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爷站在那里百感交集,这个旁人指的是谁,他心里自然有数,看着秋华闭紧了嘴唇站在那里,一双眸子清冷,暗自想着,无论如何他也要好好的保护着书娘的这点骨血,不能叫她吃了亏去。
容三爷见休妻的要求被驳回,却答应了季书娘的和离,也不再开口,反正只要她走了便好,将三少奶奶这位置替表妹腾出来便行,想到此处还颇为开心,以后便能名正言顺的问表妹要银子花了。而站在一旁的容夫人却有些着急,老爷哪能就这样轻易答应了呢,和离和休妻那可是有天壤之别,和离还能提出些条件来,少不得要带走些东西,况且这珍珑坊她季书娘好歹也要交出来才能走罢?
“老爷,和离可不是一句话,还得写上条款,双方和中人皆在契书上签了名儿,这才能算了结,咱们也别光站在门口说话,赶紧到随云苑里边去商量下具体细节罢。”她转身吩咐沈妈妈:“赶紧坐马车去将二太爷接过来!”
秋华听着祖母这般说,心里自然知道祖母的眼睛已经瞄准了珍珑坊,可上次族里的契书写得清清楚楚,这珍珑坊归母亲和她所有,难道祖母还弄些什么把戏出来不成?她闭眼想了想容二太爷,通过几次和他打交道,她觉得容二太爷算是一位正直的长者,再加上祖父在场,应该再怎么样也翻不了盘。
众人一并涌入了随云苑,季书娘被婆子扶着坐在了椅子上边,替她盖了一床薄薄的毯子,日头已经快到中天,和煦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苍白的肌肤里边竟然还有一丝丝红润,秋华见了心中一动,看起来母亲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和离了,这样很好。
前院靠墙有一张大桌子,是秋华姐妹们练习写字画画用的,李妈妈将那桌子端到了前院中间,又搬出些凳子来,大家围着桌子团团而坐,松砚研好墨汁,容老爷亲自动手写起了和离的契书:“书娘,你有些什么要求,只管提。”
“我别的愿望没有,只希望秋华和嘉徵能够继续住在随云苑,不要有人欺负他们。”季书娘坐直了身子,满眼含泪的看着容老爷:“书娘真的什么都不要,只愿秋华和嘉徵能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容夫人听了这话大喜,赶紧催促着容老爷道:“既然书娘什么都不要,你就快些写罢!”
容老爷叹了一口气,想了想便动了笔,容夫人站在旁边看着那单子上的字越来越多,不由得脸色不虞:“书娘不是说了她什么都不要,为何老爷还写这么多东西?”容夫人低头看着五万两银子、随身仆妇若干之类的字样,只觉得被人勒紧了喉咙,寒碜得慌:“老爷,你……你是要将整个容家的库房都倒腾空了不成?快快停手罢!”
容老爷厉声喝道:“无知妇孺,休得啰嗦!容家亏欠书娘的太多了,岂止是这点东西能补偿的?我写这些出来,也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容夫人锱铢必究
其实容老爷在和离契书上写的那些东西实在不多,金玉坊在大周十多家郡市都开了分号,就京城里头那家分号,去年缴来公中的就有十来万两银子。可容夫人是个小气人,素来只喜欢瞧着银子进来,若看着银子出去便会心疼不已。
去年容家修缮省亲的园子花了三十多万两,容夫人看着那账簿子险些要晕死过去,找着容老爷还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只是太后娘娘来住几日而已,哪里用得着如此铺张浪费!”
容老爷气得满脸发黑,也不搭理她,将账簿子扔回给容夫人道:“你只需管着日常嚼用便行,这外边的大事可不需你插手,你将老三安cha进去管着那材料采买的事情,若不是我及时将他换了,还不知道这园子能不能按时修好!”
