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白了唐立奇一眼,“给我闭嘴,少说话。”紧接着就往舞池里挤。唐立奇跟了过去,嘴里喋喋不休,“姐,你没看到这里乌烟瘴气的吗?沈清源怎么会在这儿啊?”
“我找杜凌枫,给我盯紧点。”唐心踮起脚尖,四处张望。终于,她在吧台那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是杜凌枫。
他穿着黑夹克,紧身长裤,坐在高凳上一杯一杯地喝酒。一个身材窈窕的辣妹慢慢地蹭过去,笑着和他搭讪,“帅哥,一个人借酒浇愁啊?”
杜凌枫撇了撇嘴,表示没兴趣,结果一扭头就看到了从人群里挤过来的唐心。他回头向辣妹说:“让我发愁的人来了,帮个忙。”
“杜凌枫!”唐心气喘吁吁地问,“你见到沈清源了吗?”
杜凌枫一搂辣妹,将手放在耳朵旁,“你说什么,听不见。”他扭头和辣妹调笑,场面不堪入目。
唐心又问了几遍,杜凌枫不是托词喝酒,就是跟辣妹喝酒。最后,辣妹斜眼看杜凌枫,“沈清源是谁,要不喊他一起来玩。”
“喊他来就不好玩了,那个木头。”杜凌枫仰头喝酒。
唐心火起,冲到他耳朵边一字一句地喊:“杜凌枫!你不告诉我沈清源在哪,我就不走了!”
杜凌枫被喊得魂都散了,一把推开辣妹,斥了一声“滚”,才转身用手点着唐心,“好啊,你别走啊,有本事在我身边一辈子都别走啊!”
“别撒谎了,杜凌枫。你和他的比赛约定,我想不会取消吧?”唐心双目灼灼地盯着他,“直觉告诉我,他就算浪迹天涯,临走前也会把欠账还清。”
杜凌枫摇晃着酒杯,笑着说:“哦,你很了解他嘛!没错,沈清源有个赌徒老爹,所以血液里就有赌徒的疯狂和执着。我相信,他一定会履行约定!不过,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离开你呢?”
唐心一顿,猛然就记起了徐典离职前说过的话。难道,杜凌枫也知道其中的内情?可是,眼下还不到纠结这个的时候。唐心往吧台上一拍,杀气腾腾,“说!他到底在哪儿?”
美人生气,也还是美人,无非是添了一些英爽煞气,更有嚼劲。杜凌枫不自觉地就看直了眼,一笑,“你陪我喝酒,到最后没喝趴下,我就告诉你。”
他果然知道沈清源的下落!唐心想也不想,立即回答:“好!”身后的唐立奇却开始打退堂鼓了,“姐,咱们俩的酒量都不怎么样啊……”
“谁让你喝了?我要是醉倒了,你就揪着这混蛋,逼他说出沈清源的下落。”唐心横去一眼。
唐立奇诺诺地答应了。
杜凌枫向酒保使了个眼色,酒保便倒了两杯酒,推到两人面前,“威士忌。”之后,他往唐立奇面前也推了一杯疑似果汁的东西,“含量很低,杜先生请你喝的。”
唐心一仰头,将威士忌一饮而尽。她完全hold不住这类烈酒,顿时眼冒金星,剧烈地咳嗽起来。杜凌枫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给她上点日本的清酒,毕竟我是男人,得让着她。”
酒保向唐心面前推过去五杯清酒。唐心试着尝了尝清酒,发现完全没有高浓度酒精的辛辣味道,很爽快地喝光了。杜凌枫也不甘示弱,将威士忌同样干掉了五杯。两个人不说话,铆着劲喝酒。唐立奇是一杯倒,早就被灌醉了,被人抬到一旁呼呼大睡。
喝到最后,杜凌枫有些微醺,唐心头脑还很清醒,只是舌头有点大,“我赢了。”
“你没赢,因为我还没倒。”
“你倒了怎么告诉我沈清源的下落啊?”唐心指着杜凌枫,“你说,你有必要和沈清源这样过不去吗?”
