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了五日,大军过了东鲁国,赫连睿便突然得了怪病,整个人上呕下泻,随军的太医看过,也说不出这是什么病症,赫连睿下旨让贺兰静云领军继续前进,封锁了他得病的消息,张延之和路昭带领一队人马护送他回京。可是这病来势汹汹,离京城还有半日脚程,赫连睿竟在路上驾崩了。
张延之不敢将此事宣扬出去,赶紧命人快马回宫报信,自己和路昭护送着赫连睿的遗体继续前行。方才送信的人到了朝堂,群臣震惊,秦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跑来向慕媛报信。
春杏和蓝灵抱着慕媛,手足无措,秦书在旁边见了也是焦急,朝堂上边乱成了一团,皇后娘娘可不能再有问题,他嘶哑着声音道:“快些掐娘娘的人中,娘娘现在可得要清醒着才是,外边正乱着呢。”
春杏赶紧伸出手来,用劲掐住慕媛的人中,慕媛总算是悠悠醒转了过来,睁开眼睛望到周围的人,脑海里一片空白,咬了咬牙齿,她伸出手抓住春杏道:“扶我去朝堂,我要去接皇上回来!”
朝堂上现在已经不再混乱了,只是群臣们正在大声嚎哭,赫连睿继位有八年了,相对于他的祖父赫连焘来说,他真是一个仁心宅厚的好皇上,体恤大臣仁政爱民,对于群臣和百姓来说,他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皇上。
“皇后娘娘驾到!”内侍尖细的喊声传到了大臣们的耳朵里边,大家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了过去,就见慕媛穿着一袭明黄色的宫装,由两个宫女的搀扶从里边走了出来,她的脸上有哀戚之色,望着朝堂里的群臣,一字一句说道:“本宫要去接皇上回京,有愿意去的爱卿便陪本宫去罢!”
她的话坚定而简单,群臣们从地上爬了起来,手拿朝笏齐声应道:“臣愿前往。”
白色的帐幔拉了起来,京城的郊外延绵数里都是一片白色,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慕媛坐在凤辇上,慢慢的出了城的东门,她一言不发坐在凤辇上,眼睛漠然的看着前方。上次她坐凤辇的时候是在几年前,她乘着这豪奢的辇车去参加手铸金人盛典,那时候这凤辇用红纱遮盖,四角垂下的纯金铃铛奏着明快的音乐。而现在呢,四周素白的垂幕让她几乎要发狂,一颗心早已碎成了无数碎片。
那个拉着她的手,拢住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声喊“媛儿”的人,真的就不会再回来了?他的眼睛不会再睁开,不会再对她温和的笑,不会再与她轻声细语?慕媛用手抵住自己的心口,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慢慢的从眼角流了下来,爬过脸颊,滴入她的嘴里,有一种咸涩的感觉。
她终于见到他了。
他静静的躺在那里,脸色虽然看上去安详,但眉头却微微皱起,似乎在死前经历了痛苦一般。慕媛见着赫连睿的尸身,扑到了他的身上,握住他的手,眼泪如雨点般落了个不住:“赫连睿,不是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吗?你怎么就先走了!”