容夫人心疼着幺儿,趁着家里装修园子的时候将容三爷派了去管着那材料采买,容三爷自然不肯放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光只是石料采买这一块,他便狮子大开口的赚了五六千,等那石料运过来,做事的石匠都找到容老爷辞工:“这石料如此差,我们也怎么能做出贵府要求的效果来?我们做不下这活了,还请容老爷结算了我们这几日的工钱,准我们回去!”
容老爷听了大惊失色,跑去工地一看,那些石匠的话果然不假,摆在那里的石料一看便知是劣质的,用锤子凿了下去,即刻间纷纷扬扬的起了一堆粉末来,便是他这个门外汉也知道这些石料实在不和用,无论是硬度还是纹理都与优质挨不上边。容老爷大怒,查了下去才发现原来是容三爷中饱私囊,用优质的价格进了那些劣质货,气得容老爷将容三爷赶出了容府,要他宿在胭脂铺子,园子没装修好不许回来。
容三爷赚了五六千,也不害怕没地方去,在牡丹阁里边倚红偎翠,一直住到过小年才回家,走的时候那飞絮还抹着眼泪十分不舍,容三爷安慰了她几句,说过年以后再来看望她。五六千两银子捱不了多久,到四月份的时候便见了底儿,牡丹阁那边不能再去,所以容三爷便想着要将贾安柔快些扶正,也好名正言顺的到她手里拿银子。
“老爷,书娘一个月的月例不过十两银子,一年一百二十两便够了,你这契书上写着五万两,未必她能活四百岁不成?”虽然被容老爷怒斥了一顿,可容夫人究竟心疼银子,还是斗胆开口了:“给五千两银子便顶天了!”
容老爷很是不悦,望了一眼在旁边急的跳脚的容夫人道:“月例只是给书娘零用,饭米伙食不还是从公中支取银子?还有丫鬟婆子的月例难道就不要算了?况且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书娘嫁到容家来是什么模样儿,现在却被这孽子气出了一身病来,这五万两银子能买回书娘康健的身子不成?只不过是我们容家一点补偿罢了!”
季书娘在旁边听着容老爷和容夫人为她的事情起了争执,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挣扎着站起来道:“不用拿这么多银子给书娘,只消将松砚秋云李妈妈和那厨娘王嫂赐给书娘便足矣。”她望了望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心想若是自己真带了五万两银子走,多多少少会影响到两位妯娌,毕竟这钱现在是公中的,可到分家的时候,她们便会吃亏些,每人少分一万多两呢。
容夫人听了这话满心欢喜,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书娘,你真是个明理的孩子!这话说得再好不过了!老爷,书娘自己提出来只要几个丫鬟仆妇,你就允了她罢!”看着站在书桌不远处的大媳妇和二媳妇,容夫人心里奇怪,按着大媳妇那性子,肯定要来争上一争,可现在她怎么就连一个屁都不放了?这可是五万两银子,不是五两!想到此处容夫人朝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笑了笑:“既然书娘自己有请求,咱们当然要答应她,老大媳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容老爷却很是固执,摆了摆手道:“书娘,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在容府里边,缺了什么边可以直接去公中支取,可出了府门没银子,你便会发现寸步难行 。你身子如此弱还需要大把银子好生将养呢,且为自己着想!”
