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慕媛。”慕媛的鼻子有些发酸,拉了拉衣襟,低下头去将衣襟上边两条带子系在一处,用手抹了一把鼻子,扬着头站在一旁,小小的脸庞上有一种不屈服的神色。阿纤低头看着,心里觉得怜惜,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便入宫为奴了,也不知道她的父亲究竟犯了什么大罪。
“慕媛,你呆站着做什么呢,还不去洗漱,等会可得去干活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慕媛耳边响起,李嫣打着呵欠站在慕媛的面前,用手指戳了戳她小小的肩膀:“今日我的活全得由你干,你不能偷懒,玉芬姑姑说要我监督你的。”
慕媛没有吭声,转身走开,她小小的身子混在一群身形高大的宫奴里边,显得格外瘦小。李嫣冷眼看着慕媛的背影,轻声哼了一句:“都已经是低贱的奴婢了,还当自己是小姐呢。”愤愤的说完这句话,李嫣伸手抓了抓头皮,从床上挂着的小布袋里拿出一把缺了几根齿的木头梳子,开始慢慢的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御花园里一片宁静,一群宫奴低头用小铲子将石子路面上的雪铲去,然后从带来的篮子里抓出一把盐末子细细的洒在路面上。李嫣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着慕媛弯着身子,拿着一把小铲子用力的在铲一块积雪,那块雪已经结成了冰,坚硬儿光滑的铺在路面上,慕媛铲了半日也没有将那雪铲起来,还因为用力过猛,脚下一打滑便摔到了地上,痛得她呲牙咧嘴,皱着眉毛抱着胳膊半天都起不来。
“慕媛,你竟然偷懒!”李嫣横眉怒目的冲了过来,一把拉住慕媛的胳膊:“你不要装模作样,我这些天都是做这事儿,从来没像你这么偷懒过!你若是还不赶快些,天亮之前这石子路上的雪还没有铲除干净,皇上怪罪下来,那可是杀头的死罪!”
慕媛瞟了李嫣一眼,没有回答她,努力的撑着冰冷的地面爬了起来,李嫣眼睁睁的看着慕媛投过来轻蔑的目光,心里有些发虚,但是她马上又抬起头来凶狠的推了慕媛一把:“看什么看,玉芬姑姑交代我今日要监督着你做活 儿,你做得不好,我自然会告诉玉芬姑姑,到时候少不了要吃苦头!”
李嫣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已经没有了半点童音的特征,随着晨风往人们的耳朵里钻,可是旁的宫奴们都弯着腰没声没息的干活,似乎没有听见李嫣的话般,麻木得好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只有一个人停下手里的活计走到李嫣身边,怜悯的看着她道:“你一味的巴结讨好玉芬姑姑又有什么用处?你的身份和我们的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就不能和大家一起相处得好些?慕媛是新来的,你有必要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阿纤姐,你是不知道,这慕媛可是玉芬姑姑交代了的,要我看紧她,不要让她偷懒,我也没有办法呢。”李嫣看了看那默默无声的慕媛,正低头在努力的将那块大冰块敲碎成小片,然后一点点的把碎片铲到道路两旁,她轻蔑的一笑:“谁知道这个慕媛究竟是为什么得罪了玉芬姑姑,可能是她自己傻罢。”
玉芬姑姑的屋子里头的炭盆烧得很旺,她刚刚梳洗完毕,坐在桌子旁边照镜子,看到镜子里边映出一张圆盘子脸,皮肤倒还是滋润,眼角只有几丝鱼尾纹。玉芬姑姑呆呆的看着这张脸,伸出手来摸了摸,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竟然会胖了这么多?”
