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来,军营一切照旧,仿佛大家都不知道青州举兵之事,赫连铖坐在帐篷里,将一些官阶高的将领们召集起来商议此事:“青州梁州等地举兵,朕已经派卢明星夜回京城去增调兵马,位爱卿如何看?是继续前行还是先行等待?”
呼延寿一皱眉:“皇上,行军打仗,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何还有停留之理?这三十万大军每停一日,便不知要消耗多少物资,从京城增调兵马,一路上过来,少说也得十来天,这般消耗如何能供给得上?皇上,咱们可不能拖着。”
“威武将军说得是。”众将皆附议出声:“皇上,我们难道还怕了慕乾那厮?青州梁州,仓促举兵,还能纠结多少人?皇上尽请放心,臣等当竭心尽力,一路披荆斩棘,打慕乾那厮落花流水!”
见众人都异口同声,赫连铖心里头高兴,拍案而起:“好,战便战,传朕旨意,马上开拔!”
此话一出,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赫连铖瞬间觉得自己豪气如云。
青州靠近长江之侧,在这个时候,仿佛春风已经从长江那边吹了过来,枝头上有了点点新绿,太原王府的园子里,一片浅浅的鹅黄绿浮在枝头,放眼望过去,生机盎然。
王府的一个凉亭里,凉亭的三面都挂着帘子,可还是留出了一面朝着外边,从那边看了过去便能见着里边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唉……”中间坐着的那人,穿着紫色锦袍,忧心忡忡的叹息了一声:“微儿,我真不知道如何劝你兄长……”
“毓哥哥,你只想着对不住你皇兄,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皇兄对不住我们慕家?”慕微吸了下鼻子,眼中泪珠溅落,那模样楚楚可怜:“自从父亲死后,我每晚都不能安寝,闭上眼睛就能见着他那慈祥的模样。昔日他是那般疼爱我,可他死后,我竟然连去他灵前哭上几声的机会都没有!”
四个子女里,慕华寅最看重慕乾,最疼爱慕微,简直是将慕微当成自己眼珠子一般爱惜着。对于慕微来说,他关爱浓浓,无人能及,他的死给慕微无比的忧伤,听着慕乾说要举兵为父报仇,她即刻出声表示支持。
赫连毓却是左右为难,他护着慕微一路到了青州辖地,本想拖些日子,等着赫连铖怒气渐渐的平息了,自己再上奏折请求原谅,并希望他能将慕家兄妹放过,可万万没想到赫连铖竟然如此狠心,派来使臣宣读圣旨,要将他就地斩杀。
慕乾大怒,当即便拔出刀子来将前来青州宣旨的几十人斩杀殆尽,唯独逃了那个使臣。
“看来那厮肯定是回京城去报信了。”慕乾皱眉道:“阿毓,不如咱们起兵罢,一路杀去京城,我要为父报仇!”
“阿乾,起兵一事如何能乱说?皇上是我长兄,我这个做弟弟的如何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来?再说要想举兵,手中没有兵马,如何能举?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咱们暂且呆到青州,看看到时候会怎么样罢。”赫连毓想了想,有些痛苦纠结:“万一我皇兄不放过我,我就不做这个太原王了,换上平民的衣裳,咱们几个去流落江湖,找个地方隐居下来便是。”
口里虽然这样说,可他的心中却还是有些惆怅,都说父母在不远游,母后还在宫中,自己这般与皇兄作对,还不知道皇兄会不会迁怒于母后?只是现在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闻说你们青州梁州这边多有曲坞,曲坞里都养了自己的护院,训练有素,只要我们肯花钱,联系上青州梁州等地的庄主,只需给我凑足五万精兵,我便能领着他们一路打到京城去!”慕乾站在那里,威风凛凛。
他自九岁便已经在军营历练,十多年来早就已经身经百战。而且他作为慕家传人,天生有一种尚武之质,刻苦研读了各种兵书,又亲自在战场上历练过,大虞不少将领的为人与行军布阵的特点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知此知彼百战不殆,更何况像他这种胸有丘壑之人?慕乾站在廊柱旁,胸膛横阔,真有俾睨天下指点江山之豪情。
“阿乾……”赫连毓有些彷徨,自己真要与皇兄这般针锋相对?他实在不想如此做。
“毓哥哥,我知你不想反抗你大哥。”慕微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可以不反对,但你别阻拦我们兄妹反对,如何?”