容大奶奶看着那一脸苍白的季书娘,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和容二奶奶打算,于是赶紧走过去将季书娘按回椅子里边,捡起地上的薄毯给她盖上:“书娘,你便别想这么多,听公公的没错,出了府你才知道日子的紧巴。”
容二奶奶也跟着走到了季书娘的身边,将手放在她肩膀上,朝她笑着点了点头,温温柔柔的说:“给你,你便拿着,有了银子防身什么都不怕。”
淡粉色的杏花从枝头飘落,季书娘膝盖上那条毯子上不多时便落满了粉白的花瓣,微微的风渐起,那花瓣便上下飞舞起来,模糊了她的视线,眼里有泪水盈眶,感激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道谢才是。
容老爷见两个媳妇如此通情达理,心里也是欢喜,暗暗下定决心,今年过年的时候,非得找个岔子叫夫人将账簿子交出来给老大媳妇才是。夫人生性吝啬,年纪越大便越发糊涂,上回竟然让老三去管着采买的事儿,差点坏了大事!都到这把年纪,不如含饴弄孙,享享天伦之乐也就够了。
“钟毓,书娘,你们来这上边签个名儿!”容老爷看那契书的墨汁已经干了,唤了容三爷和季书娘过来,让他们签字。一旦落了笔,那五万两银子可就长着翅膀飞走了,容夫人望着那几页纸,心里边就像有谁拿着刀子在割她的肉一般,十分的难受。
“老爷且慢,二叔还没过来呢,总归得要让他来看看罢!”容夫人似乎溺水的人捞到了一块浮木,勉强在苦苦支撑。容老爷望了她一眼,淡淡说道:“那就等等罢。”这和离,分的是长宁侯府的私产,和族里又没有关系,二叔过来也不会有多大的变动,夫人真是太小气了些,这五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于是无事可做,随云苑里一片宁静,李妈妈用个茶盘端了热茶过来,每个人捧着一个茶盏在手里慢慢喝着,院子里只听到喝茶的清响和几声鸟鸣。这时外边传来又急又快的脚步声,大家抬眼望了望门口,就见容二太爷已经走了进来。
容三爷站在最外边,才弯腰行礼头还没有抬起头,背上就挨了一棍子,容夫人见着儿子被打,十分心疼,但却不敢朝容二太爷抱怨,只能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一张脸拉得老长。容二太爷放下拐杖,摸了摸颤巍巍的白色胡须,一口一个“浪荡儿”的将容三爷骂了个够,转脸看着容夫人满脸不高兴的模样,不由分说又将容夫人劈脸骂了一顿,只说她从小没好好教养着,容三才会到了这个地步。
容夫人满肚子火又发泄不得,只能唯唯诺诺应着,委屈的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几份契书道:“二叔父,你可看清楚了,这是她季书娘要和离!可不是我们钟毓休妻!”
容二太爷一脸愕然,望了望沈妈妈道:“不是说你家三爷要休妻?”
沈妈妈直着脖子喊道:“三少奶奶有恶疾,当然是要休妻!方才我和夫人过来时,听着三爷喊着要休妻,还有这么多丫鬟婆子听着呢,准准的错不了!”沈妈妈素日里碧芳院的银子拿得多,自然心里偏向着贾姨娘,休妻与和离相比,自然是休妻更有利于碧芳院,所以尽管听着容老爷准了季书娘的和离,她去容二太爷家里说的却是休妻,一心巴望容二太爷能来给容三爷撑腰。
秋华在旁边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这沈妈妈还以为容二太爷会站在父亲一边不成?虽然相对于容二太爷来说,父亲才是血脉亲人,母亲只是个嫁进容府的外姓,可凡事躲不过一个理字,父亲的所作所为,容氏家族谁人不知?只要生了眼睛的,个个都为母亲惋惜,只是不好当面责骂父亲罢了。
除了一个理字,世上最亲的还有一个“礼”字,自从珍珑坊归属由容二太爷判定了以后,逢年过节秋华便给容二太爷送了厚礼,到处搜罗了别致的砚台笔洗送了过去,容二太爷看着心里便很舒服,虽然都不是什么太值钱的物事,可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所以于情于理都站在了季书娘这一边。
现在听说是季书娘自己提出和离,容二太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自己也不必为难了。他走到桌子面前捡起那契书看了看,认得那是大侄子的字迹,知道是侄子在替媳妇拟定的契书,于是一条条的看了下来,不住点头道:“本该如此。”
容夫人见容二太爷来了以后事情也没什么变化,眼见着这契书便稳稳当当的要签了,心疼不已,赶过来急急忙忙道:“既然容家给了书娘这么多东西,那珍珑坊总该归了容家罢?”
