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采的脸色一变,一双眼睛望向何太医,似乎要哭出来一般,李嫣也低下头去,咬着牙齿,眼睛里也要滴出水来。蓝心看着她们两人的神色,扯着嘴想笑一下来安慰她们,可是那嘴唇皮儿实在太干燥,才一扯动便流出了血珠子,一抹殷红的颜色在她苍白的唇上闪现,看了让人十分难受。
“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蓝心吃力的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只是这些天我着凉了,本来就身子虚,脾胃不太好,这下便越发带动了。在宫里头谁又有这个福分好好将养半年?少不得去求了皇孙殿下早些放我出宫去罢。”
蓝采握住蓝心的手,眼里的泪珠子簌簌的掉了下来:“我和你一起在东宫当差也有好几年了,就如亲生姐妹一般,说一声你竟然就要走了,真真让我难过。”
阳光从窗子外边斜斜的照了进来,打在蓝心苍白的脸上,因为瘦了许多,她的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了。轻轻捏了捏蓝采的手,蓝心微微点着头道:“蓝采,其实我一直便不想到宫里头呆得太久呢,我可比不得你。你心里还有些想头,还想着去争上一争,而我只是想做够了年限,攒着钱出宫去。现在看起来我也做不到那个时候了,还不如早些出宫去罢。”
听着蓝心的话,蓝采哭得更凶了,眼泪珠子不住的滴落在衣襟上边。李嫣在旁边递了块帕子给她:“蓝心姐姐,你好好养着病。蓝采姐姐,你便好好陪着她,我送何太医回太医所去了。”
御花园的小路曲曲折折,蜿蜒着消失在一片烟柳的尽头。没有一丝风,枝头的树叶一动也不动,连聒噪的鸣蝉此时也没了声响。池子里的荷花如出水的箭般,挑出了几朵粉白的花朵,如碗盏般大小,婷婷盛放。何太医突然站定了身子转向李嫣,一脸深究的神情:“你和你母亲很像。”
本来是一路沉默不语,突然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打破,李嫣不由一愣:“何太医,你见过我母亲?”
“岂止是见过,太熟悉了。”何太医的脸上有一种迷惘,望向李嫣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她是我母亲的记名弟子。你用茭白做糕点给太后娘娘吃,是不是从小听你母亲说过这些食物的药性?”
李嫣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下,突然觉得额上有冷汗涔涔而出,几缕头发粘在上边,似乎伸手便能拧出水来。她没有看何太医的眼睛,只是低着头道:“是,家母自幼便教了些粗浅的土方儿。”
“你长得和你母亲有几分相似,而且也和她一样聪明。”何太医点了点头:“若是你还想多知道些药理,你可以到我那里去取几本医书来看看,这样也能更好的侍奉太后娘娘。若是你入了她的眼,指不定就能将你一路提升上去。”
“谢谢何太医指点。”李嫣深施一礼,顺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一身轻松了许多:“既然如此,嫣儿现在便跟何太医去取医书。”
取了医书回到长宁宫,日头已经逐渐的往西边斜去,不再是那般火辣辣的烤着路上的行人。推开雕花宫门,守门的内侍看见她,笑着点头道:“李嫣,你总算回来了,太后娘娘刚刚还在念叨着你呢,说你怎么送何太医竟去了这么长时间。”
李嫣朝他笑了笑道:“我跟着何太医去太医所取了几本医书,以后自己多看看,你们有些什么小毛小病的我便能给你们瞧瞧了。”
那内侍听了这话直摇头,扯着嘴只顾笑:“若是吃了你开得药,那病说不定倒从三分变成七分了!”抬头看了看大殿那边,他推了推李嫣:“快过去罢,太后娘娘正在大殿里等着你去回禀呢!”
踏入大殿,李嫣就感觉到一道慈爱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抬起头来便见太后娘娘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嫣儿,怎么便去了那么久?”
