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人说说笑笑的走进了里边,才到内室门口,银枝的头便从里边探了出来,见着秋华和飞红走了过来,欢喜的喊:“四小姐来了,大小姐真念叨呢,说没有人能把高少爷比下去,总算是盼着人了!”
飞红听着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牵了秋华的手走过去道:“什么高少爷,什么比下去呢,你也不说清楚些,看着年纪大了,人却愈发糊涂了!”
“我们流朱阁新来了个小少爷,姓高,听说是一个当大官的人家里的儿子,嗳哟哟,长得可真俊,直把咱们大少爷比了下去呢!我们家姑娘听着别人夸他心里不服气,便叫二少爷、四小姐来,嚷着要他见见比他俊的人。”银枝捂着嘴笑道:“喊二少爷来倒也罢了,可这四小姐是姑娘家,和少爷们比什么呢!”
银枝一面笑得前仰后合的,一面打量着站在面前的秋华,就见她梳了个丫髻,上边各插着一支宝瓶花的小簪子,穿了件水碧色的小袄,外边披了件桃红色的披风,衣领和边字上镶着一圈白毛,衬着她的肌肤更是如细瓷般白净,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如雪地里落下的飞鸟,不住的在扑闪。打量过以后,银枝心中不由得赞叹了一句,四小姐生得真是好,将三爷和三少奶奶的长处都长齐了呢。
飞红听说容家园子新来了人,哪里还耐得住站在这里和银枝磕牙花子,牵了秋华的手便匆匆的往里边走,口里说着:“你还不去门口看着,小心梅花都被人折光了!”
走到最里边的暖阁,就见一屋子的人或坐或站,围着一个小男孩,大家说说笑笑个不停。见着秋华抱着几支梅花站在门口,春华快步走了过来,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番,点了点头,将她扯到了那个小男孩面前:“你看看,这便是我的四妹妹,如何?比你可俊多了!”
一屋子里的人轰然笑了起来,大奶奶揉着肚子只喊痛:“我们家春华真是个厉害的,如此会护着家里人,即便是来只小猫小狗的,似乎也会比高少爷要俊俏些!”
秋华听到“高少爷”几个字,知道是新来的客人,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小少爷,就见他长得一身好皮肤,如羊脂玉般温润,白底子里透出淡淡微光来一般,眉眼也甚是可爱,那瞳仁就如黑色的弹珠一般,一双大眼黑白分明。
坐在主座上的容老爷此时也带着笑,见秋华和春华站在那里,两姐妹唇红齿白,便如那庙会上买的泥娃娃般,甚是惹人喜爱,不胜开怀,朝秋华招了招手道:“来祖父这里,你娘现在身子还好罢?”
秋华将花交到飞红手里,朝容老爷行了一礼道:“秋华代母亲谢过祖父挂心,母亲的身子无碍,只是每日吃不了什么东西,越发的消瘦了。”说到此处,眼眶红了一圈,泪水盈盈的打着转儿:“不知有什么法子,要让母亲多进食才好。”
容二奶奶在旁边听了也是叹气:“三弟妹这有了身子,却胃口不好,眼见着一日比一日瘦了下去,无论如何也得想想该怎么样才能让她多吃些东西才是。”
容老爷拧着眉头道:“那便去请钟大夫多来看看!”