容二太爷奇怪的瞥了一眼容夫人:“珍珑坊是季书娘用陪嫁开的绣坊,这与容家有什么关系?为何要归了容家?”
容夫人刚想顿足捶胸,转念想着容二太爷是长辈,可不能在他面前撒泼,只能低声下气说道:“若是季书娘以后嫁了别人,那珍珑坊不是让别人占了便宜?她身子这么差,如何能去经营?这个珍珑坊可都是秋华尽了力气打点的,自然是容家的产业,怎么能归了旁人?况且上次那契书里还写着每年要交容氏族里一百两银子,若是她改嫁了,又到哪里去讨要这一百两银子?”
容二太爷听容夫人七拐八拐的讲了些理由,似乎也颇有几分道理,望了望容老爷:“英铣,你又如何看待?”
“二叔,这珍珑坊乃是书娘的陪嫁置办,即算是她那铺子每年能赚十万八万两,也与容家无关!她愿意给谁,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我们无权置喙。”容老爷见着夫人那紧张的脸色,心里有些郁闷,若是娘家的陪嫁也要拿出来充公,那容夫人自己几个铺子又怎么说?
容二太爷想了想,脸上也露出微笑来:“英铣说的是,这铺子既然是书娘的嫁妆置办,容家哪有觊觎的道理?没由得被人指了背皮骂,说咱们江陵容家合伙来欺负一个弱质女流。咱们给不能给皇上和太后娘娘丢脸!”
季书娘此时却开口了:“二太爷,公公,我季书娘有话在此,秋华是我唯一的孩子,我的东西不给她又给谁去?这珍珑坊我悉数全部交给秋华,婆婆也不要疑心我会将这铺子带到谁家里去。”
容老爷望着季书娘那苍白的面孔,心里有些不忍,夫人这分明是想要着要从书娘手里扣下珍珑坊来。书娘出府以后总得要有个来钱的铺子,怎么能将珍珑坊从她手里拿走?
容二太爷听着季书娘这般表态倒也觉得公允,这珍珑坊虽说是季书娘的嫁妆置办的,可毕竟每年还得缴纳容氏家族一百两银子,现在就这铺子交给秋华,那也意味着这一百两还是会每年照给的。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山阳季家养的好女儿!”提起笔来在契书上又加了一条,珍珑坊归到山阳季氏之女容秋华名下。
于是当下喊了容三爷和季书娘过来,让他们在契书上签了名,一式四份,容三爷和季书娘每人拿了一份,第三份由容老爷拿了送去江陵府存底,第四份则由容二太爷拿去族里存着,这也是改族谱的依据。
容夫人见着那笔落了下去,不由得身子晃了晃,心疼得几乎要晕了过去,容老爷不紧不慢的吩咐沈妈妈道:“还不赶快扶着你家夫人!”
沈妈妈也唬了一跳,赶紧搀住了容夫人,就听容老爷在那边对季书娘说道:“好孩子,嫁进容家十多年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是我对不住你,不该聘了你来做媳妇。”略微停了停,容老爷的语气懊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这也是咱们没有做亲人的缘分。李妈妈,你跟了夫人去取五万两银子的银票过来,我在这里等着。”
容夫人听着“取五万两”这几个字,眼前一花,终于晕了过去。


☆、第87章 秋华巧心好盘算

  随云苑素日是一片安宁,没有太多的闲杂人等出入,今日可是热闹非凡,一拨拨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整个园子里头一片欢腾的景象,那李姨娘生的嘉徵,被奶娘抱在手里,许是第一次瞧见了这么多人,惊奇得瞪圆了眼睛到处望,因着月份还小,只是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着那些人“咿咿呀呀”的叫了个不停。
秋华一边用手指逗弄着嘉徵,一边冷笑着望向坐在一旁的祖母,方才她心疼银子装着晕了过去,被容老爷吩咐死掐人中,李妈妈见沈妈妈装模作样掐了两下容夫人也不醒转,于是毫不客气的走上前去,伸出手指死命一掐,容夫人吃痛,赶紧便睁开了眼睛。
“沈妈妈究竟没做惯粗活,力气小了。”李妈妈咧着嘴笑道:“夫人,我随你去拿五万两银票罢?”