“当然有必要,”杜凌枫苦笑,“那天在多哈,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一整个晚上。”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碎成了粉末,你知道吗?”
唐立奇原本醉得耷拉着眼皮,一听这话立即跳了起来,“姐!你和谁度过一个晚……呜呜!”
唐心操起酒杯,对着唐立奇灌了下去。一杯酒下去,唐立奇立即醉倒,趴在吧台上呼呼大睡。
“来露台上醒醒酒吧,我就告诉你。”杜凌枫指了指楼梯。那个螺旋状的楼梯通往二楼,二楼有个非常漂亮的小露台。
唐心跟着他上了二楼,刚走到露台上,夜风便凉凉地吹了过来。她忽觉神思恍惚,往后倒了下去。杜凌枫及时地伸出手,将唐心抱在怀里。他低头看怀中的唐心,正看到一张沉静的睡脸。清酒是不太烈,然而被风一吹,酒劲就全上来了。
“你输了。”他轻笑。
一名男服务生走了过来,“杜先生,你开几间房?”
“两间。”杜凌枫将唐心往肩膀上一扛,“把她和楼下那个醉酒的小子放一间,另一间我留着休息。毕竟明天下午我还有个射击比赛。”
唐心是被晃醒的。她从睡梦中醒来,听到唐立奇在她耳边大喊。醉酒的感觉很差,头昏昏沉沉得像是被打了一样。她一把捂住唐立奇的嘴,“吵死了。”
“姐,快起来!你不是要找沈清源吗?”唐立奇喊。
唐心一个激灵,清醒了。她拿起手机一看,上面已经有32个未接来电,其中有一半来自周祖光。旷工了,后果估计很严重。不过她已经顾不上了。
“杜凌枫那厮在哪儿?”唐心想起昨晚的醉酒事件,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早饭和午饭都没吃,她的血糖已经很低,一站起来头晕目眩。
唐立奇摊了摊手,“不知道。”
唐心整理了下衣服,就往外冲。楼下的酒吧已经打烊,静悄悄的,只有酒保在擦拭着吧台。她冲上去就问:“杜凌枫呢?”
“刚走。”酒保头也没抬。
唐心冲出酒吧,立即被外面的阳光刺痛了眼睛。她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杜凌枫。想了想,她往停车场跑过去,果然看到杜凌枫开着一辆黑色轿车出来。
“杜凌枫,停车!”唐心伸开双臂,想要拦下。杜凌枫猛地一打方向盘,轿车绕了过去。
“姐,危险!”唐立奇追出来,看到这一幕之后,吓得脸色发白。
唐心一咬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赶着汽车,紧接着一甩手,苹果手机以一个漂亮的弧线飞入了半开的车窗里。杜凌枫对此浑然不觉,加大油门,汽车绝尘而去。
“姐,你干吗扔你手机?”唐立奇惊讶。唐心夺过他的手机,飞快地说:“用icloud服务可以进行定位。”
唐立奇伸出大拇指,“高!姐,你不愧是国家射击二级运动员,刚才那甩手姿势,太帅了。”
两人在路边等了几分钟,终于等来一辆出租车。在车上,唐心根据追踪定位,发现杜凌枫一路往城东而去。
城东只有一家大型射击馆。唐心知道自己的预测没错,心口顿时怦怦乱跳起来。她不知道沈清源以什么样的心情离开,她只知道,他不能放弃!总算到了射击馆,唐心发现手机的追踪定位果然停止不动了。看来,杜凌枫已经到了。
进入馆内,唐心风风火火地跑进观众席,一眼就看到杜凌枫和沈清源双双站在靶位上。
短短几日没见,沈清源瘦了许多,原本就修长的身影更加清俊如竹。他握着手枪,戴着耳帽和护目器,正在低头准备。
杜凌枫似乎有所感应,抬头看到唐心,立即笑道:“真的有几分本事,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沈清源下意识地扭头望去,也看到了唐心。唐心匆匆跑到靶台旁,近乎央求,“沈清源,你这不是比赛,是赌博!回射击队吧。”
“唐心,我和他终究有一战!他要么应战,要么被我追杀。”杜凌枫眼神渐渐变得阴厉,“一想到小辞没实现愿望就自杀了,我就告诉自己,这一辈子我不会放过他。”
“关沈清源什么事?”唐心气结,“是你自己技艺不精,没有拿到金牌!”