容大奶奶点头道:“可不是该多保养着,我已经派刘妈妈去寻些开胃的坛子菜过来,看看三弟妹是否能添些胃口。”
秋华正眼泪汪汪,准备向两位伯娘道谢时,这当口门帘子被人掀开,一个火红色身影如旋风般卷了进来,身后还挨着擦进来一个穿绿色衣裳的丫鬟。
“听说流朱阁来了客人,姨娘将我带三小姐过来问个好儿。”夏蝉扫了一屋子客人,眼珠子转了转,落到了坐在左首的高祥身上,这时眼光一扫,这才发现了坐在主座上的容老爷,赶紧将淑华推了推:“姑娘,老爷也在呢,快些问好。”
淑华的眼睛也是先落在了高祥身上,没见着容老爷,听着夏蝉说祖父在,不由得抬眼往中间看了过去,见容老爷一脸不悦的看着自己,心里忐忑了一番,牵住夏蝉的衣裳,怯怯的向祖父行了一礼:“淑华问祖父安。”
容老爷见淑华进来眼睛滴溜溜的净往高祥身上看了去,见着自己又是那副放不开手脚的模样,皱了皱眉,与站在前边的秋华相比,这贾姨娘的女儿竟然如此出不了大众,虽然看着是一副好模样,但举手投足间,究竟少了份大家闺秀的气质,看来明年也得赶紧将她和春华夏华一起送去族学才是。
见着淑华,容老爷又不由自主想到了方才在水榭前边听到的话儿,心里微微一动,贾姨娘是容夫人的侄女,若不是她现在这身份尴尬,本该也是受人待见的。从她说的话来看,倒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之人,可谁让她稀里糊涂的失了节,若是她不和老三单独在一起,这失节之事又怎会发生?况且贾家还拿着肚子里边的孩子做伐,想要挟他破了祖训,娶了她做平妻,这档子事情一直在他心里梗着不舒服,五年了都未曾消褪几分。
“淑华,你素日里头有没有念书?”容老爷压住心中的微微不喜,极力放平声音问她,没曾想他虽然自以为脸上已经尽量放缓和了,可淑华见着他那张脸,依然有些害怕,往夏蝉身后退了退,露出大半张脸回答:“祖父,娘说我还小,不到识字的时候,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你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姨娘是在说胡话不成?分明是你自己不爱念书,我们也喊你去过随云苑,你到了三婶娘那里便只顾在院子里边玩,都不想进屋子来的。”春华听着那话早已按捺不住,牙尖嘴利的说了一大溜话来。
容二奶奶身边站着的夏华听着春华站了出来揭了淑华的短,也不甘示弱,半靠着容二奶奶,细声细气的说:“淑华,你方才可说错话了,你喊谁叫娘呢,该喊姨娘罢。”
淑华转眼望了望春华与夏华,眼珠子转了转,嘴巴一撇,似乎要哭出声来,可见着一屋子人,又好歹忍住了,小嘴闭得紧紧的,拉成了薄薄的一条线,大眼睛愤恨的盯着她们两人不放。
屋子里边的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带着笑容看着淑华,因为她竟然把贾姨娘喊做娘,这可真是错了,大家都带着看好戏的心情等着容老爷说话。而坐在左首的高祥心里也在暗自揣测,为何这个刚刚进来的三小姐如此受人排挤。
容家的几位少爷小姐他是见全了,年龄差得不太大,倒也是合适的伙伴。和流朱阁的嘉懋春华刚刚稍微熟了些,锦绣园那边来了嘉荣和夏华,然后丫鬟又通报来了随云苑的四小姐秋华。
还没见到秋华时,春华便叫着说要找个比他长得俊俏的来压压他的势头,省得容大奶奶他们净在夸自己长得好,等秋华进来时,他心里也是惊叹了一番,倒不是秋华长得很让人惊才绝艳,只是看着她抱着几支红梅在那里,通身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还来不及和秋华说话,淑华又闯了进来,真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唇红齿白,只是感觉她与另外的姐妹们似乎不对盘,一见面便吵了起来,莫非她在这容家也是受人排挤的不成?他心里边便突然对淑华有了些许怜悯起来,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容老爷瞥了一眼藏在夏蝉身后的淑华,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夏华说得有理,怎么能将姨娘错喊为娘了呢?你的母亲是随云苑的三少奶奶,可不是碧芳院的贾姨娘。”
听着容老爷肯定了自己的话,夏华得意的朝淑华扮了个鬼脸,成功的惹得她的眼泪珠子落了下来,可被容老爷严厉的一瞥又收了回去:“明日起你便跟着春华夏华一起去上族学罢,再不能让你在碧芳院里放任自流了。”说到此处,容老爷看了看面前的秋华,慈爱的望着她道:“秋华,你要不要一道去?”
