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都说……”春杏抬头望向慕媛,眼里有一丝惊惧:“大家都说是雨欣的鬼魂缠上了娘娘呢。”
因为慕媛落水的地方和她被雨欣推进金水湖的地方相隔不远,所以当慕媛落水获救,变得不死不活,宫里有一种传言,都说是雨欣为了替死去的珲椒房报仇,化为厉鬼,缠上了慕媛,竟让她自己投湖自尽。
也有另外一种说法便是帝后感情太深,皇上去了,皇后娘娘觉得不能独活于世,所以在湖边向大皇子殿下交代了遗言以后便投了湖。这两种说法都有自己的理由,躺在床上的魏凌虽然不知道,可春杏和蓝灵却还是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
“雨欣的鬼魂缠上我?为什么?”魏凌脑子使劲的转,都没有想出雨欣是谁,但见着春杏和蓝灵那惊骇的目光,心里知道该是和慕媛有过节的人,而且应该是一个女人。哎,这皇后也真不好当,要和很多嫔妃分享一个夫君还不够,还要被一些死鬼女人恨上,处处想要将她置于死地。
“娘娘,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春杏有几分着急,顾不得主仆身份,用手抓住了魏凌的手,看了又看:“怎么会这样?”
魏凌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慌张,不由得咧嘴笑了笑:“我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至少我还记得你j□j杏,她叫蓝灵。嗯,其余人,我恐怕便记不起来了——你瞧我多重视你们两个,心里总记得你们。”
蓝灵站在一旁,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为何娘娘醒来以后,说话的神态都与以前不一样了?原来娘娘说话,那可是仪态万方,不急不慢,可现儿说话却是又急又快,就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就能说出一串。她仔细望了望魏凌,只觉得她的眉眼也与以前似乎不同,那份温柔似水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豪爽开朗。
“慕太昭仪到。”这声音在清冷的夜里,格外的响亮。

  121

  慕太昭仪魏凌是认识的,曾经和慕媛一道去拜会过她一次。
她是慕媛的姑母,通身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让她一见便觉得喜欢,同时又感叹良多,为何慕家姑侄俩个都长得如此美貌,而且招人喜欢,就连她这个女子见了都有些迷恋,更别说男人了。
慕太昭仪带着保仪姑姑走了进来,春杏和蓝灵不敢再纠结主子失忆的事儿,扶着魏凌站了起来,朝慕太昭仪走了过去。魏凌见着那张很久未见的脸,觉得格外亲切,好不容易在这大虞皇宫又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慕太昭仪安好。”魏凌朝慕太昭仪行了一礼,抬起头来欢喜的看着她,没想到却见着了一张冷峻的脸。
慕太昭仪走上前一步,抓住了魏凌的手腕,厉声喝道:“你是何方恶鬼,竟然缠到了媛儿身上?保仪姑姑,速去大相国寺请方丈大师过来!”
这眼睛也实在毒辣,怎么就一眼将自己识破了?魏凌心中暗暗叫苦,赶紧朝慕太昭仪道:“昭仪娘娘,我不是恶鬼,我是魏凌,还请收回成命。”既然装得不像,还不如坦坦荡荡的承认了,看看这位太昭仪娘娘能不能给予些帮助,这样也能让自己继续装下去。
“魏凌?”慕太昭仪眼睛转了转,便想起了她的身份来,旁边春杏已经脸上没了颜色,望着魏凌不住的打量:“你不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又去了哪里?”
“你放心,皇后表嫂去追皇上表哥了,他们两人在一起呢。”魏凌见着春杏那摇摇欲坠的模样,也很同情她,伸出手扶了她一把:“你该为她感到高兴,她和皇上表哥又团聚了,没准你们以后还能见面呢。”
“团聚?”春杏愣愣的看着她,脑子有些拐不过弯来:“我还能见着小姐?”
“那是当然,我本来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都能重新活过来,更别说皇后表嫂了。”魏凌见春杏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这才转向慕太昭仪苦恼的说道:“怎么我才说一句话,太昭仪便知道我不是皇后表嫂了?那以后我在这宫里该怎么活?”
