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慕媛这般一说,赫连睿怏怏的坐了下来,声音里有些不快:“太师太保他们都这般说,可我也赞成皇爷爷的想法,他既是天子,又何须拘泥俗礼!”
“反正那事已经定下来了,你也别多想了,到时候跟着皇上走便是了。只不过,我却有个想法,”慕媛踢了踢脚边的一片落叶:“邹山乃孔子故里,现在皇上提倡儒学,我们可去邹山祭孔,也好替皇上分去一桩事务。”
赫连睿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媛儿,你说得没错,我们先动身去邹山,然后再回来和皇爷爷一起去泰山封禅。”他看了看慕媛,她纤细的身子坐在那里有些弱不胜衣的感觉,不由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可是你身子却是经不得累的,不如你就到这行宫里呆着,我带着薛清去邹山便是。”
慕媛望着赫连睿,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我和你一起去。”
北风渐渐的起来了,眼见着地上的树叶被吹得到处乱飞,赫连睿将自己外边的袍子脱了下来,带着他体温的衣裳便落在了慕媛身上:“手这么凉,坐在这风口也不知道多穿一件衣裳。”
站在旁边的薛清看得清楚,慌忙飞奔着回房间去取衣裳来了,回廊里就剩下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第二日赫连睿便带着慕媛去了邹山。在他们出发了半日以后,张延之和路昭他们将封禅安排表送了过来,赫连焘稍微看了看,只觉得一条条的写了足足五页纸,直看得他头晕眼花,于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赶紧布置下去,后日清晨便登顶封禅。”
张延之和路昭应声退了下去,两人相视苦笑了一声。
到了封禅那日,赫连焘起得很早,梳洗完毕走出行宫时,便见外边整整齐齐的站着上千人,每人手里都拿着自己该拿东西,也颇有气势。他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太师和太保做事就是让人放心。”回头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周公公:“怎么睿儿还没出来?我都起来了,未必他还在床上不成?”
小周公公一愣,转身走了进去,不多会便走了出来:“回禀皇上,听说皇孙殿下前日下午便去邹山祭拜孔子去了。”
赫连焘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孩子,想得可真周密!不错,不错,还知道主动替朕分担事情了。”他大手一挥:“出发!”
张延之见赫连焘赞扬皇孙殿下,心里高兴了几分,命令手下将毡毯铺开,一直铺到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面前。赫连焘穿着大带冕服,头戴冕冠,手里捧着一块白玉,一脚踏上了毡毯,一步步的走到了马车那里,小周公公跪□子,将背部放平,赫连焘一脚踏着他的背,一脚踏上了马车。
当马车的软帘和外边珠帘都放下来以后,张延之沉声道:“奏乐!”
一时间鼓乐喧天,封禅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往泰山而去,一路上的民众都追出来看着大虞皇帝的威仪,大家指着那镶金嵌玉的马车,皆是啧啧称羡:“那真是天子威仪,看这座驾,看这队伍,可是原来都没看见过的!”
赫连焘坐在马车里,只听到耳边尽是热热闹闹的议论声,心里也颇是高兴,队伍行进了几十里路时,走在马车旁边的小周公公突然就听到“咔嚓”一声,眼见着马车的一根辕竟然就这么折断了。
“停,快停!”小周公公的脑门子上直冒冷汗,赶紧伸出手来推那座驾上的车夫,那车夫也发现了异常,已经很有技巧的“吁”了一声,前边驾车的四匹高头大马缓缓的停了下来。
骑马走在后边的张延之和路昭见前边队伍停了下来,赶紧拍马直奔前边,这才发现赫连焘乘坐的马车的车辕已经断了一根,两人脸色皆是一变,这可不是吉兆呀,莫非是皇上此举触犯了上天不成?
赫连焘听着外边的鼓乐之声停了下来,颇觉奇怪,掀起软帘露出脸来,外边的珠帘被蹭得刺啦作响,不住的在摇晃着。赫连焘一脸的不悦,望着小周公公道:“何故停滞?”
“回皇上的话,这车辕断了。”小周公公战战兢兢的回复,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大气都不敢出,周围的群臣也是一片沉默,皇上兴致勃勃要去行封禅之礼,走到半路上却遇到了这事儿,难道上天不承认他的身份不成?