春华听了容老爷这话,很是欢喜,拉了拉秋华的衣袖道:“快些答应了,省得每日里头关在随云苑里不透气。”
秋华为难的看了一眼春华,又望了望容老爷道:“母亲现儿身子不好,秋华不太放心将她一人留在随云苑里边。”
容老爷伸手摸了摸胡子,看了看秋华,很是得意:“秋华,你孝心可嘉,只是你在随云苑也帮不上什么忙,容氏族学,女子只需去半日,倒也不是很碍事,你便跟着春华夏华去罢。”
祖父也是为了自己好,秋华心里明白,更何况为母亲着想,她怎么样也得讨了祖父的欢心才是,想到此处她不再拒绝,朝容老爷行礼道:“既是如此,秋华便领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斗嘴淑华落水

  灰蒙蒙的天空似乎还没睡醒般,卷着几层厚厚的云,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容府门口的大红灯笼在晨风的吹拂下不住的转动着身子,一点点殷红的柔光打在门口的雪地上边,四周静悄悄的,只是在门口却停了两辆马车,车夫坐在马车的踏脚上边,拉低了帽子,似乎还在打盹儿。
渐渐的,听到几句细碎的言语,仿佛有孩童的欢笑声朝门口越来越近。“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从里边走出了一群丫鬟小厮,拥着几个少爷小姐。望了望外边白茫茫一片的街面,走在前边的大少爷嘉懋不由得跺了跺脚道:“这个时节,先生怎的还不回去准备过年!”
站在他身边的春华伸出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脸道:“哥哥,你是我们这里边年纪最大的,可却是最懒的了。母亲叫你带着我们好好的去念书,你倒好,还没出门就惦记着先生不回家过年,分明就是想偷懒!”
春华清脆的声音飘荡在这宁静的街面上,大家听得都笑了起来,可嘉懋却毫不在乎,只是咧嘴笑道:“春华,你别笑我,哥哥我是不爱读书,可你也未必好到哪里去。现儿秋华来了,你便更被甩下一截了呢。”
秋华本来是站在旁边笑着听他们说话,却没料到这话头扯到了自己身上,连忙分辨:“大哥你别捧我,秋华哪里能和春华姐姐相提并论呢。母亲说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大哥虽不爱读书,可打算盘却是一等一的好,我们该向你好好学才是呢。”
这话才说出口,秋华便觉得有人拿了眼睛在斜睨自己,转脸想去看是谁,那道目光又倏忽的飘走了,这让她心中有些不舒服,拉了拉夏华道:“外边天气冷,我们赶紧去马车里边罢。”
前边那辆马车是给少爷们准备的,暗蓝色清油绸布帘幕,上边也没什么绣花,只有简单的一个容府的印记,嘉懋带着嘉荣和高祥坐了上去,两个小厮也挤在了里边。后边的马车的帘幕却是松花绿的湖绸,上边还用银线绣着兰花,秋华爬上马车的时候还摸着那花看了一眼,只觉得真是精致。
马车不大,里边坐了两个丫鬟和四位姑娘,委实有些挤。淑华没有带贴身丫鬟,爬进马车车厢里边便觉得自己比春华夏华矮了一截似的,眼鼓鼓的瞪了她们几人一眼,自己一个人坐到一旁,攀着马车里边的横杆,将头偏到一边,也不看这边春华她们几个人。