慕太昭仪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魏凌,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开始自己还是怀疑,没想到她倒张开便承认了。站在面前的这个慕媛,壳子虽然还是她,可里边的芯子已经换了,从她张嘴的第一句话,自己便已经知道。媛儿是不会喊自己“慕太昭仪”的,她会用那软软的声音喊“姑姑”,这是绝不会错的事实。
“你怎么知道媛儿去追睿儿去了?”一时激动,慕太昭仪也没留意到自己竟然没有说先皇,直呼了赫连睿的小名,那真是一种亲切的感觉。
听着慕太昭仪问话,魏凌如同遇着亲人一般,搀住慕太昭仪的胳膊便往桌子那边走,她心中有一肚子苦水还没地方倒呢,现儿正好,终于遇到了可以诉苦的人。将慕太昭仪按着坐在椅子上,魏凌一手拖过一张椅子,大咧咧的坐了下来,将自己重回人世前遇到慕媛,她拜托自己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太昭仪,皇后表嫂说我表哥是赫连鋆害死的,但她应该没有证据,还叫我继续前去查访实情,若着呢是他做的,要我替她报仇呢。”魏凌用手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不堪:“可是我觉得这还真有些难度,我和皇后表嫂实在太不相像了,一张口说话便露了馅儿,又怎么能帮她去查访,帮她去报仇?”
蓝灵沏茶过来,轻轻的放在慕太昭仪的手边:“太昭仪娘娘,请用茶。”慕太昭仪点了点头,伸手将茶盏儿端了起来,揭开盖子抿了一口,这才慢慢的说:“你也不用着急,先在这长乐宫里呆上一段时间,只推说要养身体,不让别人打扰,春杏和蓝灵好好指点着也就是了。最重要的是要查清媛儿说的那个事情是不是真的。可是,如果是真的……”慕太昭仪的目光落到了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宫灯细纱罩子上便绘着的兰花被灯照着,投下了一块微微的黑影,正在不住摇曳。
若是真的又该怎么办?赫连睿只有赫连鋆一个儿子,难道要将他杀了了结这椿冤案?这么一来,这皇上的位置只能由赫连煌这个还在流口水的小儿来承继了?慕太昭仪心中反复掂量,却不能做出决定来,她犹豫再三,最后叮嘱魏凌:“这宫里的事儿你还不太熟悉,就别着急去查访了,这事情我先来入手,你便先习惯下再说。”
“太昭仪……”见慕太昭仪不赞同的看着她,魏凌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该喊她做姑姑了,于是赶紧改口:“姑姑,这宫里头实在是危险,我想出宫去休养着,这便会方便得多,也不必担心被人看出来。”
慕太昭仪略微一思索,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最好出宫休养。”
西山别苑,魏凌的眼睛一亮,这里和魏国公府的庄子不远,自己还可以回去看看呢。想到此处,她便兴奋了起来:“太……姑姑,我和赫连鋆去说,我要搬去西山别苑小住几个月,谅他也不敢不答应。”
“娘娘,你素日里头喊大皇子殿下叫鋆儿,现在他做了皇上,你该喊他皇上,别喊差了。”蓝灵在旁边出声提点,魏凌朝她露出了一张无辜的笑脸:“我记下了。”
“西山别苑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和你自己家里的庄子也近。”慕太昭仪目光犀利的看着她:“但是你可别只顾着贪玩,将自己的身份都泄露了,你能不能保证见着魏国公夫人不冲上去抱着她哭?我看你这样儿,准是个做不到的。”慕太昭仪微微摇了摇头:“春杏,蓝灵,你们得看着魏凌,她得在西山别苑静养三个月,哪里都不能去。”
春杏和蓝灵应了一声,紧紧的挨着魏凌的椅子站着,似乎此刻她们便已将这事情当成了目前她们生活的重心一般,看得魏凌哭笑不得,只能望着慕太昭仪小声的说:“姑姑,那我能不能在西山别苑训练宫女们操练?”