二十年之前的玉芬姑姑,那可是肤如凝脂,瓜子脸儿,杏眼桃腮,走起路来纤腰一握,袅袅娜娜,可惜她出身贫寒只能在皇后身边做一个小小的宫女。本以为来自龟兹的皇后皮肤粗糙,长相也很普通,自己站在她身边自然更能吸引赫连焘的目光,没想到皇后虽然人笨了些,大字不识一个,但女人的直觉却还是很准确,她看出了玉芬姑姑眼里的渴望,于是明升暗降的将她弄到了这个宫奴所做了主管姑姑。从此以后,她的大好青春便耗费在这个院子里头,每日见到的除了这群穿着灰暗衣裳的宫奴,便是外边院子的那两个太监贾西和敏赫,赫连焘那明黄色的身影只能出现在她的梦里,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宫奴所里灰暗的窗棂。
现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玉芬姑姑不由得感慨起来,那个明眸皓齿的玉芬去了哪里?为什么镜子里出现的是这样一个中年女子!“皇上……”玉芬姑姑低声的呼喊着,对着镜子抛了一个媚眼,却发现自己的眼波已经不再是水汪汪的能让人神思荡漾,不由得也泄气下来,举起镜子照着自己满头珠翠。
“在宫奴所也很好,毕竟多多少少还能赚些外水。”玉芬姑姑找了个借口安慰着自己,头上多了一支多宝金簪,那几朵由各色宝石堆出的梅花正映着日头影子熠熠生辉。“一般的娘娘恐怕都没有这么好的簪子戴呢。”她微微的笑了。
“玉芬,玉芬!”门外传来尖细的声音,玉芬姑姑听出了声音,正是外边院子的贾西。
她站了起来,扭着肥胖的身子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佝偻着背的贾西:“你这死鬼,这么一大早就来找我,可有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贾西的脸上褶皱拢到了一处,显见得是遇上了难办的事儿,他苦着一张脸儿望着玉芬姑姑道:“可真是了不得的消息,我现在急着来和你商量个主意呢,昨天来的那个丫头现在在哪里?”
“我已经叫她跟着去干活了,怎么啦?”玉芬姑姑奇怪的瞟了贾西一眼:“来这宫奴所的不都是去干活的,难道还养着吃白饭不成?”
“嗳哟,这可糟糕了,昭仪娘娘昨晚讨了皇上的口谕,今天便要来宫奴所接人呢!”贾西的脸吓得白了一片,只是脸上没有掉粉屑下来,该是出来得太急还没有扑粉,他一拍大腿叹息道:“你怎么这样急急忙忙就派她出去干活了?我这么早急着赶来送信便是要通知你,千万别让那慕媛出去干活,好饭好菜的供着她,别让她受半点委屈,免得她去了徵宫向她姑姑告状,那我们这些年的活都算是白干了!”
玉芬姑姑听了这话也是一惊,脸上的红润消失得无影无踪,站在那里全身筛糠儿似的抖动:“那怎么办?我昨日还打了她几个巴掌,抢了她一支金簪子,据说是她母亲的遗物。”
外边的天色逐渐放亮了,一层厚厚的云彩正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在天空流动,很快就可以看到日头影子,带着些微微的凉意投射在门口的两个人身上。贾西张大了嘴巴看着一脸慌乱的玉芬姑姑,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道:“你别着急,总该有解决的法子。要不是现在将那慕媛叫回来,好好安慰着她,便说你昨日只是和她闹着玩,叫她别往心里去,或者能蒙混过去。”
玉芬姑姑肥胖的身子软软的靠在贾西的胳膊肘上,压得他有点摇摇欲坠,他吃力的扶住了玉芬姑姑,把她扶到了屋子里头安置到椅子上坐下来:“玉芬,别急,我这就去将慕媛喊回来。”孰料玉芬姑姑伸出手拉住了他,声音有些发抖:“贾西,你别去喊她。”
贾西不由一愣,回头望了望玉芬姑姑那闪烁不定的眼睛:“不喊她怎么行?等会慕昭仪醒了就该派人来接她了,你还想怎么办?”
