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娘子看了看面前站着的这位容四小姐,长相倒也不是特别出挑,可偏偏那份气质却是头等的好,站在那里,通身上下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温婉,叫人看了心里喜欢。
“你怎么又改主意了?”李娘子轻声问道,秋华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学生没有考虑周到,请李娘子恕罪。”她也不说多话,只是简单的向李娘子道歉,眼神真诚,看得李娘子一阵默然,心里也大约知道了这里边的弯弯道道。
容家特地聘了她过来是因为太后要回江陵省亲,所以想要她来指点下容家的几位小姐,可按着她的规矩,每次只能教三个学生,听说容氏大房有六位小姐,自然会有些争执了,这位容四小姐为什么会跑过来反悔了,估计和这事也脱不了干系。
“你去罢,我知道了。”李娘子微笑着望了望秋华,这个学生她倒是愿意教的,和她才接触了一日,只觉得她颇有文才,今日听说她告假侍疾,心中还颇有些惆怅,没想到才一会儿功夫便峰回路转了。
秋华听到李娘子没有怪罪,只是简单的给了她一句答复,心里松快了些,朝李娘子行了一礼,姗姗的走了出去。出门拐了几个弯,便隐隐听着不远处传来说话声,她听着那声音有些熟悉,心里一阵不舒服,于是赶紧闪到了一丛花树后边躲了起来。
小道那边走来了几个女子,最前边的便是贾姨娘,她约莫三十上下的模样,穿着一件桃红色的衣裳,手里拿了一枝桃花,不住的用手指拈着花瓣儿往路上丢,她的身边跟着淑华,正拖着贾姨娘的衣袖嘟着嘴和她说话。
“娘,你快给我想点办法,凭什么就让春华夏华和秋华跟着李娘子念书,我却不能。”淑华的脸孔因为嫉妒而扭曲得变了形状,显得有些可怕:“娘,我也想听李娘子上课,都说她教出来的个个都是才女,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呢。”
贾姨娘脸上没有半分异样的表情,脚步也没有停歇,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着急什么,你祖母自然会有主意。”
“多少年来你都是这一句话!”贾姨娘的话似乎戳中了淑华的痛脚,突然之间,就连躲在花丛后的秋华都没有料到,一句怒吼随着贾姨娘那句平淡的话蹦了出来:“娘,你一直说会想法子,祖母有法子,可你自己算算,多少年了,我还是顶着个庶女的名儿!眼见着我今年都九岁了,我……”她的声音凝噎,后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淑华,等不及便等不到,九十九步都走了,还差这一步?娘现在不能在祖母面前孝敬,只能是你替娘多去孝敬着了。”贾姨娘拉住淑华的手,细声宽慰她:“你放心,你绝不会顶着庶女的名儿出嫁,娘可得好好的替你择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
毕竟年纪还小,听到贾姨娘说起出嫁,淑华也忸怩了起来,一张脸飞起了桃花红,低下头不再言语,任由贾姨娘牵着她往前边走去。
“你便将心搁到肚子里边罢,这容氏三房的嫡长女,自然是我的淑华,你且睁着眼睛看好了。”贾姨娘的声音虽然不大,可钻进秋华的耳朵里边,却是像有个小锤子在敲打着她的心一般,生生的疼。
祖母自然有法子、容氏三房的嫡长女自然是我的淑华,这些话在她脑子里边窜来窜去,让她昏昏沉沉的好半天都不能清醒过来。秋华攀着树枝慢慢的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裳,刚刚落在身上的花瓣便飘了下来,她愣愣的看着那一地粉白的花瓣,眼前似乎出现了母亲那张憔悴的脸。
母亲和贾姨娘比,真真如老了十岁还不止,记事的时候她还有几分美貌,可慢慢的因为父亲的折磨和疾病缠身,她便逐渐的变老了,皮肤呈现出一种蜡黄的颜色,只有一双眼睛还是黑漆漆的,眉眼间能看出过去的颜色来。
九十九步都走了,还差这一步?贾姨娘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格外的活泼轻松,秋华甚至能想到她眼角眉梢得意的神色,她是在等着母亲咽气,父亲将她扶正罢?秋华想到此处,心里猛的一揪,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手心,心痛得要流出泪来,母亲方才对她说过的话又幽幽的在耳边响起:“秋华,你放心,娘现在死不了,就算是死,娘也要熬到太后娘娘省亲以后才能死!你是娘的孩子,就该为娘争口气,若是你不去春塾,那边碧芳院里的淑华可不就得了机会?”