“操练?”慕太昭仪的眼睛一亮,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头上的那支流苏金步摇在耳边不断的窸窣作响:“我倒忘记你是在边关带兵作战的女将军了,这可是一个好主意,你训练些人马,这样也能有个倚靠,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也还能派上点用场。”
总算自己的要求还是没有全部被驳回来,魏凌心中痛快了几分,她已经习惯了戎马倥偬的生涯,若是让她闲下来,每日里只能看看书,由宫女们陪着说说闲话,这会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也不知道皇后表嫂那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慕太昭仪陪着魏凌坐了一会,细细交代了下还要注意的事宜,这才扶了保仪姑姑的手慢慢的走了出去。长乐宫外边一片黝黑,春 芳和秋雨在前边提着两盏气死风灯走着,两团柔和的光影照在园子的小径上,不时的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慕太昭仪一边走,一边轻声感叹,若不是魏凌自己亲口承认,谁又能相信这灵魂转换的事真的就出现在了自己身边。那分明还是媛儿的面容,她的头发依旧是那样黑亮,她的眼睛依然是沉沉如水,她的嘴唇依然是那么恬淡的上翘着,可她的心,她的头脑却不再是媛儿的了。她是魏凌,魏国公府的守灶女,阵亡在与柔然作战的沙场上,因为一种未知的力量,她来到了大虞皇宫,代替媛儿生活下去。
“媛儿,你难道就这样把姑姑给抛下了吗?”一滴泪水终于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坚强的慕太昭仪此刻显得很是软弱,一双手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亲人们一个个的离开了她,首先是自己的兄长们,然后是自己的侄女。她从小便和媛儿在这深宫里相依为命,媛儿就如同她亲生的女儿一般,没想到她便这样走了,悄无声息。
“娘娘。”保仪姑姑心里也酸酸的,慕太昭仪的伤痛,她也感同身受,昔日那个和赫连睿牵着手,绕着徵宫湖畔嬉笑打闹的小小姐,是不会再回来了,想到了她灵活的眼眸和如花朵般的容颜,保仪姑姑也止不住伤心起来。
“前边是什么人,这么晚了还在花园行走?”远方传来羽林子的询问声,慕太昭仪抬起手,迅速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由保仪姑姑扶着赶了过去,就听春 芳大声回答:“大胆无礼!此乃徵宫慕太昭仪,从长乐宫看望太后娘娘回来,还不速速避让!”
几个羽林子恭敬的应了一句:“原来是慕太昭仪,得罪了。”一边说着,一边避让到小径的一旁,不敢抬头再看,只有一个人却站在那里,眼睛盯着慕太昭仪擦肩而过的身影,只是那样怔怔的望着,不肯将目光调转回来。
“贺兰将军,这边都巡查过了,你先回屋子歇息罢。文心殿那边由我们再轮流查看便是。”一个羽林子看了看中天的月亮,已经微微的斜向了东方,知道子时已经过去了,好意的催促贺兰静云回去歇息。本来将军就不用这样跟着他们巡查的,可他却担心先皇刚去,新帝初立,怕这宫中生变,一定要跟着来巡查,贺兰将军真是太用心了些。
贺兰静云没有说话,只是背着手走在青石小径上,脑海里浮现出一双长长的凤目来,尽管那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可是在他心目里,依然却有着昔日惊才绝艳的风韵。
第一百七十二章
长乐宫里很宁静,似乎连沙漏里的流沙声响都能听见,而春杏的小声缀泣此时也被无限放大,听起来格外响亮。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望着魏凌大口的吃着饭菜,心里充满了忧伤:“娘娘在世的时候不是这样用饭的。”
魏凌叼着一块羊肉,抬起眼睛来望着一脸愁容的春杏道:“那你们家娘娘是怎么用饭的?”
春杏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这才挨过身子来道:“娘娘不会吃得这般急这般快。养身之道,吃饭需细嚼慢咽,不能囫囵吞枣,所以魏小姐你该要吃得斯文些,不能这么大口大口的吃东西。”
“嗯,你说得也对。”魏凌坐直了身子打了个饱嗝:“下回我注意便是了。只不过你也喊错我的名字了,你不是该喊我娘娘的么?”
春杏张口怔怔的望着魏凌,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这和小姐说话的方式实在太不一样了,为何小姐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让人听了舒服,而这位冒名顶替小姐活下来的魏小姐说起话来却如此粗鲁?
