求你这一次,行吗?
进入十二月份,冬训开始。
为了达到交流的目的,Q大射击队和省队运动员一起冬训,训练地点设在郊外的某个运动营地。冬训结束的阶段,会进行对内组织选拔赛、对内考核、决赛练习、有奖有罚练习等。
当张教练宣布了这一规则后,江一天首先哀号抗议,“怎么这么多比赛啊,还让不让人活啊?”
“这是为亚射锦标赛做热身,为亚运会做准备,你以为是开玩笑的?”张教练狠狠瞪了江一天一眼,“你,动员大会结束之后加练举枪动作一个小时。”
江一天还想说什么,张教练补充了一句,“多说一句话,体能训练加练一小时。”
沈清源看了一眼江一天,江一天赶紧乖乖闭嘴。见江一天老实下来,沈清源才收回目光。
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很多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紧张情绪,只有沈清源很坦然。张教练对此又是欣慰又是不安。欣慰的是沈清源果然不负众望,不安的是他生怕这不过是一种假象。
“沈清源,你作为队长要起到带头作用,队里有任何情况都要向我报告。”张教练顿了顿,“还有,过几天H省电视台的人要来做专访,为期一周,到时候可能要对训练时间稍作调整。”
沈清源一怔,想到了唐心。
张教练咳嗽了两声,忍不住说了一句废话,“不过,唐记者负责采访女运动员,跟咱们好像照不上面。”
“知道。”沈清源简单回答。
江一天在旁边咕哝了一句,“太可惜了,嫂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他只顾嘴上高兴,全然不顾沈清源是否尴尬。
张教练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江一天,你!加练体能两个小时。”
江一天差点当场掉泪,委屈地扯了扯沈清源的手,“沈哥,救救我。”
“我监督。”沈清源铁面无私。
江一天终于掉了眼泪。
沈清源微微皱起眉头。比起江一天的八卦属性,他更痛恨江一天的懒惰。这小子是体育特长生,结果考上大学就一门心思要把这个特长丢掉。所谓恨铁不成钢,就是他现在的心情吧。
冬训的强度比平常要大,手步枪运动员全天训练五个小时,夜间也要加训一个半小时。训练内容除了体能训练,主要有预习、举持久训练、实弹训练。每个人的持枪负荷在500-600发之间。
江一天只坚持了几天,就开始闹各种幺蛾子,“报告教练,我好像得了三角肌肌腱炎,必须要去休息。”
张教练扫了他一眼,“冬训第一天就进行了功能动作筛查,你小子没毛病!想被罚?”
“教练,今天可能真的有毛病了!疼啊!”江一天表情扭曲。
江一天这次的演技不错,张教练真的开始担忧,觉得可能因为训练强度加大,江一天出现训练伤病了。
他还要给几名新人进行动作指导,正好老运动员刚完成一轮动作训练在休息,就喊了沈清源,“你去带江一天找队医查体。”
沈清源答应一声,放下手中枪械,领着江一天往队医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江一天抱着胳膊上侧,哭丧着脸哼唧,“疼,疼啊沈哥!我可能要死了,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呜呜呜……”
“你说你得了什么伤?”沈清源问。
“三角肌肌腱炎。”
“那你捂着肱二头肌干吗?”沈清源扫了他一眼。
江一天赶紧将手放下来,干笑,“肱二头肌也疼,沈哥,我不会得严重的伤病吧?”
沈清源正色说:“很严重。”
“啊?”
“懒这种病很严重,都让你学会撒谎了。”
江一天见彻底露馅了,拔腿就逃。沈清源立即追上去,“站住!别跑!江一天,你想被开除吗?”
江一天充耳不闻,闪入男更衣室。这间更衣室被一堵墙分成了两部分,主要是为了区分开省队和Q大的运动员。外间是Q大运动员的置物柜,里间是省队运动员的置物柜。
一排排置物柜静默地竖在墙边。沈清源在更衣室里找了一圈,却没找到江一天。他抬头,猛然望见墙壁上方的窗户开着,顿时明白过来,气得在墙壁上狠狠砸了一拳,“这小子!”
沈清源找到自己的置物柜,从里面拿出手机。他正想跳到窗户上,查看一下外面情况,忽然听到更衣室外间传来一声异响,很像是身体的某个部位撞到了铁皮柜子。
他立即飞奔出去,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也没找到声源。沈清源冲向门口,没想到迎面正撞上一个人。
“哎呀!”强大的冲力撞过去,那人惊叫一声就往后仰去。沈清源眼疾手快地拉了那人一把,自己却失去了重心,重重地摔在地上。更糟糕的是,那个人也站立不稳,跌倒在他身上。两人瞬间呼吸相闻,沈清源不幸沦为肉垫。
沈清源只觉得颈间一凉,是对方的头发倾泻过来,同时带来的还有一股女性专有的馨香。他心跳加快了两拍,低眸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有了一种狭路相逢的感觉。
唐心趴在他的胸口上,惊慌面孔上的妆容很完美,轻松干练中不失柔美,让他一时看出了神。
“对、对不起,是你?”唐心愕然。
沈清源凉凉地问:“都拉你一把了,怎么还能摔倒?”