李嫣向保太后行了个礼走过去,将两本医书递到她手里道:“我方才跟着何太医去了太医所,问他要了两本医书。我准备自己好好琢磨着,以后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保太后的目光落到那两本书上,那是两本很古旧的书,页面都有些发黄,页脚有些微微的卷起,可上边却没有乱涂乱画的痕迹,显见得书的主人很珍惜它们,保存得非常好。她想到了方才梁公公向她回禀的,何太医夸奖李嫣用茭白做得糕点对她的身子极好,不由得也眉头舒展开来:“嫣儿,你好好学着,何太医都夸奖了你,说不定你在这方面真有慧根,还能学出点名堂出来。”
李嫣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是”,然后接过那两本书,转身放去自己房间里。保太后见着那纤细的身子消失在门帘后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嫣儿飞快就得九岁光景了,这时间可过得真快,一眨眼儿似的,瞧着她又长高了一大截儿。”
候在一旁的梁公公也是满面堆笑:“可不是呢,看着李嫣姑娘风吹夜长似的,来长宁宫才半年,就高了快一个头了!谁见着都会说有十来岁了,可不像个还没满九岁的小丫头!说实在话,那些十多岁的,谁又及得上她心思缜密?”
保太后点了点头道:“这话可不假!”望了望那幅尚在摇晃的门帘,她沉吟着道:“梁公公,你方才听得的那消息可是真的?不会是流言罢?”
梁公公弯了弯腰,迟疑着说:“这个……该不会有假罢?李嫣也该知道的,似乎她还带了何太医去过东宫那边了。”
“嗯,那我问问她便知了。”保太后对梁公公微微颌首道:“你且先去安排下晚膳,这里有芳晴和李嫣陪着我说说话便是了。”
李嫣从内室出来的时候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屋子外边的日光已经没有照到大殿上来了,雕花门窗都紧闭着,一丝风儿都没有透进来,整个大殿有一种很奇妙的气氛。这个时候还没有点上宫灯,黄昏的余晖只是在窗户外边闪现,大殿里有着一种晦涩不明的微光。保太后正端坐在她最喜欢的靠椅上,背后塞了个大大的丝绵软绸枕头,芳晴姑姑正在用手轻轻给她按摩着肩膀,太后娘娘发髻上垂下的流苏不时的在空中飘荡着,好像在跳着一支说不出名字的舞蹈,那金玉相撞的声音极其细微,却又分外的清楚。
“嫣儿,你过来。”保太后没有睁开眼睛,但她从那轻轻的脚步声就能听出李嫣已经走出了内室,正站在不远的地方。
李嫣垂着手走过去,看着保太后那张写满沧桑的脸孔,屋顶上的明当瓦透出了一丝丝光线在她的嘴唇边漏下了一撇金黄,就像猫嘴边的胡须,竖在两旁,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嫣儿,你有没有听说东宫的蓝心准备辞行回乡?”保太后的声音很轻很柔和,这个问题问得异常平缓,可听在李嫣耳朵里,似乎有了一种不同的意味,她的心迅速的跳动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回太后娘娘话,嫣儿今日下午领了何太医去东宫给蓝心姐姐瞧病了,何太医说蓝心姐姐身子弱,该好好将养半年方能有所好转,后来蓝心姐姐便说她要提早返乡,也不知道和太子妃说了没有。”李嫣觑着保太后的神色,小心斟酌着回答,心里暗自揣测保太后为何要打听这个消息。
“那便是了。”保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芳晴姑姑停下来,她坐直了身子,将背后那个软绸靠枕给挪了个位置,眼睛斜瞟着李嫣道:“嫣儿,若是哀家将你送去东宫服侍皇孙殿下,你可愿意?”
李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双眼圈红红的,可怜巴巴儿的看着保太后道:“太后娘娘,嫣儿不去东宫,嫣儿要留在长宁宫照料您一辈子。”
保太后见着李嫣发急,一张脸笑开了花似的,指着李嫣道:“你瞧这实诚孩子……芳晴,快去将她拉起来,为着这事还要跪下来,可不亏了自己!”她向李嫣招了招手道:“嫣儿,来这里,哀家和你说几句话儿。”
李嫣犹犹豫豫的走了过去,保太后叫芳晴姑姑将她按到身边坐了下来,低头瞅了瞅她,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嫣儿,哀家自然也舍不得将你送走,可哀家却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我们大虞后宫可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是合了皇上的眼缘儿,自然便能做到中式、椒房,甚至是贵人的分位。现在东宫挪出了一个宫女的分位来,这是个极好接近太子的机会,哀家将你送过去,你也能在太子心里多留些印象,再过几年,你刚好是花一般的年纪,心思缜密人又机灵,不愁太子看不上你!”
