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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华眯了眯眼睛,望向了远方,和煦的阳光照着园林,到处都白得耀眼,一点点青翠从白雪下边透了出来,生机盎然,似乎有了春日的影子。叫淑华与自己接近?真是想让她和自己学东西?恐怕不是,秋华摇了摇头,这三少奶奶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一手?又是给荷包又是要给自己添置春衣,看起来大有奥妙。
“不管她想做什么,咱们都不要着急,看看她究竟耍什么花招。”秋华静了静心神,不再想起这件事:“咱们走,先去珍珑坊看看阮妈妈和大牛。”
自从季书娘出嫁以后,珍珑坊便空置着没人住,秋华索性让阮大牛搬了进去住着,一来可以看守着珍珑坊的库房,再来也可以免得他来来回回的跑。昨日是除夕,秋华准了阮妈妈的假,让她去了珍珑坊和阮大牛一起团年,今日她便先带着飞红过珍珑坊去看看,再去郑府看望母亲。
后院的门上挂着锁,阮妈妈和阮大牛两人住在前院库房旁边的两间屋子里,两人见秋华带着飞红过来,赶紧迎着她们进去,阮大牛拿出了些炒货出来,一双眼睛望着飞红只是嘻嘻的笑,笑得飞红的头微微的低了下去,不敢抬头看他。
秋华在旁边见着有趣,飞红素来泼辣,没想着遇到自己心头上那个人,也会扭扭捏捏,不知道是不是要成亲以后才不会这样。阮妈妈沏了茶过来,笑眯眯的望着儿子和飞红,心里也格外满意,将茶盏儿递到秋华手上,笑着道:“这还是珍珑坊待客的茶,现儿先招待了东家再说!”
秋华吹了吹浮在上边的一片芽尖,微微抿了一口,便将茶盏放到了一旁:“毕竟是隔年的茶叶,有些陈气了,等着今春新茶上市,得去买些好茶才是。”
飞红有些心疼,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茶盏看了看,嘟着嘴道:“姑娘,你可是越发挑剔了!这茶叶可是花了三两银子一斤买过来的呢,如何不好了?旁的铺子里哪有茶水奉送的,咱们珍珑坊送茶送水不打紧,还要送好的!姑娘若是闲这茶不好,我便打了包带着去杭州,免得放在这里惹姑娘嫌弃!”
听着飞红在一旁唠唠叨叨,秋华心里一愣,可不是吗,等着飞红和阮大牛成亲,他们便要去杭州了,自己身边又少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惆怅,望着飞红一口口将那茶喝了,心里忽然间有些不舒服。
“飞红,你们去杭州,带着飞白和杨妈妈过去,我父亲在青树胡同肯定见过她们,在江陵城里遇着,也不太好。”秋华沉吟了一声,想到了杭州铺子里的人手,飞红和阮大牛两个总不行,还得有几个打下手的呢。父亲自从得了那怪病以来便越发暴躁了,虽然说他不往随云苑这边来,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哪天若在容家园子里遇着了杨妈妈和飞白,自然会联想到他的病上头去。
杨妈妈回来以后曾向秋华将这事儿说了个清楚,容三爷那怪病,原是与她有关。因着怜惜飞白,不忍心见她被容三爷糟蹋,所以杨妈妈在饭食里放了去势的药。
秋华听着懵懵懂懂:“去势是什么?那个药妈妈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杨妈妈听了脸上一红,也不知道该如何向秋华解释这“去势”两个字,只含含糊糊说道:“用了那药,三爷便不能人事了。”
旁边飞红比秋华大,听到杨妈妈如是说,掩嘴噗嗤一笑:“杨妈妈,做得好,三爷那人就该是这样!”见秋华恍然大悟般,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杨妈妈,飞红在她身边笑得直打跌:“姑娘,你既然听懂了,也该露出些羞怯的模样来,怎么就没有半分害臊!”
秋华望着杨妈妈笑了笑:“我早些日子听大伯娘说了这事,可没想到去势也是指这种事儿,听着怪有趣!那药粉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难道每个药堂都有卖不成?”