见着她那亮闪闪的泪光,赫连毓一时不知所措,赶紧拿出手帕来给她拭泪:“我不是想阻拦你们,只是……”
“既然毓哥哥不想阻拦,那我大哥便能放手去做了。”慕微咬牙切齿:“我一定要见着那贼人死在我面前!”
“微儿,他是我的皇兄,也是你的姐夫,”赫连毓实在不知道怎么来劝解慕家兄妹,他知道,在他们的丧父之仇面前,自己再怎么说,那些话也是苍白无力。
“阿毓,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可这一切都是废话,他是你皇兄,那为何要对你痛下杀手?他是我姐夫?他可想到我阿姐的感受,可顾及到她的家人?既然他这般不为我们着想,我们又何必再将他当成亲人看待?”慕乾咬牙切齿:“我出去与那些曲坞的大户联络。”
慕乾这一出门,却遇到了惊喜,半路上碰到了高启,仿佛是天意,他就站在路上等着他一样。
“高大公子!”
他乡遇故知,真是让慕乾惊喜交加,特别对方同是天涯沦落人。
高启是被赫连铖驱逐出京的,他也是被赫连铖追杀的对象,两人相见言谈甚欢。
“阿乾,我在青州梁州这些地方也住了好些年,认识不少大户,也略有些薄面,要不要我陪你去募兵?”高启说得十分诚恳:“你放心,我定然能帮你将事情做好。”
慕乾点头:“我信得过你。”
就这样,在青州梁州几地奔波四五日,去了十几个庄子,终于募到了八万精兵,这数目可是慕乾没有想到的,他原本想着最多也就能凑到两万就顶天了,可现在忽然有了八万,这让他简直不敢相信。
“阿乾,还有一个地方驻扎两万精兵呢。”高启脸上笑容冷冷。
慕乾眼睛一转,便知道他的意思:“高大公子可是说青州的驻军?”
“是。”高启点头:“阿乾果然深知我心。”
“青州驻军将领乃是我父亲旧部,我先带人去与他交涉,若是他不愿交出兵权,也莫要怪我对他不客气了。”慕乾眼睛直视前方,眼神深邃。
青州指挥使杨烈,乃是慕华寅一手提拔起来的,当时他不过是一个十夫长,慕华寅慧眼识将才,将他从行伍里擢升,一步步的到了正四品的官职,领兵两万,驻守青州,美名其曰是维护青州稳定,实则是在监视太原王府这边的举动。
慕乾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人只身前往青州指挥使官府去了,守门的人不识得慕乾,拿了名剌进去通传,杨烈看到名剌上写着的名字十分生疏,皱了皱眉:“此人多大年纪?可带了长随?”
“大人,只有他一人。”
“领他进来。”杨烈将名剌扔到了桌子上,不过是一个求见的人而已,自己此刻正闲,看看他到底找自己有什么事。
“杨将军。”一个声音从堂外传来,有些熟悉。
杨烈站了起来,看着那愈来愈近的身影,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慕大公子?”

