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芬姑姑将针放到慕媛手里道:“你去找阿纤挑了罢,我有点急事,先走了。”慕媛握着那根绣花针,看着玉芬姑姑迅速的转身过去,阳光照在她那藕灰色的衣裳上边,却让那颜色显得暗淡了,有些腌渍般的灰暗。玉芬姑姑那肥胖的身子要做出那样的反应几乎是很困难的,可她却轻而易举的做成了,慕媛目送着她扭动屁股迅速的消失在走廊里,好像她没有来过这里一般,走廊上一片空荡荡的,只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刺鼻的香味。
贾西正站在宫奴所的院子里边溜达,看见玉芬姑姑从一边折了出来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不由得笑眯眯的迎了上去:“玉芬……”他拉长着声音甜蜜蜜的喊了一句。玉芬姑姑此时却没有半点心思来享受贾西的殷勤,回头觑了一眼,见有一个小内侍站在不远的地方,便揪着贾西的袖子来到另外一个院子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玉芬姑姑这才紧张的说:“贾西,我想我们可能会有大难临头了。
“怎么说?”贾西瞧着玉芬姑姑神色紧张,额头上还不住的朝外边冒着细密的汗珠子,伸出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子来,体贴的踮起脚尖帮玉芬姑姑细心的拭去那些汗迹:“你别着急,有事慢慢商量呗。”
“我刚刚去给慕媛去挑水泡,突然想到李嫣顶替她去徵宫的事情可能就要被人发现了。”玉芬姑姑的一双手在不住的颤抖,眼神里也全是绝望:“李嫣来宫奴所大半年了,手上全是茧子,慕昭仪只要用手摸一下就能知道那不是慕媛,因为她才进宫奴所几天,怎么会有老茧呢?”玉芬姑姑的两条腿不住的在发抖,心窝子里一阵发慌,全是疲软得没有了半分力气,她只能紧紧的抓住贾西的衣袖,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般:“贾西,我们肯定会被揭穿的,我们死定了……”
玉芬姑姑的声音绝望而悠长,引得身后的竹枝都簌簌作响,落下一大团积雪来,掉在了贾西的帽子上边,还有一些散碎的雪花落在了他的衣领里边,凉得他缩了缩脖子。“玉芬,若是这事儿,你尽可以放心。”贾西伸出手去拍打着玉芬姑姑的背:“你别着急,我还刚刚好想找你来说这事儿呢,没想到你倒先来找我了,我们真是不谋而合呀!”贾西黑里透黄又扑着些白色粉底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方才中常侍大人的徒弟小周公公来过了。”
听着贾西说得不紧不慢,玉芬姑姑这才定了定心神,抹了一把汗,看着贾西那镇定的神色,不由得也安心了几分,难道贾西还真找到了万无一失的法子?
“小周公公传了中常侍大人的话,那个慕媛必须在宫里做一辈子宫奴,绝不能将她放出去了,我们算是歪打正着,既讨好了慕昭仪,也不得罪中常侍大人。慕昭仪那边若是发现李嫣是个冒牌货,要问起这事儿来,我们便可以将责任推到中常侍大人身上去。”贾西得意的点了点头,安慰的握住玉芬姑姑的手道:“徵宫那边也传了消息过来,说李嫣已经被慕昭仪认下了,你也放心罢!明日便打发慕媛去做活便是了。”
玉芬姑姑这才彻底松弛了下来,脸上一堆肥肉笑得花枝乱颤,一只手插在腰上,一只手点了点贾西的额头,一双眼睛横着看了过去,风情无限般的咬牙切齿道:“你也不早些来告诉我,害得我白白操了半日心!明日我便叫那慕媛去做那累活儿,非得将这几日受的气补回来不可!”
贾西嘿嘿一笑,似乎玉芬姑姑戳他的额头让他无比受用,涎着一张脸,他伸出手来抱住玉芬姑姑粗壮的腰,一张脸在她那藕灰色的衣裳上蹭了几下,嘴里笑嘻嘻的说:“玉芬,你身上怪好闻的,可是用了我托人从宫外买的胭脂膏子?”蹭了几下,贾西突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道:“玉芬,我们可还是要小心点,你不能安排那慕媛出宫奴所做事,万一遇到慕昭仪了怎么办?还有,你该把她名字给改了,别人说不定心里会将她和慕昭仪联系起来,万一出去做事的宫奴们口里不小心透露一句两句的,我们总归是惹了麻烦。”
玉芬姑姑也呆了下,站在那里看着院子的雪地里纵横交错的脚板印儿,若有所思道:“你倒是心细,这些我原该要考虑到的。嗯,今日我回去便给她改名。”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周围,突然嘿嘿一笑:“给她取个名字叫竹儿如何?”