杨妈妈摇了摇头,心里也是忐忑,这药粉是多年以前杨妈妈那被诬陷入狱的男人留下的,她男人正是因为这些事情被扯了进去。当时他把药交给她时格外叮嘱她:“这药很是阴毒,能让人断子绝孙。我本想毁掉,可又怕你一人抚养孩子为难,还是留给你罢,山穷水尽之时看能不能卖到那有需要的人家去,也好养家糊口。”
拿了这丸药,杨妈妈就如同拿着一块烧红的铁板般,想丢开手,可一想着男人的叮嘱,还是把那药藏了起来。但由于她本性善良,心里觉得这是害人的东西,所以十年了她都没拿了这药出来过。唯有一次她动过心,那就是在女儿生病的时候,可那时候她根本不认得什么高门大户的人家,也不知道哪些大户人家里需要这东西,还在她犹豫的时候,女儿已经离开了她。
本想着这方子也就这样藏着,再也会不见天日了,可见飞白被容三爷如此逼着,杨妈妈终于忍不住了,将那丸药取了出来下在了饭食里边,可能是那药日子有些久了,药效不够,所以吃了助兴的药,容三爷还能行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助兴的药有什么问题,莫名其妙的,容三爷后来竟然真的不举了,再吃多些药也无力回天。
秋华从杨妈妈嘴里听到这事儿,心里头真是惊诧,这世上因果报应,果然循环不爽,一饮一啄皆有前定。若不是父亲想着去强上了飞白,杨妈妈也不会想到要给他用药。望着杨妈妈惶恐不安的脸,秋华抬起头来安慰她道:“妈妈,你不用担心,你这事儿并没有做错,菩萨不会怪罪你的。”
虽然秋华安慰了她,可杨妈妈心里总是有些愧疚,一直提不起精神来。秋华见她这些日子有些消瘦,知道她是因着这事儿心里不愉快,所以琢磨着让阮大牛和飞红带她去杭州,离开了江陵,或许她心里会好受些,慢慢忘记这件事情。
阮妈妈听着秋华这般吩咐,站在旁边道:“姑娘,我便不跟大牛他们过杭州了,让杨妈妈和她男人带着飞白过去帮忙便是。你在容家可并不安稳,少不得我在你身边帮忙才是。”
飞红连连点头:“妈妈说得没错,那些腌臜小人还不知道有些什么阴毒的招数呢,妈妈留在姑娘身边,我们便都放心了。”
秋华心里其实还是盼着阮妈妈能留下来给自己帮把手的,她不怕贾安柔用言语来挤兑她,可她却害怕暗地里的算计,就如高祥被高夫人派人追杀那样。自己没有防御的本领,必须有人来保护自己,阮妈妈武艺高强,正是那适合的人选。只是阮大牛和飞红成亲去杭州,自己将阮妈妈强行留下来似乎也有碍常理,现儿阮妈妈主动提出来要留下,秋华心里自然欢喜。
“还喊妈妈,难道不该喊婆婆?”秋华笑吟吟的望了飞红一眼,自小飞红便陪在自己身边,真如自己的亲姐姐一般,什么事情都在为自己着想。
飞红站在那里红了一张脸,扭着身子只是不依:“姑娘,他都还没遣人来求亲呢!”那句话拉出了个长长的尾音,显得格外娇柔,里边带着些埋怨,又似乎有一种亲昵。
“哟,飞红恨嫁了。”秋华朝阮大牛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遣了媒人过来提亲?免得让飞红眼珠子都望穿!”
