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顺着郑青云的视线望了过去,也发现了那左下角的空白,歉意的一笑:“郑老爷,委实是不好意思,我这就将这幅绣品带回去,家母将它绣完整再给你送回来。”
心底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下,郑青云摇头叹气道:“不用劳累她了,这样也很好,一块留白别有自己的韵味。”听钟大夫说这位容府的三少奶奶昨日已经晕死过去了一次,看起来身子很弱,不如让她好好歇息罢。
“那便谢过郑老爷了。”秋华的心彻底放松了下来,怎么说母亲也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若是交给松砚去绣,恐怕风格又不一致,现儿这位郑老爷自己提出来不要母亲绣完,这样便再好也不过了,这世间还是有好心人的。
带着飞红回到容府,秋华没有回随云苑,而是直接去了前院,容老爷正在前堂旁边的书房里看书,听长随说四小姐求见,颇有些诧异,点了点头叫人传了秋华进来。
“祖父。”秋华站到了书桌前边,望着满脸慈爱的容老爷,忽然有些想哭,祖父、大伯父和二伯父人都很好,为何轮到自己的父亲,偏偏又成了那副模样?她忽然羡慕起春华和夏华来,一家人其乐融融,比她和母亲过得如意了不止百倍。
“秋华,你找我有何事?”容老爷将书放到一旁,笑容满面的看着她:“听黄娘子说你最近大有进益,已经将四书全部看完了?”
“那是黄娘子谬赞了。”秋华微微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住了容老爷,知道他最喜欢的便是学问好的,所以尽管大伯父为容家做了不少事情,可祖父心里边最喜欢的还是二伯父:“圣人之言语岂能是看了便能体会?秋华还需多加揣摩才能领会其中精髓呢。”
“唔,说得不错。”容老爷很是欢喜:“定是你娘教的,对不对?”
秋华点了点头,想起尚且在床上的季书娘,心里有一丝悲哀,眼睛慢慢的便湿了,一颗泪珠滚了下来:“祖父,秋华有个请求,还望祖父答应!”
容老爷见着孙女本来是言笑晏晏,忽然之间又泪水连连,不由吃了一惊,赶紧走了过去替她擦了擦眼泪:“秋华,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秋华忍着悲伤,将父亲到母亲那里讨要银子,今日又将母亲绣了半年的绣品抢走,母亲因此气得晕死过去的事情讲了一遍,说到后边已经是泣不成声,捉着容老爷的衣襟不住的啼哭:“秋华只求祖父将父亲禁足,让他不要来随云苑干扰了母亲。我想母亲也对父亲已经心死,不会再想要他来随云苑了,还请祖父体恤母亲的辛苦!”
容老爷听了这事大吃了一惊,最近府里风平浪静,似乎一切如常,没想到这老三却越发的无赖了,竟然连这样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心中气愤,安慰秋华道:“秋华你放心,我会好好的责罚你父亲的,他下次便不会再敢这样了。”
得了祖父的应允,秋华知道不能要求太大,毕竟父亲只是从母亲这边拿银子,说了出去还是内宅的事情,想要将父亲赶出容府,单凭这件事是做不到的,只能先劝着母亲出了容府,自己再慢慢的想法子来对付他。于是秋华朝容老爷行了一礼,道了谢一声,这才带着飞红回了随云苑。
季书娘此时已经醒转过来,听说那绣品已经找了回来,还是容三爷亲自送到郑府去的,这才放下心来,可望着秋华的眼睛里边还是有泪光闪烁:“秋华,是娘连累了你到处奔波。容家的小姐谁又像你这般辛苦呢,都是娘不好。”
秋华赶紧递上了一盏热茶,坐在床边安慰母亲:“娘,秋华不觉得辛苦,开这珍珑坊也是秋华自愿的,只有咱们多赚了银子才会过得舒心些。我方才已经去祖父那边告了父亲一状,祖父说他会处置父亲,母亲你便放心罢。”
季书娘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那干裂的嘴唇皮儿才软了些,她低头看了看茶盏里边,自己的一双眼睛倒映在里边,早已失去了当年水润灵动,呆呆的半日不能转动。耳朵里边听着秋华在对李妈妈和松砚厉声说道:“我方才已经去告知了祖父,他听了也很是生气,说会亲手惩罚父亲。以后院子里多准备些棍棒,下一回只要是父亲敢再来要银子,你们直接将他打出去,我便不信祖父不会点头赞成!”