赫连鋆站在帐篷旁边,有些惊惧的看着赫连睿的尸体,虽然赫连睿看上去似乎和正常过世的人没有什么区别,可看在他的眼里,总觉得脸上淡淡的浮现着一层黑气。他很想走过去抱住母后,劝她不要伤心,还有他呢,可他却不敢走上前去,心中有一种恐慌,生怕父皇并没有死,他走过去的时候会一把抓住他的手,质问他为何要拿那种毒酒给他喝。
毒酒是珲右相替他找来的,人喝了以后要在五天以后才会发作,症状也很寻常,似乎是水土不服,所以一般会被误诊,等到拖了几日以后便会回天无力,神仙也救不得了。那日在校场上他斟出来的酒里,一杯是寻常的美酒,一杯却是那毒酒。毒酒藏在酒壶的内胆里,需要按住壶柄上一个机关才会倒出来,如手不按住那地方,出来的便是另外一种酒。他先喝了一杯酒,然后倒出了一杯毒酒呈给父皇,见着他大口喝了下去,他这颗心才放了下来,但现在见着父皇躺在这里,他的心却有砰砰乱跳了起来。
慕媛扶着赫连睿的棺椁回了京城,街道上早已是一片缟素,举国齐哀,大家都在痛惜着赫连睿的离世。在他治下的这几年,百姓们生活逐渐富裕了起来,国内也算是政局清明,在百姓的心里,他是一位当之无愧的明君,乍听这哀耗,没有人不伤心落泪的。
是夜,赫连睿的棺椁停在了长乐宫,本来循着旧例该放去昭阳殿,做了法事以后再从昭阳殿运去盛乐皇陵。可慕媛却坚持要替他在长乐宫守灵,群臣见皇后娘娘坚持,知道她心里悲苦,也不敢拂逆了她的意思,于是在长乐宫设了灵棚,将赫连睿的棺椁停在那里。
过了五日,萨满法师的道场做完,便要起棺椁送去盛乐皇陵,慕媛望着那些人抬起棺椁,心如刀绞,她大声叫着:“皇上,你等等媛儿!”挣扎着便要往棺椁上撞了过去,春杏和蓝灵死死的拉住了她,慕媛胸中一口闷气郁结发泄不出来,喉间有一种腥甜的味道,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悠悠醒转的时候,天色昏暗,慕媛挣扎着坐了起来,望向床边候着的春杏道:“皇上呢?他还在文心殿没回来?”
春杏惊骇的看着慕媛,轻轻的摇了摇她:“娘娘,皇上……他去盛乐皇陵了。”
“不,不,皇上是在文心殿批奏折呢。”慕媛抱住了春杏的手,头贴在她胳膊上,眼泪珠子滚了出来:“我要等着皇上回来。”她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赫连睿是再也回不来了,可她却依然用这个借口欺骗着自己。
“母后。”门外传来脚步声,赫连鋆大步走了进来,见着慕媛容颜憔悴,心中一阵难过,可转念一想,伤心只是暂时的,以后他会让母后更开心的。“母后,我扶你出去走走罢。”他朝春杏使了个眼色,春杏会意,扶起慕媛的手,赫连鋆大步走了上来,扶住了慕媛的另一侧,慢慢朝外边走了过去。
夜间的金水湖一片黝黑,白日里头的金光万点,现在已经不见,只是一片沉沉的黑,似乎见不到底一般。蓝灵和春杏打着灯笼,赫连鋆扶着慕媛,身后跟着一群内侍,沿着金水湖往前边走去。
“母后,你别太伤心了,虽然父皇走了,可你还有鋆儿呢。”赫连鋆摸到了慕媛柔软的肌肤,一颗心砰砰的跳了个不停,他向慕媛靠近了一些:“鋆儿会比父皇更细心,更体贴,母后,你相信鋆儿说的话。”
慕媛站住了身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赫连鋆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活,眼神里充满了一种渴求,这眼神不是儿子对母亲的,绝不是。慕媛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寒颤,想将胳膊从他的手里抽出来,谁知却被他握得更紧:“母后,鋆儿会娶你,你还是大虞的皇后,你别担心。”
鋆儿想娶自己?慕媛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用力将他推开了些:“鋆儿,你发疯了吗?”她冷冷的打量着赫连鋆,却只见到他眼睛里窜着的yin邪:“母后,鋆儿一直喜欢你,我心里只想着你做我的妻子。母后,你便做鋆儿的皇后罢,我一定很好的对你,比父皇对你还要好。”
慕媛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冷,慢慢的浸到了自己的四肢五骸,她真不敢相信赫连鋆对自己有这样的非分之想!她慢慢的回想到那一日,校场里他呈献给赫连睿的美酒,突然心中一动,心里好一阵发慌。“你父皇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系?”她沉声问赫连鋆,昂头站在那里,有一种不可辩驳的威仪,赫连鋆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慢慢的转过脸去,负手在身后,看着那黑沉沉的湖水。
原来竟是他!她和赫连睿养了一条毒蛇,养了这么多年两人都没有察觉!慕媛心中一阵悲戚,自己的眼睛是瞎了不成,竟然将这没有人性的东西喂大了,结果他反过来害了她最心爱的人!见他只是转脸看着湖泊,慕媛愤愤的朝他扑了过去,她不管什么大虞是不是还有做皇帝的人选,她只想杀了他,为自己的夫君报仇!