“是吗?那我现在和他赌一场,把金牌拿回来又有什么不可以?”杜凌枫的笑容很邪恶。
“别说了,唐心。”沈清源开了口,眸光清淡,“答应杜凌枫这个赌约的条件,是为了保住陈海的前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答应过他,哪怕我今天手断了,也要站到靶台上。”
唐心哑口无言,却还是僵持着不肯离开。唐立奇小声地劝说:“姐,这是他们的事,我看他们不进行到底,是不会罢休的。”
“走吧。”唐心看了沈清源一眼,他眉宇间坚定依旧。她知道,无论她今天如何规劝,他都不会扭转心意了。
唐心和唐立奇回到观众席上,开始观战。这场属于两个人没有硝烟的对决,很快开始了。
第一枪,由沈清源来打。他稳稳地举起枪,开始瞄准射击。砰!
沈清源垂下手臂,稍作休息。杜凌枫稳稳地举枪,眼神灼灼,精神全部贯注在靶心上。
砰!他射出了第一枪。
几秒钟后,杜凌枫的电子屏上显示他射出了8.9环的成绩,而沈清源,没有显示任何成绩!
“姐,沈清源的电子屏是不是坏了?”唐立奇问。
唐心嘴唇颤抖,喃喃地说:“不是,是脱靶了……”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第11章 跌到谷底
——所谓的完美人设就是,一旦这个人失败了,他就再也无法站起来。完美,其实是脆弱的。
克拉克现象,也称作克拉克魔咒,是指优秀运动员在比赛中不能正常表现出所具有的竞技能力。克拉克这位澳大利亚最伟大的田径运动员,被人称作“最伟大的失败者”。这是很悲哀的境地,全世界都知道他可以站到最高处,可是他在赛场上一次次地被打败。
沈清源放下了枪,眼神有些茫然。他从来都是冷静沉着的,哪怕在亚锦赛上出现了最糟糕的情况,他也咬着牙挺到了最后。
“你输定了。”杜凌枫一边装弹,一边扭头看他,“我们的差距已经能够说明一切问题了,对吧?”
沈清源没有回答,依然低头装弹。杜凌枫嘲弄地反问:“还比?”
“比。”沈清源冷冷地说,“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放弃。”
杜凌枫轻轻哼笑,“得了吧,剩下的几枪你就算全部打满环,和我还是有差距。沈清源,你完了。”
唐心再也看不下去,从观众席上冲了过来,“沈清源,就算不能翻盘,也要完成所有射击!”
“我知道你很关心他,但你要知道,他这样做只能是重复糟糕的状态。”杜凌枫说完,举枪对准靶子射击。只听砰的一声,十环。他自信地扬唇轻笑,眼神里充满轻蔑,更让人扎心。沈清源放下手枪,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牌放到靶位上,转身就往外面走。唐心赶紧去抢金牌,却被杜凌枫眼疾手快地拿在手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唐心,眼神像狼,残忍、嗜血,赶尽杀绝。
“愿赌服输,没什么可说的。”杜凌枫说,“唐心,就算我喜欢你,这枚金牌我也要定了!”
唐立奇望着离去的沈清源,又看了看杜凌枫,急得直跺脚,“杜凌枫,你懂不懂竞技精神啊?赌就赌,但你为什么要拿射击生涯做筹码?沈清源是射击天才,他又认死理,可能因此再也不会拿起手枪射击了!”