李妈妈和松砚听了也是松了一口气:“既然姑娘这般吩咐了,下回我们绝不手软!”李妈妈想了想,拔腿便往外跑:“我要叮嘱着看门的小银,要她先从门缝里看看是谁,若是三爷过来,不开门便是了。”
秋华点了点头:“这样也是个办法,总不至于爬墙进来!”
容三爷刚踏进容府的大门,门边就站了一个婆子,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他道:“三爷,老爷请你去前院一趟,他在书房等你。”
容三爷凑着脸儿过去问:“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那婆子笑着摇摇头道:“这个我又怎么知道!”
容三爷有些忐忑,步子不敢迈大了,在青石子路上慢吞吞的往前边走着,还刚走到前院,就见有人在院门口探头探脑,见容三爷走过来,欢喜的迎了上来:“三爷,你可算是回来了,快些进去罢,老爷都催我出来找你了!”
容三爷见那人一脸的笑,心里放松了些,想着总归不会是什么糟糕事情,否则父亲的长随也不会这般模样,于是跟着那人快步走到了书房那边。那长随立在门口,弯腰让着容三爷进去,自己候在门边,不住的摇头,心里想着三爷可要遭殃了。
容三爷刚刚推开门,还没站稳身子,一根棍子便迎面而来,直扑扑打在了他的腿上,他膝盖吃痛,不由得便跪倒在地上。
“你这个孽子,容家的面子都给你丢光了!”容老爷摸着胸口直喘气,一只手柱了那棍子,指着容三爷骂了个不歇:“连书娘的银子都在算计,你还算不算个男人!”一想到书娘乃是故人之女,自己聘了她到容家却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心里也不住自责,自己当初一片好意,可现在看来只是害了她。
越想心里头越不舒服,容老爷操起棍子便往容三爷身上招呼了过去:“今后我要是再听到你去随云苑吵闹,那便休怪我不讲情面!”棍子落到身上很重,容三爷被打得在地上乱爬,可究竟不敢顶撞父亲,只能尽量避开些,能少吃几棍便是几棍。
书房里容老爷正操着棍子痛打着容三爷,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容老爷停下手里的棍子望着门口出现的一个长随,就见他气喘吁吁道:“老爷,皇上得了重病,似乎……”朝两旁看看,小心翼翼的开口接了下去:“似乎已经垂危了!”


☆、山陵崩朝堂动荡

  作者有话要说:周日第二更!
京城里边现在是一片混乱,皇上忽然之间便病得这么厉害,让一干大臣们措手不及。
皇上今年五十有八,素日里身子很健旺,一年到头难得生次病,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基本都是给妃嫔们看病,皇上的御医总是惊叹皇上龙精虎猛,虽然将近花甲,身子却比年轻人不会差。皇上因此也一直引以为傲:“列祖列宗里最长寿者乃是世祖,年七十而卒,吾必然能逾之!”
几年前钦天监的楚监正曾上疏,奏请皇上修皇陵,奏折里虽然没有暗里挑明说是为皇上修造,可皇上依旧大发雷霆,将折子摔到了楚监正的脸上,狠狠的训斥了他一番还重责了五十板子:“朕正值壮年,为何便要着急考虑修皇陵?”