“母亲!”秋华猛的喊出了一句,跌跌撞撞的往随云苑跑了过去,她要守着母亲,她不能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走回屋子,季书娘却已经睡下了,秋华坐在床头,见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心中无限怜惜。这么些年来,堂堂正妻不如一个姨娘活得滋润,母亲这个样子都是父亲逼迫的,秋华心里一阵发酸,怎么样也该劝着母亲和父亲和离了,看看能不能过上几天舒心日子。
秋华明白母亲宁愿在这随云苑里边受苦恐怕都是为了她,怕她受了贾姨娘算计,怕她过不了好日子,可她更怜惜母亲这般遭受折磨,如果可以,她情愿抛开这容家小姐的名头,跟着母亲住到府外边去。
“四小姐在吗?”门口传来脆生生的声音,鸣翠撩开门帘一看,却是容夫人身边的小喜过来了,她一步跨进屋子,见季书娘睡在床上,秋华坐在床边,慌忙行了个礼道:“四小姐,夫人叫你过去呢。”
秋华应了一声,交代了下那新来的小丫头鸣翠好好照看着夫人,带着飞红便跟了小喜往外边走了去。一路上三个人都很沉默,谁也没有说话,园子里边的鸟正在宛转啼叫,倒也不时的打破了这份沉静。
“小喜,夫人有什么事情找我们家姑娘?”扯过路边的一枝花叶,飞红最终攀住了小喜的身子,小声的问她,伺候了秋华有七年多了,和自家姑娘的感情颇深,完全把她当成自家的亲妹妹一般。眼见着这几天随云苑里用惯了的老人都被慢慢的调了出去,添进来的新人都是一些不怎么当用的,现在这院子里边就只剩下她和厨房里边的王嫂是旧仆,所以不由得也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也要被调走了。
“我也不知道。”小喜瞥了跟在后边的秋华一眼,低声说道:“仿佛和你没关系,该是念春塾的事儿,因为夫人也叫人将李娘子找了过去。”
她的声音虽低,可秋华听了,心里头便和明镜一般,这不分明就是贾姨娘说的“祖母自然有法子”!一想到此处,秋华心里便像扎了一根刺一般,血珠子一点点的溅了出来,容夫人,自己的亲祖母,真真是偏心到了极点,可恨还要打着一块亲情牌子,还要自己感激她呢!
今日早晨秋华去向祖母请安去得早些,几个姐妹还没有来,她便规规矩矩的坐在下边的椅子里边,丫鬟们刚将茶盅给奉上,就见主厅侧面的门帘被撩起,容夫人由一个丫鬟扶着走了出来。见着秋华坐在那里,容夫人显得很是高兴,向她招了招手道:“秋华,你真是孝顺,竟然来得这般早,快过来陪着祖母说说话儿。”
容家起先并没有这孙女给祖母请安的规矩,容夫人本来就不太喜欢这三个媳妇,特别是见到容大奶奶心里头就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容大奶奶正拿着一双眼睛盯着她手里的账簿子看一般。直到去年宫里来了圣旨,说太后娘娘要回江陵省亲,容家这才开始把一切规矩又重新捡了起来,不仅是媳妇要给婆婆每日晨昏定省,就连孙子孙女们也要先来祖母这般问安以后才去族学。
秋华没想到今日祖母兴致会如此高,素日里也不见她和自己亲近。其实因恨着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容夫人对春华夏华都不亲近,唯有见到淑华才会欢喜,毕竟是她的亲侄女和自己最喜欢的老三生下来的孩子。
秋华有些局促不安的走过去,容夫人竟然伸出手来拉着她坐了下来,让她大吃了一惊,没想到祖母今日委实是热情。容夫人的双手冰凉,摸着没有半点温度,乍一握上,秋华差点以为自己握了一块寒冰。
“秋华,听说你母亲的病愈发的重了,唉……”容夫人一脸关心的看着秋华,眼中也是忧虑:“可你现在春塾的功课又紧张,真真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秋华心里微微一动,祖母这是在关心母亲不成?祖父最近请来了名满大周的李娘子给她们姐妹三人授课,可是她心里却惦记着母亲的身子 。因着容家修缮园子,所以各院子里边得力些的下人都调去了工地,只能晚上回来,可派来随云苑的几个小丫头子实在年纪太小了,她很是担心她们是否能照顾好母亲,还有李姨娘留下来的嘉徵。
李娘子这些天教的,她和众姐妹原先便已经学了些,她便心里盘算着请假一段时间,在随云苑专心照顾母亲,至于功课,可以让春华和夏华来帮她补习,只是她见祖父花了重金聘了李娘子来,她不敢轻言请假,觉得会负祖父的一片苦心。现在祖母这口风里边透着的意思,似乎她可以去专心照顾母亲?