“我穿了高跟鞋,重心不稳……”唐心解释到这里,忽然记起正事,“你什么意思?说得好像我是故意摔倒占你便宜似的。”
沈清源叹气,“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现在能从我身上起来吗?”
唐心这才发现自己还趴在沈清源胸口上,赶紧爬起来。心口上方压着的一处柔软感顿时消失,沈清源脸上微微一烫。
他定了定神,坐起身,“你刚才看到江一天从这跑出去没有?”
“没、没有。”
“你来更衣室做什么?”
“电视台安排,有记者打靶的环节。我,嗯,要打靶,所以来这边,换衣服。”唐心吃力地说。
沈清源疑惑起来,“你说话怎么回事?”
唐心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她得了这种讨厌的结巴,还不是因为他?
她扭转视线,努力平稳心情,才觉得说话好多了,“我没看到江一天,不过刚才我远远地看到,有个男队员拎着替换衣服走进男更衣室。”
“他没跑,是正常速度走进去的?”
“对。”
沈清源警觉,“可是我刚从更衣室里出来,并没看到有运动员进来换衣服。到底是谁?”
唐心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沈清源的脑海。他一跃而起,跑进更衣室里。果然,最下面的一个衣柜刚才还关得好好的,现在大开着柜门!有人曾经藏在里面,然后逃走了。这个人如果不是江一天,那就是唐心看到的神秘男运动员。那个人肯定心里有鬼,怕撞见自己,所以才选择躲进衣柜里。
“你确定,刚才看到有个男运动员走进更衣室了?”沈清源一把抓住唐心的胳膊。
唐心气呼呼地甩开手,“是。”
“不是眼花?”
唐心看着沈清源,悲哀地发现此时心里的爱大于怨。她摇头,低低地说了一句,“不是。”
沈清源松开唐心的手,心头沉甸甸的。现在可以推论出的一点是,有编制外的人混进了基地,形迹可疑,动机不明。
“沈清源,你别急着走,女更衣室在哪儿?”
“自己找,我还要去找江一天。”
“往哪里找啊,你倒是给个路线啊?周主任刚才还打电话催我呢!”唐心心急如焚。
沈清源回头,一指男更衣室,“反正里面没人,你就速战速决,把这个当成女更衣室。”说完,他转身就走,目光没有在唐心身上多停留一秒钟。
唐心气得直跺脚。面对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次偶遇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唐心枪枪脱靶。
电视台策划的采访主题叫作“体育记者访冬训”,其中一个环节是“记者打靶”。记者打靶不需要成绩多好,可是枪枪环数都为0,也太说不过去了。
周祖光忍不住吐槽,“小唐,你真的是国家二级射击运动员吗?你这样的话,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录制成功啊?”
唐心无言以对,目睹这样的射击成绩,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她现在穿着步枪用的皮衣,气温很低,可是皮衣里都是汗水。
“谁说二级运动员就不会脱靶了?”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唐心回头,看到丁芳拿着记录本走过来。她身材高挑,穿着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却没有显出一分臃肿。
“学姐。”唐心有些不好意思。
丁芳走到她身边,瞪了周祖光一眼,“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再用语言给唐心施加压力,那她的状态会更糟糕。现在请你退后十步,和我们保持距离。”
周祖光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他脸上灰灰的,举着摄像机后退了几步。
唐心乐了,低声对丁芳说:“学姐,他怕你呢。”
“不一定是怕,而是想要和前任保持距离。”丁芳淡淡笑开,“离婚的时候,他主动要求净身出户,逃得可快了呢。”
尽管丁芳表现得很是洒脱,但是唐心还是从她的笑容里看出了一丝落寞。
唐心给丁芳咬耳朵,“学姐,经过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前姐夫目前没有第二春,你放心。”
“不说这个了,就说眼下这事,你又见到沈清源了吧?”丁芳没什么反应,迅速转变话题。
唐心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的注意力不在射击上,当然就会脱靶。”丁芳说,“现在跟着我说的做——闭上双眼,正常吸气4次,屏住呼吸,数到4,然后长慢呼气……对,数到8,屏住呼吸,再数到8……”
唐心依言照做,渐渐将身体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