楚监正咬着牙不出声,生生受住了这五十板子,回府以后愁眉苦脸,他掐指算着皇上的运程,到五十八年上便该绝了,可皇上却是不听自己的,到时候有个万一,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呢。
今年八月十五宫里开了夜宴,皇上兴起多喝了几杯,宿在龚美人那里,美人在怀,软玉温香,缠绵了好几次,第二日起来却觉得有些头晕脑转,喊了太医过来看只说是风寒,歇息几日便可痊愈。
一个小小风寒,有太医们精心看护,自然没有什么大碍,可没想到病来如山倒,过了几日皇上的身子愈发沉重了,别说上朝,便是起身都不行了,宫里宫外乱成了一团。
容皇后坐在未央宫里头,冷眼看着殿外走得飞快的宫女,扯了下嘴角,冷冷哼了一声:“紫韵,镇国将军那边有没有消息过来?”
紫韵姑姑站在一旁低声道:“娘娘,武靖侯已经和镇国将军把持住了禁卫军,太子这几日监国,一切顺利,陈国公府和魏国公府都似乎有些举动,只是陈国公府举动大些,而魏国公府好像有意向咱们这边靠过来。”
容皇后垂下眼眸,心思转得飞快,陈贵妃是和先头皇后一起进宫的,资历算起来她最老,而且她生了大皇子和三皇子,那大皇子是皇上曾经有意想要立为太子的,只是后来因为陈贵妃有些跋扈,皇上疏远了陈贵妃,大皇子也顺带遭殃,没有先前那般受宠。
魏贵妃进宫要晚些,她生的第一个皇子夭折,后来又生了个六皇子,可年纪尚小,现儿还只有十二岁,要被大臣们拥护着称帝也有些困难,所以魏国公府有意朝自己这边投诚也未尝不是真的。
“秀文,你去武靖侯府和魏国公府传我旨意,便说太子妃和魏侧妃温良贤淑,宜家宜室,各府皆赐白璧一双,黄金千两,十色流光锦百匹。”容皇后耷拉着眼皮,脸上没有一丝欢喜的声色,一个个吐出来的字显得很是冰冷:“这懿旨下去,陈国公府自然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若是识相些便安静些,大家相安无事便很好。”
太子许胤塡有一位正妃一位侧妃,还有一位良媛。太子妃出身武靖侯府,端庄大方,处事沉稳,颇得容皇后喜欢。侧妃出身魏国公府,生得艳丽无俦,很得许胤塡的欢心。而那位柳良媛却只是宫女出身,是许胤塡的第一个女人。
最初容皇后还是容妃的时候便在镇国将军的指点下,采用黄老之道,避居后宫,从来不参与到宫廷斗争里边来。彼时魏贵妃和陈贵妃斗得天昏地暗,陈贵妃为自己的儿子求娶武靖侯府家的小姐,皇上心里不喜,大笔一挥,便将梁小姐许给了四皇子许胤塡,心里想着这样便能打击陈国公府的气焰,也能制衡后宫势力。
而魏侧妃却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见着了许胤塡,两人暗生情愫,想尽了法子才抬到许胤塡的秦王府里头去,皇上知道以后非常不喜,只是许胤塡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况且木已成舟,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后来秦王被立为太子,武靖侯府便成了他最大的支持。这武靖侯门第虽然比不得国公府,可手中却是握有兵权,这可比一些闲散的国公府要强得多。魏国公府起先还想支持魏贵妃,可见着六皇子实在是小了些,朝中重臣们不是支持陈贵妃的大皇子,就是倒向皇后娘娘生的四皇子,所以逐渐转了风向,容皇后现在下的这道懿旨表面上见着是赏赐梁魏两家,可实际上是在向陈国公府提出警告,休得痴心妄想。
陈国公听到容皇后叫人去梁魏两府宣旨,心里也是一惊,当即便坐在书房里掂量了下朝堂里的势力,陈魏两家都是大周老牌的国公府,他们和武靖侯府彼此间也互通姻亲,盘根错节早就分不出彼此来,陈国公坐在书桌前,根本便算不出来究竟哪些人是死心塌地倒向陈国公府的好半日,上边才写了几个名字。
“那些文臣们都是墙头草,只要控制了宫里的局势,让女儿抢了先手,那容皇后也莫奈如何。”陈国公想到了那素来温婉的容皇后,心里有几分把握,宫内禁军头领乃是自己的亲外甥,只要联系他控制了清华宫,皇后又能如何?