赫连鋆自幼习武,感觉比较灵敏,听着风响,他下意识往旁边躲闪了下,慕媛扑了一个空,身子掉入了金水湖中。
竟然没有将他推进湖里!慕媛的身子落入冰凉的湖水,看着岸上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心中一阵凄凉,竟是不能给你报仇了,赫连睿。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在奈何桥上等着我,千万别走远了,我马上就会追上你。
无边无际的潮湿阴冷将她笼住,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慢慢下沉,眼前仿佛出现了第一次见到赫连睿的场景,他是东宫的英武少年,而她是穿着破烂的逃奴,他拉住自己的手给她穿上棉袄,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同情。
“我可以叫你媛儿吗?”他追到软轿边问自己,掀开帘子,言笑晏晏。从那一日起,他便是此生她最亲密的人,他们携手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耳边仿佛响起美妙的歌声,她望到了赫连睿站在那里,仍然是那般眼神温和的望着她,朝她伸出了手来。慕媛嫣然一笑,迈开脚步朝他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120

  广阔的沙场,秋风猎猎,彩色的旗帜里标记着鲜明的“虞”字。两军对垒,双方都摆开了长长的阵地,相隔如此之近,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能看清对方睫毛的掀动。雄壮的号角吹起,呜呜的声音苍凉的在山野间回旋,隆隆的战鼓似乎敲击在人的心头,一点点的将鲜血压到了人的四肢五骸,让人充满了斗志。
“杀!”魏凌大吼一声,手执长缨,带领着一队人马冲向了柔然的阵地,对面是杀死了她父亲的柔然将军汗布列,瞧着对方旗帜上那个“汗”字,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一双眼睛微微的眯着,就如出山前的猛虎适应着外边的阳光一般。
马蹄声阵阵,踏破了这清秋的宁静,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充斥了她的耳朵,她挥动长枪在敌方阵营里寻找着汗布列的身影,一道耀眼的光芒刺着她的眼睛,似乎有些睁不开来:“他在那里!”魏凌一阵心喜,因为她见到了汗布列的头盔。
憋足了劲头,魏凌用枪挑开了两个举刀冲向她的柔然士兵,拍马直奔汗布列而去,汗布列此刻正在和大虞的一名将领鏖战,他是柔然有名的好汉,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而此刻,那名大虞的将领也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魏凌见了心急,大喝一声:“呔,汗布列,纳命来!”一只手摸上了腰间,摸出了一只弹弓,从腰上挂着的袋子里摸出了一颗弹丸,搭弓上弦,瞄准了汗布列的眼睛,用力拉开弹弓,就听“嗖”的一声,那颗弹丸便朝汗布列飞了过去。
汗布列正在和大虞那将领战得正酣畅,他的刀子已经将对方的胳膊砍了一道口子,眼见对方连手都抬不起来了,正在洋洋得意准备再补上一刀时,听到有人喊他名字,不由得下意识转脸过去瞧。