此时就听一阵“得得”作响的马蹄声远远的传了过来,众人举目一望,便见一匹高头大马飞快的朝这边跑了过来,疾驰至仪仗队伍面前停了下来,马背上一人翻身下马向赫连焘一拱手:“皇上,昨晚泰山顶上降雪,现在大雪封山,今日是登不了泰山之巅了。”
赫连焘听了这消息,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坐在那里好半天没有说话。虽然张延之路昭他们极力劝阻自己的计划,可因着过分自信,总相信上天会庇佑他,今日却落了这样一个结果,真是让他难以接受。
小周公公察言观色,知道赫连焘心里万分不痛快,只能大着胆子笑道:“皇上,恕奴才多嘴,听说往年此时泰山之巅虽说偶尔会有零星小雪,却段段无封山之理,此乃天帝念皇上千里征战,鞍马劳顿,不忍心让皇上因为等山封禅而过于劳累而行之。况且,若是等皇上登上泰山之巅再降雪,那岂不是会被困于山顶?如此看来,这大雪真是吉兆,皇上乃真是真命天子,受上天庇佑!”
张延之和路昭听着这谄媚之词,此时也不觉心里不舒服了,只想着如何让赫连焘转怒为喜才是,于是两人也附和着点头道:“皇上,初冬降雪乃是吉兆,祥瑞是也,看来皇上真是受命于天!”
小周公公趁机用尖细的嗓音大声喊道:“皇上乃真命天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围的人听了这话赶紧跪了下来,跟着小周公公一起山呼万岁,一时间这喊声似乎要震聋耳朵一般,听得赫连焘心里又欢喜起来。刚刚小周公公这般说,赫连焘心里总算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后来听到张延之和路昭都如此说,赫连睿心里也相信起来,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大虞的胡族对于天象异常崇拜,,这也确是属实,再看到周围的人全部在山呼万岁,弄得赫连焘心里更是得意,原来的那满腔不快都不翼而飞,摸了摸短短粗硬的髭须,豪爽的一笑:“赏,今日随行的人都重重有赏!”
这事情总算是揭过了,赫连焘从马车里踏着小周公公的背走了下来,传了几个当地的工匠将马车的车辕换了一根,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这车辕才修好,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又开回了行宫。
这时已是正午时分,赫连睿和慕媛刚刚从邹山回来,两人才捧着茶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着外边声音杂沓,车马辚辚。赫连睿望了外边一眼,拖了慕媛的手便往外边走了去:“皇爷爷不是去泰山封禅了吗?我们紧赶慢赶都没赶上,现在外边怎么会这样吵闹?”
走到院子外边,就见一行人拥簇着赫连焘过来了。见到赫连焘头带垂珠冕冠,身着大带冕服,黑色的丝绒面料里边有深红色的十二纹章图样,花样精巧繁复,尽显帝王威严,赫连睿不禁有些眼热,心里羡慕不已,只觉这样的皇爷爷真是威风八面。
“睿儿,你们回来了?”赫连焘回到屋子里边,任由内侍们帮他将冕服脱下来,再披上大毛衣裳,回头看了赫连睿一眼:“不错,毕竟是长大了,还能帮朕分忧解难了。”
行军在外,多驻扎一日,就要消耗大量的粮草,泰山封禅没有去成,赫连焘这才算计起军费来,心中不免懊恼,幸亏赫连睿代替他去了邹山,又帮他节约了一日功夫。想到此处,赫连焘心中舒畅,笑着问了下赫连睿在邹山祭孔的情况,赫连睿见皇爷爷一副高兴的模样,心中也是欢喜,于是便将去邹山的事情一一说了下。
赫连睿和慕媛薛清到了邹山以后,当地官员听说大虞皇孙来祭孔,岂敢怠慢,赶紧安排好了医士程序,第二日便引着他们去了孔林,由孔子第二十八世孙孔乘作陪,去孔子墓祭拜了孔子,然后又植树留念。
这寒冬腊月,本来是种不活树的,可邹山县令为了讨好赫连睿,硬是叫人将一棵松树从地里刨了出来,在孔子墓不远的地方找了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将泥土打碎,然后让赫连睿亲手将树栽了下去。
赫连睿一直长在深宫,又怎么知道冬天种树不易活?他兴高采烈的拿着铲子将那旁边细碎的泥土一铲一铲的洒下去,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见着慕媛站在旁边,将铲子塞到她手里道:“媛儿,你也来铲几下土。”
旁边的官员们看着赫连睿这举动,都吃了一惊,疑惑的打量了下慕媛,本以为她该是这位大虞皇孙的贴身宫女之流,没想到皇孙殿下举动如此亲昵,不由得让他们有些揣测起慕媛的身份来。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气质容貌具佳,心里想着可能是一位公主,可也不敢胡乱说出来,只是恭敬的候在一旁,帮着他们将那大坑给填好了。
种完树以后,邹山县令将一块写有“大虞皇孙手植”的木牌用红绳子系到树上,又双手递过一个大铜壶,赫连睿将那壶水浇了下去,直起身子来微微一笑:“媛儿,明年我们再来看看这棵树长得如何?”