长叹一声丢下笔。陈国公皱了眉头坐在那里,心里暗自思付看来女儿是没有做太后的命了,陈国公府倾力扶持也没办法抵制住梁魏两家联手,更何况还有一个镇国将军府也倒在太子这边,除非是……陈国公将手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掌心不住的往外冒汗,濡湿了他的指尖 。
除非是能在后宫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皇上给谋杀了,然后用伪造的遗诏宣布指定大皇子继位登基,否则单凭势力对抗,自己是万万不及。陈国公松开手,两手都是湿漉漉的,手心里还有几个红印,这才恍然惊觉自己捏得太用力了些。
大步走了出去回到后院,陈国公找到夫人,让她第二日进宫去找女儿,熟料陈国公夫人却是白了他一眼道:“你要拿陈国公府上下千余人替你的野心陪葬不成?一旦失手,咱们陈国公府便将面临灭族之灾。即算你成功了,将外孙扶了上去做皇上,未必他便会听你这外公的话!现在我陈国公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还用得着去一手遮天么?”
陈国公被夫人说得哑口无言,望着夫人那不赞成的神色,心里也有些松动,可还没来得及让他想得清楚,就听着云板响了三下,陈国公和夫人面面相觑,惊讶的站了起来,刚刚踏出门去,便见有人飞奔着来报:“老爷,夫人,皇上驾崩了!”
听了这话,陈国公面色大变,这都不用他想东想西了,即便是自己现在动手也没了机会,只能命人取来白色衣裳,穿好以后便大踏步出门去了皇宫。
宫里宫外的禁卫军明显要比往日要多,皇上的遗体停在清华宫,大臣们皆在清华宫的前坪里跪拜哭泣,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素白颜色。陈国公跟着众人在那里哭了几声,望着站在清华宫里的容皇后,心里有些不服气,凭什么江陵容家的女儿便能做了太后,她的儿子便能继承大统,到时候自己还要向他三跪九叩?可四周望望,又实在找不出能支持自己逼宫的同伴来,也只能低下头去不再望里边的容皇后。
皇上的丧事办得很是顺利,太子许胤塡也顺理成章成了新皇,第一道旨意便是缩短了国丧日期,本来照旧制是三十六日,他将这日期缩短至五日,“天下吏人,五日释服”。这道圣旨一出,朝野哗然,有赞扬新皇为了民生宽仁厚爱,将这丧期缩短,天下便能更快的恢复正常,也有些腐儒抨击新皇此举乃是大不孝,先皇若地下有知,恐怕会气得从棺材里边爬出来和新皇理论。
可是议论归议论,这圣旨下了自然当照办,所以大周哀伤之色没有多久便又处处是莺歌燕舞,桃红柳绿,只是江陵城的容家又接了一份圣旨,全江陵城都为之震惊了。
容太后离开江陵几十年觉得甚是想念故土,准备明年春上回江陵省亲!
江陵知府抹着汗望向容老爷,声音都有些颤抖:“长宁侯,你家的园子似乎不够用了,可要本府替你选块地重建个园子?”
容老爷也是皱眉,没想到姐姐怎么突然就要回江陵来省亲了。他望了望大堂,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刘知府,多谢好意,重建倒是不必,我看看能不能把旁边几家的园子买过来,稍微修缮下,合并成一个园子便好。新皇提倡勤俭节约,我若是大肆浪费,恐怕与新皇旨意相悖。况且现儿已经是十月,隔太后省亲不过半年,如何来得及重建园林?”