听着保太后这般推心置腹的话,李嫣的脸蛋红艳艳的一片,羞得抬不起头来,只是低头不语,保太后见了微微一笑:“嫣儿,你就别再推脱了,明日我便去东宫和太子妃说,让她去向内府所要人,将你调去东宫。”
李嫣低声忸怩道:“我不去,我要服侍太后娘娘一辈子。”
屋子里的光线更暗了,明当瓦上已经漏不出半丝光影来,屋子里几个人的面目都看得不是太清楚,只能看见芳晴姑姑垂手立在保太后一侧,李嫣坐在
☆、56审问
夕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一瓣新月已经斜斜挂在天边,淡淡清辉照在疏桐枝头,漏下一点点银色的碎光,不住的在枝头跳跃,让阔大的树叶都泛起一抹银白色。回到东宫已是掌灯时分,走进大殿,便能从打开的门望到后院里灯火通明,抄手游廊上边宫女们托着大盘子流水一般往大殿旁边的偏厅走来,内侍们忙忙碌碌的在偏厅里擦拭着桌椅。
赫连晟正在偏厅坐着,身边一左一右坐着太子妃和魏良娣,赫连睿见父亲母亲都在,心里一喜,急急忙忙走了进去。魏良娣见儿子走了进来,笑眯眯的站了起来,将他按在自己的椅子里和赫连晟贴在一处坐着,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细声说道:“瞧你这一头汗,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感觉到母亲的手极其温柔的在自己额头擦过,赫连睿心里一阵温暖,十一岁不到的少年,对于母亲的爱抚还是极其渴望的。他嗅到母亲手上好闻的润肤香膏子的气味,那是一种淡淡的茉莉清香,这让他心情宁静了许多。看着父亲俊朗清瘦的脸,赫连睿笑道:“父亲,我院子里蓝心看起来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啦,我想再要个贴身宫女,蓝心便让她出宫回乡罢。”
“这个很容易,让你母亲去办便是。”赫连晟见儿子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不由觉得好笑,不就是换个宫女吗,用得着这般紧张?
“换个贴身宫女?”魏良娣略一沉吟,脑海里边闪过一个纤细的身影,挎着一个大食盒,见了人总是一脸温柔的笑:“不如去保太后那边讨了李嫣那丫头过来?她心细手巧,睿儿有她照顾我也便放心了,只是不知道保太后肯不肯放人。”
赫连睿听着魏良娣这般说,心里便有些着急,赶紧打断了魏良娣的话:“母亲,保太后身边难得有个贴心人,她年纪大了,也需要个心细的照顾,难道我便这般不顾孝道要夺人所爱?母亲还是别和保太后去说了。”
宫灯挑立在屋子的四角,照得对面太子妃的脸倒显得白净了些,她见赫连睿母子意见相左,心中也有说不出地快意。瞧着站在赫连睿旁边的魏良娣,她心里既是同情,又是嫉妒。若夫君登基,定然会将赫连睿立为太子,那时候便是魏良娣的死期,自己便不用再担心她会分去夫君的宠爱,可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对魏良娣有说不出的嫉妒。
“睿儿说的有理。”太子妃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听长宁宫的人说保太后极疼爱这位李嫣姑娘,我们不能去将她讨了过来,太后娘娘会孤单的。若是喜欢那李嫣做的糕点,想吃的时候派人叫她做些新鲜的送过来便是。”她一边说一边得意的用深凹进去的眼睛瞪着魏良娣,心里暗喜,你不是想要一个贴心照顾你儿子的人吗,我就偏偏不能让你如愿以偿。
赫连晟听到自己的太子妃和良娣为换一个贴身宫女竟然争执了起来,也觉惊异,看了看赫连睿道:“既然你不想去太后娘娘宫里调人,那便让内务所随便挑个心细一点的宫女过来顶了蓝心那个缺便是。”
“父亲,儿子自己已有人选。”赫连睿见着太子妃竟然支持他,正是高兴的时分,却不料赫连晟竟然提出让内务所随便选个来,心中一急,额头上便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子,被灯光照着莹莹发亮,魏良娣在旁边见着不知道儿子为何突然坐着也出汗了,只得赶紧拿了帕子又勤快的擦了去。
“你已有人选?”赫连晟一挑眉,看着赫连睿那紧张的神情,心里突然模模糊糊有了个大概的轮廓,该不是徵宫那个小宫女罢?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扎着丫髻的小女孩,笑得眉眼弯弯,擎着一只大纸鸢跟在赫连睿身边欢快的跑动——春风人间三月天,晴空一碧飞纸鸢。浮游天地傲万物,众扇独揽若等闲?
赫连睿观察着父亲的脸色,他似乎没有生气,于是兴致勃勃的说:“我想要调了徵宫的慕春衣来我这里,父亲,你觉得如何?”