贾西也不说话,只顾着伸出手在玉芬姑姑身上一通乱摸,就见竹影晃动,积雪簌簌的声音不时响起,还突然间杂了一丝细微的脚步声。贾西和玉芬姑姑俱是一惊,两人站在那里半分也动弹不得,这时就见一只黑色的猫从墙角溜了出来,见了两人都看着它,拱起了背向前边拉伸了下,又懒洋洋的一步步的往外边去了。
“原来是你养的死猫!”玉芬姑姑见雪地上一行梅花印,扭了扭肥臀道:“我先回去了,这会只想着去给那小贱人改名字呢。”贾西公公见她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在她的屁股上摸了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我陪你一起过去罢。”
两人拉拉扯扯的走出院子,四周终于是一片沉寂,院子里的竹子上头的雪已经被他们闹得掉了个七七八八,露出了翠绿的竹竿和不曾褪色的青青竹叶。微风吹过,竹林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竹子在风里摇曳着掩盖住了竹林后头那个人影。
阿纤的脸孔慢慢从竹林后露了出来,无意得知了这样一个秘密真是让她震惊。她万万没有想到玉芬姑姑和贾西会那般胆大包天,竟然偷梁换柱让李嫣顶着慕媛的名字去徵宫,让她冒充做慕昭仪的侄女!早几日李嫣的离开并没有让宫奴所掀起波澜,毕竟宫奴所每年都有像她这样不声不响就走掉的宫奴,大家虽然很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去问玉芬姑姑——反正她们的命运都捏在玉芬姑姑手里,不如好好做事,小心讨好着她,或者还能多多少少得些好处。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脱离宫奴所去做宫女,再不济也可以分配点轻松的活计,不用每天累得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慢慢的站起身子,阿纤将方才压在雪地里的手掌缓缓举起到眼前,手心和手指头上边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可这些茧子却不足以让阿纤觉得羞愧,最令她觉得屈辱的是她手上有着一种淡淡的尿骚味,她每天怎么洗都似乎洗不干净,那种气味似乎一直在她鼻子底下萦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进宫奴所的第一天便和玉芬姑姑闹翻了,因为玉芬姑姑抢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那是一块玉佩,是她的未婚夫给她的聘礼,也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可玉芬姑姑毫不客气的从她身上搜走了,无论她怎么样争吵都没有能够拿回来。从玉佩被拿走的那一日起,她便打心底里对玉芬姑姑充满了仇视感,玉芬姑姑也因此从来没有给她好脸色看过,所以派给她做的是宫奴所里最累的活——洗马桶。
每天早上天色放亮的时候,她便要将皇宫里的马桶接过来洗刷干净,然后将马桶堆到一间屋子里头,燃上浓浓的熏香,等到傍晚时分再将马桶送回去。她和另外一个宫奴媚辛两人一起每日都在大虞皇宫里往返数次才能将这活计做完。日复一日的生活使阿纤异常厌倦,她很想能飞出这个宫奴所,可天性使然,她也不会向玉芬姑姑折腰,于是她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时机,她能走出这宫奴所的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逃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绝非卖萌,绝对是诉苦!看起来我的文写得太差了,都没有什么人收藏留言,突然失去了日更的动力——基友们很多都在隔日更,偶尔日更几天,文下就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大大日更了!偶在旁边看得泪眼汪汪……
嫉妒啊,赤果果的羡慕嫉妒恨!偶这日更党就这样不受待见不成!亲银们,你们再不收藏留言偶也准备去做隔日更一族啦,反正也没什么人追我这文,就当自娱自乐好了,~~~~(>_<)~~~~
那是一个沉静得超乎她年龄的小女孩,这是阿纤第一次看见慕媛的感觉。
灰暗的屋子里只透进来丝丝微弱的光亮,站在屋子角落里,慕媛如一头受惊的小鹿看着角落里几个抢夺马桶的宫奴。她默默转过身去,把怀里抱着的衣裳罩到头上,努力的想将自己塞到那件衣服里边去。她身材娇小,伸在衣袖外边的手掌白嫩,能看出来她在家里是娇养着的,可现在她的身边没有人能帮助她,她只能奋力的在那件衣裳里挣扎。这一幕让阿纤想起了她故去的妹妹来,不由自主伸出手帮她穿好了衣裳。慕媛缓缓的转过脸来,大而黑亮的眼睛惊讶的看着她,阿纤心里不由得有一阵说不出的温情,只想将她搂在怀里,好好的疼爱一番。