春华的贴身丫鬟银花见了,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里想着自己家姑娘没嫌弃她,她反而嫌弃起姑娘来了。春华和夏华见了只是互相间挤眉弄眼的笑,将秋华拉得近了些:“我们坐稳了,她愿意坐到那边上就随她,到时候不小心跌出去了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听着春华她们这般说,淑华究竟心中有些胆怯,攀着横杆坐进来些,身子靠着夏华的贴身丫鬟宝云,只是头却抬得高高,正眼儿也不往春华她们那边看。夏华的丫鬟心中叹了口气,这位贾姨娘生的,怎么竟就如此高傲,看这个神态,别人还以为她身份金贵呢。
一路上马车辘辘,伴着马蹄轻快的脚步声滴滴答答,车厢里边说话也甚是热闹,淑华实在受不住被冷落,也偶尔插进来说句话,可每次都被春华堵了回去,气得她直翻白眼,朝着春华鼓着腮帮子,好半日都说不了话。
到了族学门口,少爷小姐们下了车,两个丫鬟一只手牵一个,刚好将四位姑娘带着往里边走,淑华本来还有些别扭,可站在雪地上差点滑了脚,她也不敢再乱动,乖乖的跟着丫鬟们走了进去。
容氏族学被一道墙壁一分为二,外边院子专供男子念书的,通过一道垂花门走进里边,那院子则是女子念书的私塾。秋华由丫鬟们带着走到里边,发现女先生已经在了,她是一个年纪约三十上下的人,白净脸儿,笑得一团和气。她姓黄,大家都唤她黄娘子,这是春华告诉过她的,所以一见着黄娘子朝她们走过来,秋华赶紧行了一礼:“黄娘子好。”
黄娘子挑眉看了看牵在丫鬟手里的秋华,约莫五、六岁的模样,长得纤细文静,一双眼睛特别有神采,亮亮的闪着光。旁边那个年纪也差不多,模样比秋华要胜上一分,特别是那双眼睛,似乎已经有了妩媚的气息,稍微转上一转,仿佛有一波汪汪的春水在荡漾般。
“你们谁是容秋华?”黄娘子低头问道,心里揣测着那个文静的该是嫡女秋华了。
淑华见秋华才一来便被黄娘子问起,自己却没有份儿,心中不喜,甩开丫鬟的手便站到了一旁,黄娘子见她那模样,知道淑华心中不高兴,赶紧笑着问她:“你是不是淑华小姐?”
淑华这才高兴了些,抬起眼睛应了声,黄娘子指了座位让她和秋华去坐,然后叫大家拿出书来,开始给大家讲解。淑华在家里没有念过什么书,所以翻开桌子上边的书,只觉得那些字认识她,可她却不认识那些字,听着黄娘子说话,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开始还瞪着眼睛看着黄娘子,捱到后头却是捱不住了,伏在桌子上边便睡着了。
黄娘子见了很是不喜,秋华和淑华是一道儿送来的,嫡出的秋华坐得端端正正,倒是这庶出的淑华却如此懒惫,于是摸了戒尺不声不响的走到淑华面前,先是用戒尺推了推她,淑华吃了惊吓醒转过来,抹着小嘴边上的涎水,朦着一双眼睛望着黄娘子道:“你做什么?干嘛惊醒我?”
书斋里的小姐们顷刻间爆发出一阵大笑声,用一种看好戏的心情望着淑华那懵懵懂懂的模样。黄娘子更是气得满脸通红,对着淑华喝道:“伸出手来。”
淑华此刻才完全被惊醒,她望着那条戒尺伸在自己面前,心中甚是恐慌,将手藏到了身后,大声说道:“你又不是我娘,我为什么要伸手?我偏偏就不伸出来。”
黄娘子教书也有多年了,可却是头一次遇着这般顽劣的女弟子,见着一屋子的小姐们都在望着她,只觉得自己失了面子,于是扑了过去,将淑华的手从身后拉了出来,兜头就是几戒尺,顷刻间淑华的手上便肿了起来,弹出了几条戒尺的印记,她疼痛难当,望着黄娘子那严肃的脸,哇哇的大哭了起来:“我要回家,我不要念书!”
淑华的哭声简直惊天动地,就连隔了一道墙的少爷们都能听到,嘉懋用手推了推嘉荣:“你猜是谁在那里哭?”