阮大牛搔了搔头,口里回着秋华的话,一双眼睛却盯着飞红不放:“总归等出了节,现儿媒人都在忙着过年总亲戚。”
“那我便等着你的媒人上门了。”秋华站起身来,带着飞红便往外走:“妈妈,你和大牛一起过热闹年罢,过了初三再回来,我现儿去郑府看母亲去。”
阮妈妈笑着点了点头:“姑娘,我明日便回随云苑,我们就娘儿俩,也没什么亲戚好走,吃了团年饭便够了。”
走出珍珑坊,秋华转眼看了看这胡同,两旁的铺子都没有开门,年前那种热闹的场景已经消失不见,路边的行人也不再如往日那般拥挤,只是偶尔见着有带着孩子出去拜年的人,孩子们穿得严严实实,手上还拿着糖葫芦,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买的。
秋华将披风上的帽子拢紧了些,那兜子上的白色绒毛非常长,将她的一张脸缩小了一半,让她那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就如宝石般闪亮。容家的马车夫将马车的帘幕掀开:“四小姐,外头冷,快些进车厢里来。”
马车辘辘而过,在街道上留下了两条长长的辙痕,不多时便来到了郑府门口。门房见着马车便知是江陵容家的,赶紧站起身来,笑容满脸的将秋华迎了进去。
郑府比容家要显得热闹,园子里不时的有孩子喊叫着从秋华身边跑过,不住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往前边追着去了。管事妈妈抖了抖棉袍上的溅到的雪花团子,朝秋华笑了笑:“那是二爷三爷和四爷的孩子。”
秋华心里了然,自从郑青云表达了心意以后,秋华便留心了郑青云的事情。郑青云是兴丰粮肆郑老太爷唯一的嫡子,另外还有三个庶出的弟弟,自从郑老太爷过世以后,几兄弟便分了家。据说郑老夫人那会儿坚决不同意,可郑青云却觉得无所谓:“每日里见着他们几家在园子里边争吵就有些不舒服,还不如早些搬出去,也能让耳根清净些。”
就这样分了家,将郑家的老园子分了给三个庶弟住,郑青云在城东自己修了个新园子,带着母亲从那边搬了出来,郑老夫人起先还颇有微词,可住到新的宅子确实清净了不少,也便不再埋怨,只是催促着郑青云快些成亲,生个孙子传承香火。
郑青云先前的夫人没有留下孩子,两个姨娘倒是生了两个女儿,可在郑老夫人眼里,女儿算不得什么,特别是那庶出的女儿,更是提都不用提了。当郑青云告诉她自己已经定亲,郑老夫人心里欢喜,一直巴望着媳妇快些进门,可等季书娘进了门以后,郑老夫人心里便老大的不高兴——竟然是个和离出府的妇人?青云什么人找不到,还犯得着去找个残花败柳?
成亲以后第二天早上去给郑老夫人敬媳妇茶,季书娘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郑老夫人会为难她。没有让她失望,郑老夫人让她一直跪在那里,也不伸手来接茶盏,季书娘知道这是郑老夫人在为难自己,也只是默默跪在蒲团上,毕恭毕敬的听着郑老夫人的训话。谁知郑青云却将茶盏从那盘子里边拿了起来直接塞在母亲手里,一手将她拉了起来:“母亲,你说了这么久也口渴了,快些喝了这茶罢。”
郑老夫人身后的丫鬟婆子忍不住都想笑,郑老夫人愕然的看着儿子:“青云,你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才成亲一日,你便帮着你那媳妇来对付你娘了不成?”
郑青云将季书娘揽在身后,望着郑老夫人说得很是真诚:“母亲,书娘既然进了门来,自然是一家人,彼此间该要相互爱护才是。母亲素来是个善心的人,何苦今日要故意来为难书娘?书娘是个苦命的人,青云爱慕她已久,费尽了心思才将她娶回郑府来,她可以帮着母亲打理中馈,也可以帮着儿子孝敬母亲,母亲便如同多了个女儿一般,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生活在一起,如何不好?”
