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芳晴姑姑点头道:“太后娘娘心地仁善,回来的路上她还和我说日后一定要找机会将你送了出去。她是真心真意想帮着你的,你可也得感念她的恩情,不要只是一片虚情。皇宫里最不缺的是虚情假意,最难得的是真心,李嫣,你懂吗?”芳晴姑姑的眼神锐利,就如一片刀子在她脸上刮来刮去,李嫣觉得自己的面具似乎已经被芳晴姑姑撕了开来,露出了下边的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孔。
“芳晴姑姑,我省得。”李嫣吃力的说出了一句,喉咙却像被什么堵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睁着眼儿看向芳晴姑姑,憋红了一张脸:“我……是真心实意想将太后娘娘服侍好的。”
芳晴姑姑那尖锐的目光没有减缓半分,只是直扑扑扎进李嫣的心窝子里取:“我不管你想对别人做什么,但你却绝不能对太后娘娘不忠,若是我知道了有什么不对,那你便……”她的脸贴了上来,眼角的皱纹都能让李嫣看得清清楚楚:“死无葬身之地。”
李嫣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低声说道:“芳晴姑姑,你多虑了,我真不会对太后娘娘怎么样,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而已。”
“既然不想对太后娘娘怎么样,那便不要拿太后娘娘的身体开玩笑,茭白做糕点这一套把戏收起来罢!”芳晴姑姑轻蔑的瞥了李嫣一眼:“太后娘娘年岁大了,禁不起折腾,这次你那糕点是歪打正着对了太后娘娘的病症,若是像东宫里的蓝心脾胃不好的,吃了又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李嫣只觉得眼前有金星飞舞,耳朵里嗡嗡的听不到芳晴姑姑在说什么话,就见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那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严厉的责备着她。用手扶住了身边的栏杆,李嫣这才没有倒下去,全身上下已是汗涔涔的一片,衣裳没有一根干纱。
等到清醒过来,芳晴姑姑已没有在眼前,天空里的日头似乎更毒辣了下,香樟树下歇凉说话的芳心和芳云都不见了,庭前的碎石地面反射着日光,白花花的刺着她的眼睛。李嫣靠在大殿的门廊上,眼睛失神的望着一院子的花草树木。
院子里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没有半丝风,只有盛夏的日光毫不留情的照射着地面,然而树枝都直直的指向天空,似乎没有半分妥协。李嫣看着那笔直的树干,背也不由得挺直了,心中不住在翻腾着——芳晴姑姑只是说不要我对太后娘娘不利,她不会管我对别人怎么样的,我要做的事情还是得继续做下去,绝不能半途而废。
慕媛,我不会让你这样得意的,李嫣用手指抠着那扇大门,直到那些红漆一点点剥落,有些还嵌在她的指甲缝里,让她的指甲成了一片怪异的褚红颜色,远远看去,便似手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就要入V了,很有感慨。今年三月份开始重新捡起手里的笔来写文,以前那自娱自乐写作的心情完全没有了,一心想着要日更,总觉得有读者在等着看我的文,我不能让他们失望,就这样,慢慢的写下来,五个月竟然写了150W字。这是今年第三本入V的书了,题材也是我一直想要写的,无论看的人多人少,我都会坚持把它好好的写完,哪怕只有一个人,甚至是没有人看,我都会认认真真写完的,握拳,为自己喊句“加油”!