果然如此,赫连晟嘴角浮起了笑容,他点头道:“就是那个写诗的?不错,不错。”
“慕春衣?她才七岁呢,怎么好来照顾你?”魏良娣听了有些心急,抓住儿子的肩膀急急忙忙道:“若是她来东宫,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不行,我可不同意。”她的话又急又快,便如放水一般,听在赫连睿耳朵里,有些刺耳。
“良娣,并非年纪小便不能照顾人了。”太子妃略带绿色的眸子映着暖黄的灯光,有些像猫儿眼般发亮,她的嘴角由于兴奋而扯开得很阔,看向赫连睿的眼光有几分赞许:“既然夫君都说了不错,那个慕春衣定然是不错的,良娣便不用争执了,我现在就遣人去内务所,叫他们去徵宫下调令,明儿一早便叫那个慕春衣过来。”
望着太子妃那张笑得眼角堆满褶皱的脸,魏良娣心中一片恶心,十多年了,从最开始的明争暗斗到现在的趋于平静,她一直就不想放过自己,哪怕是自己生下了睿儿,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她也还是不肯放过,事事都要堵着自己,让自己不开心,她便高兴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她是太子妃,是太子的正妻,自己虽出身魏国公府,可魏府因为男丁稀薄,势力一日不如一日,最近听说兄长还准备选一个女儿做守灶女,若是魏国公府男子全战死沙场,就由这位守灶女来支撑门户。娘家都是这么一个情形了,哪里又来得及顾上自己!更何况现在太子膝下只有睿儿一个男丁,到时候定然是立他为太子,自己也就……闭了闭眼睛,强忍住心里的悲伤,魏良娣暗自叹气,算了,也不和儿子争执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只求有生之年能和和睦睦的和睿儿在一起便好。
想到这里,魏良娣睁开眼睛,瞧着对面太子妃那得意的眼神道:“如此,便有劳太子妃费心了。”
听到这句话,赫连睿的一颗心总算是搁到了肚子里头,握着魏良娣的手道:“母亲,你快坐下来罢,饭菜都凉了!”灯光照着一桌子的精致晚膳,腾腾的冒出些热气来,真可谓色味俱全,赫连睿因为如愿以偿,吃得比哪日都香。
回到自己院子,赫连睿去看了下蓝心,只见她恹恹的躺在床上,没有半点精神,心下也是怜惜。叫薛清取了一百两银子给她,又叫蓝采给她收拾了包袱,只等明日内务所的人带慕媛过来便将她送了出去。
蓝心听着赫连睿的吩咐,心里头也是欢喜。家里因为穷,父母将她送进宫当宫女,想着在宫里头既可以攒些银子,又能省去一个人的嚼用,真是一举两得。现在自己还没做满年限,攒的银子也不多,出去也没旁身的物事,没想到皇孙仁善,竟然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这可真让她打心眼里感激,望着赫连睿的脸,眼泪珠子都要滴落下来。
赫连睿看着蓝心那模样,也有些不安。他给蓝心银子是因为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他是要将蓝心挪走才能让媛儿进东宫来,这等于是为了媛儿赶走了蓝心一般,所以这才吩咐薛清取了银子给她,也当是做一点小小补偿,却没想到蓝心会如此感激,一双泪眼看得他都不好意思,赶紧转身走了出去。
晚上坐在灯下温习功课,不知为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就飘着慕媛和他在徵宫一起学习的情景来。张延之布置他看的那几篇文章他翻了很多遍,却根本不知道文章里说的意思是什么,只觉得那方方块块的字一个个从书里边浮了出来,在眼前胡乱飞舞着,看得他好一阵头晕脑转。
“薛清,打水过来,我要歇息了。”转脸看过去,薛清正坐在小杌子上打盹,脑袋就如小鸡啄米一般,不断的在往下点。
“皇孙殿下,今晚还早罢?”听到赫连睿喊他,薛清猛的惊醒,抬起头来,眼神朦胧的看向书桌上的那盏烛火:“殿下,功课就温习好了?”
“不看了,不看了。”赫连睿心浮气躁的将书推到一边,站起来打了个呵欠:“快些打水过来,净说些没用的废话!”