“娘娘,你该将双腿并拢些。”蓝灵皱着眉头提醒道,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若不是身上穿着曳地长裙,魏凌这坐姿简直可以说是令人惊骇的——和男子没有太多差别,两条腿搁在椅子的两面形成了一个怪异的角度,将那条十二幅的湘水月华裙撑出了一把小伞的形状来。
魏凌叹了口气,将两条腿收拢并在一处,在蓝灵的指点下将一双手安安静静的放在膝盖上边,可是自己却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是这样吧?我做得没错罢?算啦算啦,今晚就到这里,我想睡觉去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春杏和蓝灵互相望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无奈的神色来:“娘娘,说话尽量放慢些,不要说得太快,否则就不文雅了。”
“我知道了,你们去罢。”魏凌也很无奈,放慢了说话的速度,朝她们两人点了点头:“我用不着你们帮我来梳洗了,我自己来,把水放到旁边就好。”
蓝灵抖着手将一桌子的碗放到食盒里边,这位魏国公府家的小姐饭量可真大,方才这一顿足足吃了素日娘娘一天的膳食呢。端了四样菜和一个汤过来,基本上都吃得差不多了,特别是那碗汤,竟然喝得一滴都不剩。
魏凌见蓝灵收拾碗筷的时候面露惊异之色,知道自己的饭量让她惊讶了,不由得讪讪的笑道:“若是你每日里都要练武,这点饭菜只是刚刚好。那个汤本来我也喝不下这么多的,可是口太渴,不小心便全喝光了。”
蓝灵脸上的肉跳了两下,装做没有听见,将碗筷捡到食盒里边,拎着食盒走了出去,春杏递上了一块手帕子:“擦擦嘴罢,娘娘。”
魏凌接过来擦了下嘴,将帕子塞回给春杏道:“你都忙了这么一天了,赶紧去歇着,我这里真不用你帮忙了。”
春杏微微叹了一口气,虽然站在面前的人还是小姐的模样,可她却已经不是小姐了。她默默转身出去替魏凌准备热水洗脸,转头的顷刻,泪水又弥漫上了她的眼眶,氤氲一片。
仿佛外边下雨了一般,魏凌一个晚上睡得都不是很安稳,耳边传来点点滴滴的响声,似乎打在她心坎上,滴滴答答的,触着那一块,竟然有些疼痛。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穿着银色盔甲的年轻人,他正策马朝她赶过来,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魏凌!”她摸着胸口,真的有些疼痛,似乎痛得都无法呼吸。
迷迷糊糊的折腾了一个晚上,在快天亮的时候,她才朦朦胧胧的进入了梦乡,此时却听有人在屋子外边喊:“皇上驾到。”
春杏连忙从旁边的软榻上爬起身来,揉了揉眼睛,走了过去开门,很快赫连鋆的声音便传入耳中:“母后昨晚睡得可安稳?现在还没起来?”
这个做儿子的还是很关心母亲的呀,魏凌翻了个身,将被子拉紧了些,包住了自己的脖子,心里模模糊糊的想着,是不是慕媛弄错了,赫连鋆怎么会去谋害他的父亲呢,这事情一定要找准了证据才好,可不能把他冤枉了。
“母后。”赫连鋆轻轻走到慕媛面前,贪恋的看着她清丽的睡颜。她的睫毛很长,在双眼下边投下了一道阴影,一张露在被子外边的脸,光洁得如细瓷般精致。
魏凌觉得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她从微微一线的眼帘里能见到赫连睿专注的目光。她假装微微动了动身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慢慢的将眼睛张开望向了床边站着的赫连鋆:“鋆——儿?”她很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天,这个儿字要说出来可真需要勇气,若不是有一床温暖的被子包着自己,这时候肯定已经在战栗不已。
真不知道慕媛如何能很自然的就将这两个字说出口的,或者因为她将赫连鋆从小带大,当然没拗口的感觉,可自己便不同了,魏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向那目瞪口呆的赫连鋆,心中有一丝慌乱,糟糕,自己又说了不成,为何赫连鋆用这眼神看着自己?
“母后!”赫连鋆激动得跪了下来,抓住那床的边缘,全身不住的在发抖,昨晚母后叫他“皇上”,听起来是那般疏离,今天总算对他改变了态度,竟然用以前那种亲热的称呼“鋆儿”!这实在是一种太美妙的感觉,赫连鋆跪在那里,心里充满了一种快意。
