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一直都没有对凌枫说,小辞可能是自杀的……因为这种病到最后特别痛苦,那个时候她已经停止进食了。我想要向凌枫说明,小辞是自愿解脱的。可是当我看到他那么痛苦,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也许,唐小姐你可以做到。”
唐心犹豫了,“告诉杜凌枫,又能怎么样呢?”
“他没有见到小辞最后一面,就总会觉得小辞临死的时候一定在等他,他要竭尽所能去完成小辞的遗愿。可是事实很可能是小辞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弥留之际的病容,才会随口说了一个愿望,让凌枫离开病床。”
唐心紧紧盯着金缘,“这只是你的推论,小辞不一定是这样想的。”
“我只是不想凌枫那样痛苦。”金缘很无奈,“凌枫是个死脑筋的孩子,应该去找那块金牌了,对吧?”
唐心点头。
“我不想他打扰到其他人,只希望他能够解脱。我是小辞的表姐,也不想凌枫忘记小辞,可是活人更重要。”
唐心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活人永远比死人更重要,因为人要向前看。所以这个日记本的主人,那个孱弱的少女,究竟是怎么想的,一点也不重要了。
“我明白了,谢谢你送我回来。”唐心下了车,向金缘道谢。
金缘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开车绝尘而去。
借着昏黄的街灯,唐心开始阅读日记。前面几篇日记记载着治疗的细节和日常感受,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杜凌枫。再多的,就是一些鼓励自己坚持下去的话语。那些句子很鸡汤,有的是摘抄,有的是原创,可是字里行间只能让人感到绝望。
从6月19日往后,日记就断掉了,只有一遍遍地出现的那句英文:I want to go to heaven.
少女石小辞,是用一种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英文句子的?她当时究竟在想什么?唐心不得其解,摇摇头,合上日记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
新的周一,唐心照例去上班,结果一进演播间,她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演播间的背景印上了某体育用品的商标,为了配合这个黄色商标,整体背景的色调也做了调整。唐心眯了眯眼睛,问周祖光,“主任,什么情况?”
“哦,没什么情况,就是我们体育频道迎来了史上最土豪的赞助商。人家给了那么多钱,当然要印上这个商标了。”周祖光一脸坦然。
唐心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体育用品,发现总裁姓杜。再点开词条,她看到了那个人的照片,就是杜老爷子。
“徐典,早。”导演等人向徐典打招呼。
徐典本来向众人回以微笑,见到唐心顿时拉下脸来。她蹬着一双恨天高的高跟鞋,从唐心面前走过,狠狠踩了唐心一脚。
“啊!”唐心没防备,顿时疼得蹲了下来。
梨子赶紧跑了过来,关怀地问:“唐心,你没事吧?”她抬头怒瞪徐典,“喂,徐典,你也太没眼色了吧?”
“对不起。”徐典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唐心的脚趾头都破皮了,你说句‘对不起’就行了?我看这么严重,你怎么都不像是无意的……”
唐心赶紧拉了拉梨子,“算了,别说了。”
徐典却不依不饶起来,“李佳,你别冤枉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故意的了?我都道歉了,还要我怎样!”
这年头,肯道歉的就是大爷,才不管你愿不愿意原谅呢。
唐心忍着痛站起来,将梨子拉到一旁。梨子气鼓鼓的,“唐心,你就这样不追究啦?显得心虚的人是你哎!”
无意的一句话,让唐心心头一颤。她是心虚了吗?大前天和杜凌枫去参加家宴,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搅黄了徐典的好事。于是再和徐典抗争,她也不是那么有底气。
“没什么,工作吧。”唐心不想再纠缠这件事,开始准备当天的演播稿。稿件都是一些体育快讯,短短几句话,不过其中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条沈清源在新德里参加射击世界杯的消息,他在男子50米手枪慢射这个项目里总成绩位列第一,拿到了金牌。唐心顿时涌出一股喜悦,刚才被徐典踩了一脚的不快一扫而空。
“哇,沈清源夺冠了,你看到了吗?”梨子在旁边激动地摇着她的手臂。唐心轻咳一声,“看到了。”
以前还都是采访,而这次是她第一次播报关于沈清源的消息。如果没调整好,她会在演播室里当众口吃。
怎么办?唐心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小唐,尽快熟悉稿件,马上开始录播。”导演说。
唐心定了定神,按照导演的指示坐好,露出了职业化的笑容。她清楚地看到,徐典站在几步开外,正得意扬扬地望着她。
心,忽然少跳了一拍。徐典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让唐心不由得犯嘀咕。不过她很快将思绪拉了回来,开始播讲。说到沈清源的消息的时候,唐心面部表情自然,语速正常。她看到徐典的脸色变了,从得意到失望。不知道徐典在期待什么?