“那慕媛,看着就是个性子倔强的,昨日为了和我抢簪子,她竟然都能将我推到在地,就和疯了似的。你再看看她的眼睛,那里边分明就是满满的怨恨,我若是把她送去慕昭仪那里,不啻是自己找死。”玉芬姑姑喘了口气,伸手压住了胸口,眼睛温柔的望着贾西道:“今日你一定要帮我才是。你去将李嫣叫回来,教她背熟幕府的资料,然后便将她当慕媛送去徵宫,这样我们就都安全了。”
屋子里边一片沉静,沙漏里的沙子流动的声音仿佛这刻都能听见,外边的天空已经渐渐放亮,晨曦流转里有一种青草的滋味在空气里弥漫,带着早春的气息扑面而来。贾西摸了摸没有胡须的下巴,一双老眼转了几转,最后无奈的点了点头:“那李嫣只比慕媛大了一岁半多点儿,虽然个子高些,可毕竟慕昭仪没有见过这个侄女,该能蒙混过去的。”
玉芬姑姑这时才恢复了生气,捏紧了手帕子捂着胸口直喘气儿:“李嫣是个机灵丫头,她不会露馅的,你便放心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调包
作者有话要说: 你见,或者不见我,小说就在那里,不多也不少;你念,或者不念我,点击就在那里,不多也不少;你说或者不说,评论就在那里,不多也不少;你跟,或者不跟我,收藏就在那里,不多也不少!
多么想和我亲爱的读者说一句:来我这里,默然相爱……但是——不要——寂静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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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的小道的积雪还只铲去一大半,通往宫奴所的那条路自然是没有人去打扫的,所以走在那条已经结冰的路上,人经常会不住的脚下打滑,身子溜到一旁去。因为天色还早,这条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在行走,只看见一高一矮两条身影正往宫奴所走着。
“贾公公,你可得小心些。”李嫣讨好的搀了贾西一把,他刚刚因为脚下打滑险些摔着,若不是李嫣扶着,定是摔在了地上。
“哟,玉芬姑姑果然没说错,你这丫头果然是个机灵的,也合着该有造化。”贾西斜着眼打量了李嫣一下,眼前的小姑娘比同龄人个子要略高些,有一张讨喜的小圆脸,只是因为在宫奴所呆得久了,脸色黄黄,犹如那烟熏火燎以后的咸肉颜色。
李嫣被贾西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慢慢的扶着他向前走,心里不断琢磨着这位贾公公的意思。方才她正在监督着慕媛铲雪,贾公公喘着粗气走了过来叫她回宫奴所,说玉芬姑姑有要紧事儿找她。一路上李嫣心上心下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非得贾公公亲自来叫她回去,此时听到他的这句话,仿佛云层背后的日头影子透出一线光亮照进了心中,突然有一丝莫名的希望。
造化?什么事儿该称得上造化?自从父亲被杀,她被送进宫奴所为奴以后,她便一直在想着改变自己身份的法子。听着老一些的宫奴们说,每年宫里头都会有人手紧张的时候,或是宫女们到了年纪放出宫去,又或是因为暴病身亡,无论什么原因,在没有大选的年份,一般就会来宫奴所挑些机灵听话的去补缺。李嫣从知道了宫里头有这规矩以后便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侍奉玉芬姑姑侍奉得舒舒服服的,这样自己才有可能被玉芬姑姑举荐出去做宫女,永远脱离这个黑暗的地方。
除了去宫里头做宫女,宫奴们还有一种出路。玉芬姑姑有权力保举宫奴做自己贴身的宫女,帮她管理着这宫奴所里的女奴们。虽然宫奴所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可做了玉芬姑姑的贴身宫女总比在里边做女奴强,不要每日辛劳干活不说,能吃上正常的饭菜,还能偶尔从宫奴们那里得些孝敬。她来了大半年,什么事情都见过了,她们这些女奴们其实就是玉芬姑姑和手下人生财的工具。例如说玉芬姑姑她们会去外头承接些绣帕子荷包的活计,绣一条帕子十文钱,里边有六文钱是要交给玉芬姑姑的,两文钱给揽来活计的贴身宫女,宫奴们自己能拿到两文。若是不能出这个地方,做玉芬姑姑的贴身宫女也算是一种造化了。
现在贾公公这话,若有若无的透露着一些信息,李嫣的一颗心仿佛都跳到了喉咙口,只觉得两条腿都有些软绵绵的,只是在机械的向前挪动。她望了望身边的贾公公,他的手搭着自己的胳膊,似乎很享受着自己的扶持,嘴里却不肯再透露半分。光亮仿佛就在前边,可自己却怎么也挨不到光亮的边上,一种绝望和希望交织的痛苦在李嫣心底里不住的翻腾,她蜡黄的脸色也不停的转成白色,然后又退成蜡黄。
贾西看着身边的李嫣那不住变幻的脸色,不由得阴阴一笑,心里头想着毕竟还是年纪小沉不住气。他伸出手来捏了李嫣的胳膊一把,脸凑到她的耳朵边上用尖细的声音问:“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个造化是什么?”