容夫人心里一阵肉痛,捂着胸口道:“让我歇歇,缓缓气儿!”一想着盒子里边有几张银票长着翅膀飞走了,心里便好一阵难受。
“还歇什么呢。快些去拿了银票,还有上边写着的那几样首饰,可别给错了,是太后娘娘赏赐的一柄玉如意,金玉坊里最新款的两套头面,还有上次宫里赏下的锦缎两匹,这些都要弄清楚,可不能糊弄着给,我在这里等着。”容老爷沉声对容夫人吩咐:“你年纪大了,难免糊涂,我先提醒下去,别弄差了!”
容夫人扶着沈妈妈的手站了起来,两条腿软绵绵的只是迈不动,好不容易才挪着步子走了出去,李妈妈和松砚赶紧跟了过去。不多时两人便笑容满脸的捧着东西回来了,容老爷清点了下,五张一万两的银票,一柄玉如意,一套东珠头面,一套翡翠头面,十色流光锦两匹,丝毫不差。他将那些东西往季书娘面前推了推:“书娘,算是世伯补偿给你的一点心意,你也别嫌少,先拿着,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只管来找世伯便是。”
季书娘听着这话只是哭,好半日都说不出话来,拉着秋华的手轻轻的抚摸,一脸的不舍:“其实书娘真的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秋华能跟着我走便好。”
容老爷叹了一口气:“这世间儿女跟着母亲走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父亲无力抚养,若是真让秋华跟你走了,族里肯定会出面干涉。况且秋华跟着你走,她便不是容家的小姐,以后议亲也会有影响,你自己觉得呢?”
季书娘低着头抽抽搭搭,心里边很是清楚,秋华跟着自己出容府,身份自然便不同了,现儿还看不出什么影响来,只是到时候议亲时就难办了。想到这里她也只能含泪点了点头:“请容世伯许秋华可以经常出府来看我。”
秋华听到这话,知道分别在即,眼泪珠子滴滴的掉落了下来,蹲□子依偎在母亲的膝盖上边,十分不舍——若不是为了母亲好,她何曾想要母亲和离出府!可是和离是现在母亲最好的出路了,她怎么能阻止她?
“秋华自然是能经常出府去看你的,我会给她一块腰牌,以后出府便不用向她祖母请示了。”容老爷深知夫人对季书娘和离这事情不爽快,说不定她千方百计想干涉秋华去看季书娘,索性自己给道腰牌给秋华,免得她去和夫人啰嗦。
秋华听了大喜,含泪谢过祖父,抓住母亲的手,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季书娘出府以后便住在珍珑坊里边,容大奶奶买这宅子时还真是高瞻远瞩,似乎知道季书娘会要和离出府一般,竟然预先买了下来等着她去住。珍珑坊前边是铺面,后边是宅子,有几进屋子,季书娘出府只带了五个人,住在里边绰绰有余。
秋华送了母亲到珍珑坊,叮嘱了李妈妈松砚和另外几个仆妇:“我母亲就全拜托几位了,只要大家尽心,银子我足足的给,比你们在容家不会少,只有多,过年过节还有打赏。”
那几人都是随云苑里用得惯的下人,自然知道四小姐的手段,也明白季书娘是个仁心人,都连连点头称是,秋华交代了一番这才出来又与王老蔫和阮大牛说:“现儿夫人住在最后一进屋子里边,有来看绣品的客人,除非是相熟的才放进去,而且只能引着前院转转便出来,务必留心闲杂人等,可别放了进去。”
阮大牛伸了伸那碗钵大的拳头道:“谁敢去打扰夫人,先吃我几拳再说!”
