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之和路昭异口同声道:“皇上,文试我两人皆以为皇孙殿下的诗作最佳。”说罢将赫连睿交来的那张纸呈了上去。赫连焘听了这话也是惊奇,接过那诗来读了一遍,心里欢喜,转头对赫连晟道:“晟儿,你生了个好儿子!”
赫连晟接过诗来看了一遍,心里也暗暗称奇,睿儿虽然跟着慕昭仪学习,可似乎慕昭仪并未教他做诗,这首诗写得情景交融,胸有丘壑,颇为大气,若不是张延之他们说是睿儿所作,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他写的。
“皇上,皇孙殿下聪颖非凡,乃国之福祉!”张延之将那首诗反复吟诵两遍,更是兴奋不已,弯下身来向赫连焘行礼道:“老臣愿毛遂自荐,请将皇孙殿下送至清心斋,老臣愿将一生所学倾囊授之!”
赫连焘听了也是大喜,连连点头道:“太师既有此心,朕自是答允了,睿儿师从慕昭仪修习汉学,已经初有基础,若是太师能加以指点,何愁不成大器!”当下便派了身边内侍去唤了赫连睿过来向张延之行拜师大礼。
赫连晟在一旁也是面带微笑,儿子有出息做父亲的自然高兴,只是他心里犹有疑问。赫连睿学习刻苦他是知道的,可自己的儿子有多聪明他也知道,他有些不相信赫连睿能无师自通的学会诗词歌赋,这诗是不是有人帮他写的,还有待考证。赫连晟的视线缓缓扫过周围,在场的皇子皇孙们汉学水平都非常有限,那些宫女内侍们便更不可能了,这个帮睿儿作诗的人究竟会是谁?
赫连睿跟着小内侍走了过来,赫连焘远远的看着,越看越觉得这个孙儿甚是合自己的心意,长得比他父亲要结实不说,还如此聪颖,随意写下的诗竟然能让两位汉学名臣都赞叹,这不由得让赫连焘甚是得意。
“睿儿,这次文试你拔得头筹,皇爷爷要重重的奖赏你。”赫连焘招手示意让赫连睿到他身边去,伸手摸着他的头顶道:“睿儿,你想要什么?”
赫连睿的眼睛看向远方的一个小小身影,面带笑容道:“皇爷爷,我要向你讨一个恩典。”
“哦,睿儿竟然也知道要讨恩典了?”赫连焘一怔,旋即大笑:“你要什么,皇爷爷都答应你!”
站在一旁的路昭赶紧出言提醒:“皇上,君无戏言!”若是这赫连睿不知天高地厚,想要给自己讨个皇太孙的位置,皇上已经说了无论要什么都给他,那岂不是也只能封他做皇太孙了?
赫连焘撇了路昭一眼,心想着这些汉臣就是心思缜密,方方面面考虑得忒过周全,定是想到这皇位继承的问题了,便是睿儿想要皇太孙之位又如何,自己本来就有意于他,只要他提,他便答应!他低头看着赫连睿笑道:“睿儿,你快些说,你要讨的恩典是什么?”
“皇爷爷,慕昭仪的侄女慕媛在徵宫已经三个月了,可皇爷爷却没有旨意赦免她宫奴的身份,所以她在徵宫的地位颇为尴尬,我想请皇爷爷下道旨意,赦免她的罪过,并赐她春衣的女官品阶,这样她的身份便明确了,而且还有禄米银子可以拿了。”赫连睿眼睛望着远处那浅粉色的身影,她正在和薛清蓝采嘻嘻哈哈的放纸鸢,手里牵着纸鸢的线,三个人跑在一团。
赫连焘顺着赫连睿的眼睛看过去,也微微点头,这个慕媛他在徵宫也看见了几次,委实是乖巧可爱,他那晚口头答应了慕昭仪让她将侄女接到徵宫来,后来就没管过这档子事了,没想到睿儿倒是将这事记在心里头。
其实慕媛宫奴的身份慕昭仪一个月前便已经派保仪姑姑去内务司说过了,但内务司那边该是受了那颜的吩咐,皆推说没有皇上的旨意,他们不敢私自更改慕媛的身份。这件事儿让慕昭仪着实恼火,抓着茶盅半天喘不过气来:“那颜狗贼,为何处处针对我慕家,我都已经送了他一双九龙白玉环,他难道还觉得不够不成?”