也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没有你们,我可能不会做得这么好!我爱你们——尽管有很多都没有留言,但是我心里知道你们在默默支持着我,泪目~~~~(>_<)~~~~
☆、31不喜
魏良娣很是心烦,坐在凉亭的栏杆上边,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子,可她却没有心思用手中的帕子擦汗,两只手不住的扯着那块手帕子,真恨不得能将它撕碎。
昨晚她便已经提出了反对意见了,可是架不住三个人反驳她,那慕媛就这样被送到东宫来了!一看着她的脸,她就知道这是个惹祸坯子,果然不出她所料,今日睿儿带她去清心斋便闯了祸!魏良娣心中一股怨气是怎么样也挡不住,旁边蓝瑛手里拿着扇子给她不住的扇着风儿,可却没办法让她心里的焦躁之气平息。
方才于然椒房带着十皇子赫连旸来了东宫,一进来就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指着赫连旸红肿的脸连声叱喝,弄得她和太子妃都赔着笑脸说尽了好话,她这才丢了一句话:“你们将那个叫慕媛的宫女送到长喜宫来,否则这件事儿可没完,我非得闹到皇上那里去不可!”说罢一转身,拉着赫连旸便脚下生风般走了。
于然椒房是赫连睿妃子里边年纪最小的,除了慕昭仪,便数她最得宠,这位椒房来自柔然一个部落,和皇后娘娘一样,大字不识一个,性子最是粗暴,又有些不讲理。赫连旸也是最小的皇子,素日里头自然娇惯了些,不仅在长喜宫里头胡作非为,就是在御花园里都是横冲直撞的,现在这样一对母子找上门来,弄得太子妃和魏良娣都是愁眉苦脸。
太子妃倒也罢了,反正赫连睿不是她生的,但魏良娣却不能不记挂着儿子。赫连旸比儿子大了一岁,力气自然要大些,他的脸上都肿成了那样,也不知道睿儿吃了多大的亏。魏良娣一想起儿子,心里头便慌慌的,一阵肉痛,眼泪珠子都要掉了下来,只恨不得自己能长双翅膀飞到清心斋那边去。
正在这里想着,就见青石子路那边跑来了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自己派去清心斋打探的薛清。他走到面前向魏良娣行了个礼,然后欢喜的回禀:“娘娘,皇孙殿下却是无碍,一点事都没有,只是被太师大人罚了在抄《孝经》。”
“哦。”魏良娣这才坐□子,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头,脸色舒缓了些,看着薛清那双小眼珠子转个不停,疑惑着问道:“你不是在骗我罢?”
薛清赶紧跪了下来,口中连喊冤枉:“奴才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骗娘娘,皇孙殿下真没有事,只是他托我回来和娘娘说,这是他和十皇子殿下的私事,请娘娘不要插手,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听到薛清转回来的这话,魏良娣“腾”的又站了起来,柳眉倒竖,一口气堵在胸口,全身都不舒服起来:“这个慕媛究竟给他吃了什么药不成?一心只惦记着她,不就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还要为着她和十皇子打架,睿儿莫非是糊涂了不成?不行,我可不能看着他犯糊涂!”她站在凉亭里边望外边望了过去,整个东宫宫室节次鳞比,琉璃瓦的飞檐从绿树之间隐隐约约的探出了一角,繁花似锦的庭院点缀其间,看上去煞是精致,可生活在里边就为何这般心累呢?
赫连睿一踏进东宫的院门就觉得有些气氛不对,薛清从门后转了出来,小声的跟在他身后道:“良娣娘娘很是生气,皇孙殿下,你说话小心些,别和娘娘顶撞。”
赫连睿回头瞥了他一眼道:“你倒也学会乖巧了,还知道给我在这里报信。我母亲还在为上午的事情挂心?不是叫你和她说了不让她管这事吗,为何还在牵肠挂肚?”他望了望晦暗不明的大殿,甩了下头上的几根小辫子,大步踏上了魔石台阶。
魏良娣坐在大殿的右侧椅子上,眼巴巴的瞧着儿子大踏步走进来,赶紧走了过去将他拉到一旁上上下下看个不停,仔细检查过他的脸和手,这才放下心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睿儿,你今日为何如此鲁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十皇叔,他想要了慕媛去便给他,何必与他争斗?现在母亲便带你去长喜宫赔罪,顺便将慕媛给你十皇叔送过去。”
赫连睿退后一步,伸出手来将慕媛拉在身后,一双眼睛很不高兴的看着魏良娣道:“这分明就是十皇叔蛮不讲理,我为何要向他赔罪?再说媛儿是我的贴身宫女,怎么因为他说想要就送给他?媛儿是一个人,不是一样东西!”