刚刚一转脸,就见一颗弹丸朝自己飞了过来,他赶紧偏头去躲,那大虞战将得了机会,赶紧换了一只手,挥刀砍了过来,汗布列见情况不对,转身就想撤退,魏凌又怎么肯放过他,紧扣弹弓的弦,一颗又一颗,弹丸如流星赶月一般,直朝汗布列扑了过去,有一颗正打在了汗布列的眼眶里。
汗布列大叫一声,伸出一种手捂住了眼睛,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流了出来,魏凌心中一喜,拍马冲了过去,长枪向前一送,直奔汗布列心窝子扎了过去。汗布列久经沙场,虽然眼睛吃痛,可他迅速反应了过来,眯了一只眼睛,用手拿刀格挡住魏凌的来势,他的力气颇大,那刀子压得魏凌的长枪几乎抬不起来。这时旁边那个大虞将领见汗布列露了个空门,将肩膀以下的部位露了出来,赶紧抓紧时机上前补砍了一刀。
虽然那将领是用左手砍的,可依然力道不小,汗布列大叫一声,手上软了几分,伸手摸住了自己的胸口,魏凌得了机会,赶紧将抢用力一挺,那长枪便刺透了汗布列的胸口,扎了一个大窟窿。
汗布列狂叫了几声,用手拖住刺入自己身子的长枪,用力一带,魏凌没想到此时他竟然还有如此臂力,一个不提防,便被他扯下马来,踉踉跄跄的拖到了汗布列的坐骑旁边。汗布列的眼眶和胸口上不住的滴出鲜血来,可他手却没有软一分,大刀猛的往下砍了过来。魏凌见势不好,赶紧松了长枪,一个翻滚便滚到了一旁,这一滚却滚好,几个翻滚竟然滚到了汗布列的亲兵脚下。
那人见到自己的将军被魏凌刺中胸口,眼见着就要毙命,心中大痛,已经杀红了一双眼睛,见魏凌滚到了自己脚下,举起刀来便往魏凌胸口砍了过去。
“魏凌!”这是魏凌闭上眼睛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她看到了穿着银色盔甲的文晖策马朝她奔了过来,脸上露出一种痛彻肺腑的神色来,这是怎么了?他为何这样看着自己?魏凌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被刀子劈中的事实,转头看了看汗布列,他已经从马上滚了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终于报仇了,魏凌欣慰的想着,疲惫的合上了眼睛。
一条七彩的光带在面前飘浮着,魏凌奇怪的望了望,这是什么?战场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光带?她小心翼翼的朝那光带跨了一步,却看见前边有个人影朝她走过来,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魏凌。”那人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你是谁?”魏凌很是好奇,奔上两步,总算是和那人面对面的站着了,看清那人的脸,不由得大吃了一惊:“皇后表嫂,你怎么在这里?”
七彩光带里映出了慕媛一张脸,濯着阳光般,发出了滢滢的光芒来,她站在那里,便如一朵莲花,洁净而高雅。望着魏凌嫣然一笑,她拉住了魏凌的手:“我想让你替我去完成一桩心愿。”
魏凌张嘴傻乎乎的看着慕媛,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皇后表嫂,你这是怎么了?你的心愿还用得着我替你去完成?和皇上表哥说一句,你便是要天边的月亮,他也会替你摘了过来。”
慕媛轻轻的摇了摇头:“他已经不在了,我现在便是要去追他,他就在前边等着我,他不会离我太远。”
魏凌皱起眉头,心里忽然有所感悟,长大嘴愣愣的说道:“皇上表兄,过世了?”
“是啊,他走了,所以我才会去追他。”慕媛朝魏凌微微一笑:“你和我一样,现儿都没有在人世了。”见着魏凌的眉头越皱越紧,慕媛抿嘴一笑:“你在惦念着文晖?”