郑老夫人听着儿子这么说,不由得一愣,仔细打量了下站在儿子身边的季书娘,见她生得眉眼温婉,看起来不是那种刁滑之辈,心里也慢慢将那敌视的心思收起来一些,朝身边的管事妈妈点了点头,那管事妈妈将托盘递到郑老夫人面前,她从盘子里边拿起一双白玉手镯,朝季书娘笑了笑:“母亲啰嗦了些,书娘不要介意,这镯子便是母亲给你的见面礼,可不要嫌弃。”
☆、第105章 计锱铢郑府见闻
郑老夫人是一个从外表上看起来严厉不过的人,她的一张脸很是瘦削,鼻翼两旁有一条深深的沟,将她的嘴角不自主的往下边拉,看起来似乎总是在生气一般的感觉,不由得让人生出畏惧之心来。可熟悉郑老夫人的都知道她其实性子很软,要不是那些庶出的儿子们怎么会一个个的钻出姨娘的肚皮,在郑家院子里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各色时鲜?
郑老夫人出身江夏鼎鼎有名的富商杜家,是三房的次女,嫁过来时虽说不如长房嫡女红妆十里,可却也依然是嫁妆丰厚,第一抬箱笼上边放着八块土砖,这让江陵城里看热闹的百姓惊讶得面面相觑,这可是头一次见着将土砖做陪嫁的新鲜事,不由得纷纷议论这杜家究竟是在闹什么,谁不是把最昂贵的头面首饰放到第一抬上边呢?到了后来才弄清楚,这土砖代表的是杜家陪嫁了八个田庄,而且田庄的大小和土砖的尺寸有关系,自从杜家女嫁进郑府以后,江陵城就有了嫁妆上边放土砖的规矩。
郑老太爷是个很有头脑的商人,娶了郑老夫人以后简直是如虎添翼,因着郑老夫人对于自己的夫君可是千依百顺,嫁妆大部分都拿了出来支持郑老太爷做生意,兴丰粮肆便愈发的兴旺发达了。
发达了以后,郑老太爷是个俗人,于是不能免俗的娶了两房姨娘,郑老夫人也不多说什么,该吃便吃该睡便睡,杜家的姨娘绝不会比郑家的少了去,因此她也从来不将这事儿放到心上。姨娘生了庶子,郑老夫人也不担心,杜家的庶子都是等着年纪大了,替他们娶房妻室分几千两银子便打发了,不至于要她在这事儿上边操心。
郑老夫人睡得安心,两位姨娘却一直在闹心,见着主母完全不搭理自己,两人都很有失落的感觉,这郑老夫人怎么就能不把她们俩当一回事呢?自己还给郑家生了儿子,那可是郑家的功臣!
两位姨娘对内彼此间明争暗斗,对外却联手共同来对付郑老夫人,两人上蹿下跳的闹腾了一段时间,郑老夫人安然无事,郑老太爷看着却恼了火,将两个姨娘喊了过来痛斥了一顿:“夫人便是夫人,哪有你们去找事的理儿?姨娘只不过是半个主子,我高兴便赏你们一件衣裳首饰,不高兴抬脚就可以发卖,自己掂量清身份!”
被郑老太爷这一训斥,两个姨娘都没了那种壮志,耷拉着脑袋回了各自的院子,心里总算知道了在郑老太爷心里,郑老夫人这原配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一口气憋了回去,终身不敢再去找郑老夫**事。
姨娘萎顿了,几个庶出的儿子自然也不敢有什么举动,郑老太爷嫡庶分明,郑家绝没有一碗水端平的事儿。自从郑青云满了十四岁开始,郑老太爷便将他从书塾里拎了出来,手把手带着他做生意,郑青云聪明伶俐,不多时便将父亲教的东西学了个通透,十八岁那年便接手了江陵附近州县的粮肆生意,到了二十六岁上头,郑老太爷身子不好,便将兴丰粮肆全部交给郑青云打理,自己只安心养病,不再过问粮肆的事情。
郑老爷过世以后,根据他留下的遗言分了家,兴丰粮肆全是郑青云的,庶子连块兴丰粮肆里边一块稻谷皮儿都没捞着,只不过每人打发了十万两银子,两间铺面,让他们自己掂量着去过生活,其余便再也没一个字提到了。