嘉荣撇了撇嘴道:“我猜是淑华,她最爱哭,遇到一点事情就哭个不停,最没意思。”
听着他们在议论淑华,坐在一旁的高祥眼前闪过一张粉雕玉琢般的脸孔,他好奇的问嘉懋:“淑华是不是昨日里最后一个来流朱阁的,为何你们好像都不太和她亲近?”
嘉懋望了望高祥那种白净的脸,朝他挑了挑眉毛:“可不是我们不太和她亲近,是她不愿意和我们亲近。你是没有见识到她的厉害所以才会这般说,你在我们家住久了便知道了。”
高祥没有吱声,捧着书看了起来,因为夫子的目光明显已经有些不悦的朝这边看了过来,嘉懋缩了缩脖子,嘉荣装出什么都没有做的模样,摇头晃脑的大声读起书来,夫子有些哭笑不得,容氏大房的两个孙子读书不是很认真,可却是相当聪明伶俐,所以平素他也不怎么太管他们俩,只要他们不闹事也便是了。
中午时分散了学,容家的几位姑娘要回去,少爷们却还得留在族学里边,因为下午还有功课,于是嘉懋和嘉荣带着高祥送几位妹妹出来。走出族学的大门,嘉懋笑着问春华:“我们听到有人在哭,可是不是淑华?”
淑华挨了打,既失了面子又受了痛,听着嘉懋如此取笑她,气得从地上抓起一团雪便朝嘉懋砸了过去。那雪很松散,淑华力气小,还没砸到嘉懋身上便已经散开落在了地上。她见嘉懋还在一旁挤眉弄眼的笑,更是生气,跺了跺脚,将一地积雪踩得四处都是,一面又放声哭了起来。
夏华的贴身丫鬟宝云见着三小姐哭得厉害,赶紧从袖袋里边取出帕子来给她擦眼泪,没曾想淑华却恶狠狠的用力推了她一把,宝云没有防备,脚下一滑便坐到了雪地里边。站在身边的秋华见了赶紧弯腰去拉宝云,可还没等她伸出手去,淑华又从后边用力一撞,秋华便脸朝下的摔倒在了地上,幸亏地上是一层积雪,这才没有摔出鼻血来。
春华见秋华吃了亏,心中大怒,奔了过来便想要打淑华,淑华哪会站在那里挨打,赶紧便往一旁跑,经过高祥身边时,刚好踩了块石头脚下一崴,身子便往高祥那边倒了过去。
高祥见着淑华往自己身上倒,赶紧往一旁退开,淑华便滴溜溜的往路边滚了过去,小厮丫鬟们看着都白了脸——路旁是一个池塘,大家眼睁睁的见着淑华那小小的身子滚了几滚,最终落到了池塘里边。
作者有话要说:  


☆、憨高祥错怜花枝

  一时间池塘边鸡飞狗跳,小厮们不顾冬天里池塘的水冷得刺骨,赶紧跳了了下去将淑华捞了上来,丫鬟们赶紧跑回书斋问黄娘子要了几件干净衣裳,将淑华弄到马车上边,将湿衣裳换了,然后用一床薄被子将她包好。银花探了探淑华的鼻息,见还算匀称,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朝着宝云咧嘴笑了笑:“还算是大幸,不碍事。”
宝云望着淑华闭着的眼睛,那一双眼珠子分明在转来转去,知道她已经醒了,却不愿睁开眼睛,也不戳穿她,将她脖子下的被子掖紧了些,默默的望着马车里边坐着的另外三位姑娘,心里不住的叹着气儿,这位三小姐分明是庶出的,可比嫡出的还要嚣张,和自家姑娘到一起总能惹出些麻烦来,今日却真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马车回了容府,银花和宝云抬着淑华送回了碧芳院,贾安柔一见女儿被这般包着回来,扑到了女儿身上大哭了两声,然后站直身子反手就冲银花和宝云脸上抽了几记耳光:“没用的贱婢,难道就不会看着三小姐些不成!”她擦了擦眼泪,像突然醒悟了般,指着银花的鼻子直把她逼到角落里边去:“说什么马车小坐不了这么多人,不让我们淑华带贴身丫鬟,原来早就存了这个心儿,你们蛇鼠一窝的想来害我的淑华,是不是!”