慕媛站在赫连睿身后,心里突然有了一些绝望的悲哀,原来她在别人心里只是一样东西,就如一件礼品般可以送来送去。赫连睿的手紧紧的拉住她,这才让她有了丝丝欣慰,毕竟他还是将她当成一个人看待,而且是一个平等的人看待,他喊“媛儿”的声音都是那般真诚,这让慕媛好生感激,一种温暖而幸福的感觉充满着她的身子。站在他高大的身后虽然看不到他眼里的神情,可她知道,他一定是在全力为了自己在和他的母亲争论。
坐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太子妃这时候不徐不疾的开口了:“良娣,既然睿儿这般喜欢这位慕春衣,那你又何必一定要送了慕春衣去长喜宫呢?十皇子殿下再不讲理,可也得让着侄子几分罢?哪有叔叔跟侄儿抢东西的道理?”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的看着魏良娣气急败坏的神情,心里有说不出的爽快。太子殿下这些年基本上都是在魏良娣屋子里头过夜,一个月来她房间也就那么一两次,这让她恨得牙齿痒痒的,却又没有办法去她屋子里将太子殿下拉到自己这边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挤兑她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魏良娣见太子妃帮着赫连睿说话,心里更是不喜,“腾”的站了起来,指着赫连睿道:“若是你坚持不将她送去长喜宫,那我就将她送回徵宫去,这样你们便谁都不要吵了。”
“不,我就要媛儿做我的贴身宫女。”赫连睿见母亲的脸阴得似乎能挤出水来,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的背后,心里大为着急,干脆蛮不讲理起来:“你若是将媛儿送回徵宫去,我……我便不再和你说话!”
没想到儿子竟然和自己唱起对台戏来,魏良娣捂着胸口,直喘着粗气儿,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现儿为着一个黄毛丫头当众和自己顶撞,这真让她面子上挂不住,也越发的痛恨起慕媛来。正准备下令让人将慕媛从赫连睿身后拖出来,就听脚步声从院子那边传来,原来太子已经从文心殿回来了。
踏进大殿,赫连晟就感觉到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举目一看,魏良娣和儿子正面对面的站着,赫连睿的身后还藏了一个小小的身子,看得出来是那位今日才来东宫的慕春衣。良娣看起来对这位慕春衣很有意见呢,昨晚吃饭商议的时候便不赞成她来东宫,今日又是这般架势,不知她究竟为何看慕春衣这般不舒服。
赫连晟仔细打量了一下站在赫连睿身后的慕媛,就见她并没有惧怕的表情,只是沉默的看着前方,神色倔强,这让他突然想起她写的那首诗来。年纪小小便能有如此胸襟,面对威压却从容不迫,这份灵秀和心性真是难得的,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帮帮她。
“良娣,你和睿儿怎么了?”赫连晟笑着走上前去拢住了魏良娣的肩膀,旁边太子妃看了,鼻子里头轻轻的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这边。
“太子……”魏良娣抬起头来看着身边的赫连晟,眼泪珠子扑簌簌便滚落了下来:“今日睿儿为了慕春衣竟然和十皇子殿下打了起来,于然椒房上午便在东宫闹了一通,指着名儿非得要我们将慕春衣送去长喜宫,可睿儿就是不愿意,这……”说到这里,她擦了擦眼泪,楚楚可怜的望着赫连晟道:“你也知道于然椒房的脾气,这可该怎么办呢?”
慕媛听着魏椒房的话,心里也知道赫连睿的母亲对自己有些仇视,只想将自己赶跑。她也真想不顾一切的冲出去对她说:“我回徵宫便是了。”可是想到临行前姑姑的叮嘱,她默默的挺直了背站在那里,她不能退回徵宫去,东宫只是她的第一次挑战,若是这般就败退了,以后她在大虞后宫也便直不起腰来了。
总有一天,自己会让魏椒房喜欢上自己,慕媛站在那里,小手握住自己的一片衣角,心中暗地里发誓。正在想着,这时就听太子赫连晟在温和的喊她的名字:“慕春衣,你且站出来回答我的问题,你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向前挪了一步,慕媛落落大方的站在赫连晟和魏良娣的面前,抬起头不卑不亢道:“今日之事虽似乎是因奴婢而起,但奴婢却没有半点错处。十皇子殿下无缘无故便要将奴婢讨要去长喜宫,皇孙殿下却不愿我过去,因此而打斗起来。太师已经罚皇孙殿下抄《孝经》十遍做为诫告,为何十皇子殿下却依然来无理取闹?世人皆知‘孔融让梨’的典故,孔融四岁时便知让梨,为何十皇子殿下比皇孙殿下还要大了一岁,却不知道相让,这难道符合常理?作为长辈不知*护小辈,反而要夺其所*,这岂是仁义孝悌之举?”