她叫慕媛,这个名字让敏感的阿纤心里一颤,宫里头最受宠的宫妃便是慕昭仪,慕媛和她会有什么关系吗?经过几日的观察,玉芬姑姑对她的与众不同让阿纤心里有了些须渴望,若慕媛真是慕昭仪的侄女,那慕昭仪迟早会把她从这里救出去,如果慕媛能让慕昭仪也将自己接出去,那自己总算是要脱离玉芬姑姑的魔掌了。
阿纤跪坐在雪地里,脑海里乱哄哄的,方才听到的话在耳边不断回旋。李嫣冒名顶替去了徵宫,那慕媛怎么办,难道要和她一样在这宫奴所被折磨一辈子吗?风呼呼的响着,刮得她的脸有些疼痛,可是她却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直到膝盖传来一种冰凉的寒意。她吃力的扶着身边的竹子站了起来,慢慢的挪着步子往她们住的屋子那边走过去,雪地里留下了她深深的一排脚印,和方才那只黑猫留下来的梅花印映衬着,显得分外的明显。
才跨进院子门,阿纤就听到那边传来玉芬姑姑高亢有力的怒喝声:“你以为你还是刺史府的小姐?要奴婢们伺候着吃穿拉撒?要你洗件衣裳都出岔子,我看你是故意这么做的!”抬起头来一看,阿纤见到慕媛跪在雪地里边,玉芬姑姑拿了一条皮鞭正在抽打着她,一只手叉在腰上,口里骂骂咧咧不止不休。
慕媛挺直了背跪在那里,她身上的衣裳已经被玉芬姑姑的皮鞭抽烂了几道口子,露出了里边灰黑色的棉絮,可她的小脸上有着倔强的神色,没有流泪,只是咬着牙跪在那里,背都不曾弯一下。阿纤站在那里看得一阵心疼,握着门槛的手都因为用力过猛,疼得麻木而失去了知觉,她看着跪在雪地里的慕媛,心里暗自下定了决心,自己得帮助慕媛逃出去,无论如何也得让慕媛找到慕昭仪,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玉芬姑姑,你为何这般责打慕媛?”当看到慕媛小小的身子最终被打得趴倒在雪地上时,阿纤再也无法忍受心里的难受,踩着脚底下的冰雪走了过去,扑在慕媛身子上面,替她挨了几鞭子。
“哼,让她去洗衣裳,好半天一件都没洗好,这种好吃懒做的,就该抽上一顿鞭子给她点教训,否则她便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别人都得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做娘娘呢!”玉芬姑姑愤愤的往雪地上啐了一口,一想到这几日自己小心翼翼的招呼着慕媛便觉得怄气,凭什么自己要对她那么好?她不是活该来受罪的吗?想到这里,又举起鞭子来狠狠的抽了下去:“你不要以为你还是大小姐的命,明日起你便开始给我干活,这院子里的衣裳你都给包圆了,件件要洗刷干净!”
玉芬姑姑抽得手累了,将皮鞭扔到了一旁,眼神扫过那些躲在走廊角落里往这边看的宫奴们,呲了呲牙齿,指着雪地上的慕媛道:“她这名字和宫里头昭仪娘娘的犯冲,从今日起便不准姓慕,以后你们都叫她竹儿便是了!”低头看了雪地里那两个人一眼,玉芬姑姑冷笑着踢了阿纤一脚:“奴婢也知道护着奴婢,你们俩也真真是一对儿。”
因着身子肥胖,玉芬姑姑踩到雪地上的每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对于趴在雪地上的慕媛和阿纤来说,那响声传到耳朵里不是一般的响,而是非常响,似乎每一步都踏在她们的心上一般。但是这响声竟然越来越轻,似乎玉芬姑姑正在慢慢走远,慕媛奇怪的抬起头来,却只看见藕灰色的身影一摇一摆的往院子门口走去,贾西那尖瘦的脸孔在门边闪了一下,马上便不见了。
慕媛从雪地里慢慢爬了起来,伸出手摸了摸阿纤的手背,声音有一丝儿颤抖:“阿纤姐,你不用这样的,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苦了。”
阿纤看了看慕媛那狼狈的脸,耳朵边上有一条明显的鞭痕,一直沿着那段雪白的脖子往下边延伸了过去,手上也有几条红印。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玉芬姑姑也是这样对待自己,不高兴的时候就随意挑个岔子将自己鞭打一顿。可是那时候自己十二岁,而现在的慕媛却只有六岁呀,她怎么也能下得去手!阿纤一把将慕媛搂在怀里,眼里滚出了泪珠儿,嘴巴贴在慕媛耳边低声说:“慕媛,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慕媛惊讶的一抬头,阿纤的眼圈儿红红的,泪水正在簌簌而下,可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却异常坚定,那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以后才有的表情。同时她也能感觉到阿纤抱着她的身子越抱越紧,仿佛她又在害怕什么一般。“阿纤姐,是什么事情?”慕媛也轻声问,眼神瞟过不远处那些一脸麻木的宫奴们,方才玉芬姑姑在无故鞭打她的时候,没有一个上前来为她说一句求情的话儿,只有阿纤姐进来以后奋力扑到自己身上替自己挡鞭子,这些人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何一个个如此冷漠,铁石心肠一般,莫非到这宫奴所久了,便连一些起码的良知都没有了吗?