见着阮大牛亮出了拳头,秋华心里一动,扯着阮大牛的衣裳道:“你母亲还在我二伯娘的田庄上管事吗?”
听到秋华问起自己母亲,阮大牛低下头,脸上露出了一副悲戚之色,飞红在旁边低声道:“姑娘,大牛他爹去年病得厉害,阮妈妈辞了田庄的事情在家里照看,可两个月前他爹过世了。”
秋华听了也是心生歉意,没想到自己引起人家的伤心事了,赶紧道歉,可阮大牛反过来安慰她:“四小姐,没事的,我只是暂时还不习惯我爹不在。”望着秋华的脸,阮大牛突然眼神一亮:“你莫非是想要请我娘来保护夫人?”
秋华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呢,你娘要是搬到珍珑坊里边来了,那你就不要走是记挂着你娘了,吃饭什么的也方便了。”
阮大牛听了如何不乐意?咧着嘴直点头,秋华见他一副憨憨的模样,看了飞红一眼,心里想着这阮大牛真是有福气,竟然能找到飞红这样的好姑娘。当下说定了工钱,每月五两银子,吃住都在珍珑坊里边。
将母亲安顿好,秋华带着飞红回了随云苑,让她把院子里边的几个丫鬟和婆子都喊到前院里边来。飞红搬来一张椅子,秋华坐了上去,淡淡的扫了那些下人们一眼,大部分都是认识,可中间却杂了几张眼生的面孔,不消说这是祖母派到这随云苑来的细作了。
“仿佛新来了几个人。”秋华瞟了一眼人群便不再看那边,只是闲闲的举起自己的手对着将落的夕阳照了照,十指尖尖,牙白色的指甲盖上有着淡淡的粉色,十分招人喜爱。
厨房里的庆嫂子走了过来,朝秋华弯了弯腰:“夫人拨了五个人过来,说是要补齐这院子里所缺的人手。”
秋华抬起头来笑了笑,一颗颗瓜子牙微微露在嘴唇外边,晶莹如玉:“那我真该多谢祖母体恤了!都来了哪些人,站过来给我看看。”
几个丫鬟婆子应声走了出来,垂手站在春华面前,这次来了一个叫云妈妈的婆子,一个叫刘嫂的厨娘,还有三个丫鬟,分别叫花枝、银锁和绿桑。秋华的眼睛在她们面上溜了溜,见三个丫鬟倒也罢了,那个云妈妈和刘嫂看上去都有几分刁钻油滑,尤其是那云妈妈,一双吊梢眼,眼珠子不住的转来转去。
这分明就是在向随云苑安插人手,丫鬟倒还好办,派到外头做些打扫功夫便是,也不是很打紧,可这厨娘刘嫂却是最最要紧的,万一她在饭食里做了什么手脚,自己可是防不胜防。秋华一想到上次去主院用早膳的事儿,不由得心里一惊,这刘嫂和云妈妈,怎么也不能留下来。
“你们跟我来。”秋华站了起来,招呼了那几个丫鬟仆妇一声,几个人莫名其妙的望了秋华一眼,也不敢出言顶撞,只能跟着秋华走了出去,等及走到主院门口,那云妈妈和刘嫂便停下了脚步,不肯再往前边去:“四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不满意我们几个不成?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指出来说给我们听,我们以后注意着便是,可这样不声不响的便将我们送回了主院,那我老婆子脸上又有什么光彩?”
秋华转过脸来,展颜一笑:“妈妈,你想差了,我是来向祖母道谢的。”
那云妈妈和刘嫂听了这话才放下了一颗心,想着这四小姐毕竟年纪小,几句话就能唬住她,不免有几分得意,跟着秋华便走进了主院。
容夫人正和容老爷在主院的大堂里边置气,今日那季书娘出府,自己盒子里边少了不少物事,可却还是不敢与容老爷明里生气,只能用些挨边的话刺着他:“都说我娇惯了老三,可你未必便没有责任?只知道对那故人之女心怀愧疚,难道你便不对我没有愧疚?还不知道因着是她的女儿你才这般大方?”一边说着,心里边好一阵发酸,偷眼瞅着冷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容老爷,更是难过了。
两人正在僵持着,就见婆子带着秋华从外边进来,身后跟了几个丫鬟仆妇,正是自己方才精挑细选派去随云苑的,不由一愣:“秋华,你这是来做什么?”