银花素来是个泼辣的,哪能忍得下贾姨娘这般辱骂自己,被逼到墙角,她索性也豁了出去,挺直了腰杆回敬道:“贾姨娘,有什么不满意劳烦去和夫人说罢,这个不让带贴身丫鬟可不是我和宝云说的,你心中有气可别撒到我们头上,柿子专拣软的捏,你是看我们就是那只软柿子不成!”
被银花几句话噎得好半日说不出话来,贾姨娘站在那里只是摸着胸口喘粗气,一张雪白的脸上涨得通红。这边银花却不搭理她,拉了宝云的手道:“宝云,人已经送到了,咱们回去复命罢,还留到这里做甚。”
林妈妈见着银花和宝云要走,赶紧走上一步拦住她们两人:“你们也不将事情说清楚,就想这样走了不成?”
银花冷冷的哼了一声,眼睛斜着瞟了林妈妈一眼:“我说什么你们会相信么?再说了,我可不是你们碧芳院的丫鬟,凭什么要留在这里听差遣?姨娘也只是半个主子呢,尊称一句喊姨娘,若是不敬,说是奴婢也不为过,又比我们好得了多少?少做出一副得脸的模样将自己做正经主子看!”
贾安柔坐在女儿床边,愣愣的看着淑华的脸,心中憋着一股气只是散不去,银花那些话听着十分刺耳,可她偏偏又找不出半分错处。连一个丫鬟都敢轻视自己,敢在自己的碧芳院里边和她争吵,贾安柔心里一酸,自己当年做的决定竟是错了不成?可是她真的舍不得将他的孩子弄掉,她无论如何也要将她生下来。
颤抖着手摸过淑华的脸孔,淑华长得愈发像他了,一双眼睛完全和他的一模一样,转转眼珠子便能透出无限风情来。“淑华,娘的孩子。”贾安柔的眼泪滴落到了淑华的脸上,冰凉的眼泪刺激了淑华,她猛然睁开了眼睛,见母亲正在流泪,赶紧伸出手来拉住母亲:“娘,淑华很好呢,开始淑华是故意装着晕过去,后来马车摇着摇着,淑华便睡着了。”
贾安柔将淑华紧紧的搂住,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口子喃喃道:“淑华,娘的乖孩子,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简直要将娘吓死了,以后你可千万要小心些!”
淑华得意的笑了笑,靠在贾安柔身上扭着身子:“娘,我跟你说,今日我可没吃亏,我将宝云和秋华都推倒在雪地里边了!我是想躲春华,跑开的时候不小心才跌到池塘里边去的,你便放心罢,我没事。”
这时奶妈抱着玉华进来,对着贾安柔道:“姨娘,六小姐似乎额头有点热。”
贾姨娘头也不回,只是拉着淑华上上下下的看个不停,口里淡淡的说:“既然觉得有些不对,便去请大夫来看便是。”
奶妈低头应了一声,一只手掀开软帘走了出去,到外边遇上了拎着一桶热水过来的秋芝,不由得叹着气道:“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四少爷天生痴傻,姨娘不喜欢也倒是常理,可为何却这般不喜欢六小姐,只顾拉着三小姐看个不停,正眼都不瞧下六小姐。”
秋芝也是贾安柔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鬟,只是模样长得粗陋些,所以不得脸,经常派去做些粗使活计,听了奶妈这话,只是冷冷一笑,撇了撇嘴:“虽说手心手板都是肉,可终究还是有厚有薄不是?”