“那关我什么事?”杜凌枫把玩着手里的金牌,“他让小辞抱憾而终!就算他不是故意的,这仇我也永远忘不掉!”
唐心深呼吸一口气,盯着杜凌枫的眼睛,“可是你作弊了!你从一开始就在布局!”
“哦?”
“你故意传递给沈清源一个信号,就是只要有钱,他的母亲就能醒过来,以此激发了沈清源的得胜心。因为只要拿了奖牌,运动员就有奖金。之后,你再故意引发沈清源曾经伤母的舆论,让沈清源没办法静心射击。杜凌枫,你脸红吗?你做了这么多事,让沈清源心理崩溃,才赢了比赛。你胜之不武!”
“赢这个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杜凌枫打断了她的话,“怪我做什么?还是沈清源自身的问题。难道没人跟你说过他的问题吗?”
唐心一时词穷,因为她想起了丁芳对她说过的话,沈清源太过纠细,这其实并不是好事。
“所谓的完美人设就是,一旦这个人失败了,他就再也无法站起来。完美,其实是脆弱的。”杜凌枫慢慢地说,“是沈清源自己无法原谅自己,他对母亲愧疚,他没办法正视有污点的自己,我只是逼着他看到自己的黑暗面。”
唐心扭头看到靶位上的枪,那把手枪上还带着沈清源的手温,以及枪膛里一颗没有发射出去的铅弹。她上前拿起,平心静气,瞄准射击!
砰!电子屏上显示出唐心的成绩,居然是满环。
杜凌枫惊呆了,几秒钟后才开始鼓掌,“我看上的女人,果然不是俗类。”
“杜凌枫,我只是想告诉你,沈清源以前能做到,现在做不到的事情,我们都会帮他重新做到。”唐心放下手枪,淡淡地说,“而你,很像一只生活在阴暗旮旯里的虫子,算计着一切,就是没有朋友。如果今天你在沈清源的处境,不会有任何人帮你。”她的眼神像结了冰,狠狠剜了杜凌枫一眼,潇洒地转身离去。
杜凌枫冷冷地盯着她的背影,攥紧了拳头。
“姐,你刚才怼杜凌枫怼得好,气场简直两米八!”走出射击馆的时候,唐立奇喋喋不休地夸着唐心。
唐心扭头,向他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立奇,好弟弟,现在姐姐需要你帮个忙,回去找杜凌枫。”
“找杜凌枫干什么?”唐立奇警惕。
“你忘了,我把苹果手机扔到他车上了。”唐心一脸无辜,“我刚才才想起来这件事。还要拜托你帮我把手机要回来。”
唐立奇像一只踩到烧红铁板的猫,“哇,姐!你自己的手机,你自己怎么不去要!”
“我刚才两米八,这会儿觍着脸回去要手机,就只能是一米七了。”唐心将唐立奇往馆内一推,“要了手机,就请你吃饭。”
唐立奇闷闷不乐,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很尴尬哎……姐,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唐心看着唐立奇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向不远处的沈清源走了过去。他站在路边,脊背略微有些弯,午后的太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沈清源,”唐心从后面将他抱住,“这只是一次比赛而已,每个人都输过,赢过。”
沈清源没说话,抬手将她的胳膊掰开,随后转身,“可是,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你完全不用理睬和杜凌枫的赌约,”唐心急了,“你是天才射击手,注定要在这条路上走到最后。”
沈清源一笑,笑容有些悲伤。他向着太阳的方向看去,微微眯了眯眼睛,说:“可能你们都以为,射击是我终身所爱吧。”
“难道不是吗?”