等到录制结束,唐心收拾东西,往外面走。徐典跟了上来,向唐心妩媚一笑,“刚才真是对不起,脚还疼吗?”
“哦,没事,我都忘了。”唐心不想多说。
“不行,作为赔礼道歉,中午我请你吃饭吧。”徐典热情地去拉唐心的胳膊。唐心不动声色地躲开,“真的不用了,谢谢。”
徐典也没多劝,只是叹了一声,“哎,何必拒人于千里外呢?我还想跟你讲个故事呢。听说有个女孩子以前是结巴,后来做了主播,你说这故事可真励志,对不对?”
唐心脑中一炸,停住脚步。
徐典故作惊讶地问:“你对这个故事感兴趣?要不然我把那个女孩子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去做个采访如何?”说完,她也不管唐心有没有回答,掏出自己的手机,按出一个手机号码,将屏幕举到唐心眼前,“你看,这就是她的联系方式。”
屏幕上的手机号码,唐心再熟悉不过,因为那就是自己的手机号。她去看徐典,对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浮着一抹得色,仿佛在等一场好戏,而她就是主角。很显然,徐典知道了她的秘密。
“我不感兴趣,借过。”唐心一别身,快速从徐典身边走了过去。她步伐稳重,没有丝毫紊乱,可是一颗心却乱七八糟。
拐了一个弯,确定徐典看不到自己,唐心才靠在墙上,长舒了一口气。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唐心下意识地接听,听到杜凌枫的声音,“小美人,下班后有没有……”
“没有。”
“我还没说完呢。”
“对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我永远都没有时间。杜先生,耍人耍够了吗?将我的秘密散播出去很好玩吗?请你以后不要找我,再见!”挂掉电话,唐心将杜凌枫的手机号拖入了黑名单。
关于杜凌枫这个人,她一辈子都不要再相信了。
唐心做了一中午的噩梦。梦里,她得了失语症,面对话筒和镜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台下全是观众。一双双眼睛,都在审视着她。唐心灰头土脸地离开话筒,痛哭着跑下台。她心里已经很清楚,她将失去一辈子的事业。
“心心,你怎么啦?快醒醒!”梨子的声音穿透梦境。
唐心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休息室的床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寡淡,带着微寒穿过窗帘。
“你做噩梦啦!梦到什么了?”梨子坐在床头,急声问她。
唐心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正揪着一只绒熊。绒熊被揪得变了形,两只乌黑的眼睛瞪着她。没有生命的塑料球体里,仿佛也能射出鄙夷和失望的目光。她打了个激灵,一把将绒熊塞到梨子怀里,“送你了。”
“喂,你没发烧吧?睡觉乱喊,醒过来就送了我只熊!”梨子将绒熊翻转过来,看了看后面的品牌标签,顿时乐了,“限量版!这么大方,谢啦!”
唐心坐起来,后背一凉,原来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发现上面有无数个未接来电,全都是陌生号码。猜都不用猜,肯定是杜凌枫的。唐心直接将手机拨到静音模式。
“哎,你说报应不报应?我刚才听到徐典在办公室里哭呢!不知道她又有什么烦心事了。”梨子一边摆弄着绒熊,一边啧啧地说。
唐心不由得心念一动。手机再次响起,不过这次是梨子的手机。梨子“喂”了一声,立即神色古怪的将手机递给唐心,“找你的。”
“你好。”唐心知道是谁打来的,却也没理由拒绝接听。
“我失恋了。”杜凌枫的声音幽幽的。
“活该。”
“可是我失恋是因为你。”
唐心倒抽一口冷气,“杜先生,请你严肃一点,这不关我的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上午你说我背信弃义,我就立即意识到那件事泄露了,可是我真的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于是我就让人查了查手机,这才发现手机里安装了窃听器。”
唐心抽了一口更大的冷气,“啊?”
“嗯,是徐典安装的。我已经跟她彻底决裂了。你说,这失恋是不是因为你?”杜凌枫的声音更幽怨了。
唐心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没想到徐典会这样疯狂,居然在杜凌枫的手机里动手脚。这种行为,要多变态就有多变态。一想到自己曾经和这样的人交手,唐心就不寒而栗。
“我失恋了,只有一个办法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杜凌枫又开始不正经起来。
“什么办法?”