秋华只觉得心中有些雀跃,也不开口,静静的听着容夫人继续说着:“秋华,听说你极其聪慧,什么东西都是一教便会。”容夫人慈眉善目的望着秋华,一脸的赞叹:“我们容家的女子里边也就有你才这样出挑呢。”
“祖母谬赞了,春华夏华姐姐都比我要聪明,秋华可不敢占了尖儿去。”秋华低着头,咂摸着容夫人话里的意思,心里有些着急,祖母为何要绕一个弯子来说话?不如直接告诉她,能不能向李娘子请假在随云苑里照顾母亲。
一缕阳光投射了进来,照在容老太太的脸上,她的嘴角处突然亮了起来,仿佛那嘴唇旁边添了两道胡须般,还不住的在晃动,又好像是老虎额头的那个“王”字,蛰伏着想要弹出来震撼猎物一般。
“秋华,你母亲在家做闺女时也大有才名,虽说不如李娘子,但在江南提起季书娘,谁又不知道她的名字?你闲时跟着你母亲学,那也足足够够,或者你也可以让春华和夏华将李娘子布置的功课与你闲时说说,这样也不会碍了大事。祖母心里想着,你忍聪慧无比,自然可以无师自通,若是你有这份孝心想侍疾于你母亲床前,便不如向李娘子请假,专心在随云苑照顾你母亲便是,这样一来便一举两得了,秋华,你以为呢?”容夫人笑眯眯的看着秋华,眼睛里尽是关爱。


☆、竹篮打水一场空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二更!
春风温柔而过,小径旁边的花树不住的随风摇摆,一朵朵飞花从秋华的耳际擦过,她踏着落英,一步步的往容老太太住的主院走着,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
虽说打理珍珑坊也有两年了,还在广陵华阳开了分号,可究竟还是太嫩了些,因着太关心母亲的身子,被祖母几句看起来掏心窝子的话便哄了过去。那时候听了祖母的话心头一热,便自以为是的打定了主意去和李娘子请假,焉不知祖母等着的便是这一着。她请假了自然便多了一个空位,淑华自然便能填补上去了,或者祖母甚至还能和祖父去说她不爱念书,让祖父对她厌弃——祖母自然是不会说到自己请假的真正原因的。
在祖父写信聘请李娘子来授课时,随云苑里用惯了的老人便以各种理由慢慢的换掉,送过来的都是用不上手的,这是一步早已布好的棋,当她看到下人们照顾不力,自然会心情急躁,无心向学,然后祖母稍微用言辞引诱一下,自己便如那鱼儿吞了诱饵一般,马上便被钓了起来。
秋华的额头上已经细细的出了一层汗,心里头将自己骂了千百次,容秋华,谁说你聪明,连这些你都看不清楚,糊里糊涂便上了钩!幸亏母亲叫自己赶紧去向李娘子请罪,否则这会儿祖母将李娘子喊了去,顺水推舟的一说,淑华替了她的名额不说,少不得也会让祖父对她失望了几分。
心里边如一个麻球散开了般,那团乱麻滚得到处都是,秋华的心一片混乱,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来平心静气,她低着头慢慢的跨入祖母住的主院,那门口左右分别植有两株月桂树,春天时分还没有开花,可树叶却是碧绿的一片,看上去生机盎然。可隐约的,秋华似乎见到一抹桃红的衣角,红绿相映有些扎眼,而那片桃红却又倏忽的飘到一旁不见了踪影。
走过那树下,秋华伸手掐了一片树叶,将那叶子狠狠的撕成细细的碎片,方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端着一张脸儿跨进了主厅。
“哟,四小姐来了,刚才老太太还念叨着呢,这不就到了。”门口站着的秋风见着秋华从外边走进来,一脸的笑容,引着她走了进去,一边问着飞红:“三少奶奶身子可好些了?”秋华听了这句话,心里头又是烦恼,母亲这身子何时能好,都拖了一个冬天了。
“秋华来了。”容夫人坐在正厅中间,穿着一件织锦团花褙子,暗金颜色衬得她看上去无比富贵,见着秋华踏入正厅,只笑得一双眼睛都快照不到了,喊着丫鬟给四小姐看座、上茶。知道了祖母的打算,秋华反倒安下心来,大大方方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睛溜了一圈,就见左首边坐着李娘子,右边坐着几位姐妹,只有冬华没有过来了。