看起来赫连鋆没有怀疑自己,魏凌这颗心才放了下来,望了望垂手站在床边的春杏和蓝灵,朝她们呶了呶嘴,示意她们将赫连鋆搀扶起来,一大清早的,自己都还没睡醒,便来了一个人跪到自己床边,这算什么。
“鋆儿,”第二次再这么称呼赫连鋆,魏凌觉得顺口多了:“你父皇去了,母后心中很不舒服,昨晚一夜都没安歇得好,我想去西山别苑休养几个月,你便好好治理大虞,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问……”魏凌努力的想了想,这才回忆起来慕媛交代的那两位官员的名字:“张延之和路昭。”
赫连鋆低头不语,心中有些不舍,他又哪里舍得慕媛离开他的身边!可是慕媛已经提出这事情来了,他也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只要她开心,想做什么自己都该满足她的心愿。只不过是要去西山别苑住几个月罢了,自己有空便去看望她便是。
“母后,儿子知道了。”赫连鋆站起身来,转过身来对春杏和蓝灵吩咐:“你们都是母后身边用得惯的人儿了,一定要尽心服侍母后,不得有半点疏忽。”
魏凌听了这句话,总算是放下心来,她可以出宫了。
第二日魏凌便带了一群宫女内侍,浩浩荡荡的出了后宫,直奔西山别苑,路上经过魏国公府的田庄时,她撩起帘子看了看外边,只见炊烟袅袅,青色的山峦静默的从田庄后边高耸而起。那是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在这里她也曾经和文晖一起比试过箭法,骑着马驰骋在跑马场上。
魏凌眷恋的透过帘子看着田庄,不少农人站在阡陌纵横的田地里,正在弯腰收割着庄稼,不知道今年田庄收成如何,也不知道母亲和妹妹现在怎么样了,想到此处,魏凌的心突然痛了起来,望着那广阔的田野,眼泪忍不住涌上了眼眶。
到了西山别苑,魏凌只休息了一日,便把西山别苑里耳朵宫人们都集中了起来,叫春杏和蓝灵对了下名单,足足有四百余人。魏凌从中挑出了两百个看上去身强力壮的宫女内侍,编成了两支队伍,由蓝灵和春杏每人负责一支。
被挑中的宫人们莫名其妙的看着魏凌,不知这位太后娘娘准备让他们做什么。魏凌见大家都是一副好奇的神色,微微一笑:“你们不用担心,我将你们挑选出来可是有大用场的,明日起便按照我的规矩行事。”
第二天的早晨有些寒冷,毕竟已是秋天,每过一日,便向寒冬捱了一日。西山别苑里的红叶上霜华浓重,在这秋日的早晨露出鲜艳的颜色来。早晨的宁静被号角声打乱了,呜呜的声音悠长沉重,将人们从热烘烘的被窝里赶了出来。
“太后娘娘说了,今日辰时初刻便要集合练兵!”有人似乎反应了过来,抱起衣裳冲了出来,一边奔跑着一边将衣裳套在了头上,脚步不敢有半分停留,手上也没闲着,急急忙忙的将衣裳穿戴整齐。这个时辰还有些早,不少人还没有睡醒一般,虽然人已经出来了,脚步凌乱,一双双眼睛都是蒙着的,免不了撞到别人身上。
魏凌站在高高的台子俯视着这一群人,他们很明显便没有经过操练,步履虚浮,双眼也没有神采,看来还得狠狠操练才行。坪里边的人慢慢的声音小些了,魏凌朝他们扫视了一眼,拿出一个号角呜的吹响了下,然后大声喝令:“站好!肃静!”
见到太后娘娘发话,没睡醒的内侍宫女们也不敢再多说话,一个个慢慢的站成了几列。魏凌让春杏和蓝灵各自去点自己队伍里的人,每队都有几个人没有到。刚刚点完人数,那边便远远的跑来了几个人,魏凌眉毛一竖,指着那几个跑到面前,气喘吁吁的人道:“拉下去,每人十记板子,明日若是再迟到,便是二十记。”
听着魏凌这斩钉截铁的命令,站在坪里的人不禁全身都有些发抖,一个个庆幸自己来得真是及时,否则这十记板子打下来,那可得好几日都不能动弹呢。没想到一贯温柔的太后娘娘强硬起来也是这般凌厉,大家都屏声静气,大坪上鸦雀无声。

  122

  寒风开始慢慢的袭了过来,京城里街道上的落叶越来越多,行人也没有昔日这般繁多了,店铺打烊越来越早,繁华逐渐落尽,只剩满城萧瑟。
大虞朝似乎正在慢慢的发生着变化,年方十四的太子殿下登基,甫一上台便封了珲右相为太原王,除了他本身的大司马一职,还加授了大司空与太尉的职位,一时间珲巴达便权倾朝野,珲府门口更是门庭若市。
“皇上可是珲右相的外曾孙,不向着自己的娘家,还能向着谁?”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说着这事情,在惊叹皇上对珲右相如此器重之余,也慢慢的说起了原因:“珲右相可是死了两个孙女才有今日这番家门鼎盛,换成你,舍得吗?”
旁边有人嗤嗤一笑,漫不经心道:“你以为位极人臣可是好事?难道没有见过那颜的旧例?扶了南安王上位,封做太原王,大司马大司空,屁股还没坐热,便被捋了一个官职,才过了多少日子,便在法场上问斩了,尸体还弃市了呢!”