三个庶子得了这笔银子心里虽然怄气不服,但谁叫自己没郑青云的好命,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幸得还能住在郑家院子里边,吃穿都是用着公中的,怎么样也能节省一笔开支,三位郑爷心里也就不再埋怨太多,拿了银票子存到田庄里,把铺面出租便做了自己每年的零花嚼用。
庶子们虽然想通了,他们的几位妻室却愤愤不平,凭什么好事都给郑青云占尽了,他吃山珍海味,自己却只能嚼渣渣?几个人想来想去,将素日里头的勾心斗角都放下,联起手来便将这事闹到族里去,郑二夫人领着两位妯娌,拖儿带女的在族长面前哭哭啼啼,直说郑青云太过卑劣,竟然将二房三房四房的私产都霸占了。
族长听了也是为难,这郑老太爷一直嫡庶分明他也知道,可这遗产分配也实在太不公平了些。兴丰粮肆每年的进项,往少里说二十万两是铁板上的钉子,稳稳的有,可偏偏只给三个庶子每人留十万两银子,即便再添上了两间铺子,也太少了些。
左右为难,族长只能喊了郑青云来商议这事儿,听说弟媳们指责父亲偏心,要求重新分配兴丰粮肆,郑青云淡淡一笑:“伯祖父,这事儿你也难办,若是几位弟媳妇还要吵闹,那不如将这事呈去官府,请知府大人秉公处理?”
刘知府坐在家中,一笔银子从天而降,郑青云那张五万两的银票砸得他头晕脑转分不清东南西北,哪里还会去管郑家三位少夫人哭哭啼啼?一纸判决书下来,勒令郑二爷郑三爷和郑四爷即日带着家眷搬出郑家。
“刘大人,庶弟虽不是青云一母同胞,可毕竟也共着一个父亲,实在不忍心见他们这段日子无处可住,青云愿自己搬出来,将郑家老屋拨给三位庶弟居住。三位庶弟既可以不要为寻找居所而烦恼,又能继续住在园子里边,依然能感受到父亲的恩泽,这样便两全其美了。”
刘知府点头赞道:“青云真是贤德之人,知道你如此友爱几位庶弟,令尊在九泉下也会含笑的!”一边点头,一边暗赞郑青云好手腕,做事圆滑又让人捉不住错处。表面看上去他让了郑家的老宅出来给几位庶弟,其实是甩了个大包袱,那郑家三房若是继续和郑青云住在一处,每年的吃穿嚼用恐怕得要半个园子才能填得住那个窟窿。现儿舍出一座老宅子,将这烫手的山芋给甩了,自己博了个好名声,还能让三位庶出的郑爷将注意力转到争夺园子上边去,真真是一箭三雕。
郑家二爷三爷和四爷听了心里欢喜,果然在公堂上就为园子划分吵了起来,还在郑二夫人机灵,忽然想到了这宅子的嚼用,拖住争得面红耳赤的郑二爷道:“这园子的事暂时放到一旁,咱们还得问问这嚼用该怎么办?大哥搬出了郑家大宅,这吃穿该问谁要去?”
一语提醒梦中人,三兄弟的目光又向郑青云看了过来,郑家二爷嘴唇皮子都直哆嗦,他一房正妻三房姨娘,生了九个儿女,每年的吃穿用度都可以不提,这婚嫁的聘礼嫁妆都是老大一笔银子。
“大哥,你可不能这么把我们给扔开!”郑二爷脸上变了颜色:“我们不争这园子了,咱们兄弟还是住一块罢!”
郑青云一言不发,只是望着刘知府笑,刘知府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给了自己五万两银子,总归这时候该要说句话了。他伸出手拿了惊堂木啪啪的拍得脆响:“郑青木,是尔等递了状纸说要请本府秉公断案,帮你们兄弟几个分家,本府多方取证做了判决,你们兄长怜惜,愿将老宅拨给你们居住,孰料你们贪心不足,还想赖着你们兄长供养一辈子不成?什么叫做分家,尔等难道不知?本府又岂是被你们任意戏耍的不成?判决已下,自即日起生效,至于你们兄长宅心仁厚愿给你们宅子住,那是他的事情,若以后还有人要来吵闹公堂,那便去江陵府的牢狱里呆着罢!”