保仪姑姑也皱着一双眉毛道:“虽说我们推着是那公公搞的鬼,可内务司却打的是规矩牌子,这照理说也也没错,娘娘等皇上来的时候再去和他提下这件事情。”
不想廊柱后边伸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来,赫连睿一脸自告奋勇的神色:“昭仪娘娘,媛儿这事便交给我罢,我自会想法子让皇爷爷给她恩典,你就别再想这事了。”
慕昭仪瞥了赫连睿一眼,见他牵着慕媛的手从那跟大廊柱后边走了出来,两个人站在面前,一高一矮,赫连睿瞧着慕媛的神色无比亲昵,心中若有所悟,点点头道:“竟然睿儿愿意帮忙,自然是极好的。睿儿,媛儿是否能脱离宫奴的身份全凭你的本事了。”
赫连睿连连点头道:“昭仪娘娘放心,我定会将此事办的妥当。”
赫连睿在慕昭仪面前接了这事以后便总想找个时机和赫连焘说,可不巧这个月赫连焘因为准备筹划南下征战的问题一直没来东宫,所以这事儿自然也就拖了下来。每日去徵宫,一见到慕媛,他心里都觉得惭愧,慕昭仪见他蔫头蔫脑的,知道他是因为夸下海口没有办成事儿,心中有愧,也不勉强他,只是笑着对赫连睿道:“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若是没办好,我便自己和你皇爷爷说去。”
见慕昭仪都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赫连睿心里更是不舒服,本想求着父亲带自己去皇爷爷那边,结果赫连晟说明日是三月三,皇爷爷忙着和大臣们商议祭祀礼仪,叫自己不要去打扰他。一想到三月三日,赫连睿脑袋里灵光一现,明日定然能见到皇爷爷,到时候再开口不迟。
现在正是个好机会,赫连焘自己亲口说了要什么都想给,那自己刚好就可以将这事儿给解决了,方才一说出自己的要求来,赫连睿便觉心里那块大石头去掉了,有说不出的轻松,远远的望着慕媛在那边嬉闹,恨不得马上跑过去和她说这个好事。
赫连焘见赫连睿竟然只求了这样一件事儿,心里也颇为遗憾,本还想顺势封了他做皇太孙的,没想这傻小子只顾着别人的事情。他伸出手来摩挲着赫连睿的脑袋道:“睿儿,你难道没有别的要求了?”
“皇爷爷,我现在就只想讨这个恩典,都说皇上是金口玉言,你不会反悔罢?”赫连睿抬起头来有些紧张,若是皇爷爷不答应,那他可真没脸面去徵宫见媛儿了。他赶紧找出话来堵住赫连焘的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生怕赫连焘会摇头。
“皇爷爷可没说不答应。”赫连焘见他那紧张的模样,心里暗道真是一个傻小子,竟然没有听得出来自己的意思,一心只想着那个小丫头的事情。也罢,大虞历代都没有立皇太孙的规矩,自己也没有必要开这个先河了,于是朝赫连睿笑道:“皇爷爷这就下旨,着内务司去销去慕媛宫奴的身份,并加封其为春衣。”
周围的内侍宫女们听了,脸上皆是一片羡艳的神色,春衣乃是大虞后宫的女官一职,正五品,每月有十两银子的禄米钱,四时衣裳每年各有五套,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份例银子,一般的宫女都至少要熬到十七八岁上头才能做到这个品阶,现在慕媛七岁不到便到了这个分位,她的前途可是大好哇。
毕竟人家有靠山,自己也不能和她去比,羡艳之余,各人都想到了徵宫的慕昭仪,心里闪现过失落,这是人家的造化,自己是怎么也羡慕不来的。转念朝这边想下,不少内侍宫女的心气又放平静了些,只听那边赫连睿还在追问:“皇爷爷,宫里头春衣的衣裳可以慕媛穿的,要不要去帮她重新做几件?”