“休得多嘴!”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保不住现在便有那珲右相的爪牙在呢,听你把他比作那颜,肯定会很不高兴,快些走罢。”
珲巴达倒也没有在乎朝野的议论,他坐在自己书房里边,正在奋笔疾书,纸上有一长串人的名字,左边的那列名字是他想要收为己用的人,而右边的却是他想剪除掉的。右边最上面两个名字赫然便是张延之、路昭。
“这两人是几朝的旧臣了,不除掉是不行的。”珲巴达咬紧了牙齿,在他们两人的名字下划了一条横线,他们同朝为臣多年,他深知这两人的影响力。张延之和路昭都是大虞的博学鸿儒,又是历代皇上所信任的大臣,即便是赫连焘这样暴戾之人,有时也不得不听从他们的进谏。“啪”的一声,珲巴达将笔摔在了桌子上边:“这两人非除掉不可!”
张延之和路昭根本没有想到珲巴达计算上了他们,此时两人正在文心殿上和赫连鋆讨论朝堂的事宜。张延之是赫连鋆的夫子,在他面前说话还是有些作用的,他望着赫连鋆满不在乎的坐在那里,一张略显稚气的脸望着案头上堆得很高的奏折,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位新皇办事的踏实程度,远远不及他的父亲。
“皇上,老臣倒不是有什么私心,只是觉得皇上给珲右相封的官职太多了些。夫为政者,讲求权力制衡,若是将大权集一人之身,难保不会发生功高震主的事情。虽然说珲右相是皇上的外曾祖父,可这事却依然要好好商榷才是。”
“如太师所言,那朕该如何做?”赫连鋆挺直了身子,也觉得自己这事情做得不妥当。原来在右相府,听珲巴达说可以帮助自己将母后夺过来,心里一热,便许诺到时候让他位极人臣。可现在母后不仅没有嫁给他,反倒落了一个把柄在他手上,若是他宣扬出去,说自己下了狠手弑父,别说是坐稳龙椅了,便是这条性命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必须想个法子将他除去才是,赫连鋆暗自点头,看着张延之的眼睛里也有了笑容:“太师说的是,朕也是年纪太轻,不明事理,还请太师和太保指点才是。”说到此处,他站起身来朝张延之和路昭行了个拱手礼:“这大虞的江山便全仰仗两位大人了。”
见着赫连鋆态度诚恳,张延之和路昭也深受感动,急忙回礼道:“皇上,这都是做臣子该做的事情,吾等当尽心竭力辅佐皇上治国安邦。”
文心殿里一片君臣和乐的场面,张延之和路昭讨论了一番,向赫连鋆提出建议,既然已经封了他,又马上夺了他的官职这做法定然不妥当。“皇上,你先慢慢的看着,若是他有所举动,你也不用有所行动。”路昭摸了摸胡须,深思熟虑的说。
“这又是为何?”赫连鋆很是惊讶:“我难道不该赶紧动手吗?”
“皇上,这便如那疮毒一般,若是不诱使它全部发作,那便不能彻底根治。皇上先装作放手不管,等着他将自己的人手都布置好了,便可一网打尽。当然,若是珲右相没有野心,只是一心辅佐皇上,这便是再好也不过的事情,或者是臣与太师过虑了。”路昭缓缓将自己计划说了出来,见赫连鋆一副诚恳聆听的模样,心里也很是高兴,觉得皇上年纪虽小,可是态度还是很不错的,虚心好学。
赫连鋆听着直点头,心里暗暗的想着,即算珲巴达没有野心,自己少不得要栽赃陷害他才是。他闭了闭眼睛,便想到了父皇的脸,自己那时是鬼迷心窍,竟然听从了珲巴达的计策,亲手将父亲送上了死路。
那一日,珲巴达邀他过府议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是吃得尽兴有些微微醉意的时候,珲巴达朝他神秘的一笑,从一旁拿出了一把酒壶来。
“殿下,老臣给你变个戏法。”
赫连鋆望着珲巴达花白的胡须,有些不相信:“珲右相,你还能变戏法?我可不相信。”
珲巴达也不回答,只是笑眯眯的提起了酒壶,斟出了一杯清冽的美酒来,微微有些青色的酒在白玉的酒盏里荡漾着,发出了诱人的香味。
赫连鋆好奇的望了望珲巴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这时他拿过另外一只酒杯,将酒壶拎了起来,水响声慢慢的起来了,但赫连鋆不由得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从那酒壶里流淌出来的,不再是带点淡青的梨花白,却是鲜艳的红色,华丽得如浓墨重彩的胭脂,但又带点淡淡的透明,这或许是西域进贡来的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