春华见秋华的眼神瞟了过来,不由得朝她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秋华见她笑得欢畅,也有些发愣,不知道方才这正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看着淑华的脸色不是很好,有一点麻麻的黑色,眉毛已经耷拉成了一个八字,只差点要皱到一处了。
“秋华,你今日不是和我说过,担心母亲的身子,想要向李娘子请假,你有没有和李娘子说?若是觉得难以开口,祖母这就替你跟李娘子说了罢。”容夫人依旧是一脸的笑容,很慈爱的模样:“李娘子,我这四丫头可是顶顶有孝心的,她母亲现在病重,故心中忧虑不已,所以想向李娘子告假。”
祖母竟然是这般迫不及待了,一个“孝”字的帽子压下来,自己怎么着也得生生的受着,没有半句回嘴的机会,若是自己说不是这样,定然会被人说成不孝,秋华望着坐在中央的容夫人,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微笑的看着容老太太。
容夫人见着秋华这模样,心中一怔,秋华今日是怎么了?早晨自己旁敲侧击了一番,她笑着直点头,到现在反倒却不言不语了。想到此处,心中不免有些不喜,望向秋华的目光严厉了几分。
李娘子在旁边瞅得真切,心里惊讶着这位容夫人为何会因为一个庶出的孙女来为难嫡出的,江陵容家可是出了名的家风严谨,祖训里边有一条便是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又为何出了个庶出的孙女。见着秋华端坐在那里,只是脸上挂着一副浅浅的笑容,也不回容老太太的话,心里头赞了一句,此女甚是聪明,知道言多必失,总会被容夫人抓住把柄,不如装着糊涂不说话。
“容夫人,”李娘子似乎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淑华,抬起头来清了清嗓子道:“不管四小姐告不告假,我还是那句话,贵府的三小姐乃是庶出的。”
一句话说得淑华几乎眼泪都要流了出来,涨红了脸坐在那里,两只脚藏在裙子里边不住的在地上划着道道,弄得那裙袂不住的翻动,露出了一点点绣花鞋面来。容夫人听着李娘子那话,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是依然一脸笑容说道:“贾姨娘乃是我的亲侄女。”
容夫人这句话很含蓄的说明了她的态度,因为贾姨娘是她的侄女,所以三小姐和四小姐之间身份没得什么差别,这庶出和嫡出也不必要计较。方才秋华没来之前,她便以闲话的口吻试探过李娘子的口风,指着淑华说这个孙女聪明伶俐,李娘子能不能多收一个学生,结果李娘子一句话“听说三小姐是庶出的”便将她的提议给回绝了。
现在她唤了秋华来就是想告诉李娘子,这个嫡出的四小姐母亲病重,不能念春塾了,可以将三姑娘替了她的那个席位,没想到李娘子还是这一句话来回复她,弄得容夫人不得不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个明白。
原来是这样,李娘子心里豁然开朗,可却还是固执的摇了摇头道:“秋华已经和我说过这事,我没有答应她。此次老太爷聘了我来,是为府里嫡出的姑娘们授业,以防在觐见太后娘娘的时候不要出了纰漏。庶出的姑娘想来也没那个荣幸可以在太后娘娘面前露脸,容家不是有个族学,三小姐听说也在族学里边念书,一样不耽误。”
容夫人的手紧紧的捏着椅子背,若不是衣袖遮着,上边的青筋便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她望着那面容秀丽的李娘子,忍住心头之火,缓缓道:“秋华的生母乃是季书娘,她跟着母亲学也耽误不了什么,一边可以侍疾,一边也可以学习,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李娘子何故不允?”