魏凌懊恼的抓了抓头发,早知道那边是汗布列的亲兵,自己该望相反的方向滚的不是,怎么凑着望人家刀口上送呢!她与文晖难道就这样天人永隔了吗?一想到文晖,她的心不由自主的紧缩了下,有种说不出的痛。
“你放心,别着急,你还有机会。”慕媛见魏凌这样子,赶紧安慰她:“因为你我前世积德,魂魄又未散去,所以菩萨许我们再活一次。我现在急着去追你皇上表兄,所以请你代替我在这世间活下去。我有一个心愿未了,还请你帮我去完成。”
原来自己还能和文晖见面,魏凌心里高兴了起来,望着慕媛不住点头:“你说,什么事情都包在我身上了。”
“你的皇上表哥是被赫连鋆害死的,我只求你能杀了他,替你的皇兄报仇。”慕媛咬牙切齿,想到了金水湖旁边的一幕,心里有说不出的悲恸,自己和赫连睿精心抚养长大的孩子,最后却夺去了赫连睿的性命,这真让她觉得匪夷所思,可赫连鋆躲闪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是他做下的事情,一点都不会有错。
“赫连鋆?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魏凌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心目里,赫连鋆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下得了这毒手呢?
“是,错不了,就是他。如果你觉得不相信,还可以先去把这事情查清再下手。”慕媛长叹了一声:“我真没想到他这样狼心狗肺,竟这般下得了手。只是这大虞的江山你还得想法子替你皇上表兄守住才是,想办法将皇太孙扶到龙椅上边罢。”
这可真是一个难题,魏凌望着慕媛,心情有些沉重。要对自己的表侄下手,还要帮皇上表哥保住他的江山,把他的孙子扶上皇位,这似乎是一个特别需要脑筋的事情,她魏凌不怕死,不怕苦,却害怕和别人比试动脑筋。
“不要紧,你只是没有去试过,所以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能耐,况且还有文晖可以帮你,张延之,路昭这些都是可以值得信赖的大臣。”慕媛朝魏凌深深的望了一眼:“你去罢,我现在去追你表哥,就不和你多说,若是有缘,咱们或者能再见。”
就在魏凌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情的时候,慕媛的身影迅速的飘离,快得她几乎没有见着她怎么移动的,就只见唰的一声,眼前便没了人影。
这可真是一门好功夫,魏凌羡慕的看着空荡荡的光带,心里想着,若是自己能学到这绝技便好了。正在胡思乱想,就觉得好像有人用手推了一把,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下坠落,她想睁开眼睛看四周,却怎么样也睁不开来,就听耳边呼呼的风响,似乎还有悠扬的音乐,她舒适得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七十章
“娘娘,娘娘!”耳边有人焦急的在呼唤,魏凌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痛得似乎要裂开一般,眼睛无论如何也睁不开来,听着旁边那人声音甚是焦急,本来想答应一句,却觉得喉头干涩,半日里都说不出话来。
似乎被梦魇住了一般,魏凌心中大吼了一句,你敢镇住我?快给我走开!说来也奇怪,就在她愤愤的想着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手便能动弹了,指尖在床褥上抓了一把,勾着那床褥子滑动了起来。
“娘娘有动静了!”春杏感觉到了魏凌的手指移动,激动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跪到在地,双手合十,喃喃自语的感谢着天上的菩萨和各路神仙:“保佑娘娘快些醒过来罢!”
穿上的魏凌低低的呻Yin了一句,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四周,这不是她在军营里的房间,这屋子似乎太过奢华,帐子是浅浅的粉色,四角都系着香囊,飘出淡淡的鹅梨香的气息,枕头是白玉所制,所以脖子下边感觉到有些凉飕飕的,自己盖的被子异常柔软,那被面儿也是精致异常——这便是在长乐宫了?她想到了不久前皇后表嫂对自己说过的话:“你要代替我活下去”,突然醒悟了过来,原来自己已经不再是魏凌,她变成了慕媛,母仪天下的慕皇后,不对,是慕太后。
皇上表兄死了,皇后表嫂便成了太后,害死表哥的竟然是自己的表侄子,这真让魏凌感到不可思议。正在胡思乱想着,春杏站起身,走到慕媛身边:“娘娘,春杏扶你起来坐着可好?”