刘知府想着这话也有道理,赶紧将容家旁边几家传了过来商议,那几家早就已经互相商量过了,还没等刘知府开口,几个人皆自己提出来:“刘知府,我们也不让你为难,给个合适的价格我们便将这园子卖了便是,总不能让太后娘娘回来没地方住。”
听着这话刘知府总是放下心来,一边感叹治下民风淳朴,一边赶紧让人通知容老爷过来和几位邻居签契书。几人提出的价格也很是公道,没有趁机抬价,容老爷也感激不尽,连忙将现银给付了,不出三日,周围几家都搬空了,容老爷请了人开始来修缮府里的园子,开始尽力准备迎接容太后回家省亲。


☆、世间难得顺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三更完毕,祝菇凉们周日快乐!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溶溶水波慢慢的从湖面上荡漾开去,几片桃花花瓣随着水波一点点的飘向了远方,只留下淡淡的粉色痕迹,随着流水,渐渐的不见了踪影。
湖边的小径上走着几个少女,穿着各色春衫,头上的钗子簪子迎着日头,不时的闪着光芒,投在地上,一点点细细的影子耀着人的眼睛。她们身后跟了几个丫鬟,手里都抱着一叠书,看起来有些沉重,有个丫鬟还不时的拿着帕子擦着额头的汗珠子。
“秋华,这春塾才开了一日,为何你便要告假?”走在最前边的春华回过头来,关切的看了身后一眼:“不是说太后娘娘再过两个月便要回江陵省亲,祖父叮嘱我们要用心做好功课,免得太后娘娘问起来答不上话儿,那便失了容家的颜面?即便是三婶婶身子不舒爽,你也还是该分清轻重才是。”
她的身后并肩走着夏华和秋华,夏华今年比去年又胖了些,身材微丰,小小的圆盘子脸儿,一派福相,穿着浅绿色高腰襦裙,胸前一根鹅黄色飘带。走在她身边的秋华虽然年纪比夏华要小几个月,可身量却略微高些,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无论如何也展不开一般,显见得是有烦心的事情让她郁郁不乐。
“春华姐姐,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念春塾,只是母亲实在病得厉害,我也没有了这心思。”秋华抬起头,一眼的忧愁:“我还是等母亲身子好了些再和两位姐姐一起念书罢。”
这几个月以来,虽然父亲消停了些,没有再敢来随云苑遭扰母亲,可因为那幅绣品的事儿,季书娘吃了惊吓,去年冬天又格外冷些,所以母亲身子一直未能大好,基本上是卧病在床,回到了弟弟过世那会子的时候,随云苑里整天都是药味儿。
春华和秋华听了也是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的踏着碎石子小径往前边走去,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了秋华的心上一般,心里实在是难受。几个人走到一个路口时,却见淑华带着秋芝从那边走了过来,三人的脚步一怔,都停在那里,脸上的神色都暗了一暗。
“难怪今日在族学里边没见着你们几个,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们是另外开了春塾?”淑华紧赶慢赶的几步奔了过来,银红色的裙子卷着她的腿,被风吹着,似乎如有蝴蝶在展翅飞翔,十分的招摇。
走到面前,她杏眼圆睁,粉脸通红,嘟着嘴巴看着前边的三个人:“容春华,容夏华,容秋华,你们合伙来欺负我!”接着又伸手指着秋华道:“尤其是你,容秋华,你是怕告诉了我,到时候我比你学得好了去会让你面子上没光彩不成?”
“啪”的一声,春华走上前去,一巴掌将淑华的手拍了下来:“容淑华,我们另开春塾的事情难道你父亲没和贾姨娘说?你到这里来寻秋华的晦气?”