“其实我的态度是,无所谓。”沈清源垂下眼睫,额前碎发垂下,遮盖住了眼中神色,让他显得有些不羁,“你应该见过我爸吧?在我十五岁以前,他是我的偶像。哪怕他后来喝酒抽烟赌博,都还是我的偶像。但是就在那个夏天,他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
唐心讷讷地措辞,“可是他现在知道改正了……”
“改正错误,就能让伤口愈合吗?他一直想要我在射击这行有出息,但是那是他的想法,不是我的。”沈清源耸了耸肩膀,“其实,今天输给杜凌枫,我一点也不意外,也不伤心。”
唐心猛然一呆,“你……”
“找一个机会,放弃射击也挺不错的。”沈清源突然后退一步,挥了挥手。唐心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驶来一辆出租车。沈清源抬手坐进副驾驶座,飞快地说:“先开,等会儿再告诉你我去哪儿。”
“等一下!”唐心想要拉开后座车门,出租车却已经启动。她徒劳地追在车尾后,喊:“沈清源,你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司机扭头征询沈清源的意见,“先生,需要我停车吗?”
“继续开。”沈清源面无表情。
唐心追着追着,和出租车渐渐拉开了距离。忽然,她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
沈清源几乎一跃而起,攥起的拳头上青筋暴起。司机小心翼翼地问:“先生,真的不用我停车吗?”
“开!”沈清源吼了一声。
他咬了咬牙,将车窗摇上。深蓝色的车窗隔绝了视线,让他看不清楚后视镜,可是他却怎么都忘不掉唐心蹲在地上无助的样子。哪怕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那样一双眼睛,充满着失望、哀绝和悲伤。一如当年,他转身离开学校,听见她在身后悲伤地哭喊。其实他也一样,每走一步,心都会碎裂开来。
“姐!你怎么了?”唐立奇拿着手机走出来,看到蹲在地上的唐心,赶紧去扶。唐心扶着他的手站起来,唐立奇才看清楚她满脸是泪。
“姐,你别吓我。”唐立奇望着远去的出租车,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拿我撒气!你不是坑弟小能手吗?赶紧坑我啊,开心一下!”
唐心将头靠在唐立奇的肩膀上,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你不知道,他当年也是这样走掉的……”
那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回忆的画面。那是青春里唯一的感伤,晴空里唯一的阴霾。
心理科诊室的墙壁,刷着淡淡的蓝色。每到下午三时,阳光不再照射墙壁,那片蓝色就会变得深邃一点,像一片沁蓝的海。丁芳不知有多少次凝视过这片海洋。她想,人心如海,海水再澄澈透明,也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有时候听到很曲折离奇的故事,她会将这些故事都记录在笔记本上,一笔一画地写好,放进铁柜子里,封存起来。
今天,这位病人有些奇怪。她是一名中年女性,身材高挑清瘦,年纪大概不到五十岁,但两鬓都夹着灰白的头发,岁月留痕很严重。不过,她看起来保养良好,五官精致,眉宇间风韵犹存。可见,年轻的时候,她是一个令人惊艳的美人。丁芳觉得她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像谁。
“请问你有什么症状?”丁芳照例询问。
病人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才说:“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心烦意乱,有点厌世,想一了百了。”
这是典型的抑郁症的症状。不过,丁芳并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从桌子旁边抽出一套测试题递给她:“先做题吧,记得在右上角写上自己的名字。”
“好。”女病人拿起笔,开始写字。但是她还没写两题,丁芳就打断了她,“对医生要说实话。”
“啊?我没撒谎啊。”女病人惊呆了。
丁芳微微一笑,“你在写自己名字的时候,下笔犹豫,也没有底气。这说明你现在写的根本就不是真名。”
“我,我……这是我的名字啊。”女病人急了,“医生,让我做完题目,好不好?”
丁芳却将那套题目收了起来,“任何病人对医生有所隐瞒,都会造成治疗的偏差。目前抑郁症的治疗是从药物和心理两方面进行,但如果你连自己的真名都不敢写,那我不敢相信这套题目的客观性。”
“医生,我不是有意要隐瞒的,而是……有件事实在难以启齿。”女病人的声音里有了哀求的味道。
丁芳看着她的眼睛,“我是医生,我有责任保护病人的隐私。”
女病人才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叙说起来,“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五年了,一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我不敢对任何人诉说,就连血缘最浓的亲人也不敢宣之于口……”
这下子,丁芳被勾起了兴趣,“到底是什么事情?”