这皇孙殿下和慕春衣的情分真是不同,或者这位慕春衣不仅仅只是慕春衣而已,几个头脑机灵的内侍宫女早就暗暗下定了决心,以后对慕媛见了都要恭敬些,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赫连焘见孙子还在为慕媛的事喋喋不休,不由笑道:“内务司这些事都会办妥当,你便不用再想这个了。你且过去向张延之大人行个弟子礼,明日起你便去清心斋跟着张大人修习汉学,以后便不用去徵宫了。”
赫连睿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是他心里也知道拜张延之为师是一个不错的起点,毕竟张延之是太子太师,皇爷爷这么做也是暗示了他将来会承继父亲的身份了。他走到张延之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弟子礼,朗声说道:“太师,睿儿愚钝,不免要劳太师多费心了。”
张延之见赫连睿进退得宜,彬彬有礼,心里更是喜欢,赶紧将他搀扶起来,笑眯眯的看着赫连睿道:“皇孙殿下不必多礼,老臣定当倾囊相授。”
文试完了便是武试,这可是大虞皇族的看家本领,下了演武场,皇子皇孙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拉弓搭箭,就听嗖嗖的声音不绝,那箭靶子上边的红心都快被箭给刺穿了。武试比了射箭和骑马两项,其中南安王得了射箭第一,骑马第二,两项合起来算拿了第一,而赫连睿虽然年纪小,却也不弱,在下场的十六人里得了第七,赫连焘看着不住点头,对站在一旁的太子道:“睿儿文武双全,真是咱们赫连家的俊才,你可要好生培养着。”
赫连晟点了点头应承下来,心里却有几分难受。赫连睿的母亲是他最喜欢的魏良娣,若是父皇要是立他做皇太孙,照着祖宗规矩,母死子贵,魏良娣在册立旨意下了以后便要被赐死,一想到以后便再也见不到魏良娣,赫连晟的心便如被人揪到了一处般,生生的疼了起来。他真不希望父亲开口要立睿儿为皇太孙,尽量拖着罢,能让魏良娣多活一天便是一天,赫连晟望着骑在马上的儿子,神采焕发,小小的身子却已是英姿勃发,心里感慨万千。
回到东宫,赫连晟将赫连睿唤了过来:“睿儿,你和父亲说句实在话,那首诗是谁帮你做的?你没学过作诗,为何竟然能写出这般好的诗句?太师他们皆说这诗作得极好,我觉着你该不会无师自通罢?”
赫连睿也不回避父亲的目光,只是落落大方的回答:“父亲,这诗是媛儿帮我做的。虽然她叫我千万不要说出去,可我知道这究竟不是自己的真实本领,自然会被人看出,没想到父亲眼睛如此厉害,一眼便看穿了。”
慕媛?赫连晟眼前出现了那个穿着浅粉春衫的小女孩,一对丫髻上有蝴蝶展翅欲飞,脸上的笑容明媚,比那金水河旁的春花还要娇艳。看着儿子明澈的眼睛,他点了点头道:“这慕媛,看起来也是极聪明的。”
“是呢,父亲,儿子和她一起念书,她都只要跟着昭仪娘娘念一遍便能背得个十之□,可儿子念了很多遍都只能记个十之四五,根本没法子和她比。”赫连睿一提起慕媛来,眼里全是笑意,可是似乎又想起什么来,眼睛里暗了暗:“可惜明日起我便不能去徵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北魏后宫宫女品阶:内司视尚书令、仆。作司、大监、女侍中三官视二品。监、女尚书、美人,女史、女贤人、女书史、书女、小书女五官视三品。中才人、供人、中使、女生才人、恭使宫人视四品。春衣、女酒、女飨、女食、奚官女奴视五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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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恨

  东宫大殿屋子里还有着夕阳的余晖,赫连睿年轻的面孔有一半朝着门口,那暖黄的日光照着他的脸,显得神采飞扬,可另外的那一半却藏在背光的那一面,有些不开心的感觉。赫连晟看着他那似喜似悲的面容,回想到了若干年前自己初见魏良娣的那种感觉,或许睿儿正处于最容易动心的那个时期罢,只是慕媛年纪也太小了些,整整相差了四岁,他是等不及她长大的。