秋华走上前去行了一礼:“祖母如此关爱秋华,见随云苑走了几个下人便赶紧拨了人送过去,秋华感激不尽。”
容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得意,这孙女还是嫩了些,哪里知道自己真正用意,端了一张脸笑了笑:“你是我的孙女,关爱你是应当的。”
秋华抬起脸来,笑颜如花,映在那将暮的余晖里,看得容夫人都不免怔了一下,现儿见着秋华比淑华要更美貌些。“祖母关爱秋华,秋华自然更要为祖母分忧解难,哪能只顾自己享受而不事孝悌?主院里少了五个人,祖母自然会有些不方当,秋华看着心里也着急,所以还是将她们五人送了回来。”见容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秋华没有让她有反驳的机会,笑嘻嘻的说了下去:“嘉懋哥哥今年搬到外院去住了,流朱阁那边多了几个丫鬟仆妇出来,大伯娘已经和我说好了,今日晚上就打发她们过来,祖母你便不用担心随云苑没人使唤了。”
容老爷在旁边听了心中清楚,瞥了一眼容夫人,朝秋华点了点头:“秋华有心了,丫鬟仆妇们留下,你自去罢。”
秋华笑着朝容老爷和容夫人行了一礼,带着秋华便踏出了主院直奔流朱阁而去,见了容大奶奶将这事情说了一遍,容大奶奶笑得直点她的额头:“你倒是机灵,知道将你大伯娘推出去做那挡刀的牌子!”
秋华故意撅了撅嘴道:“大伯娘难道要向祖母去揭穿我的谎话不成?”春华在旁边看秋华那模样,又气又爱,扑过来扭着秋华的手笑道:“你是吃准了我母亲会帮你不成?娘,你偏偏不要理睬她,快些去主院和祖母说上一句!”
容大奶奶咬牙笑道:“你们姐妹几个一个个的胆子都大了!当着你们祖母的面,撒谎都不眨眼睛的!今日你们解释那七出之条可真真精彩,也就能哄过你祖母和你三叔!你们那种解释是字面上的意思,放到真实情况来说可根本讲不通!那些不讲道理的人家,哪管你能不能去参加祭祀呢!”
春华和秋华停下吵闹,毕恭毕敬的听着容大奶奶训话:“你们现儿还是女儿家,无忧无虑的好时候,到时候嫁入夫家,哪有这样悠闲的时候!做事一定要面面俱到,有十分把握才动手,切不可冲动!秋华,若今日你祖母已经问过我流朱阁里多出仆妇的去向,你这谎话如何能圆?”
秋华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容大奶奶见秋华通透得紧,只要一点便知,也不再多说,从自己的仆妇里边选了两个得力的婆子借给秋华暂时用几日:“秋华,你最好到牙行里买几个人,总要有自己合用的才是。”
第一百一十四章秋华牙行挑下人
秋华回到随云苑,推开院子门,心里忽然就空荡荡的一片,她想念起母亲来,不知道她在珍珑坊可否过得惯,晚上是不是按时服了药,越想越是心慌,看着母亲那空荡荡的房间,趴在床上扭着身子哭了起来。
飞红在旁边也陪着落泪,三少奶奶不见了,李妈妈松砚几个也不见了,往日里熟悉的那些人眨眼不见了踪影,可真真叫人难受。主仆两人哭了一阵,还是秋华先止住眼泪,拿帕子擦了擦眼睛:“飞红,咱们歇息罢,明日咱们起早些去珍珑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