“容家三少奶奶竟是季书娘?”李娘子的眼睛睁得老大,不可置信的望着秋华,充满了激动:“这倒是奇遇了,我慕这位季书娘名声久矣,没想到竟然在江陵容家!”她站了起来朝容老太太点了点头道:“老太君,恕我不能答应你这事儿,老太爷聘我过来时也说得清楚,我只教容氏嫡女,故还望恕罪。”
一屋子的人眼睁睁的看着李娘子纤细的声影走出了正厅,她鹅黄色的衫子被厅外的日头影子照着,很快就融到了一处,分不清哪里是日光,哪里是人影。坐在正厅上头的容夫人很是不耐烦:“这李娘子的规矩还挺大,真以为她就有多了不起一般,我的淑华聪明伶俐,便是不用她教也会是出挑的。”
秋华听到这里放下心来,走到容夫人面前行了一礼:“祖母一片关心,想要秋华在母亲面前尽孝,秋华不胜感激。但太后娘娘回家毕竟是大事,若是秋华没有学完礼仪,见太好娘娘的时候失了礼,那可会让祖父祖母脸上无光,所以秋华想来想去,还是继续和李娘子念书罢。”见着容夫人渐渐发白的脸,秋华心里总算舒服了些,被祖母算计的感觉慢慢的消散了些:“祖母既然如此关心母亲,那还请降随云苑里用得惯的下人们调回来,几个小丫头子实在难以照顾一个病人和一个幼儿。”
站在那里,秋华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容夫人,见她似乎有些无动于衷,加重了一句:“方才李娘子在我没有提出这请求,便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否则让别人听了去,还以为祖母在苛待随云苑了呢。”
秋华这实际上已经是威胁了,容夫人若是不将随云苑的下人们调回去,她便会向别人去说,或是告诉祖父,或是说到容府外头去。容夫人听了这话,心头只是一跳,想到了那本似乎马上就能从自己手头溜走的账簿子,不由得将脸色放缓和了些:“秋华,你考虑得不错,我明日就调别人去工地,你们随云苑的人便可不必出去了。”
走出正厅的门,秋华瞥着那月桂树旁边似乎依然有桃红的一角,见着淑华出来,那桃红的身影迎了过去,带着她往左边去了,秋华愣愣的看着那窈窕的背影,想着自己卧病在床的母亲,不由得心里好一阵气闷。
春华和夏华见秋华那模样,心里也知道缘故,赶紧走过来一人挽住秋华的一只手,嘻嘻哈哈的只拣着有意思的话儿说了些,说到李娘子点破容淑华的身份时,春华大笑道:“她一直自自己将自己当成三叔的嫡女,现在来个外人,一句话就将她那点小心思戳破了,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秋华听着这话却也并不觉得痛快,贾姨娘那句话在耳边似乎越来越响亮:“你便将心搁到肚子里边罢,这容氏三房的嫡长女,自然是我的淑华,你且睁着眼睛看好了。”她们是在旁边等着母亲咽气罢?就如一群猎手等着陷阱里的动物不再动弹一般。
见秋华一双眉毛还是微微蹙在一处,春华拍了拍手安慰她道:“你还在担心三婶的病?吉人自有天相,都拖了一个冬天,三婶这病也就该快好了,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边罢!”
秋华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心里迅速的盘算了下,抬起头看着春华笑了笑道:“春华,我现儿和你去流朱阁,我想和大伯娘说件事儿。”
旁边夏华听她们说得热闹,支起耳朵来听了几句,听着秋华说要去流朱阁,她娇憨的扯了扯秋华的胳膊,小圆盘子脸上满满全是热心:“我母亲这会子也正在流朱阁呢,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秋华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夏华,她想说的事情,在世人听来恐怕是会有些惊世骇俗,她想请容大奶奶去劝劝母亲和离出府。秋华早就有这个念头了,只是一直没有敢说出口,出府以后过得舒服的,身边便有个活生生的例子,那就是自请出府的李英娘。
李英娘出府以后替她管着八十多个绣娘,每月拿着自己赚的银子无比快活。最近听说她还自己相中了一个憨实后生,正准备要办婚事了呢。起先李老爹和李大娘都反对李英娘出府,可现在见着她活得滋润,早就笑得找不到牙,哪里还有半句不好的话?都急急忙忙的簪子替女儿办嫁妆,准备热热闹闹的将女儿嫁出去。
秋华一想到自己父亲便觉怄气,母亲在容家住着,迟早会被拖垮了身子,撒手走了就是眼前的事情,为了母亲的身子着想,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和离出府,可她毕竟年纪小,说话毕竟还没分量,不如请大伯娘给自己去做说客。
容大奶奶正在和容二奶奶说着闲话,见春华姐妹几个走进来,赶紧招手让秋华过来:“秋华,今日我去丹枫园,见着李妈妈在那边给那些匠人烧开水,还在想着怎么把她调出来了,她可是随云苑里得力的妈妈,你母亲怎么能离得了她?”
听着这话,秋华心里一酸,眼前便浮现出李妈妈那忙碌操劳的身影来:“还有松砚呢,她也被调走了,就连照看嘉徵的月妈妈和秋草昨天也被调开了去。”
容二奶奶皱着眉头道:“婆婆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把随云苑里得力用得上手的人都调走了,莫非是想逼死书娘不成?”