大虞皇族代代相传,皇子们在满十一岁这一日,便要会有指定的人选进行房事方面的启蒙,那被选中的人或者是一般的宫女,或者是权贵大臣们的女儿,但无论是谁,却有一条不可动摇的规矩,女方必须比皇子要大三岁。这慕媛比睿儿小了四岁,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睿儿的第一个女人了。
赫连睿不知父亲现在的想法,就在悲喜交加的想着明日要去清心斋跟张延之修习汉学,却因此不能去徵宫的事情。张延之是皇爷爷最看重的汉臣之一,让自己拜了他做师父,是皇爷爷看重自己的具体表现,可是不能再去徵宫和媛儿一起看书,这也让他有些舍不得,所以心里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媛儿也能跟着去清心斋念书才好。
父子两人正各怀心事想着问题,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抬头望门口一看,却是长宁宫里的小宫女李嫣。她穿了一件浅粉色宫装,头上插着两支宫里新出的粉色堆纱桃花,手里挎着一个大食盒,见赫连晟和赫连睿站在大殿里,赶紧将食盒放了下来,向两人行礼。赫连晟看了看那放在地上的大食盒,笑着问李嫣道:“太后娘娘这么挂念东宫,我们是有口福了。”
李嫣低头恭顺的回答:“还不是太子和太子妃仁孝,太后娘娘心里自然记得。太子妃和魏良娣都爱吃鹅油杏子酥,奴婢今日特地多做了些送了过来。”李嫣的声音甜美而清脆,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抬起头来,眼睛似乎不经意的朝赫连睿瞟了过去。
赫连晟倒是没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只是不住的点头道:“太后娘娘有心,李嫣你也手巧,太子妃和魏良娣都喜欢吃你做的东西,说你做的这些小点心,可比御膳房做的好吃多了。有你这样一个有心人服侍着太后娘娘,我们也就放心了。”
李嫣抿嘴一笑,提起食盒道:“太子殿下夸奖了,奴婢先将这些东西送到里边去了。”
赫连晟挥手道:“你进去罢,太子妃和魏良娣定然欢喜。”
见李嫣的身影消失在后门,赫连晟这才若有所思道:“为何这李嫣也穿的是浅粉的宫装,今年宫里头给这些小宫女做的衣裳都是浅粉色的吗?”
赫连睿正在想着主意,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李嫣也穿的是浅粉色的衣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媛儿喜欢穿那颜色的。今日我请皇爷爷封她为春衣,也是看着那衣裳着实招人喜欢,便随口说了这个职位,早知道皇爷爷答应得如此爽快,该说个更高些的才称心呢。”他一边说着,眼前一边闪过了慕媛那小小的身影,穿着那浅粉的衣裳,竟和玉雕出来的一样,不由微微的笑了起来。
赫连晟见儿子魂不守舍,摇了摇头让他回了自己屋子里头,他自己背着手走向了魏良娣的屋子。站在门外就能听到魏良娣浅浅的笑声,心里不由得软了几分,魏良娣是魏国公家的女儿,进宫已经有十多年了,可依然还是让他动心。
赫连晟的太子妃乃是来自和阗的公主,年轻时是一个典型的胡族美女,金发碧眼皮肤白皙,可岁月似乎对她太过刻薄,年过三十,褶皱便在她脸庞上留下了痕迹。相反的,魏良娣却是越发的美貌了,由原来青葱少女变成了散发着成熟风韵的小妇人,让他不得不惊叹光阴对她太过厚道。
就听魏良娣在屋子里头笑着对李嫣说:“我留这些便够了,你把剩下的这些全拿去皇孙殿下房间里罢,他正长身体,拿了做零嘴吃也是好的。”
李嫣低声应了一句,打起门帘就往外边走,正好碰着站在门外的赫连晟,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行了个礼儿,挎着食盒便往赫连睿住的屋子那边去了。
才走过一个跨院,就见薛清和蓝采在前边回廊说话,李嫣心里一喜,大声喊了一句:“蓝采姐姐,我今儿又做了鹅油杏子酥,你要不要尝尝?”