夏华也上前一步,攀着春华的手细声细气道:“春华姐姐,李娘子不是刚教过我们吗,不要轻易动怒,尤其是对那些根本不是和我们一种身份的人,便不必理睬,若是和她纠缠,那是会自贬身价的。”
秋华没有讲一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淑华,她真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心里头以为贾姨娘受父亲的宠爱,便将自己当成了嫡出的女儿了。原来只觉得她年纪还小,拎不清,可一年又过去了,眨眨眼都要是九岁的人了,为何还是这般嚣张?
夏华身后的丫鬟宝珠发出了“嗤嗤”的笑声,似乎在赞美主子言辞到位,春华的丫鬟银花也腾出了一只手掐了掐飞红,两人挤眉弄眼了一阵。本来是气势汹汹跑来兴师问罪的淑华被她们几个言语一挤兑,站在那里一张粉脸通红,细白的皮肤似乎能滴出血来般。
看了看面前的主仆,淑华跺了跺脚,气呼呼的道:“我和你们有什么身份不同?我娘说过容家不会有庶子庶女,我自然和你们一样,都是容家嫡出的小姐。哼,我会叫娘和父亲说去,明日我便来春塾和你们一块念书!”
春华斜睨了她一眼道:“你有上进的心思是不错的,但是可别忘了规矩。你该说,你回碧芳院叫你姨娘和父亲去说,下回可要记住了,这个姨字是断断乎不能少的。”
空中仿佛还流转着促狭的笑声,而几个少女却已经不见了踪影,淑华望着那没入花树丛中的小径,想吵架却找不到对手,只能发狠的跺跺脚道:“你们几个,以后我自然会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回头望了望呆头呆脑站在那里的秋芝,淑华一脚踢了过去:“你站在旁边就一个呆木头,也不知道帮我说几句话。”
秋芝低下头去,不敢回嘴,只能慢慢的跟着淑华走到了另外一条小径上边,一阵微风吹过,树枝上落下残红片片,洒得一地的落英,缤纷如醉酒的美人,歪歪斜斜的乱躺在那里,沉沉的没了声息。
秋华带着飞红走回随云苑,刚到门口就闻到里边飘出来一阵药香。她推开门走了进去,看到院子里边的梨花树下的小药罐子上边已经在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可是旁边却没有丫鬟在守着,不由得皱了皱眉,走了过去,用纱布揭开盖子看了看,回头对飞红道:“飞红,你去将书放了,再出来将药汁倒出来凉好。”
整了整衣裳走进内室,见着母亲正躺在床上,发出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床边坐着一个小丫鬟子,用手拖着腮,头不住的在往下点着,似乎在打瞌睡。淑华心中一酸,快步走了过去,握住母亲的手道:“母亲,秋华回来了。”
季书娘睁开眼睛,微微望了一下,见是女儿守在身边,不由得心里舒畅了不少,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子,秋华弯下腰去,用手扶着母亲的背,将她扶着坐了起来,这时那打盹的小丫鬟也醒来了,见小姐正在忙着,不由得涨红了脸,忙手忙脚的凑了过来:“姑娘,我来罢,鸣翠不该犯了春困……”说到此处,一双眼睛都似乎要滴出水来。
“照顾主子自该细心,你如此糊涂叫我怎放心得下?”秋华看了一眼这个丫鬟,才八岁左右光景,实在也太小了些,一想到这院子里边用得熟的人手全部被慢慢的调了出去,她心中便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沉甸甸的,好半日喘不过气来。
“母亲,我已经和李娘子请假,明日起便专心在家里照顾你。”秋华坐在床边,用手帮季书娘顺着气:“今日感觉好了些罢?”