“我方才在那边院子里偷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来李嫣是顶替了你去徵宫了。”阿纤紧紧的握住了慕媛的手,一边将方才自己偷听到的话转述了一次,一边抱着慕媛的腰不让她站起来:“你要冷静,你去找玉芬姑姑贾西公公理论有用吗?你能出得去吗?他们为什么将你改了名字,为什么叫你每日便到这后院洗衣裳,这都是他们算计好了的,你出去找他们有什么用处?惹火了他们一顿鞭子抽死,席子一卷丢到外头便了事,可你家里的大仇呢?你能看着李嫣顶着你的名字分享你姑姑的亲情吗?”
慕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小小的身子在阿纤怀里不住的颤抖着,眼里含着泪水可始终没有掉下来。她开始还在剧烈的在阿纤怀里挣扎扭动着身子,可是慢慢的她停了下来,低着头想了一会,最终于抬起头来平静的望着阿纤道:“阿纤姐,那我该怎么办?我要出去,我要去徵宫找我姑姑,我要告诉她我才是慕媛,慕朗是我的父亲!”
“我觉得玉芬姑姑是绝不会给你离开宫奴所的机会了。”阿纤将自己的手指当做一把梳子,慢慢的开始梳理起慕媛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边细声对她说:“所以我们必须商量下,怎么帮你逃离这里。”
“你有办法吗?”慕媛心底里生出一点点希望来,看阿纤那表情,似乎她已经找到了逃离的法子,只是有些难以说出口来一般。
阿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鼻尖似乎又有一阵尿骚味儿飘过,她为难的望着慕媛,心里犹豫着这法子的冒险性,毕竟从这个院子到宫奴所的门口也有那么长的距离,慕媛这么小的一个孩童,能不能坚持得住还是一个问题。
“你别着急,我倒是有个想法,可就不知道你能不能熬得过去。”阿纤将慕媛从雪地里拉了起来,一瘸一拐的领着慕媛走到一间屋子面前,门口停着两辆小小的手推车。“这是我和媚辛每日做事的地方。”阿纤打开屋子的门,里边传来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气味非常奇特,既有着浓浓的熏香味道,又夹杂着一些恶心的气味。
“阿纤姐,你……”慕媛惊讶的看了看阿纤,她昨日便知道了阿纤每日要做什么事情,可是她没有想到这里的气味如此难闻。
阿纤指着那辆小推车对慕媛道:“若是你能坚持,明日一早便藏在我这推车下边,手指可以抠着底下的铁条,脚搭一点点推车的杆子,我将上边的稻草铺出来些,那守门的太监该会看不出来车子底下还藏了个人,毕竟那会天都没亮。”看着慕媛脸上逐渐亮起,阿纤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可是你必须忍着这气味,一定要抓紧铁条,若是一不留神叫出来,或者没有抓稳掉下来,这结果你是知道的。”
慕媛忍不住颤抖了下身子,走到小推车的前边,车子上乱七八糟的铺着一些稻草,上边还有一些干透了的屎尿痕迹,因为时间已久,早就结成了一块块的斑。而慕媛却似乎没有看见一般,伸出手来将稻草拨开了些,将手指抠进木条缝隙里抓住铁条,她握得很紧很紧,完全不顾手上刚刚被抽了鞭子,还有破裂的水泡,只是紧紧的抓住那些铁条,仿佛要将全身的力气都使在这里。回头朝阿纤微微一笑:“阿纤姐,你放心,我无论如何都要逃出去。”