“好呀!”慕媛拍了拍手,很是欢喜,两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虽说看惯了皇宫里的花团锦簇,可于这些事情却还是觉得新鲜,而旁边的邹山县令则是愁眉苦脸,还不知道这树能不能活,若是不能活,他只能在明年开春的时候找一棵松树种到这里了,免得这位皇孙说不定还真跑过来看呢。
两人相携着上了马车,慕媛撩起帘子看了看那渐渐远去的山林,感慨道:“赫连睿,我们明年真能来这里看我们种的树吗?”
赫连睿拍着胸脯道:“这有何难,只要媛儿想来,我便陪你来。”
慕媛恋恋不舍的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虽然是初冬,到处都是一片萧瑟的景象,可她依然觉得看上去心情无比舒畅,没有在那沉闷的后宫,似乎脱离了湍流凶险的漩涡般,她便感到无比的快活。瞄了身边的赫连睿一眼,他正握着自己的手,一双眼睛也在专注的看着外边,不由得心里感伤,若是能一直这样,什么都不管,那该多好。
☆、第79章祭孔
车子辘辘而行,林间的露水沾在马匹的毛发上边,映着阳光闪闪的发亮,直照着人的眼睛,晃得有些晕。马车缓缓行进着,车轮碾过路面,发出了沉重的吱呀声,一直延绵着,直到行至阙里。
阙里乃是孔子后人所居之处,赫连睿大吃了一惊,原来想着孔子后人所居,也该是高门大户,朱阁雕栏,没想到下了车以后,面前出现的是一排排的泥墙草房,他转脸望着邹山县令道:“这是孔子后人所居之处?”
邹山县令点点头道:“皇孙殿下,孔子后人因为继承先祖遗志,倾心于教书育人,对于家境贫困的学生,一般不要束修,而孔子家的公中田地所种的东西仅仅只够他们和学生裹腹,所以房子自然是修不起来了。”
正说着话,旁边一所屋子里边涌出几十个人来,他们皆穿着儒服,只是很多人的衣裳上边打着补丁,看上去穷困不堪。走在最前边的看起来该是孔子后人,颇有坐馆先生的味道,他走上前来带着众学生向赫连睿行了一礼:“孔门学生叩见大虞皇孙殿下!”
赫连睿赶紧让他们不必多礼,笑着对那领头的孔子后人道:“我也修习儒学,算得上是儒家弟子,怎敢让孔圣人的后裔向我行此大礼!”
那人听着这话,眼圈都激动得发红了,东鲁国君从来便不对孔子重视,以至于孔氏家族日益衰败,连好房子都没有了一幢。而这位异族皇孙,竟然如此对孔圣人推崇,怎么不让他感动?他赶紧弯了腰将赫连睿请了进去,喊着人沏茶。
慕媛跟着进了房子,仔细打量,见着屋子实在破旧不堪,墙壁上一处处的缝隙,都能看到外边的日头影子,风呼呼的从那些缝隙里边钻了进来,吹得人全身发冷。她和赫连睿薛清都穿得扎实,每人身上穿了件中毛衣裳,因为体弱畏寒,她还戴了个昭君套儿,一双手套在一个手笼里边,可依旧还是觉得有些冷。看了看那些衣衫褴褛的孔门学生,她不禁心里生了些同情来,暗暗推了下赫连睿:“殿下,你瞧这屋子如此简陋,孔圣人的后裔和众多学子个个面黄肌瘦,不如赏赐他们一幢屋子,钱帛若干,也好让他们专心向学。”
赫连睿正皱着眉头看着屋子里的陈设,听着慕媛小声提议,心里豁然开朗,点了点头道:“媛儿想得周到。”他走到屋子中间大声说道:“邹山县令,我大虞素来行尊师重道之职,尊师能令天下人得到教化,能富国强民,为何这孔圣人故里却如此不重教育?”