贾西嘴巴里刺鼻的味道冲进了李嫣的鼻孔,她很想甩开手走到一旁,可她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她装出一副欢喜的笑容来,怯怯的低声问着贾西:“贾公公,这造化究竟是什么,嫣儿也不知道,反正只知道这造化都是贾公公和玉芬姑姑给的。若是真有了好日子,嫣儿定然会好好报答贾公公和玉芬姑姑。”
“瞧这小嘴甜的。”贾西贪婪的伸出手来摸了李嫣的脸孔一把,那黄黄的门牙沾着口水咬上了李嫣的耳垂:“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大造化呢,若不是你是个机灵孩子,自然是轮不到你头上来的。”
李嫣屈辱的放软了身子,任凭贾西的手从自己的脸孔上摸了几把,然后渐渐的从脖子上慢慢的滑了下去,那枯瘦得如竹枝般的手伸进了她的衣襟,在她平坦的胸部摸了几下。“唔,毕竟年纪还小,身子没长开。”贾西的手从李嫣的衣襟里抽了出来,遗憾的嘀咕了一句,这才向李嫣说起事情的原委来。
竟然是要自己顶了慕媛的名字去徵宫,慕昭仪以后便是自己的姑姑了!李嫣听了,一种说不出的喜悦慢慢蔓延到四肢五骸,就连刚刚贾西亵玩自己的屈辱都忘得一干二净。她跪下身子朝贾西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道:“贾公公和玉芬姑姑的大恩大德,嫣儿没齿难忘。”
贾西伸出手将李嫣拉了起来,佯装生气的说:“怎么还能自称嫣儿?你该叫自己媛儿,记住,今后你便是慕媛,这世上没有叫做李嫣的人。”说罢贾西拿出一卷记录材料,找到慕媛的身世记载:“你一定要听清楚了,慕昭仪若是问你家里的情况,你需如此回答。”
那上边记载得内容并不是太多,想来六岁的孩童知道的东西非常有限,慕媛当日只说了父亲、母亲和兄长的名字,还提到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杏,父亲是雍州刺史,家里住在雍州刺史府,除此以外边没有别的内容。李嫣背诵完毕这些情况,很是担心:“贾公公,才这么点东西,慕昭仪会不会相信我便是慕媛?”
贾西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嫣一番,尖着嗓子道:“慕昭仪十七年没有出过宫,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侄女长什么模样,况且慕媛才六岁,又能知道多少事情?这些资料已经足够应付了,只是看你的手段如何,要怎么样才能引得慕昭仪不去详细过问慕府的情况。”贾西摸出了一面镜子,就着外边射进来的阳光给自己脸上扑着粉,不再看李嫣,只是漫不经心的说:“你若是觉得心里没底,那我便去喊了慕媛来,送真身过去便是。”
李嫣捏紧了手,只觉得全身发冷。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慕昭仪若能变成自己的姑姑,不仅过上吃肉喝酒穿金戴银的好日子,说不定以后自己还有机会往上爬,或许还能做宫妃呢!不,自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只有放手一搏,才会有光亮的日子。就犹如落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浮木般,李嫣的眼睛里亮闪闪的一片,充满了求生的欲望:“贾公公,我去!”