☆、第 219 章 莲动下渔舟(三)

  事情来得突然,突然得让杨烈几乎措手不及,那个原以为逃得远远的人,就这样措不及防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杨将军还认识我?很好,很好。”慕乾笑容满脸的走了过去,拱手行礼,就在他微微弯腰的刹那,忽然间脚步朝前一跃,即刻间便到了杨烈面前,一伸手,就将杨烈的脉门扣住:“杨将军,慕某今日孤身前来,就是看杨将军准备如何处置我的。”
杨烈愁眉苦脸的望着慕乾,慕大公子真是名不虚传,这一纵一跃,转眼间自己便已经被他擒获,偏生人家还这般客气,问自己看如何处置他——这不是在说反话吗?自己都在他的手中,是要求着他莫要杀了自己。
慕大司马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对于昔日恩人的遭遇,他心中也是愤懑,在他看来,慕大司马对于皇上,那是忠心耿耿,为何皇上就这般忌惮他,竟至于要杀害他呢?这实在是一桩冤案。
现在慕大公子寻上门来,这来意究竟是什么,明眼人一看便知。杨烈心中轮了两轮,考虑着这事的利弊——不消说慕大公子是想拥护太原王杀到京城去,这胜算能有多少?若是拥戴有功,自己的官职自然是会连升三级,可是万一失败,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有全家老小都会跟着陪葬。
“慕大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杨烈稳了稳心神,毕竟慕乾年轻,自己先给他来个推手,将这档子麻烦事给绕过去。
“没有什么好好说不好好说的,我只要杨将军一个字。”慕乾剑眉高扬,微笑里带着一分压迫,让杨烈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慕大公子,你要我哪个字?”杨烈战战兢兢,这事实在难以处理。
“我想要你这青州两万精兵,你给还是不给?”慕乾一只手朝他腰间探了下去,摸到了那个系在身上的袋子,微微一笑:“杨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
“给,我给。”杨烈面色惨淡,都已经被慕乾摸到了那兵符放的位置,他还能怎么说?若是自己反对,慕乾只要手下用劲,他即刻便会命丧九泉。
此刻站在一旁的副将回过神来,大声喊了一句:“将军,你莫要慌张,我这就找人来救你。”
慕乾抓起桌子上的一支毛笔,手一扬,那支笔便飞奔着朝那人后颈而去,就听到嗖的一声,毛笔正中那人后颈的风池穴,那人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见着慕乾这般神勇,那杨烈更是没有反抗之心,连声求饶:“慕大公子,我并无要去通风报信之意,你父亲慕大司马对我恩重如山,若是我这般不知好歹,恩将仇报,那便是连畜生也不如了,还请慕大将军相信我。”
慕乾一把将那个挂袋从他腰间扯下:“那你这是心甘情愿将青州兵权交与我了?”
杨烈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般:“那是自然,梁州指挥使跟下官素来交好,下官愿意去信一封劝他也来支持慕大公子。”
慕乾将挂袋纳入怀中,将手松开:“杨将军,我父亲果然没有看错人。”
杨烈一咬牙,横下了心:“皇上暴虐,民间多有怨言,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倒行逆施必然会引发众怒,现在大虞各地已经陆续有人揭竿而起,这不就正应验了那句话?太原王仁义,又出身高贵,乃是太后娘娘所出,若是推举他做皇上,也算是顺应天意了。”
“杨将军所言极是。”这话听起来有理有据,甚是得了慕乾之心:“既然如此,慕某便放心了。”
眼睁睁看着慕乾拿了书信走出大堂,杨烈软塌塌的坐了下来,中衣湿透。
“大人,我们真要附议太原王,举兵造反?”站在一旁半天开不了口的主簿总算是回过神来,胆怯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副将,脚还是有些发软:“这位慕大公子真是凶悍,也没见他怎么着,就将王副将给射倒了,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死不了,慕大公子不是那种亡命之徒,昔日在军中,他军纪严明,但从不滥杀无辜。”杨烈喘了口气:“去,你让人将王副将扶起来,半个时辰以后,想必他自然会醒来。”
主簿应了一声,慌忙走出去喊人,杨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坐在那里好半天失神,这一次他可是赌上了全家老小的性命,慕大公子千万不能失手。
短短几日,慕乾便募兵十二万,没有再来跟赫连毓通气,而是与高启一道带着十二万精兵在青州路上布防,准备与赫连铖的三十万人马决一死战。
赫连毓知道这事的时候,慕乾已经举兵,他在府中忧心忡忡,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现在已经成了骑虎难下之势,即算他想澄清,可也不会有人相信。
“太原王,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但也请你想想我们兄妹三人的感受。”慕坤看着赫连毓那神色,心中也是为难,他素来饱读圣贤之书,学的就是仁义孝道,虽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乃是正理,可面对父亲的死,他还是没法接受,故此慕乾此次起兵,他没有说一句多话,心中默默支持。
赫连毓叹息了一声,现在局面这般混乱,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事情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发生了变化,那些平安喜乐的日子,随着慕华寅的死,消失得无影无踪。慕家倒了,他也从京城里逃脱出来,到了封地以后过的日子也是提心吊胆,直到赫连铖派来的使臣到了青州,他才发现,原来兄弟之情竟然是这般苍白无力。
春寒料峭,虽然凉亭里挂了三扇厚实的锦缎帘子,可依旧还是有寒风吹了进来,慕微坐在那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赫连毓见着她那瑟瑟发抖的模样,连忙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披到了她的身上:“微儿,外边冷,我送你回屋子去。”
“毓哥哥,”慕微抬起头来,眼中有倔强神色:“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大哥?”