虽然出身魏国公府,可魏凌自小便异常独立,什么事情基本都是自己动手,现在突然被人如此对待,一时还适应不过来,用手一推,春杏便歪歪扭扭的倒在了一旁:“不用你扶我,我自己起来。”
当魏凌坐起身子,便见着春杏趴在床沿,抬起头来惊慌的望着她,声音有一丝受伤:“娘娘,你是嫌弃了春杏不成?为何都不让春杏扶你?”
见着春杏哀伤的神色,魏凌这才突然想起了,现在自己的身份不再是冲锋陷阵的女将军,而是身处深宫的慕太后,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言行举止,必须得要好好掩饰一下,否则给人看了出来,这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好在以前和皇后表嫂来往得还算多,对她也比较熟悉,慢慢改吧,魏凌心里长叹一声,看起来目前一段时间去演武场练武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坐在这深宫,修心养性。
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外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内室的门被人推开,外表有尖细的声音拖着忧愁的尾音道:“皇上驾到。”
魏凌抬头一看,赫连鋆穿着明黄色的衣裳,大步朝床榻这边走了过来,心中不禁微微发愣,她想到了慕媛向她交代过的话,赫连鋆是杀害皇上表哥的凶手,这让她颇为不解。赫连鋆她并不陌生,还教过他打弹弓呢,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为何会做出这种心狠手辣的事情来?
赫连鋆大步跨了进来,可快要走到床前时,他的步子不由自主放慢了下来。他想到了那晚在金水湖边的情景,夜风吹拂,她的衣袂飘飘,一道白影直直的掉进了金水湖中。这是他一生里经历过的最恐怖的一幕,见着她的身子坠入湖泊,他着急着想要跟着跳下去,可却被旁边的内侍们死死的抱住,大声哀嚎着:“殿下,你可不能往下跳,皇上和皇后娘娘现在都没了,你再跳湖,咱们大虞可就没主儿了!”
他站在那里喘着粗气,不断的扭着身子,想要从内侍们的钳制里钻出身子来,可是没有成功,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赶来的宫人们跳入湖里,到处搜索着她的踪影。
她被捞上来的时候,双眼紧闭,全身水淋淋的,春杏和蓝灵哭哭啼啼的将她送回了长乐宫,头脑里边空空的一片,他跟着回宫,见着太医们为她诊治,心里很是难受。父皇刚刚过世,他便去对她说这些话,似乎操之过急了些,应该要过了一段日子以后,等她心里的悲伤慢慢散去的时候再提。
坐在那里,他懊悔不已,一只手紧紧的掐住了自己的手心,望着床上那个一动也不动的人,心乱如麻。自己把她逼死了吗?她再也不会用那温柔的眼光看着自己,笑微微的朝自己招手喊他“鋆儿”了吗?