慕媛这话说得有条有理,大殿里的人听了皆是惊讶不已,没想到一个年方七岁的孩童竟然能如此侃侃而谈,引经据典,丝毫没有半丝混乱,赫连睿望着慕媛的眼里也充满了欢喜,他兴奋的扯住慕媛的衣袖道:“媛儿,你可得好好教我念书才行,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而且又那般有理,我听着就觉得舒服。”
赫连晟也是连连点头,慕昭仪教出来的侄女果然是个不错的,年纪小小便有如此口才和见地,有她在睿儿身边,自己也可以放心了。他望着慕媛微微一笑,清瘦的脸上出现了两道深深的笑纹:“你们不必担心,这件事情我来处理,慕春衣还是继续跟着睿儿去清心斋念书便是了。”转头看了看楞在那里的魏良娣,赫连晟朝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道:“良娣,难道你难道不觉得慕春衣很是合适陪在睿儿身边吗?”
☆、32修史
清心斋的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似乎好像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慕媛第二日照例陪着赫连睿去念书,清心斋里一切照旧,小书童蹦蹦跳跳的出来把他们迎了进去,只是进了屋子却没有见到昨日里的罪魁祸首赫连旸,据说他被皇上惩罚了,关在长喜宫闭门思过,要十日之后才能出来。
“最要命的是,”九皇子赫连弘一脸讥讽的笑容:“父皇让十弟写一篇反思的文章出来,不能少于五百字,这可如何才能做到?十弟便是写一百字都为难,更何况要他写五百字呢!”
看起来这位九皇子素日里被于然椒房母子欺负过,看他说话那神情便知道他心里正在暗暗叫好,慕媛低着头给赫连睿研墨,一边偷眼打量着那位九皇子,就见他个头不高,站在赫连睿身边看上去似乎比他还要矮小一些,脸上的笑容可是实实在在的。
“你们在说些什么?九皇子,昨日布置的功课可完成了?”张延之从桌子后边走了过来,站到赫连睿的桌子前边,看了看他放在桌子上的一叠纸:“这便是抄写的《孝经》?”
赫连睿点了点头道:“是。”
张延之将那几张纸拿了起来看了看,颇为不满意的摇了摇头道:“皇孙殿下,你这字还需要多加练习才是。”他看了看屋子里的五名学生道:“我现儿要去文心殿议事,你们先将《孟子.公孙丑》的开篇熟记于心,下午我再来考考你们。”
旁边三位皇子听着张延之又在说道赫连睿的字,一个个露出了笑容正准备嘲弄他,突然停到张延之又布置下任务来,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来得及收起便将眉毛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的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摸起了桌子上的书,直直的盯着书页,真恨不能将那些字抠出来吞到肚子里头去。
慕媛拿起书来看了看,那章的开篇是慕府的先生曾经教过哥哥的,后来姑姑也重新教了她一遍,现在太师又点了这一篇,看起来很是重要。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她轻轻的吟诵了开头几句,只觉得朗朗上口,又意味深长,赫连睿在旁边听着都发了呆:“媛儿,你念得真好听,这句子都是这般断句不成?”
瞥了赫连睿一眼,慕媛开始给他细细讲解起这文章来,旁边桌子几位皇子殿下看着慕媛伏在桌子上有板有眼的和赫连睿讨论着什么,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位慕春衣真是好才情,年纪小小就能当先生了!”
听到讥讽之声,慕媛头都没有抬,只是继续和赫连睿探讨着那文章的意思。赫连睿本来在慕昭仪那里学了点粗浅的底子,现在又有慕媛在身边和他商讨,只觉得茅塞顿开般,她说的话自己都觉得有道理,而且《孟子》里那些枯燥的话也无端生动了起来。
张延之果然下午才过清心斋来,点着几位皇子皇孙问了下今日上午自行修习所得,发现赫连睿竟然将那文的开篇意思把握了个□不离十,这可让他吃了一惊。赫连睿跟着他念书也有几个月了,因为他那首《纸鸢》的诗,自己不免高看了他一眼,对他期望值很高,以为他该是个绝顶聪明的,没曾想跟着自己念书以后才发现他的天资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高,只比其余几位皇子略好些,而且学习很勤奋。
今日和往常相比,赫连睿却表现得不俗,张延之看了看垂手站在书桌旁边的慕媛,心里想着该是这位慕春衣的功劳。慕昭仪聪慧绝伦,她的侄女也和她一样,不是池中之物呢,张延之一边听着赫连睿解读,一边看着站在旁边的慕媛,突然想起了上午文心殿之事来。
文心殿里站着数十名大臣,见了张延之走进来,皆颌首示意。张延之仔细看了看,基本上都是文臣,而且以汉臣为主,胡族文臣只有一个太史令高远。
皇上这是准备做什么?张延之有些好奇,素日朝堂里汉臣的重用程度远远不及胡人,今日却为何将这一干汉臣都召到文心殿里了?他站到了路昭身边,拿眼睛瞟了瞟他,路昭朝他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昔日汉高祖斩白蛇至武帝历六十余年,太史公司马迁乃修《史记》,为圣贤明君、良相忠臣立传,以史为鉴知得失,昭示后人。而我大虞自太祖以来已历百年,可却无史书记载,朕何以对先祖,又拿什么来教化民众?”赫连焘看了一眼立于殿内的大臣们,脸上浮现出痛心疾首的神色来:“今日朕请各位*卿来,便是想说这修史之事,有哪位*卿愿意主持此事?”