薛清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走了出去,心里头想着,若是慕春衣在,自己这个陪读的任务该可以结束了罢?想到这里,他心里也欢喜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大了几分。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赫连睿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很久都无法入睡,眼前走马灯似的浮现出一个身影来,她的眼睛清澄如水,嘴角笑吟吟的,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张脸蛋就像花朵般娇媚可爱。
同样没有睡着的还有长宁宫的李嫣。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床边暗淡的烛光,保太后的话在她心头不住的翻腾。送她去东宫是为了和太子多多亲近?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她去做太子的良媛不成?太子……李嫣低头沉思,眼前浮现出一张清瘦的脸,身子也很单瘦,说话的时候还会不时的咳嗽几声。她去东宫的次数多,那里的环境也很熟悉,去东宫十次有八次能闻到药香,听蓝采蓝心说,那些药都是给太子熬的,太子殿□子不是很好。
接近太子,不如接近皇孙殿下呢,李嫣心里头默默的想。大虞朝经历了六位皇帝,每一位都不是长寿,全是四十多岁便亡故了,太子殿□子太弱,恐怕承继大统后过不了太长的时间也会撒手归西,不如多多接近皇孙殿下比较好——出了长宁宫,自己想接近谁便是自己的事情了,太后娘娘也只是一个引路人而已。
皇孙殿下……李嫣的心突然就有些发烫,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微红,她想起了自己冒名顶替在徵宫和他一起的短短几天,他长相英武,对她细声细语,没有一般皇子皇孙们的傲慢之气。赫连睿明亮的眼睛在她脑海里闪现着,他好像就站在她,他好像就站在她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买V章的菇凉请下午来看文,上午的是防盗章啦,谢谢支持!
☆、57行刑
雪终于住了,天空放晴了,阳光从云层后边露出了脸,万丈金光洒向地面,让人看了心里一阵温暖。
结冰的湖边站着几个人,慕昭仪牵着慕媛的手站在那里,看着湖边光秃秃的柳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媛儿,你现在不再是刺史府的小姐了,所以这徵宫里边就叫你阿媛,你可要听得习惯。”
慕媛抬起头来睁着眼睛点了点头:“姑姑,我省得。”
“你念过书?方才听皇孙说你要教他背《劝学》?难道你竟然就学到荀子了?”慕昭仪想到了方才赫连睿说的话,不由得出声询问,低头看着慕媛,心里掂量着,这个侄女看上去聪明伶俐,该是一个可造之材,自己必须好好管束着她,让她成为一个头脑机敏心思缜密的女子,这样才能在后宫里有一席之地。
“姑姑,我是偷着学的,那位先生教哥哥的时候我便在旁边听着,慢慢的我也就学了不少东西,哥哥背书都比不上我……”慕媛说到慕熙,心里有一丝牵挂,也不知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以前在刺史府里她最爱和哥哥斗嘴,现在这么久不见,甚是想念。
“媛儿,明日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些东西,姑姑亲自来教你。”慕昭仪听着慕媛的回答,感到很是满意,笑着摸了下慕媛柔软的头发,点了下她的鼻子:“姑姑要把你教成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
“姑姑,才华横溢的女子能做什么呢?能给慕家洗清罪名吗?”慕媛见到慕昭仪笑得开心,不由得对那个“才华横溢”心向往之,不知道那样的女子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听到她提起这事,慕昭仪心上那块石头又重了几分,她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若是你成了才华横溢的女子,自然能想到主意替你父亲伸冤。但是,”慕昭仪稍稍停顿了下,将手握紧了几分:“媛儿,你要记住,想要在后宫生存,心软是最要不得的。”
慕媛感觉到手上传来的一种微微的疼痛,她望着慕昭仪那有些狠辣的神情,不由得一愣:“姑姑,莫非你觉得媛儿说的那个处置李嫣的法子温和了些?”