女病人沉默了几秒钟后,才说:“五年前的夏天,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从邻市出差回来,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雨水非常大,就算雨刷不停地来回扫动,前车窗依然看不清楚。我本来就刚学车不久,心里正打鼓,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就在我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丁芳眯了眯眼睛,第一反应是女病人撞到了人。
“我以为我撞到了人,但是不是,是路边有一对母子。”女病人浑身颤抖,“那个男孩子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大概只有十五六岁,而那个女人……我看不清楚,因为她满脸是血,身上也都是血。”
丁芳脑中突然电光火石,慢慢地站了起来。她从医多年,可是这一次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因为,她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你当时是怎么做的?”丁芳问。
女病人的眼中沁出了泪水,“我当时非常害怕!男孩子一边捂着女人的伤口,一边哭喊着求我,要我帮他把母亲送医院。他说他惹上了一帮赌徒,赌徒讨债,抢走了他们的手机,还将他们打伤了。我一听,头皮都麻了。我只是一个女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不敢惹什么赌徒,所以我并没有救那对母子,当时就转身上了车,将车开走了。”
尽管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丁芳依然呆住了。就仿佛一件事已经听说了很多遍,一颗心都已经麻木,可是时光倒流,她目睹了当年那件事的事发,还是会被震撼。
“那你当时,也没有报警了?”
女病人一边哭一边点头,“是的,我吓坏了……一路上我都在害怕,是不是已经有潜伏的赌徒看到了我的车牌号。直到第二天,我才想起来至少要报个警。我偷偷拐回到那个地方去看,就看到雨水已经将血迹冲刷掉了大半,那对母子已经不见了。”
丁芳慢慢地坐了下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愧疚这件事。其实很多时候你都在后悔,报个警不会怎样,送个医也不会怎样,为什么自己当时就那样绝情地离去呢?”
女病人连连点头,“医生,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只是胆小懦弱,只是一个老实的女人。这世上有一种罪,是老实懦弱的人犯下的,让人痛恨不已,也让人不忍苛责。
丁芳安慰了女病人一番,又对她的病情作了一番诊断,才开了药方。送走女病人,她找到了唐心的微信号,翻开了她的朋友圈。
大概一个月前,唐心在朋友圈里晒过自己和家人包饺子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里,唐妈妈端着一整盘白白胖胖的饺子,笑得十分温雅开怀。她和今天的女病人一样,也有高挑的身材,灰白的两鬓,精致的五官。或者也可以说,是同一个人。
丁芳默默地关上了朋友圈,头痛地捏着眉心。唐心的母亲,五年前曾经对沈清源母子见死不救,间接导致沈母落了一个植物人的下场。这事情还能更巧合一点吗?
“为什么……这对小冤家。”她无奈地叹气。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起来,显示唐心来电。丁芳定了定神,接听,只听到手机那端的唐心在啜泣,“学姐,我找到沈清源了,但是他不肯回射击队,丢下我就离开了……”
“你来找我,我们去找张教练。”
“我不懂,为什么沈清源每次都对我这样绝情?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为什么?”唐心泣不成声。
丁芳顿了顿,才回答:“唐心,你要知道,有些人的转身离去,比另一些人要残忍很多。”说完,她就挂上了电话。
她知道唐心听不懂她这句话。但是没关系,丁芳并没有打算让唐心明白。有些真相,还是不知道的好。有些人转身离开,比另一些人转身离开更残忍……
就比如唐心的妈妈,她的转身离开,造成了一个悲剧。这个悲剧,很可能影响沈清源一生。
唐心失魂落魄地从射击馆回来,已经是晚上了。唐立奇一天都没怎么吃饭,一下车就将唐心拉到一个饭店里,点了一桌子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