大殿里一片默然,文臣们互相望了望,可谁也没有开口。赫连焘讶异的看着众人道:“莫非此事很为难不成?”
这时一人应声而出,大家一看,却是中书侍郎崔英,只见他握住玉珪道:“皇上,我大虞自太祖来,文治武功,莫不四海敬服,理应书之帛简,镌于金石,昭之当代,示之后人。然人无完人,虽圣人不免有过,臣等不敢妄自非议。”
崔英的话说出了在场文臣的心声,历代史官着述,很少能有善终者,即便是太史令司马迁,也身受宫刑,连做男性的权利都被剥夺,谁又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去着那国史呢?
就听赫连焘大笑道:“史者,人之口也,心口一致谓之实,故有史实一说。秉笔直书,乃史官之美德也,大虞国史尽可从实而录,众位*卿不必多虑!太史令高远听旨,朕命你综理史实,着成《虞史》,以昭天下!”
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从文臣行列里走了出来,他满头白发,可精神矍铄,身子激动的在不住颤抖:“老臣等皇上开口已经多年了,谢皇上器重,老臣必将尽心竭力,秉笔直书,刀笔为锋,不会遗漏半分!”
太史令高远乃是大虞开国功勋高家的后代,可偏偏他家香火不旺,传至今日只剩了高远一支。这高远虽是胡人,确不喜骑射,自小便喜*儒学,和性子也孤高正直,本来袭着家里的爵位,因为不会说话得罪了赫连焘,不住的降级,到最后挪了他去当太史令,偏偏他也不介意,直说皇上体恤,终于让他能发挥自己所长了。
赫连焘见高远没有二话便领旨,也是连连点头,又命中书侍郎崔英领秘书事,协同高远同修《虞史》。崔英心里为难,自己接替李明担任中书侍郎一年了,事情多得超过他的想象,最主要的是这个修史真不是一件好事儿,辛苦倒也不提,那可是随时有性命危险的!他望了望满脸兴奋的太史令高远,心里暗自摇头,这老头子一生耿直,就没有怕过谁,赫连焘倒也卖他面子,让他一直呆在朝堂上,没有动过他半根毫毛。
可现在这不是小事,修《虞史》,前边六位皇帝的事情要一一记载成册,不免有一些不好听的词句。大虞的江山是马上打来的,胡人生性暴虐,太祖皇帝那时候屠城无数,这些记载下来简直是不堪入目!想到这里,崔英拿定了主意,走上前去对赫连焘请奏:“臣以为,修国史兹事体大,皇上最好还指定一位皇室中人协助为佳,这样方便通达圣意,我们也可以知道如何修史更合皇上心意。”
望了望那谨小慎微的崔英,赫连焘心里直叹气,这些汉臣做事情就是这样婆婆妈妈,思前顾后的,不就是修国史吗,撰修着述,正是他们擅长的东西,为何又推三阻四起来?他看了看立在身旁的太子道:“那就着令太子也来协理此事罢。”
听到父亲点了自己的名,赫连晟赶紧上前领旨,然而却又推荐了一个人选:“父皇,儿臣最近事务繁多,恐无太多时间参与到修史中来,儿臣觉得徵宫慕昭仪学识非凡,目光独到,不妨命她和儿臣一起监理此事,父皇觉得如何?”