“我……”赫连毓长叹一声:“我不怪他,不怪他。”
慕微脸上这才出现了浅浅笑容:“毓哥哥,我大哥也是在为你筹划。”
赫连毓低下头,心中苦涩,青州举兵,人人都会猜测是他授意所为,可他真没想到要去与皇兄作对,他对那九五之尊的地位没有半点想法,可造化弄人,最后他却被逼到了这个位置上,背负着谋逆的罪名——这究竟该去怪谁?
赫连铖领着三十万兵马朝前行进,没多久便快到了青州边界,他抬头看了看前方,小小山峦不住起伏,山上的绿树已经有了浅绿深绿,随着初春的寒风不住摇曳起伏,绿浪之间有点点寒光,似乎有兵士执戟而立,兵气森森。
“皇上……”江小春看得脚有些发软:“前边是山哪。”
“唔……暂且安营扎寨。”赫连铖心里头也没底,看了看日头已经到了中天,索性传旨下去让三军骤停,暂时生火造饭,又命呼延寿等人速速来中军帐里商量战事。
“诸位爱卿,你们对慕乾的行军布阵可熟悉?”赫连铖伸手指了指桌子上放的地图:“再过十里,便到了青州境内。方才朕看着那边的山峦,似乎有杀气。”
“皇上,慕乾这厮,惯会用些雕虫小技投机取巧,微臣觉得那些山头上,慕乾定然是布置了人手,手里拿着兵器,日影射到上头,自然就会有些亮光。只不过那些山上肯定没放几个人,慕乾不过是想要扰乱我们的军心而已。”呼延寿一拱手:“皇上大可不必惊慌,这打仗本来就是凶险,这点兵器影子算不了什么。”
“呼延将军真乃神勇,其余几位爱卿,如何看?”赫连铖转向站在呼延寿身边几位:“你们也觉得是如此否?”
那几位相互看了看,其中有一人十分犹豫,大着胆子道:“皇上,微臣觉得,慕乾那厮狡诈无比,这山峦里是否藏了人,藏了多少人,根本没办法估计,他行军布阵,素来是虚实相间,虚以实之,实以虚之,变幻莫测,没有人弄得懂里头的意思。若慕乾真布置了几万人在这山峦之上,咱们可得要小心行事,虽说这些山并不高,可也地势险要,处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位置,不能等闲视之。”
听着那人这般一说,赫连铖的心忽然沉了沉,慕乾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昔日只觉这等勇猛之人多多益善便好,现儿到了两军对仗的时候,他却只盼着这样的人越少越好,慕乾对于他来说,现在真是一个劲敌。
呼延寿一皱眉:“沈将军,何必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咱们可有三十万兵马,慕乾那厮不过是流寇而已,能抵挡得住咱们的精兵?”
“呼延将军,青州梁州指挥使辖下都有两万精兵,若慕乾领的只是流寇,早就被那四万军士剿灭,如何还能大肆举兵?呼延将军莫要将话说满了。”沈将军嘿嘿一笑:“在下估计,慕乾至少领了六万精兵以上。”
“六万?你当他是吹口气就能吹出这么多人?”呼延寿有些暴怒:“你也太看得起慕乾了些,他一个落难公子,再是打着慕大司马的牌子,只怕也募不到兵。”
赫连铖被他们这一吵闹,有些头晕脑胀,他摆了摆手:“先派探子前去探路,等着看看那边的情况再说。”

☆、第 220 章 莲动下渔舟(四)

  夜色沉沉的坠了下来,仿佛间要扑到人的身上,乌蓝的天幕上有着几颗清冷的星子,也霎霎的跟着要从那高高的天空落下来一般。军营整齐有序的驻扎在平地上,有点点篝火燃烧着,风中散发着噼里啪啦的响声。
忽然间,营地里有箫声响起,悠悠扬扬,奏的正是《折杨柳》: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儿。
这箫声悠悠,如诉如泣,时而凄婉时而哀戚,听得人心中惆怅不已,不少人都情不自禁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一勾上弦月,潇然泪下。
赫连铖正在军帐中看着探子送过来的密报,听着那尖尖细细的箫声渐渐的钻了进来,不住的在他心头起伏盘旋,勾得他的心绪仿佛也飞回到了京城皇宫里边一般,怎么样也不能平静下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里捧住那张纸,镇定下心情细细审视,可那缕箫声又绕着弯儿飘进了他的耳朵。
“去,看谁在吹箫!”赫连铖一掌拍在桌子上,勃然大怒:“这不是在煽动军心吗?”