阿纤走上前来,将慕媛的手从小推车里拿了出来,双眼坚定的看着她道:“你一定要出去,你也一定能出去的,我相信你!”慕媛站在车子旁边,丝毫不觉得那气味恶心,因为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
天空还是沉沉的一色灰暗,两条人影悄悄的从宫奴们住的屋子里溜了出来,她们俩蹑手蹑脚来到阿纤的小推车旁边,矮个子猫腰钻进了小推车的下边。“慕媛,你先试试看,能不能抠住铁条,将腿搭到推车竿子上边来。”
蹲在小推车底下的慕媛,不停的将脚往上边蹬着,可是脚下不停的打着滑,好半天都不能搭到上边来,阿纤在一旁看得着急,制止了她毫无意义的乱蹬:“你等下,先别浪费力气。”她打开了身后的房门走了进去,不多时便拿了一些布条出来。帮助慕媛将一条腿搭上推杆,用布条将她的脚牢牢缚在上边,然后又将慕媛的另一条腿如法炮制的绑好,将上边的稻草弄得乱糟糟的盖出露在推杆上的一双小脚丫,阿纤轻声叮嘱她:“不能出声,脚背要勾稳推杆,手指千万不能松开铁条,知道吗?”
难闻的气味直冲鼻孔,耳朵边上传来车轮辘辘的声音。这白天看起来很短的一段路程,现在却觉得无比漫长。轮子转了一圈,两圈,三圈……慕媛在心里默默的念着,暗暗祈祷快些出了宫奴所的大门才好。清晨的天气很冷,伸在缝隙里的手指仿佛要断了一般,几乎快抠不住铁条,她咬着牙齿鼓励着自己:“你不能松手,不能松手,难道你想死在这宫奴所吗?难道你不想和姑姑见面吗?难道你不想为父亲母亲报仇吗?”
嘴唇似乎已经被咬破,喉咙里流入一线腥甜,就在慕媛以为自己快坚持不住了的时候,听到上方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阿纤,今日你好像走得早些,怎么没有等着媚辛一道呢?”这是到了宫奴所的门口了罢?只要那个内侍没有发现,她便能逃离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了。
小推车上边盖满了稻草遮挡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到那个守宫门的小内侍长的什么模样,只能从偏头看到一件青灰色的袍子停在车子边上。阿纤细声细气的回答着:“长宁公公,我最近接了一批手帕的刺绣活计,想早点出去将这事儿做了,便能腾出白天的时间来刺绣。要不是为了多赚几个钱,谁还不愿意多睡一会?”
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仿佛在老鼠在吱吱叫一般,可慕媛却知道得很清楚,那是长宁公公的笑声:“你们挣两个钱也不容易,别给我钱了,自己留着罢,快去快回,一早上得走好几个来回呢。”就听“吱呀”一声,应该是大门被打开了,车轮辘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在慕媛耳里,似乎是世上最美妙的仙乐。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阿纤解开缚住慕媛双腿的布条,将她抱到小推车上边,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手指,上边还有着深褐色的铁锈,不由得将她的小手握住:“疼吗?”
慕媛吁了一口气,抬头朝阿纤微微一笑:“我不疼,阿纤姐,我们快走罢。”天色已经蒙蒙的亮了起来,似乎还有一线红色的云彩在天边慢慢卷了上来——今日,许是一个晴好的天气。
☆、初见
作者有话要说: 美好的周末,祝各位看文的菇凉周末愉快!