“把我从黑名单里拖出来。”
唐心冷笑,刚想挂掉电话,忽然想起了石小辞,那个想要去天堂的少女。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杜凌枫高兴得像个孩子,“唐心,你原谅我了?我发誓,我以后会多多开启好人模式的。”
“但愿如此。”唐心挂了电话。
梨子将手机接过来,眉毛撇成了八字眉,“心心,他是谁?怎么会有我的电话,你给我八卦一下嘛。”
唐心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郑重其事地放在梨子手里。
“封口费。”
下午,唐心果然听说徐典请假了,留下了一堆工作。直到这时,她才相信杜凌枫所说的话,他真的和徐典决裂了。自己莫名其妙地卷入到两人中间,唐心想一想就难受。她做了一个决定,再把杜凌枫拖入到黑名单里去。
她正翻找手机,周祖光忽然进入办公室,通知她一个消息。
“你的护照给我一下,下个星期要出国。”他说。
唐心微愕,“去哪里?”
“亚洲射击锦标赛的直播和采访工作,你要跟我一起去。”周祖光说,“徐典请假了,你就要顶上她的工作。”
唐心翻出护照递过去,忽然想到了什么,“Q大射击队也会参加吧?”
“那肯定的,这种大型射击比赛怎么可能少得了他们呢。”
唐心攥起小拳头,“那学姐也应该会跟队的,周主任,加油。”
周祖光的脸猝不及防地红了。他将玻璃门一关,尴尬地说:“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别乱说。”
“我没乱说。周主任,你和学姐一旦碰面,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只有你们还在自欺欺人!”唐心说,“射击队的人都说……”
“说什么?”周祖光被勾起了好奇心。
唐心很认真地说:“说你配不上丁学姐。”
“没眼光!”周祖光气性很大,“她是昆士兰毕业,我是莫纳什毕业的。论长相年龄收入身高家境,我哪一点配不上她?当年我们结婚,住一栋楼里的留学生都来送祝福,都说我们般配……”他说不下去了,因为看到唐心在偷笑。
“知道啦!你们是天生一对!”唐心笑着拉开门,将周祖光推了出去,“我会帮你辟谣的,就说你和丁学姐是世界上最最最登对的夫妻。好了吧?”
“对,谁配不上她……”
“就是!周主任我力挺你!”
周祖光这才发觉自己中了套,想要辩驳,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脸上挂不住了,转身快步离开。
走了两步,他停下脚步,脑海里不断地回响起唐心刚才说过的话——你们是天生一对。
他摇头苦笑,有些郁闷,“只是单相思。”


第08章 多哈情事
——你的世界里也发生着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希望灾难也能成就你。
多哈,卡塔尔的首都城市,拥有着热带沙漠气候。唐心和摄制组一起赶到下榻的酒店时,正是满天星空的深夜。
她有些口渴,从柜台要了一瓶瓶装水,正要拧开瓶盖,忽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口渴的时候最好不要喝凉水,会导致喉咙发炎。”
唐心扭过头,怔怔地看着沈清源站在身边。他穿着宽松休闲的棉质睡衣,头发微微泛着潮气,显然刚洗过澡。
唐心有些懵圈。太巧了吧?他们居然住同一座酒店?
“小唐,和运动员住同一所酒店,便于我们进行深入采访。”周祖光一脸正经地解释。
“省队和国家队的运动员又不在这边住。”
“我喜欢这里的河景房,可以欣赏夜景。”
唐心毫不留情地指出问题要害,“其实你是想见丁学姐吧?不过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她这次没跟队。”
“啊?”周祖光大惊失色。
“开玩笑的,上飞机前我就联系了学姐,她在。”唐心拿着房卡,向周祖光等人挥了挥手,“我先去休息了,明天见。”
沈清源忽然说:“唐心,我房间里有热水和干净的水杯。”
“谢谢,不用了。”唐心十分冷淡。
“可是你……”
“沈先生,”唐心走到沈清源身边,打断了他的话,“是你说的,你不想见到我,我们最好是陌路人。”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不等沈清源有所反应,唐心没有丝毫停留,已经拖着行李离开。沈清源回头看她,有些懊恼。
周祖光和摄制组十分尴尬,领着房卡,简单地和沈清源打了个招呼,就各自回房了。最后,只剩沈清源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那里。
“先生,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吗?”前台的服务生走上前,用英语询问。
沈清源用英语回答:“谢谢,没有。”
“这是你第十二次出现在这里了,我以为你有什么服务需求。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们。”服务生彬彬有礼地回答。
十二次……原来他已经溜达了这么多次了啊。沈清源故作镇定,“我只是散步。”话音刚落,门厅的摆钟发出了一声报时鸣声,凌晨一点了。
“你们东方人,都喜欢凌晨时分散步吗?”服务生友善地问。
“不,只是我个人的习惯。抱歉,给你造成误会了。”沈清源脸上灰灰的,向服务生点头示意,便匆匆回了房。
唐心再次出现在丁芳面前,丁芳只觉得眼前一亮。和那个紧张怯懦的唐心不同了,如今的唐心自信优雅,眼神明亮,似乎已经完全摆脱了沈清源的阴影。
“这么说,你就算看着他,也没有再口吃?”丁芳有些怀疑。
唐心一边啃苹果,一边说:“那当然,几个小时前我在前台碰见他,还怼了他一句呢。”
丁芳微笑,不说话。
“你笑什么?”