晚膳时分,跟呼延寿等人制定下进攻方案,准备在今晚子夜时分进行偷袭,白天里士兵们已经修整了这么长时间,精神好得很,而慕乾那边,要在山峦上布置那些扰乱他们视线的兵士,肯定占据了一部分力量,而且站那么久,也会疲乏,故此等着他们入睡以后再发动攻击,定然能占一定优势。
可是,就在这节骨眼上,忽然有人吹这种思乡的曲调,这分明是在煽动军心!赫连铖心里的火气腾腾的冒了上来,这军中有内鬼!
“皇上息怒,让呼延将军派人去查查看就知道了。”江小春贴心的捧上了一盏茶:“皇上喝口热茶消消气。”
赫连铖接过茶盏,刚刚想入口,忽然又想起慕瑛的话来,平常他吃的喝的都有人试过,可是方才他太生气了,差点就忘记了。他将茶盏里的茶水倒出在一个小酒盏里,朝站在一旁的小内侍呶呶嘴:“你来试过。”
那小内侍走上前来,捧了酒盏喝了下去,赫连铖看了他一阵,见着他脸色如常没有半分异样,这才将茶盏捧起,轻轻吸了一口。
茶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悠悠的从舌尖传了下去,赫连铖望了江小春一眼:“这是什么茶叶,味道虽淡可却极香。”
“皇上,这是一壶春,南燕进贡来的上等好茶。”江小春弯腰媚笑:“皇上喝了是否觉得心里边十分舒服?”
赫连铖点了点头:“是,朕觉得这茶实在是香,好像以前喝的茶都没有这般香过。”
江小春笑得阴柔:“皇上可还想喝?奴才给你去沏了过来。”
赫连铖摆了摆手:“不必了,等先将慕乾这厮拿下再说,以卵击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皇上圣明。”江小春看了看军帐一角的漏壶:“皇上,快到子时了呢。”
“来伺候朕穿盔甲。”赫连铖站了起来,将身上的袍子褪去:“朕非要让慕乾知道,朕没有他想象里的那般弱。”
“谁敢说咱们皇上弱呢。”江小春慌忙将那沉重的盔甲抱了过来:“皇上,奴才伺候你穿上,皇上穿着这盔甲,可真是威风凛凛,无人能敌呀。”
赫连铖心不在焉,平举双手,让江小春给他穿盔甲,旁边伺候着的几个小内侍也忙着替他整理,几双手上上下下忙个不停。刚刚将盔甲套好,忽然间赫连铖觉得有些睡意,眼皮子慢慢的往下耷拉,好努力的撑着才有些精神。
“皇上,您是不是休息一阵子再去?”江小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听上去有些怪异:“这大半夜的,让那些士兵们去偷袭也就可以了,皇上不必跟着一起去。”
赫连铖怒喝了一声:“朕必然要身先士卒,如何能躲在后边?”
这一声怒喝,让他又有了些精神,迈步朝军帐门口走了过去,才走了几步,就又有些睡意,他揉了揉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望外边乌蓝的天幕上冷清的星子,稍微又精神了些,见着前边走过来的几位将军,赫连铖扬声问道:“准备得如何?”
呼延寿拱手回答:“皇上,已经点好精兵五万做先锋,我们十万大军跟上,后边十五万做压阵,如潮水一般卷过去,不相信慕乾那群乌合之众能抵挡得住。”
“好!”赫连铖极为兴奋:“走,朕亲自看各位将军的雄风!”