这时旁边屋子里走出了赫敏,见贾西还在对着镜子涂脂抹粉,不由得掩嘴一笑:“贾西,你今后都用不着涂粉了,你面皮的颜色愈发黑了。”
贾西被他一句话说得怏怏的搁下镜子道:“你别笑我,你也差不多。”他指了指李嫣道:“等会徵宫来人就将她送过去。”
赫敏看了看站在那里的李嫣,不由得神色一变,将贾西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道:“你疯了,这分明是那中书侍郎的女儿,慕昭仪要的是雍州刺史的女儿,就是昨日来的那个。你究竟收了她多少好处,胆敢做出这样偷天换日的事情来!”
贾西被赫敏突然起来的一拉扯,脚下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没有摔到一旁去,等站稳了脚他这才愁眉苦脸的说:“还不是我那对食的主意?她昨日将慕媛打了一顿,还抢走了她母亲的遗物,害怕被慕昭仪处罚,顺便追查她这么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光是贪墨银子就够一个杀头的罪!这个李嫣机灵乖巧,一直对玉芬恭敬有礼,送她出去也不会漏了口风,这可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赫敏重重的叹了口气,看着那边李嫣担心的望着他们这边,小小的圆脸蛋上满是担忧,她的一双眼眸睁得大大的,似乎受了惊吓,担心着自己不能如愿以偿。李嫣那可怜的模样看得赫敏也是一阵心软,用手戳着贾西的脑门子道:“那活儿都没用了,还这般惦记着你那个对食。又不能真刀真枪的干,虚凰假凤的你也玩得那么来劲,小心有一天你要死在你那个对食身上!”
提到玉芬姑姑,贾西只是一脸的笑,那眼角的褶皱无限扩张,差点盖满了整个脸庞,刚刚扑上去的粉又掉下了大半。他朝赫敏一阵干笑:“你当我不知道你和浣衣局那个春茜姑姑的事情?就只会在我面前说白话,人家都看见你们俩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
这话还未落音,就听着外边传来了脚步声,赫敏和贾西都赶紧回到桌子后边坐好,这时就见外边进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姑姑,穿着正绿色的宫装,头上梳了个如意髻,插着一根碧玉簪子,身后还跟了两位品阶低些的宫女,手里托着两个盘子,上边放着衣裳钗环之类的物事,映着阳光,明晃晃的一片。
“保仪姑姑!”赫敏和贾西连忙站起来,向那姑姑行了一礼,她可是宫女里头算身份尊贵的了,她是慕昭仪的乳母,因为慕昭仪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所以她的乳母自然便高了一头。大虞皇宫里乳母是一个了不得的身份,皇上的乳母还会被封为“保太后”,差不多享有和太后同等的地位。
“你们已经得了信儿罢?”保仪姑姑一眼便扫到了站在角落里低手侍立的李嫣,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真是比猴子还要机灵,这就把人都找出来预备着了。”
“昭仪娘娘的事儿,谁敢怠慢?”贾西讨好的笑着,走过去将李嫣推到保仪姑姑面前:“还不快快向保仪姑姑行礼?”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李嫣只觉得自己全身燥热,耳朵里似乎能听见自己的一颗心在擂鼓一般扑通扑通的跳着,额头上汗珠子滚落了下来。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激动,朝保仪姑姑行了一礼:“媛儿见过保仪姑姑!”