赫连焘一怔,想到了那张芙蓉粉面,这倒是个合适的人选。胡人生性开放,大虞并不讲究太多男女大防,也不乏太后临朝称制的例子,让一个精通书史的后妃参与史书修撰并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只他却是不想点头赞成。
看着太子正热切的看着自己,赫连焘想了想道:“既然太子举荐,那便让慕昭仪也来监理此事,若有要事商议,或是不能取决的用词,派人去徵宫禀告便是了,她无须去文华阁同各位*卿一起撰书。”
此言一出,大殿里一片宁静,慕昭仪竟然也来参与修撰虞史,这让一干文臣心里各有想法,但是谁也不开口说话,只有太史令高远报了一串名单,要求将这些人调入文华阁来一起修史,赫连睿都没听是些什么人,便点头同意了。
修国史之事一定,也没有什么好要说的了,君臣们各自散去,文心殿霎时便空荡荡的一片。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往宫外走去,住得近的相互招呼着一道回府。张延之整了整衣裳便往清心斋那边走了过去,却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路昭追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皇上此举甚是怪异。”
张延之看了看路昭,就见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一个严重的问题。张延之心里一亮,不由说出了三个字:“慕昭仪?”
园子里起风了,路昭的乌纱帽上两根纱翅不住的在上下跳跃,而他的眼神有些发沉:“正是。若说皇上宠*慕昭仪,断断乎不会让她出面来主修虞史;若是说不宠*,却也不会顾忌着她和臣子们见面。皇上的心,却是越来越难以猜测了。”
张延之四处环视,将路昭扯到一旁,低声说道:“皇上已经年过四十了!”
大虞前边六任皇上都是在四十多岁上头就驾崩了,其中太祖和武帝是因为身患怪病而亡,病故前几年都是喜怒无常,容易猜忌,做事不得章法。路昭看了一眼张延之,眼中神情默然:“延之兄,我们都得留心些!”
☆、33怂恿
东宫的院子里,有两个宫女正立在石榴枝下絮絮叨叨的说话,旁边的石凳上放着一个大食盒,盖子捂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好吃的东西。
“你最近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李嫣看着蓝采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关切的问:“是不是因为蓝心回去了你有些不适应?”
蓝采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心里也在想着最近发生的事儿。
自从慕媛来了东宫,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第一天里皇孙殿下便为了她在清心斋和十皇子打架,后来回东宫又因此和良娣娘娘争执,可偏偏那慕媛却什么事情都没有,皇孙殿下护着她,太子也赞扬她聪颖,适合贴身服侍皇孙殿下。
最近每日里她都基本上接近不到皇孙殿下了,慕媛陪他去念书,晚上慕媛陪他做功课,薛清照顾他的梳洗,她只能做做简单的洒扫,这样下去,恐怕她要实现自己心里的目标便越来越难了。
见到蓝采心不在焉,李嫣拢住她肩头道:“蓝采姐姐,现在皇孙殿下的贴身宫女里边,就数你资历最老了罢,该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儿,为何还这般闷闷不乐?”
听了这话,蓝采的身子一僵,眼神望向石榴树上的一个个圆鼓鼓的果子,秋节已至,那石榴都已经红了大半边,咧开嘴,露出了里边一颗颗晶莹饱满的石榴籽儿。她心里一滞,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轻轻的摇了摇头道:“资历数我最老,可这又有什么用处?还及不上那个才来一个月的慕春衣!现在皇孙殿下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她,说实在话,她又能做些什么事儿,连每晚的洗脸水都还是薛清端进去!”
冷笑了一声,蓝采的眼神从李嫣脸上掠了过去:“若是换了你来了,我都不觉得不服气,偏偏是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黄毛丫头,皇孙殿下偏生把她看得那么重,甚至还吩咐蓝灵好好照顾她,每天早上给她梳丫髻,这是来服侍人,做贴身宫女的吗?”
李嫣听着蓝采的抱怨,突然又扯到了自己身上,心里猛的一跳,伸出手来捂着蓝采的嘴巴,往周围看了看,没有看见旁人,这才舒了一口气:“蓝采姐姐,你心里想想也就是了,别说出来!我和你说呀,我可是准备了要服侍太后娘娘一辈子的,她人和善,对我也好,早些日子还在长宁宫里说要去向皇上讨恩典,给我提女官品阶呢,今年年底或许我也能做到春衣或是女酒之职了。”
蓝采羡慕的看着李嫣道:“还是太后娘娘对你好,哪里像我,在这东宫做了这么多年,别说女官品阶了,就连一个大宫女都没挣上,皇孙殿下的心也不知道为何偏得这么厉害!”
风似乎凝滞了一般,树叶纹丝不动,入秋时分本该是秋风阵阵,此时却出人意料的没有一点响动,蓝采只觉得自己的额头上冒汗,一颗心焦躁不安,似乎要跳出来似的,望着眼前快长到她眉毛处的李嫣,心里更是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