身后不远处的宫奴所大门紧闭,就像一个吃人的怪物一般,那扇灰色的大门就是他阔大的嘴巴,仿佛会猛然张开将她一口吞下去,慕媛坐在小推车上,看着宫奴所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它的影子,一颗提着的心慢慢的放了下来。
“阿纤姐,你这是送我去徵宫吗?”慕媛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看着正在微笑着推车前进的阿纤,心里充满了感激。她本来也可以和那些麻木的宫奴一般对她不管不问,任凭她受玉芬姑姑的欺辱,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她虽然力量有限,可她却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帮助她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阿纤将车子停了下来,招呼着慕媛道:“你下来,我和你好好商量下。”
晨风吹起了阿纤额前的刘海,露出了她一张清秀的瓜子脸,脸颊边有一条浮肿的皮鞭印子,可一点也不影响她看上去温柔可亲。慕媛靠近了阿纤一点,贪婪的闻着她身上传来的味道,虽然和母亲身上那种淡淡清香不同,甚至还有些异味,可她却觉得分外亲切,一点都不觉得不舒服。
“慕媛,我没去过徵宫,也不知道徵宫怎么走。在皇宫里可不能到处乱走,一个不小心,小命便丢了。”阿纤蹲了下来,将慕媛搂在怀里,声音很是温柔:“我昨晚一宿没有歇息,想了个法子,就看你运气好不好了。”
阿纤每日负责皇上、皇后和太子这边的宫殿,所以对这边比较熟悉。每日早上她推着车子从经过东宫的院墙时,不是能听到练剑声,便能听到读书声,看后门的内侍说那是皇孙赫连睿,他文从慕昭仪,武从乌丹朱,勤奋异常,皇上都对这个孙儿青眼有加,时时夸赞他是赫连家的俊才呢!
“所以,你想让皇孙帮我去和昭仪姑姑说这个事儿?”慕媛犹豫的看了下阿纤:“那个后院,我怎么才能进去呢?”
阿纤也为难的皱起眉头来,她的手无意识般在慕媛的手上划了几个圈:“后院我也没有去过,我都是进门接过马桶便离开了,连后院的门开在哪里都不知道。”
慕媛站在那里,头脑里一片茫然,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究竟该怎么样才能见到昭仪姑姑呢?若是在皇宫乱闯被人抓住了,说不定还没见到昭仪姑姑便会被杀头了,说不定又会被扔回宫奴所,自己以后的日子便可想而知了。一滴晨露从头顶上的树叶上掉了下来,滴进了她的脖子,凉得让她打了个寒颤——不,这两种结局哪一种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我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我还要手刃仇人,为父母报仇!慕媛捏紧了拳头,一双大眼睛里透出了几分坚定,看了看身边一脸愁容的阿纤,她轻声说:“阿纤姐,我们走罢,我相信自己的运气,我定然能见到皇孙的!”
阿纤也知道在这里呆久了也有危险,若是玉芬姑姑今日突然起得早些,或者有想巴结讨好的宫奴去向玉芬姑姑禀报了,说不定不多久便会有人追出来。她点了点头道:“我们现在便去东宫。”
小推车在冰雪未融的路面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喉咙里发出的喘息,御花园白雪皑皑,花枝藤蔓上一片洁白,看不出它们本来的面目。可是,春天一到,冰雪都会融化,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模样,这花园里也该是鸟语花香,有说不出的春意盎然。慕媛坐在车上着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现在还只是白茫茫的,但她相信不久以后便会是繁花似锦,生机勃勃。
身边出现了一道宫墙,她能感觉到阿纤的背突然挺直了,眼睛里也满是希望,那就是东宫吗?慕媛的心也砰砰的跳了起来,几乎要到了喉咙口,她拼命的用手压着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上天,若是你怜惜媛儿一家人的遭遇,请务必让皇孙出现在后院。阿纤看着闭着眼睛的慕媛,手心里也薄薄的生了一层汗,几乎握不住小推车的杆子,她吃力的提起腿,飞快的推动着车子,朝她熟悉的那个地段奔去。
“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后墙那边传了出来,阿纤和慕媛心里都是一喜,看来那位皇孙已经在早起读书了。阿纤将车子停在院墙边上,慕媛从车子上站了起来,拼命想爬到院墙上边去,可无奈那院墙太高她伸出手都够不着院墙的一半。
阿纤在旁边看着也是着急,她蹲下身子对慕媛道:“你快站到我肩膀上试试。”慕媛赶紧爬到了阿纤的肩膀上,阿纤扶着车子慢慢的站了起来,可无奈那院墙实在太高了,慕媛只能看着墙头那青黑的瓦片而叹息。
“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院子里边的那个声音又在重复着最后这几句话,莫非那皇孙是在背书但是却卡在这里了?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皇孙殿下,你还是再读几遍罢,每次都卡到这里,后边便更记不住了。”
就听墙里那皇孙懊恼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到这里便背不下去了,我便不信背不下来,把书给我,我再读上几遍。”
灵光一现,一个念头浮现在慕媛的脑海里,这或许是个好机会?她毫不犹豫张开嘴将那几句话流利的接了下去:“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此文乃是荀子的《劝学》,不知皇孙殿下可知道其中含义?若只是死记硬背,却弄不清楚它到底在说什么,又怎么能记得牢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