奶妈听着这话中有话,正想询问,可秋芝已经拎了水走去了内室,只能怏怏的抱着玉华去了自己房间,打发了一个小丫头子跑去请大夫。
高祥和嘉懋一起走过碧芳院的时候,一缕药香钻进了他的鼻孔,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站在院子门口,他心中有些愧疚,莫非那位叫淑华的姑娘因为落水而得病了不成?早知道是这样,自己不该避开,应该伸手拦住她,或许她便不会滚到池塘里边去了。
嘉懋见高祥呆呆的站在碧芳院门口,折回来拉了拉他道:“你到这里站着做什么呢,我不是告诉了你这是碧芳院,是那个淑华住的地方吗?随云苑还在前边呢,你跟我来罢。”
高祥拉住嘉懋的手道:“你闻,这碧芳院里边有药香。”
“有药香又如何?”嘉懋大大咧咧道:“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随云苑的吗?你管着碧芳院有没有药香呢。”
“可是……”高祥鼓起勇气说道:“是不是淑华因着落水感了风寒?我想去看看她。”
嘉懋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来,拉着高祥的手摇了摇,凑近他的脸几分:“我知道了,你是见她生得美貌,于是那个什么香什么玉了。”
高祥的脸涨得通红,跺了跺脚道:“你不进去?我去看看就出来,你到外边等我罢。”
“我进去做甚?等那贾姨娘拿扫帚赶我?”嘉懋见高祥已经打定了主意,也不阻拦他,放开手便由他去了。他望着高祥推开碧芳院的大门走了进去,脑袋里边想着等会见着春华可得一唱一和的取笑下高祥才行,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什么见色……他敲了敲脑袋,自己还是该多读些书才是,若是像四妹妹那般,年纪小小,张嘴便能说出一番道理来,那该多好。
高祥刚刚走进院子,便见墙边搭着一个小炉子,上边放着一个黑漆漆的药罐,正在咕嘟咕嘟的往外边冒着热气,见高祥走了进来,蹲在炉边的丫鬟惊讶的站了起来,眨着眼睛看了看高祥,只觉得这位少爷面生,好似在容家园子里边还没看见过:“这是谁家少爷,怎么来我们碧芳院了?”
高祥也不回答她的话,指着那药罐子道:“这药是给你们家小姐熬的吗?”
守着炉子的丫鬟很是奇怪,上下打量了下高祥,点点头道:“是,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家的少爷?”
高祥被那丫鬟看得全身不自在,更没有勇气提起脚往里边走,他对那丫鬟很诚恳的说道:“麻烦转告你家小姐,就说高祥来看过她了,今日之事,高祥本该伸手相助的,却没想到一时之失,竟让她吃了大亏,实在过意不去。”
说完这话,高祥的脸已经红得如一只煮熟了的虾子般,转头便往碧芳院外边走,只害得那守着熬药的丫鬟冬梅一阵莫名其妙:“这小少爷到底是谁,进来疯言疯语的说了一通话,又跑得这么快!”
端了药进去,奶妈接了手过去,冬梅闲着没事便望贾安柔屋子里边去,打算将方才那位小少爷的事情当做个笑话说给姨娘听。贾安柔正在和淑华翻茶盘,听着冬梅进来说闲话,不由得惊奇的瞪大了眼睛:“他真说自己叫高祥?”
“是。”冬梅点了点头,又将那原话说了一遍:“这小少爷真真儿可笑,一进来便问这药是不是给小姐熬的,后边一段话儿却又说得这般不明不白的,说完转身便走了,真不知道是哪个旮旯里边钻出来的……”
“啪”的一声,冬梅脸上挨了一个巴掌,她捧着脸往贾安柔看了过去,委屈的问道:“姨娘,你干嘛打我?”
“亏你还是我从杭州带过来的,竟然这般不机灵!他自称高祥,定是那位高参议托到容家来的少爷,他有意来看淑华,你这个呆头呆脑的,便生生的将他放走了!”贾安柔竖着两条眉毛望向冬梅,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一般:“你快些出去罢,可真真要气死我了。”
冬梅捂着脸快步走了出去,原本还是想到姨娘面前凑个机灵,没想到反而挨了打,她心中好一阵郁闷,她还只有十二岁时便跟着姨娘过江陵容家来了,现在都快十八了,姨娘却还没透半分口风,究竟是要将她配了人还是给三爷做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