丁芳说:“我觉得倒不是我给你提供的方法有用。”
“那是什么?”
“是因为杜凌枫,他带你去医院,却无意中让你得知了当年的秘辛。在你的潜意识里,沈清源和你分手并不是因为你不够优秀,而是他当年遭遇了家庭变故。你自然而然地就解除了心结。”
唐心怔住,将手中苹果搁置下来。说到底,终究还是因为他。什么时候,她才能做到完全不受他影响呢?
“怎么?你不高兴?”丁芳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唐心立即回神,挤出一个笑容,“学姐,我不会再犯口吃的毛病了吧?”
丁芳冷静地回答:“我说过,根治的方法是不爱他。”
“我就是……不爱他了!”唐心提高声音说,狠狠咬了一口苹果。丁芳却还是露出那种看透一切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慢慢来。”
五分钟后,唐心有些沮丧地走出丁芳的房间。直觉告诉她,她的心病其实还没有完全被治愈。
“唐姐!”陈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唐心回身,惊讶地看着陈宁向她扑过来。她的头发稍微长了一些,垂到肩膀,更显出青春的蓬勃气质。
“唐姐,前几天就听张教说你要来,我真的好开心啊。”陈宁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
唐心十分惊讶,“是啊!没想到你也来了。”
“本来我是没有资格来的,但是沈队说,让我来提前看看场面也是好的,张教练就这样同意了!等这次赛事结束,我就要回国参加各种比赛。沈队叮嘱我一定要拿奖牌,这样张教练才能给我安排进射击队……”陈宁三句话不离沈清源。
唐心的心里莫名有些酸溜溜的。
“你们马上要准备训练了吧?天还没亮,我回去补个回笼觉。”唐心告辞,“陈宁,加油。”
“是!我一定要好好训练!”陈宁挺直了脊背,“我也要像沈队一样厉害!”
“不,是比他更厉害。”
陈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是我觉得,我没法超越沈队。我也不想超越他,我喜欢仰望他。”
唐心内心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陈宁说完就觉得唐心的脸色不对劲,“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什么,我只是太困了。陈宁,再见。”唐心仓促告别之后,一路跑回了房间。关掉房门之后,她的心还在怦怦直跳,还伴随着一阵阵的抽紧。
她好像吃醋了。唐心慢慢蹲下身,将头埋在臂弯里。她知道自己不该嫉妒陈宁,可还是忍不住羡慕。羡慕她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边,和他交流,和他对视。无论做什么,都无比坦然。没有那些过往的纠葛,他们的关系就是干净又透明。
亚洲射击锦标赛,是亚洲射击项目最高规模的比赛,而且关乎着下一届奥运会射击参赛资格,因此每一位参赛运动员都格外重视这次的赛事。
一大早,射击运动员们就在总教练的带领下来到了多哈射击中心,进行适应性训练。唐心赶到的时候,训练还没开始,各国的运动员已经在各自的场地里准备就绪。
“希望这次能多出几匹黑马,决战奥运。”周祖光坐在观众席上,望着运动员们感慨。
黑马哪里那么容易出。唐心刚才进馆,就看到了好几个世界射击冠军。虽说射击这个运动项目偶然性大,老将也不一定次次都能夺冠,但是放眼望去,哪个运动项目偶然性不大?
她伸长了脖子,往训练场上望。周祖光一指九点钟方向,“那边,沈清源在那!”