刘知府发了狠话,郑家三位庶出的爷哪里再敢吵闹?拖了各自的妻子回了郑家老宅去争夺园子,只把老族长弄得昏头转向。郑青云从公堂出来,奔回郑家向母亲行了一礼:“母亲,明日起咱们便搬去新宅,你也耳根清净了。”
郑老夫人微微拉了拉嘴角:“我日日耳根清净,何曾有不清净的时候?只是既然我儿孝顺,那母亲自然要跟着你去享清福的。”
郑青云扶了母亲站了起来,走到了园子外边,听着不远处有尖锐的吵闹声,脸上不由得泛起了笑容:“难道母亲还准备在这里为几个孙儿孙女们议亲不成?”
郑老夫人听了郑青云的话,眼睛往那边瞅了瞅,会心一笑:“我自然不担心那些孙儿孙女的,我只挂念你的亲事,你现儿只有两个庶出的女儿,膝下空虚,芝兰已经过世快两年了,你难道还不准备续弦不成?”
郑青云见母亲催得紧,站在旁边微微一笑:“母亲不用担心,青云正有这个打算,今年年前自然会有个贤惠的儿媳妇来和儿子一道孝敬母亲的。”
郑老夫人听了心里欢喜,一直等着儿子的喜讯,等她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大红花轿将季书娘抬进了郑府。郑老夫人贴身的妈妈出去数了下箱笼,回来和郑老夫人说:“八十八抬,不算少,也不算太多。”
“一个和离的妇人,能有这么多嫁妆倒也算不错了。”郑老夫人呷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只是这和离出府的妇人,自然是极厉害的,和离出府还能带这么多嫁妆,那便更是厉害,我真害怕青云吃亏。”
贴身妈妈只能赔笑劝慰着,郑老夫人却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心里却暗暗的下了决心,这辈子她从来没有态度强硬过,为了儿子,自己非得在新媳妇敬茶的时候给她个下马威不成。谁知这下马威还只使出一半,就被儿子给识破了,一把便将那季书娘拉了起来,为了不让儿子不高兴,郑老夫人也顺水推舟的接了茶盏,并且给季书娘打赏了一双白玉手镯。
新婚三日,郑青云没有去巡查兴丰粮肆,每日和季书娘在一处吟诗作对,或是挥墨作画,赏析佳作。他自小便喜风雅,只是被父亲压着去经商,现儿娶了书娘,便有如鱼得水之感,两人相见恨晚,谈话也投契,床笫之事也分外融洽。
成亲以后第四日,郑青云一早起来和书娘向郑老夫人请了安,然后便出府去粮肆巡查,郑老夫人本来有心想为难季书娘,可她这辈子没有为难过谁,想出来的那些招数实在有限,季书娘又本性温存乖巧,无论郑老夫人说什么都去照办,这样一来二去的,郑老夫人不仅收了为难她的心思,反而觉得这个媳妇越看越顺眼。又听贴身妈妈说儿子与媳妇在一处,格外的快活,那边园子里老远就能听着儿子的笑声,郑老夫人便有些愧疚,自己不就是想要让儿子开心?现儿娶了个对他胃口的媳妇,自己怎么能去折腾她呢?
看着季书娘温婉的眉眼,郑老夫人有些懊悔,抓着季书娘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阵子话,里边隐约有些向她致歉的意思,听得季书娘莫名其妙,以前在容府,容夫人刁难她的事儿可比郑老夫人的要难做多了,她根本没有想到郑老夫人要她做的原本是想要刁难她的。
晚上郑青云回府,有些不放心的问季书娘:“今日卿卿心情可好?母亲没有为难你罢?”