保仪姑姑赶紧伸出手将李嫣制止住,笑容满脸的对她说:“哟,这个礼儿可不敢当,你是昭仪娘娘的侄女儿,哪有你向我行礼的说法?快快站好了,奴婢这就带你去见娘娘。”退了一步看了看低眉顺眼垂手而立的李嫣,保仪姑姑不由得赞叹着:“这般沉静的神色,真不愧是昭仪娘娘的亲侄女儿,颇有大家风范!”
贾西听到保仪姑姑如是说,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走上前去对李嫣说道:“恭喜慕姑娘脱离苦海,昭仪娘娘那徵宫可是福窝,多少人想进去都没法子呢,慕姑娘今日可是一步登天了。只愿你今后好生跟在昭仪娘娘身边,受着她的教诲,他日定是前途不可估量!”
贾西尖细的嗓音回旋在李嫣耳边,她突然有几分恶心,那声音和他在她胸前乱摸的手一般的可恶,似乎就像刀片一样切割着她的喉咙,陡然间她竟然无法呼吸。好半天才按捺下那种恶心的感觉,李嫣勉强微笑着朝贾西道:“媛儿自然不敢忘记贾公公的教导。”保仪姑姑在旁边看着不住点头,心里想着这慕媛真真是大家闺秀,看得出来从小便得了好教养的,即便是对一个内侍,都还能笑得这样自然,没有半点不适。
“慕姑娘,我们走罢,娘娘可是一直在盼着呢。”保仪姑姑朝身后两个宫女点了点头:“你们快去给慕姑娘换衣裳。”
不多时,李嫣便穿戴一新的走了出来,两位宫女给她梳了两个丫髻,每个发髻上都簪着一支蝴蝶流苏金簪子,流苏荡在耳边显得分外调皮。只是身上的鹅黄绿宫装衬得她的皮肤更黄了。保仪姑姑偏着头看了看,叹息一声:“回了徵宫以后少不得拿着羊奶洗澡,好好将养着身子才是。”
四个人从宫奴所里走了出来,刚刚上了门口那个斜坡,走在拐角处正好碰上了那群铲雪回来吃早饭的宫奴。她们那群人从左边的岔道上走下来的时候,保仪姑姑正带着李嫣走上了右边的岔道。看到那穿着深褐色衣裳的一群人,李嫣的一颗心似乎快被冻结了,就如屋檐上挂着的冰棱那般僵硬,没有一丝跳动的力气。这时候若是有人高声喊上一句:“李嫣,你要去哪里?”那么自己的身份便会被揭露,她的下场便是重新回到宫奴所,眼睁睁的看着慕媛被保仪姑姑带去徵宫享福。
她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将大半张脸藏在高高竖起的衣领里边,眼睛也不敢往那边看,只是飞快的跟在保仪姑姑身后走着,心里真恨不得自己能飞起来,离开这个危险万分的地方。幸运的是,她没有听到有人喊她,一直到走上大路,都没有人在后边喊她的名字。李嫣这时才定下心来,回头往宫奴所的方向看了看,那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慕媛小小的身影夹在那群人中特别的不打眼。李嫣不由得唇角一弯,心里嘲笑自己的胆怯,若不是自己有意留心着慕媛,谁又能注意到她会站在那宫奴的行列里!