各种思绪不断的升起落下,他木然的看着太医们转身来告诉他:“皇后娘娘这次可是凶多吉少,现在虽然还吊着一口气儿,可气息十分微弱,臣等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将皇后娘娘救醒。”
“你们,若是不能让皇后娘娘活过来,那便是死罪,灭五族!”他尖叫了起来,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让她活下去,他要见到她那双黑宝石般的眼睛顾盼生辉。
他下了命令,每个宫里都要为皇后娘娘烧香拜佛,祈祷皇后娘娘早些好起来,可她一直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那里,三天了,她都没有一丝动静。这三天里边,他由大皇子殿下升为了皇上,她也从皇后娘娘变成了太后娘娘,可她却依然只是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外边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了关系。
现在,她终于醒了,可赫连鋆突然有了一丝胆怯,他记起了那晚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她知道是自己谋算了父皇,她会怎么样对待他?站在里床榻只有半步之遥的地方,赫连鋆停住了脚步,看着已经坐了起来的魏凌,心情很复杂。
“娘娘,皇上来看你了。”春杏见魏凌只是呆呆的坐在了那里,在她耳边低声提醒,虽然皇上是娘娘一手带大的晚辈,可究竟这么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似乎也太失礼了些。
“皇上……坐罢。”魏凌艰难的挤出了一句话,脑子里努力回想着慕媛素日里究竟是如何行事的,突然间她感慨起慕媛的那种雍容华贵应对得体来,她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样的。
听了这话,赫连鋆一愣,瞧着魏凌那僵硬的脸色,心里有一丝隐隐的高兴,莫非母后并不想将这事情张扬出去,所以决定原谅他了?毕竟自己可是父皇唯一的儿子,若是自己不在了,那大虞江山也就没有人承继了。
“你们都下去,我和太后娘娘有话要说。”赫连鋆转眼看了看周围侍立的宫人,皱了下眉头,站这么多人在这里,自己想和母后说些心里话都不行了。
春杏和蓝灵行了一礼,忧心忡忡的看了魏凌一眼,这才慢慢的走了下去,赫连鋆转目四望,屋子里边只有他和魏凌,心中突然有些奇妙的感觉。他慢慢走到魏凌身边,慢慢的跪了下来:“母后,父皇刚刚过世,鋆儿心情很不好,所以那晚在金水湖畔胡说了几句,没想到却让母后误会了,还请母后原谅鋆儿。”
魏凌怔怔的张着嘴看着赫连鋆跪倒在自己面前,非常困惑,那天晚上赫连鋆究竟和慕媛说了什么?自己可是一点都不知情,该如何回答赫连鋆呢?低头见着那团明黄色,魏凌想了想,很无奈的开口了:“皇上,你在说什么?我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屋子里边的宫灯明亮而温暖,照出了赫连鋆一张欣喜的脸孔,母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是真的吗?他抬起头来望向魏凌,灯影里的她,一脸迷惘的表情,那双大眼睛里流露出了探究的神色,似乎在想向他要一个答案。
“母后,鋆儿那时只是太过悲伤,所以说了些过激的话,还请母后不用放在心里,既然母后不记得了,那便让这一切都过去了罢。”赫连鋆站起身子来,低头看着那披散在肩膀上的一头青丝,被灯光照着,幽幽的发出黑色的柔光来。他很想如父皇那般,伸出手揽着她的肩膀,不住轻轻的拨弄着她的发丝,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母后好不容易活了过来,自己再不能轻率的惊扰了她。
魏凌此时心里也正在想着赫连鋆究竟说了些什么,尽管他说得风轻云淡,可是她却依然感觉到这事情可不是这么寻常。但既然赫连鋆现在不愿意再提,她也不想追问,免得叫人看出了破绽,她要慢慢的去探寻结果。
“母后,你好好歇息,再过几日便是鋆儿的登基大典,鋆儿还要请母后去给鋆儿镇场子呢。”赫连鋆见着魏凌依然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心里很是欢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原来母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望着那道身影从屋子里边消失,魏凌将走进房间的春杏和蓝灵喊到身边,蹙眉问道:“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春杏和蓝灵两人互相望了下,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来,娘娘这是怎么了?为何记不起那晚的事情来?春杏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娘娘,那晚你心情不好,大皇子殿下陪你去外边散步,走在金水湖边,我们被屏退在旁边,娘娘和大皇子殿下站在湖边说着闲话,然后突然间娘娘便落水了。”
“是他将我推下去的?”魏凌心中大怒,赫连鋆这个贼子,害死了皇上表哥,又来害皇后表嫂!难过他见着自己的目光都躲躲闪闪的。
蓝灵在一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来:“大皇子殿下一直站着没动,奴婢在旁边看得很是清楚,倒是娘娘却似乎被鬼魂附身了般,直直的向大皇子殿下扑了过去,大皇子殿下闪了□子,娘娘便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