“秋华,你怎么能如此做!”季书娘的脸色转了转:“李娘子可是有名的才女,她是看着咱们江陵容家的名声才过来的,否则多少人家出重金聘她,她都不愿意上门,你又怎能如此荒废!”季书娘听到女儿如是说,好一阵咳嗽,脸都涨得通红:“我不用你来管我!你只管好好的去春塾念书便是了!”说到此处,又是一阵咳嗽,看得秋华的眼泪都掉了下来,抓住母亲的手,不由得全身都发抖起来。
门帘子被人打起,飞红端了药碗走了进来:“奶奶,喝药罢,喝了药身子自然便会好了。”
秋华接过药碗,用汤匙舀了些出来,轻轻吹凉了,将药送到季书娘嘴边,谁料季书娘却倔强的不肯张口。“母亲。”秋华为难的看了她一眼,乞求的喊了一声。
“你若是不去上春塾,那我便不用喝药了。”季书娘喘着气儿望了女儿一眼:“秋华,你须知道,娘这病虽重,一时三刻还死不了,不用你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她伸出手握紧了秋华的手几分,一阵刺痛,秋华心里想着,自己的手上该是被抓破了皮。
“秋华,你放心,娘现在死不了,就算是死,娘也要熬到太后娘娘省亲以后才能死!”季书娘咬紧了牙关,望着秋华的眼睛充满了希冀:“你是娘的孩子,就该为娘争口气,若是你不去春塾,那边碧芳院里的淑华可不就得了机会?”
李娘子是大周有名的才女,自号“清音居士”,文名传遍了大江南北,而且她讲《女四书》也很有一套,师从李娘子的大家闺秀们都称赞说受益匪浅。可这李娘子为人却异常执拗,授徒每次最多三人,这是她的规矩。
容家有四位嫡女:春华、夏华、秋华、冬华,而冬华今年才四岁,自然不能和姐姐们一起读书,容老爷觉得这样可是刚刚好解决了问题,便让春华夏华和秋华三人跟着李娘子念书。贾姨娘生的淑华自然不会在他的考虑之列,所以这就是方才淑华赶过来吵闹的原因。
秋华听着季书娘这话,心里头才突然清明了几分,站了起来将药碗交给飞红,恭恭敬敬对季书娘行了一礼道:“母亲,秋华知道了。”
季书娘瞧着女儿亭亭玉立的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点了点头道:“秋华,你速速去找李娘子和她告罪一声,等会回来娘再给你说一下乱山绣的针法。”
绣着喜鹊登梅的门帘子在微微的荡着,屋子外边的阳光被不住的打断,一忽儿漏了进来,一忽儿又被挡在了外边,季书娘看了看雕花格子窗,偶尔间有梨花簌簌的掉了下来,肥白的花瓣晃过窗外,让她好一阵眼晕。她笑着看了看端着药碗的飞红道:“来,将药碗给我。”
低头看了看伏在被子上噎噎嗒嗒的鸣翠,她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摸了摸她的头道:“你个傻丫头,哭什么呢,我这身子还好着呢,即算是不行了,怎么样也得为着我的秋华再熬过这几个月呢,我可不会让她带着淑华去见太后娘娘。”


☆、李娘子慧眼相知

  作者有话要说:寒假来了,某烟时间比较多,见各位菇凉等得着急,于是准备每日三更!因为有时可能有聚会什么的,所以三更只能争取做到,实在不行就只会有两更了,请各位菇凉谅解!(PS:说句心里话,真不是矫情啊——每天看到菇凉们的留言心里就很快乐,再苦再累也觉得很值!)
李娘子的住处就安排在容家的书斋那边,靠着墙的一排桃花树下有一进小小的屋子,院子里边收拾得很是干净,有一个鸟笼挂在屋檐下边,里面有一只八哥正在上上下下的跳跃着,叽叽喳喳的叫得欢快。
“李娘子。”秋华看到立在走廊下边逗着鸟儿的李娘子,上前行了一礼道:“我来向李娘子告罪,今日只顾担心母亲的病情,竟糊里糊涂就向李娘子请假,回院子以后,母亲知道了这事甚是生气,便让我来向李娘子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