薛清在那边看得清楚,不由得一撇嘴:“难道你做的就只给蓝采尝,不给我尝不成?”
李嫣笑着紧走几步赶了过来,滟滟的晚霞映着她的细眉细眼,显得分外温婉,她在回廊下边的一处花丛站定,对着薛清挑了挑眉毛:“薛公公自然也是见者有份了!你们来这边,回廊里都没地方放食盒。”
花丛旁边有套小小的石桌石凳,李嫣将食盒打开,把上边两层空盒子挪开,将第三屉搬了出来,一个个精巧细致的小糕点就出现在几人眼前。每个糕点都用小锡箔纸包着,油汪汪的反射着银色的光亮,糕点的形状都不相同,有做成桃花形状的,有杏花形状的,还有菱形、半月形,各种各样,看得薛清和蓝采赞不绝口:“李嫣,你的手可太巧了。”
三个人正拿着小糕点品尝着,就听身后有人笑道:“好哇,有好东西都不叫上我,偏偏在一边躲着偷偷的吃!”三人转脸一看,花枝摇曳,从那花丛后边钻出了一个宫女,兜了一头的花瓣儿,一边走着,那花瓣儿便簌簌的从头上飘了下来。
“蓝心,谁在偷吃,我们可不是在光明正大的吃吗?”蓝采白了她一眼:“叫得这么响,是成心想害我噎着不成?”说着拿出一块糕点塞在蓝心嘴里:“赶紧给你堵上,就不会乱说话了!”
蓝心咯咯的笑着,两口便将那糕点吞了下去,擦着嘴儿道:“李嫣,你这件衣裳颜色怪好看的,可是今年宫里头新制的?”
李嫣还没来得及回答,这边蓝采便说话了:“肯定是的,今日见那慕媛也穿的是这颜色的衣裳,该是给她们年纪小的都做了同一种颜色的春衫。”她望了李嫣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以后那慕媛可有足足儿的新衣裳可以穿了。”
“她姑姑是慕昭仪,自然会给她添置新衣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蓝心不以为然的伸手又拈过一块糕点塞到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那是人家会投胎,有个好姑姑做靠山,我们看了也只能红下眼睛,又还能有什么办法!”
“哟,你可说错了,我原本不是想攀扯慕昭仪的。”蓝采撇了下嘴道:“今日慕媛被封了春衣一职,四时衣裳每季都有五套呢,她这可不是沾慕昭仪的光,这可是沾了咱们主子的光,这分位可是皇孙殿下亲自为她向皇上求来的,若是没有我们殿下帮忙,这份荣耀又哪里会轮到她的头上!”
风似乎静止下来,身边的花香仿佛也终止了,李嫣只觉得自己喉头一阵发紧,苦苦涩涩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蓝采说的是真的吗?慕媛今日被封了正五品的春衣?她和自己都是从宫奴所里出来的,没想到时隔几个月,她便做上了正五品的春衣,而且还是赫连睿亲自为她去争取来的!李嫣的手紧紧的捏着那食盒的提手,指尖都泛出淡淡的苍白,心里的委屈和不服气交织在一处,让她的脸上也失去了血色。
一朵杏花从枝头飘零,掉在了食盒里头,李嫣慢慢的伸出手去将那花瓣捡了起来,那残缺的花瓣仿佛就是她失落的心情,拿着花瓣在手里转着,这时就觉得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抬头一看却是蓝心:“哼,我真想不通皇孙殿下为何那般喜欢她,虽说那慕媛乖巧可爱,可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既不能服侍人,也不知道体贴人。我看若是论起真来,这春衣一职也该落在李嫣头上才是,至少她会做这么多好吃的糕点。”
李嫣收拾了下心神,抬头朝蓝采一笑,细声细气道:“这好事儿怎么能轮得上我呢,要是说这春衣的职位怎么着也得给蓝采和蓝心两位姐姐,你们每日服侍皇孙殿下,可真是辛苦,做事贴心细致,再妥当不过了。那慕媛又怎么能比得上两位姐姐呢?”