秋华心里头一酸,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角,两位伯娘真是眼尖,一眼便瞧出了这里边的蹊跷来。母亲可不能有事,如果她遇到不测,自己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劝和离情非得已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三更!今天有菇凉留言说我没有在章节标“防盗”字样,害得她买了防盗章。某烟在这里解释下,我的文都是凌晨0点1分发出,放的是防盗章,在早上8点之前都会替换,一次放三章,是因为我会一次更三章,请菇凉不要着急!这文入V这么多天,我这样防盗也有一段时间了,从来没有哪一天是拖到第二天不替换的,基本上都是每天早上八点前就替换了。为了能让菇凉们能尽早看到替换内容,偶定好了闹钟,一般是6点多就起床啦!请看文的菇凉支持理解下,谢谢大家!
“大伯娘,二伯娘,秋华今日来正是为了这事儿。”秋华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悲伤,朝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行了一礼,脸色郑重:“我想请两位伯娘去随云苑劝劝我娘。”说到此处,她闭紧了嘴巴,眼睛望着容大奶奶,却不再说话。
容大奶奶见了秋华那模样,自然知道她是有机密话儿要说,朝金枝吩咐了一声,让丫鬟婆子们带着春华夏华出去。等到屋子里边只剩了她们三个,秋华这才直截了当提了出来:“祖母不喜,父亲相虐,母亲过的日子实在不舒坦,我谢谢请两位伯娘替我劝劝母亲,让她提出和离,总比在这里熬日子过要好。”
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互相对望了下,心里也是恻然。季书娘在这容家过的是什么样子她们也看在眼里,不得不说和离是她目前最好的出路,可问题却是季书娘愿不愿意和离?早些年容大奶奶便劝过她和离了,可她却宁愿守在这里受折磨。
“还不是为了你!”容大奶奶心里悲戚,将秋华拉到怀里,轻轻抚摸着她鬓边的头发:“若不是为着你,她早就出府了。”
秋华点了点头,眼泪珠子掉了下来:“秋华如何不知?还请大伯娘和二伯娘劝劝母亲!”
“既然你已下定决心,那咱们便走罢。”容大奶奶叹了一口气,拉了拉小毛披肩的水晶钮子:“弟妹,咱们总得将书娘劝通才是。”
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带着一群人走出了流朱阁,一边走着一边细声的说着话,不久便见着了随云苑的那堵围墙。远远望过去,有个小丫鬟正在伸着脖子往里边看,身子贴在墙上,如一只攀援在墙上的四脚蛇般,身上穿着的深褐色衣衫似乎嵌入墙内,融成了一片。
容大奶奶看得着恼,这分明是碧芳院那边派了人在这边听动静呢——以为书娘熬不住了不成?她朝身边的一个婆子呶了呶嘴,那个婆子会意,大步朝那丫鬟走了过去。
那丫鬟正听得出神,没承想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拖到一旁,一阵风过,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小丫鬟捂着脸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面前满脸皱纹的婆子,瞪大了眼睛嚷道:“桂妈妈,你干嘛打我?”
“你一个碧芳院的丫鬟竟然跑到随云苑这边来探头探脑,不打你又打谁?一点规矩儿都没有了,姨娘手下的丫鬟还来偷窥夫人这边的动静,便是打死也不为过!”拐角处转出来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几个人,那丫鬟见着她柳眉倒竖的模样,不由得闭了嘴,低下头去,只是捧着脸不说话。
“还不快滚!”容大奶奶怒喝一声,那丫鬟颤了颤身子,捂着脸,一溜烟儿的跑开了去。秋华望着她的背影,感叹道:“这碧芳院却是越来越嚣张了,趁着我们随云苑这边没什么人手,便这样欺负到头上来了。”
这大半年下来,碧芳院里的贾姨娘不知为何突然动作大了些,许是祖父允许她可以用亲戚的身份进前院,所以比起早些年的默默无闻又打眼了些。还过两年半祖母便要交账簿子,估计着她也想等着母亲咽气好将自己的亲侄女扶了正,这账簿子指不定就会交到贾姨娘手里边去了。
秋华想起贾姨娘对淑华说的那句话:“你便将心搁到肚子里边罢,这容氏三房的嫡长女,自然是我的淑华,你且睁着眼睛看好了。”心里边不由得有几分气愤,将用得惯的人都调走,不独独是想让她向李娘子告假,更有可能是想要暗里动手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