邹山县令苦着一张脸,心里想着这大虞皇孙真是吃饱了饭撑着来管闲事,这东鲁国的事情难道还得他大虞皇孙来指手画脚不成?可一想着东鲁乃大虞的附属小国,自己若是惹怒了这位皇孙殿下,他一生气,回去告诉大虞皇帝,到时候自己可真是下场悲惨。所以,即便他心里不乐意,可也还是毕恭毕敬的低头答道:“下官对孔府后裔照顾不周,还请皇孙殿下宽恕一二。”
赫连睿见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也不和他多计较:“你现在速速派人去取黄金一百两过来交给孔圣人后裔,让他们修建一幢能遮风避雨的屋子,另外每年赐金子五十两,帛百匹,以供他们的吃穿之用。”
邹山县令瞠目结舌的望着赫连睿,一张脸拧成了一条苦瓜模样:“皇孙殿下,我邹山县委实太小,这钱一拿过来,县里库房恐怕要空了一个角,皇孙殿下请恕罪,下官万万不敢。”
慕媛见那县令站在那里,满脸为难神色,知道这事他也不敢做主,可看着眼前的孔门学生们一个个衣衫褴褛,不由得心里格外同情,她上前一步,站到赫连睿身边对那县令道:“若是说取一百两黄金便能让邹山县的库房空了一角,那你这个县令当得也可真是好,不如我和皇孙殿下回去,帮你在国君面前夸奖你几句?”
听着慕媛伶牙俐齿的反诘,邹山县令只觉自己一身热腾腾的,额头上不住的冒着汗珠子,不敢抬头看赫连睿和慕媛,只能战战兢兢的回答:“下官政绩只是平平,不值得皇孙殿下和……”他抬头望了望慕媛,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和公主殿下去向国君提及。”
“既然如此,你便速速去取黄金一百两过来,至于每年给孔府的开支,我们自然会回去和你们国君说,让他从国库里贴补过来。”赫连睿听到邹山县令竟然将慕媛错认为公主,心里很是欢喜,也不一味追究下去,只让他拿一百两黄金出来便作罢。
邹山县令见自己今日死活是要被雁过拔毛了,只能苦着脸吩咐身边的县丞速速回去接金子过来,而周围的孔门学生听到赫连睿和慕媛的话,皆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孔乘带领着众人跪倒在地,连声高呼:“大虞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真是没想到,以前便他们贬为“胡虏”的大虞皇帝,竟然能对孔子如此推崇,甚至还设法替他们解决了衣食之忧,众人站起身来都仿佛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般,望了望到处漏风的屋子,再望望站在屋子中央的一对年轻男女,眼里满是感激。
不多时,邹山县丞便带人捧着一百金过来,也不顾邹山县令脸色发黑,双手托着那个盛黄金的盘子弯腰呈了上来。赫连睿将盘子接了过来,亲手将黄金交到了孔乘手里,笑着对他说:“我心慕儒学久矣,不知道是否能忝列门墙,亲耳听听圣人后裔教诲?”
孔乘满心欢喜,哪里会推辞,于是引着赫连睿和慕媛到了隔壁上课的屋子,迎着他们俩在屋子里边坐下,那个领着孔门学生出来接待的夫子开始讲解一章论语。这一章本是赫连睿很小的时候便学过的,所以听起来也轻松,赫连睿一边听着他讲解,一边回顾着慕昭仪和自己解释过的内容,觉得差别也不是很大,只向那位夫子简单的提了几个问题,那夫子倾自己全力细致的向他解释了一番,心里也很是惊讶,不由得佩服这大虞皇族竟然不似东鲁国的几位皇子,一个个都只知道吃喝玩乐,根本不顾圣贤之书,难怪大虞会兴盛,东鲁会衰败,一边解说,一边掉下泪来。
赫连睿见他那模样,不由吃了一惊:“先生,莫非我冒犯了你?”
那夫子擦着眼泪道:“无妨,在下只是突有感慨而已。”
慕媛在旁边看了心里暗自好笑,这位夫子也真是个容易动感情的人,正欲也开口向他提问,就听外边一片喧哗,有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外边响起。
“何事如此喧哗?”赫连睿站了起来,身边的孔门学生也跟着他走了出去,只见离学舍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老妪,被几位官兵拖着往一旁去,可她却似乎爆发出来无限力量一般,只是在地上一味的撒泼打滚:“我要求见大虞皇孙,我要伸冤!”
慕媛望了赫连睿一眼,心中暗自得意,赫连睿才到这里一日,这邹山县的人便把他看做清明圣君了一般。“情人眼里出西施”,虽然赫连睿资质不甚出色,可在慕媛眼里看着便已是绝顶聪颖了,见他被人推崇夸奖,心里不免得意。
赫连睿见那老妪穿得破烂,被几个军士拖曳着,几乎在泥地里打滚,可依然不肯这般屈服,好像也颇有一身力气,只在泥地里挣扎,始终没有后退半步。赫连睿见她一副忽忽欲狂的模样,心里猜测她家中肯定突遭变故,或是受了冤狱,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高声喝道:“快快住手!”