被李嫣这么一说,蓝采点了点头道:“这话倒也没错,我们自小进宫,服侍皇孙殿下也多年了,每日里头都不敢有半分懈怠,都是打着精神当着差的,没想到皇孙殿下胳膊只往外拐,都根本没有想到我们。哼,若是没有慕媛,也该会想到我和蓝心罢?”
蓝心嚼着糕点道:“分位我倒是没有想过,反正做到二十岁我便出宫,不想留在宫里做姑姑,所以才不管这个呢。可皇孙殿下这么做委实真让人伤心,每天知冷知热的人不管,倒急着去讨好一个黄毛丫头!”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人在一旁说得开心热闹,叽叽喳喳,薛清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想着,慕昭仪的侄女和你们怎么会是一样的?我若是皇孙殿下,看了你们这群麻雀都会觉得烦恼,成天嚼舌头,耳根子都不能清净,更别说喜欢你们了。
“蓝心,我的字帖放在哪里了?”屋子里头传来赫连睿的声音,这边园子里头的人全部噤声,不敢再说一句话儿,蓝心朝她们摆了摆手,转头应道:“皇孙殿下,我这就进来拿给你!”
李嫣将食盒里边剩下的一屉糕点交给蓝采,轻声细声道:“你将这糕点放好,这是给皇孙殿下的。我便先去了,你若是喜欢吃这个酥,我明日再帮你送些过来。”
蓝采将那屉儿糕点端在手里,感激的朝李嫣点点头道:“你真是好心,你快些回去罢,想必太后娘娘正在盼着你回长宁宫呢——宫里头谁不知道你是太后娘娘的心肝宝贝,一时一刻都离不了的!”
李嫣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还不是一样儿,全是服侍人的,哪里来那么多宠爱!”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了食盒,跟着薛清从抄手游廊向外边走了去,回头恋恋不舍的看了看那蒙着淡红色茜纱的雕花格子窗,好像能透过窗户看到里边的赫连睿一般。
薛清这会刚巧转过头来,见到李嫣的那神情,不由得暗自觉得好笑,这位李嫣姑娘三天两头奉着太后娘娘的令来东宫送糕点,只怕太后娘娘的旨意是她去讨来的罢,看着这模样,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头装着的是皇孙殿下罢。这李嫣年纪小,心眼可真不小呢,拿着糕点做孝敬,全东宫的人都被她讨好到了,太子妃、魏良娣、蓝心和蓝采,谁提起李嫣都是称赞有加,若是她一直这般努力下去,迟早会让她拢到皇孙殿下身边去。
拐了几个弯儿,终究是出了东宫。李嫣挎着食盒站在外边的青石小径上,心里一阵惆怅。这次来不仅没有和皇孙殿下说上一句话,还得了这样一个糟糕的消息,这让她心里闷闷的堵着一团什么东西似的,好半日都不得开解。
慕媛能够做到正五品的春衣,她为什么便不能够?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

  慕媛回到宫里,已是将暮未暮的时分,春天的微风吹着她浅粉色宫装的裙裾,不断微微扬起,又轻轻落下,正如她此时的心情一般雀跃。
杏花落满了徵宫的庭院,慕昭仪正站在那一排杏树下出神的看着从远处向她跑来的慕媛,杏花在风里飘零,一片粉蒙蒙的扑在她身上,真是应了“更零落,星如雨”那句话儿,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人比杏花还要娇媚。
“姑姑,皇孙殿下终于帮我把宫奴的身份给取消掉了!”慕媛欢快的跳入了慕昭仪的怀抱,小脸蛋贴在了她的脸上,只觉得慕昭仪的脸有些冰凉:“姑姑,你冷吗?要不要到屋子里边去?”