果然,运动员队列中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形,挺拔俊立,岿然不动,像劲风不折的树木。唐心囧了,现在连周祖光都开始接受她和沈清源的八卦了。
“丁学姐,看这边!”唐心招手。
周祖光吃了一惊,赶紧低下头,用帽檐将自己的脸遮盖得严严实实。唐心报复性地调皮一笑,“哎呀,看错了,周主任,丁学姐好像没过来,今天只是单纯性的适应性训练。”
周祖光抬起头,咬牙切齿,“小唐,我好歹也是你的领导,别整天乱开玩笑。”
“以牙还牙而已。”唐心歪着头问,“周主任,我能问个严肃的问题吗?你为什么要和丁学姐离婚?”
周祖光失神,并没有立即回答。唐心也不催,就静静地等待着。丁芳曾经让她找到合适时机,再问周祖光这个问题。可唐心觉得,这个问题是那样的尴尬、不合时宜,倒不如随便挑个时机问出来算了。
“其实没什么原因,婚姻和爱情是不一样的。爱情如火,婚姻如水,水能浇灭爱情所有的热情。”周祖光往座椅后面一靠,“不过这是文艺的说法,现实的说法是——我发现我根本无法掌控丁芳。”
“掌控?”唐心不明白。
“我心里很明白,我爱我的妻子。可是我不知道丁芳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想法。她总是很冷静,很犀利,喜怒不形于色。很多时候,我觉得她并不需要我,这让我觉得很无趣。”
唐心难以置信,“就因为这个,你提出离婚?”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唐心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就比如她始终无法掌握沈清源的所思所想,最终也只能无奈地退却吧。
“职业运动员都会面对退役的那一天,是因为他们无法再控制这个赛场。婚姻也是如此,当我发现我无法掌控任何东西,那我干脆失去。”周祖光说,“所以,我让我的爱情退役了。”说完这段话,周祖光脸上有失落、彷徨,还有无奈。
唐心顿了顿说:“谢谢你能对我坦诚回答。我知道换个人问这个问题,绝对会被你拉黑。”
周祖光乜斜了她一眼,“嗯,我不想拉黑你,倒是觉得你应该请个客。”
“……好吧。”
接下来的时光,唐心和周祖光很默契地没有聊天,全神贯注地观看运动员们的训练。可能是气候和环境不太适应,不少运动员发挥失常。尤其是江一天,有几枪的成绩非常不好,闯入决赛的可能性很小。
沈清源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全程没有表情变化,枪枪精准。只是他在射击结束的时候,忽然往唐心这边方向看了一眼。唐心顿觉心脏猛烈跳动了几下。幸好,他很快收回目光,将比赛手枪放在射位上,走回休息区。
陈宁一直在旁边观摩射击训练。但是当沈清源结束训练,她赶紧拿起一瓶矿泉水,用牙齿咬开瓶盖后递给了沈清源。沈清源昂头喝水,喉头微动,有一种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性感。陈宁顿时涨红了脸,赶紧挪开目光。她心里有鬼,不敢看他。而这一幕尽收唐心眼中,是那样扎眼。
“周主任,我有事出去一会儿。”唐心说不出心里是悲伤还是愤怒,站起来就要离开。周祖光答应了一声,随口说:“等会儿还有团体射击的训练,记得赶快来。”
“行。”唐心加快了步伐。
训练场那边,沈清源回头,正看到唐心的背影消失在座椅尽头。他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失落。
“队长,加油。”陈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沈清源收回目光,看到陈宁隔着栏杆,正向他挥手示意。他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陈海不悦地看了沈清源一眼,“队长,你是不是和我姐走得太近了?”
沈清源没有回答。
江一天插嘴说:“那肯定太近了,陈宁都不给亲弟弟加油,偏要给沈哥你加油。沈哥,你可别背叛嫂子。”
沈清源头也没抬,一边细细擦拭手枪,一边冷冷地说:“都闭嘴,给我集中精力。”
江一天和陈海立即双双缄默。
训练继续进行,沈清源举枪瞄准靶心,眸光顿时变得冷锐,然而他的脑中却不断回忆起唐心的背影。她走路的姿势,毛衣的条纹,以及浓密的黑发在肩头拂动的样子,全都挥之不去。
沈清源扣下了扳机。
唐心回到宾馆,就开始写当天的新闻稿件。写了一两个小时,她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酸痛。
房门被人轻轻敲了几下。她还以为是周祖光,走过去开了门,却意外地发现沈清源站在外面。他显然是刚从训练场那边归来,运动服还没有换下,头顶上的鸭舌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坚毅的下巴。
“有事吗?没事就算了。”唐心下意识地要关门。沈清源一把将门推出,简单地说了两个字,“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