那邹山县令跟在赫连睿身后,额头上的汗珠子越发的冒得多了,原来还以为接待这位大虞皇孙殿下只是小事一桩,接待得好,他们回去向国君夸奖一番,说不定自己还能升上一级两级的,可现在看起来只要不被贬官就行了。
那老妪乃是邹山人氏,姓鲁,老伴去得早,膝下只余一个儿子,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又帮他娶了一房媳妇,两人在驿站旁边开了个小茶水铺子,兼炒点饭菜供来往客商食用,一家人小日子过得甚是和美。
不料因为儿媳生得美貌,竟然被一位绰号“杨百万”的富家翁看上了,便一心想着要将她夺过去做姬妾。没想到鲁老太的儿媳却和自己的夫君感情甚笃,无论是威逼利诱,都没能让那女子动心,死活不肯离开鲁家,于是那杨百万便想出个恶毒的法子来。
一日杨百万用计将那鲁老太的儿子赚进府里,然后命人在他身上塞了些钱财,污他做贼,若是不将妻子让出,便要去官府告他入室行窃。那鲁老太的儿子怎肯相认?于是彼时便揪打了起来,混乱里边,一个家仆绊了下脚,额头撞到假山突起的地方,当场就没了气息,那杨百万见了满心欢喜,一条绳子将鲁老太的儿子捆了送到官府里边,告他入室行窃、杀人之罪。
那老妪的儿子本来就已经在杨百万府上被打得奄奄一息,关进牢房里边又染了病,没得两天便伸了腿儿闭了眼睛。邹山县令见人死了,通知鲁老太来领尸,谁知那鲁老太却死活不干,只在县衙前边打着滚,哭天喊地的控诉着邹山县令只维护有钱人,妄断人命,自己一定要替自己儿子讨个清白。
邹山县令因收了杨百万银子,哪里肯答应这鲁老太的请求,只是闭目不视,塞耳不闻,叫衙役们将那鲁老太叉了出去。那杨百万于是趁机向鲁老太说,若是她的儿媳愿意给自己做妾,他便去衙门撤了状子,还鲁老太儿子一个清白。鲁老太劈脸大骂,只骂得杨百万灰溜溜的闪到一旁,没料到这儿媳却走了出来,坦然道:“你若是愿意我穿着孝服进你府里做姬妾,我便答应。”
那杨百万见着那儿媳穿着孝服的模样,那真是一枝海棠压春风,虽然素净,但越发显得她唇红齿白,妩媚无比,他那一身贱骨头早已经轻了三分,赶紧笑着答应下来,也没去管这事情合不合规矩,一心只想抱着美人好好**一番。
鲁老太见儿媳竟然答应了,不由得破口大骂她不守妇道,夫君尸骨未寒就想着送给别人去做姬妾。那儿媳抹着眼泪道:“我服侍婆婆大人好几年,婆婆从未如此骂过我,可媳妇也不求婆婆宽恕,是媳妇不孝,只求婆婆以后一切安好。”
见着儿媳跪在面前,悲悲戚戚,一双妙目哭得像两只桃子一般,鲁老太长叹了一声,转过背儿去,擦了擦眼泪道:“你去便去罢,何苦跪在我面前让我看着难受,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东西,在这里只能脏了我的地!我也不用你替我儿穿着这孝服,你都和别人去做鸳鸯了,何苦守着那名义儿!”
鲁老太的儿媳妇只是低首呜咽,不肯说半句话,也不肯起来,只是跪在地上垂泪不止,看得鲁老太心里一阵烦躁,索性走出门去,随她一个人跪在那里哭哭啼啼。
当天夜里,那杨百万便派人一乘小轿过来,鲁老太的儿媳果然是穿着一身孝服,全身缟素,没有一点喜庆的颜色。不顾鲁老太转过身不看她,那儿媳向她拜了一拜,便撩开帘子钻进了小轿里边。等那轿子起身了,鲁老太追到门边,眼睁睁的着看着那桃红小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再回头看看屋子里边空荡荡的,再也听不到儿子儿媳的说话声,心中大为悲戚,放声大哭起来。
第八十八章 断案
月夜宁静,鲁老太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怎么也合不上去,儿子儿媳都不在了,一种凄凉的感觉充斥在这座小院子里边,久久不去。鲁老太悄悄的爬了起来,端了条凳子坐到了小小的院子里边,看着天上那弯残月,眼泪又哗哗的流了下来。
突然,寂静的月夜里一阵喧哗之声,不久就听着有人冲了过来拍着门板喊:“鲁老太,可不得了啦,出大事了!”