季书娘笑着摇了摇头:“婆婆是天下顶顶和气的人,书娘很开心能做她的媳妇儿。”
郑青云听了大喜,拉着季书娘去了郑老夫人那里陪她用晚饭,郑老夫人见儿子心情舒畅,心里知道是媳妇从中说了她的好话,对季书娘更是满意,故此一家人真是和和睦睦相亲相爱。
第一百五十八章初一日秋华探母
秋华来过郑家几次,所以这园子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由飞红扶着,不紧不慢的走在园中小径上,目不斜视,脚印也留得非常的浅,走在前边的管事妈妈回头见了,不由得暗自赞叹,这江陵容家的小姐就是与寻常人家的不同,年纪看上去与自家两位姑娘差不多,可那真真是气质优雅,沉静如水。
走到正厅外边,离那大门还隔几步,秋华便听到里边有人说话的声音,期中有个温婉的声音很是熟悉,她鼻子酸了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只不过这大过年的掉眼泪被认为不吉利,她赶紧从袖袋里摸出一块手帕子来,悄悄的印了印眼睛,这才挺直了肩膀走了进去。
正厅的中间坐着一位老夫人,年纪与容夫人相仿,秋华走了进去,目不斜视,先弯下腰去朝那位老夫人福了□子:“容氏秋华给郑老夫人问安,祝老夫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身子康康健健,心情轻轻松松,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切顺心,万事顺意!”
“哟,这就是那容四小姐罢?嘴怪乖巧的!”郑老夫人正在和儿子媳妇说话,听管事妈妈说容家有位小姐来拜府,心里知道定是那季书娘的女儿,赶紧吩咐请了进来,等及这位容四小姐进来,小嘴一张,吉祥话儿一串串的出来,郑老夫人心里便欢喜不迭,再举目打量了秋华一番,心里便更是爱得慌。
秋华今日穿着一件浅紫色织锦的小袄,下边是一条同色的撒花裙子,小袄窄窄掐着腰,下边的裙子却做成了十二幅的月华裙样式,靠腰身这颜色是月白的,慢慢的往下去,颜色逐渐加深,到了裙袂处已是紫得有些深,如一团朦胧的雾霭般,笼着裙袂上边绣着的缠枝芙蓉花,轻柔似梦。
小袄的外边本是系着一袭鲜红的羽纱锦缎披风,披风的外沿镶嵌着一圈白绒绒的毛,衬着秋华的脸如凝脂般,白玉无瑕,一双眼睛便如点漆,亮闪闪的如那秋日的水波,正滟滟的一泓沉在那里。郑老夫人笑着望了望季书娘道:“书娘,你的女儿可比你生得美貌。”
听郑老夫人夸秋华美貌,季书娘心里快活,朝秋华微微一笑:“郑老夫人可是在说客套话,你可别当真,她的几个孙女儿比你要胜了不知多少,可别心里得意便将尾巴翘得老高,快去那边坐着罢。”
秋华见正厅的右首坐着几位姑娘,年纪大的约莫和春华差不多,小的也有j□j岁,穿得都是团花簇锦般,发际脖子和腰间都是亮晃晃的一片。她笑着朝郑老夫人道:“老夫人原是惯会哄人的,这么多美貌的孙女儿,偏偏将我夸了一番。若不是郑夫人出言提醒,我却会不知天高地厚了。”
说到“郑夫人”三个字,秋华心里猛的一酸,当着郑家人的面,自己自然不能肆无忌惮的喊出“母亲”两个字来,可见她脸上神色快活,秋华又觉得宽慰,毕竟母亲的选择没有错,郑青云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
郑青云见秋华落落大方,坐在自己的两个女儿和两个侄女旁边,那气质比她们胜出了不知多少,心里也是欢喜,赶紧从身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来塞到秋华手里:“这是郑伯伯给你的过年荷包,拿着罢。”
坐在秋华身边的是郑青云的大侄女郑彩月,今年已经十三了,她看了看秋华手里的那荷包,嘴巴撇了撇:“毕竟是外人,大伯父给的荷包便小了许多。”
郑彩月的妹妹郑彩玉在旁边轻轻哼了一声:“即便她娘嫁给大伯父,她还是外人,怎么会给她大荷包?初一便巴巴的跑到郑府来,还不是想得那个荷包儿?可惜是白来了一趟,这荷包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二两的银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