“是。”慕昭仪低声道:“皇孙殿下在的时候我没和你说,现儿姑姑要告诉你,在皇宫最要不得的便是心软,你对旁人心软,可旁人却不会对你心软。李嫣顶了你的名来徵宫,她可有半分想过你?若不是有那个阿纤帮忙,你现儿便还在宫奴所受苦,更别说穿得这般暖和的跟着姑姑在湖边散步。你今日将李嫣放了,明日说不定她不会放过你!媛儿,所以你得记住,在后宫要很好的生存下去,你便要将一颗心练得百毒不侵,眼泪哀求都不能打动你。”
慕媛默默的听着慕昭仪的话,有些迷茫,她知道慕昭仪是为了她好,这才掏心窝子教她这些事儿,可要她硬起心肠来,似乎现儿她还不能做到,她的心仍然是软的,见到别人的眼泪她也会伤心,或许只有在后宫生活得久了,她这才能麻木下来,将一切都看淡些,也不会轻易为别人流眼泪。
“昭仪娘娘,中常侍大人那颜求见。”雪地里边走来了一位宫女,朝慕昭仪行了个礼儿:“那大人说他有要紧事儿想和娘娘说。”
慕媛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中常侍那颜,这个名字是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就是他带着军士们闯进了刺史府,将她原本平静温馨的日子毁得干干净净,爱她至深的父亲母亲在那一天里离她而去,耳边是军士们狰狞的笑声,眼前是一片血腥的红色,她捧着父亲的头颅,他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媛儿,媛儿?”觉察出了慕媛的异常,慕昭仪担心的唤了她两声,见她仍然是眼光呆滞的看着前边,不由得担心起来,吩咐保仪姑姑将她抱起,跟着自己进了大殿。
刚刚坐好,那颜便带着一个小内侍走了进来,朝慕昭仪行了个礼,瞥了一眼保仪姑姑怀里的慕媛,脸上堆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笑容,用那尖细的声音道:“咱家恭喜昭仪娘娘姑侄团聚了。”
慕昭仪脸上神色不惊,含笑对那颜点头道:“也多亏了那公公照顾,没有将我这侄女送去那些权贵家里做奴婢,否则我还真是难找呢。保仪姑姑,你且将媛儿放下来,到内室的盒子里边将皇上新近赏赐的那对九龙白玉环取来。”
保仪姑姑应了一声,叫慕媛交到身边的春花手上,匆匆走进了内室。那颜听到慕昭仪那话,知道这是慕昭仪要给他好处,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眼角浮现出几丝细细的皱纹:“慕昭仪何必如此客气!”
“那公公一路对我的侄女照拂有加,这不过是表示点心意罢了。”慕昭仪的手紧紧的抠着座椅的下边阑干,强忍着心里不住翻腾的厌恶,脸上笑得如春风般温和:“只要那公公不嫌弃便好,谁不知道那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乃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皇上可是片刻儿都离不了的,不比我们,都得好几日才能见着皇上一面呢。”
那颜被慕昭仪几句话捧得舒舒服服,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欢喜得张开了,见了保仪姑姑取出来的九龙白玉环,更是眉眼都堆到了一处,这个白玉环他是知道的,乃是西域龟兹国进献来的,传说是天然羊脂白玉,最难得的是一丝儿杂质都没有,全是那种通透的玉白颜色,对着日头一照,依稀能看到有几条光影游动,就如龙舞九天一般,故此才有了这九龙白玉环之名。
皇上大抵是心中有愧,觉得对那慕朗下手重了些,这才将九龙白玉环赐给昭仪娘娘的,那颜心里暗自撇嘴,皇上这事儿做得也是有些不磊落,若是忌惮着大燕后人的身份,为何不在大燕下降表的时候便将慕家灭门便是,何必这样断断续续的拖上这么多年?现在慕家算是彻底绝后了,剩下的这个小女娃子也翻不起什么浪来。那颜的眼睛往慕媛身上瞟了一眼,就见她仍然是用那日那种眼神看着她,不禁心里一凛,这慕朗的女儿真是硬气,她的姑姑慕昭仪都在向自己说软话,她还偏偏这般神情的看着自己。
慕昭仪循着那颜的目光望了过去,就见慕媛那双眼睛里神色凛冽,心里不由叫了一声苦,自己倒是疏忽了,没有让保仪姑姑将她抱到屋子里边去。见那颜眼里似乎有一丝不虞的神色,慕昭仪款款走了过去,从保仪姑姑手里取了那双九龙白玉环,笑眯眯的递到那颜手中道:“那公公,我这侄女初来乍到,还不懂宫里的礼节,故此有些无礼,我自会派保仪姑姑好好教会她宫里头的礼仪的。”
那颜接了一双白玉环在手里,眉头也舒展开了些,心里想着慕家灭门之事才过去不足半月,慕媛又怎么会轻而易举便改变了态度,自己也不必太计较于她。慕昭仪方才说的话确也没错,她还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理儿,有慕昭仪好好教导着她该如何在宫里做人,以后自然会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思及至此,那颜将那双九龙白玉环收进袖袋,向慕昭仪欠了欠身道:“咱家此番来本是想问问宫奴所里边那几个奴才的处置,听侍刑所主理审讯的公公说要定为仗毙,咱家觉得有些不妥当,想请昭仪娘娘网开一面,放过那个赫敏公公,其余那两人便随娘娘处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