慕昭仪笑着摇了摇头,轻轻的将慕媛搂紧了些。今日的事情她早已听旁人说了,皇孙殿下真的实现了诺言,将慕媛那宫奴的身份去了,还帮她争取了一个正五品的春衣职位。见着赫连睿如此重视媛儿,慕昭仪一边为慕媛高兴,一边也在考虑着一些重大的问题。她的眼睛望向那碧波淼淼的湖泊,心里就如湖面波光般散乱,有些事情仿佛是不对的,可她却又无法不去坚持,这让她觉得有些头疼。
“姑姑没事,只是在外边站得久了,风吹得脸有些凉。听说媛儿升了春衣之职,是吗?”慕昭仪笑着摸了下慕媛的小脸,那双大眼睛灵活而有神,这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兄长慕朗,他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不同的是,兄长的眼神是沉静而睿智的,不像媛儿这般忽远忽近,似乎着不了地般跳脱。
“是呢。明面上是皇孙殿下为我向皇上求来的,可其实却是媛儿自己求来的。”慕媛很得意的望向慕昭仪道:“我帮皇孙殿下写了一首诗,那个张大人和路大人都说这诗写得最好,所以皇孙殿下得了夸奖,皇上问他想要什么,他便帮我求了这个恩典。”
“这诗原来是你写的。”慕昭仪若有所思的看着慕媛那笑盈盈的眼睛:“我就奇怪为何睿儿突然会作诗了,原来是由你捉刀!媛儿,这诗大有风云之气,日后你必成大器!”慕昭仪盯住慕媛的脸,心里在合计着自己该如何不露声色的一步步施展计划,对慕媛的培养该是其中最关键的一步。慕媛来徵宫也有快三个月了,她观察了侄女很久,现在她已经能确定下来慕媛是一个可造之才,若是将媛儿培养出来,到时候她们姑侄俩合作,无论如何也要为慕家报仇!
“风云之气是什么?”慕媛却没有想得那么复杂,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赫连睿为她争取恩典的那个场面,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媛儿只是看着天空那些飞来飞去的纸鸢,就想出了这些句子,写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什么风云之气。”
“以后姑姑再教你。”慕昭仪笑了笑,将慕媛放了下来:“我们进去罢。”
黄昏的暮霭一点点的上来了,天空里有着流朱走丹般的晚霞,一片红滟滟的云彩生出了波浪般的剪影,堆在天空里,被西下的夕阳照着,似乎镶上了一条金灿灿的边。姑侄两人手牵手走在黄昏的小径上,那一双背影看上去分外美好。
第二日清晨,慕媛照例起得很早,自己梳洗完毕便去了外边院子。赫连睿教了她几手剑术,慕昭仪给她定制了一把小剑,她每日早上都会在院子中间舞上一回,一边舞剑,一边等着赫连睿在徵宫的门口出现。
今日舞了几遍,都没见赫连睿的影子,慕媛有些惆怅,停下手来站在门槛上望外边看了又看。春花和秋月走了出来,见慕媛踮着脚尖站在那里,脖子拉得老长,不由得会心一笑,走上前去拉了慕媛的手道:“阿媛,你别看了,昭仪娘娘让你进去用早膳呢。”
慕媛失望的缩回了脖子跟着她们走进了大殿,慕昭仪正坐在小几旁边含笑看着她。指了指那张小软垫,示意慕媛坐到旁边:“你不用等睿儿了,他今日起便去清心斋和太师修习汉学了,以后就只有你跟着我学了。”
慕媛这才醒悟过来,昨日里边皇上不就说让赫连睿去清心斋学习的吗,自己倒是忘了这一茬了。想到这里,心中虽然有些失望,可却还是踏实了下来,手端起银碗,开始陪着慕昭仪用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