鲁老太听着外边那人声音焦急紧张,赶紧过去打开了门,就见一个街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那儿媳,将那杨百万给杀了!”
“啊?”鲁老太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儿媳……杀了杨百万?”她突然深深的懊悔起来,自己骂她是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亏得她一声不吭的生生受着这话儿,原来是心里早有计较了。鲁老太擦了擦眼泪,望着那街坊道:“我那儿媳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那街坊喘了口气道:“听说她上吊自尽,被人救下,但现在已经被杨百万府里的人送去县衙了,你快去看看罢。”
鲁老太哪里还敢耽搁,飞着一双脚板便往县衙跑,到了那里的时候,就见那里围着一群人,自己的儿媳被几个衙役押着跪在地上,一身雪白的孝服在那暗夜里格外扎眼,只是那孝服上边的点点血迹又看得她眼睛一红,眼泪珠子滚了下来:“好孩子,你这是何苦!”
那儿媳也不抬头,只是低首答道:“婆婆,媳妇不孝,就跟着夫君去了,但愿婆婆在世安好,长命百岁。”
鲁老太哭得昏头黑地,可无奈儿媳终究是杀了人,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关到大牢去了,只等着刑部批复下来再问斩弃市,自己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今日听外边议论说大虞皇孙来祭孔,县太爷在他面前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不恭,竟然乖乖的取了一百两黄金送去孔府修院子。鲁老太听着他们闲话,不由得心里暗自生了几分希望:“这大虞皇孙为何如此得势,连那县令都不敢忤逆于他?”
“唉,谁叫咱们东鲁乃是大虞的附属呢,大虞的皇孙,县令敢得罪吗?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呢!”旁边那个人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也只怪咱们国君朝臣们只顾着自己寻欢作乐,也不想着如果兴国安邦,哪天我们东鲁若是强盛了,便也不要受这污糟气了,竟然要向胡狗俯首称臣!”
旁边有人接口道:“噤声!莫议国事!”
那人看了看周围,见只有几个老街坊邻居,笑着应承了句,转脸见鲁老太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似乎若有所思,拍了拍桌子道:“鲁老太,若是你能近得了那皇孙殿下的身子,向他呈递了状纸,恐怕你媳妇还有救呐。”
听了旁人煽动,鲁老太也升起了希望,赶紧寻了旁边一个秀才,将那事情经过写了张简单的状子,怀里揣着便朝孔府奔了去。一路上来得还顺当,可快到孔府那破屋子前边时,却被大虞的军士给拦住了:“兀那婆子,皇孙殿下正在孔府问学,休得靠近!”
鲁老太见着明晃晃的刀枪,心里也胆怯,但她究竟是在外边摆过摊的,嘴巴子会说话,又因着一心想将媳妇救出来,所以也不顾害怕,只是堆着笑道:“这位军爷,老婆子听闻大虞皇孙殿下天人化身,一心想求他为老妇伸冤,我们县令实在糊涂,错断冤案,我儿子身死大牢,儿媳现在命悬一线,老妇别无他途,只能冒死来求见大虞皇孙殿下。若是几位军爷拦阻,老婆子愿死在此处,但只求军爷将这状纸呈给皇孙殿下。”
那几位大虞的军士见着鲁老太说得凄苦,又真的从怀里取出了一张雪白的状纸,还听着她字字句句皆在赞扬皇孙殿下的聪明睿智,不由得心动了几分,一个军士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你去罢,只是注意不要冲撞了皇孙殿下。”
鲁老太撩起衣角擦了擦眼睛,朝几位大虞军士行了个大礼:“老婆子谢过几位的大恩大德!”擦干了眼泪,飞快的往那学堂跑了过去,没想到跑到面前,已经看见那扇大门了,只要再走两步就能走到屋子里边去,这时一个县丞带着几个衙役走了过来,一见鲁老太,这可是识得的,又见她手里拿着雪白的纸张,分明是想来告状的,朝衙役吩咐一句,要她们将她叉了出去。没想鲁老太索性撒泼打滚起来,高声大叫,竟然还真把里边的赫连睿惊动了,皱着眉头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