☆、偷听
终于天晴了,慕媛搬了凳子坐在走廊底下,阳光就像贴身的小棉袄温柔的包围着她,屋檐上的冰棱开始融化了,一点点的水溅到阶前的石头上,在那小小的坑洼里溅起了一朵朵小小的水花,又倏忽扑进了石阶,只看到一点点淡淡的水痕。
慕媛抱着腿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的脑袋里似乎塞着一大团东西,怎么想也整理不出一个思路来。来宫奴所有几日了,玉芬姑姑除了第一日抢走了母亲的簪子,第二日上午叫她去铲雪之外,便没有叫她出去干过活,每日吃饭的时候还会将她喊到她房子里去一起进餐。这让宫奴们都对慕媛侧目而视,大家都暗地里纷纷在议论究竟慕媛是什么来头,玉芬姑姑竟然对她如此青眼有加。
“慕媛,你姑姑是宫里头的慕昭仪,对不对?”一个晚上,宫奴们正坐在阴暗的油灯下刺绣时,阿纤停住手里的活计贴在她耳边轻声问,这让慕媛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阿纤,在暗淡的油灯下,她的眸子就像那受惊的小鹿,看得阿纤有些怜惜,放下针线她将慕媛揽在怀里,伸手摸着她的头发细声道:“慕媛,若我的猜测是真的,你姑姑总会有一天会来接你出去的,你别太难过了。”
慕媛没有吭声,任凭她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头发,也许大家都是这么猜测的罢?毕竟“慕”这个姓氏不常见,加上玉芬姑姑突如其来对她的好,别人这么联系也是有些依据的。“你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阿纤停顿了下,声音里有着一丝丝悲伤:“我只是想起我妹妹了,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只有六岁。”慕媛没有抬头,但是从上面滴落的泪水能让她想象到阿纤的悲哀,她似乎看到了阿纤隐藏在黯淡里的脸庞,上边有两行清泪簌簌的坠落。
“我们家被抓上囚车以后的第二日,妹妹就病死了。”阿纤抱着慕媛的身子抱紧了几分,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我只是将你当亲妹妹一般疼爱的。”慕媛的眼泪也滚落了出来,她伸出手抱住阿纤的腰,轻声喊:“姐姐,以后你便做我的姐姐罢。”
脑海里回想着阿纤的话,慕媛想到玉芬姑姑这几日奇怪的举动,是不是她知道自己是慕昭仪的侄女才这样对自己呢?总有一天姑姑会寻到这里来的,慕媛望着天空明亮的太阳,嘴角浮现出一丝微微的笑容来,总有一天,自己会离开这里,自己会慢慢的变得强大起来,可以将那中常侍那颜碎尸万段为父亲母亲报仇!
“慕媛,你在晒太阳呢,可真是舒服不是?”玉芬姑姑肥胖的身子出现在走廊上,她慈眉善目的朝慕媛走了过来,脸上浮出了笑影儿,走到慕媛面前拉着她的手道:“阿纤吃饭的时候问我要点油脂膏子,说要给你搽手,你的手怎么了?”
慕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边生着好几个大水泡,那是第一日跟着宫奴们出去铲雪以后生的,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只是第二日便觉得手上火烧火燎一般,疼得厉害。阿纤看过以后说是水泡,要养大一些用针挑破,让里边的水流出来,再搽点油脂膏子,用布包扎下才能好得快,所以一直没有给她挑。没想到阿纤为了她的水泡还斗胆求去玉芬姑姑那里了,慕媛低着头,心里不住的翻腾着,老天怜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宫奴所里还能遇到一位好姐姐。
玉芬姑姑拉起慕媛的手放到眼皮子底下看了看,吃惊的说:“哟,这水泡怎么都这么大了?”已经养了几天,慕媛手上的水泡已经可以挑了,随便用手指头压压,便能看到里边的水从这边淌到那边。“我来针来给你挑了,顺便搽些油脂膏子。”玉芬姑姑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针线包来,握着慕媛的手对着阳光又看了看,那小手白皙娇嫩,上边的水泡半透明的浮在手上,看了让人分外怜惜。
毕竟在家里娇生惯养的,没有吃过苦,才做这么半天事儿便长这么多水泡了,玉芬姑姑脸上堆着笑,心里却是鄙夷着。若不是贾西胆小,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在这几日里好好招呼着慕媛,万一李嫣那边被人看穿了是顶替上去的,还能让慕媛给他们说几句好话儿,否则她真的懒得搭理慕媛。来宫奴所便是做奴婢的,怎么能当小姐养着!玉芬姑姑撇了撇嘴,便准备拿起针给慕媛挑去那些水泡,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她站在那里呆呆的好半天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