“皇上,你压阵即可,前方凶险,不必亲身涉险。”呼延寿看了看赫连铖,觉得他似乎精神状态有些不大好:“皇上,现儿已经快到子时,你且在军帐中歇息一阵,等着我们的捷报便是。”
“不,朕要亲自督战!”赫连铖虽然觉得头有些发晕,可还是咬牙坚持:“诸位将军先行,朕在后边掠阵。”
“是!”呼延寿等人抱拳应答,领命而去,只留下几名副将:“好生照看皇上!”
赫连铖翻身上马,江小春殷勤的牵了缰绳在前边慢慢走着,内侍们紧紧跟上,旁边是手执刀枪的副将,把赫连铖保护得严严实实。赫连铖端坐在马上,凝神望着前方,就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慢慢往前移了过去,月夜虽然宁静,可那群人走路的声音也极轻,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就连马的嘴巴里都含了嚼子,以防马发出嘶鸣之声。
“今晚一役定然能将青州流寇剿灭。”赫连铖有些得意,望着大军朝前边缓缓移动过去,一行又一行,走得整齐,步伐统一,越走越远,不多时营地这边便没剩多少人,只有守卫赫连铖的一队人马。
“皇上,皇上!”江小春牵着缰绳站在前边,轻声问道:“皇上是跟着朝前走还是回军帐去歇息?”
“当然是往前走了!”说来也怪,听到江小春问他是不是要歇息,赫连铖忽然觉得自己疲倦不堪,眼皮子又有些为往下沉,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户口,吸了一口气:“朕说过要掠阵的,自然是要随军行走!”望
“皇上要前行了,大家准备好速速!”旁边的副将听着赫连铖的吩咐,连忙吆喝了一声,刹那间刀枪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护卫的军士站成了方阵,将赫连铖紧紧包围在中间,护着他慢慢朝前边走了过去。
行了约莫半里,忽然就听“扑通”一声,有人倒了下去,众人回头一看,是伺候赫连铖小内侍,正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捂着嘴巴打着呵欠,有些体力不支的模样。一个副将轻蔑的一笑:“这些阉人,才走几步路就支撑不住了,可见阉人便是阉人,一点体力都没有,甚至比不得女子。”
方才说到这里,却听前边江小春惊慌的喊叫起来:“皇上,皇上你怎么了?”
众人听他喊得惊慌失措,赶紧往那马上的人看了过去,就见赫连铖扑倒在马背上,两只手抱着马的脖子,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
“皇上……”副将们围拢过去:“皇上可有什么不适?”
赫连铖努力的伸手揉了揉额角:“朕怎么这般渴睡。”
副将们面面相觑,心中暗道皇上素日处尊养优惯了,御驾亲征跟战士们吃了这么多日苦,已经是到了他最大的极限。今日下午他跟众位将军商议,制定了偷袭方案,到了晚上又要随军行动,自然精力不济。
“江公公,既然皇上身子撑不住,不如送皇上回军营,让皇上好好的睡上一阵。”有位副将看了看赫连铖那眯成两根线的眼睛,有些同情:“说实在话,皇上去与不去,其实没什么两样,大家都知道皇上御驾亲征就在军营中,即便皇上没有跟着去偷袭,兵士们心中也知道皇上在跟着他们,士气早就受了鼓舞,何必皇上亲自前往?”
“这……”江小春一脸为难,看了看伏在马背上的赫连铖:“皇上肯定不会想要回军帐的。”
“你这阉人,怎么就这般不通窍?看皇上这模样,还能前行否?”一个副将朝江小春瞪了一眼:“赶紧护着皇上回军帐去!”
江小春惶恐不已,弯腰赔了个不是:“是是是,咱家这就送皇上回去。”
低头间,嘴角有一丝狡狯的笑容。
众人拥簇着赫连铖的高头大马才转身过去走了几步路,就听着一声巨响,天空被不知什么东西照亮了一半,就连本来被掩藏在阴暗里的脸都忽然明显起来。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从山峦之处传了过来,也不知道里边究竟藏了多少人,这喊叫声就如尖刀一把戳进了心里,让护着赫连铖的军士们心中有些发慌:“难道偷袭失手了?对方早有准备?”
“说不定,慕大公子用兵如神,谁不知道?”
众人站在那里相互看了两眼:“此地不宜久留,快,快,快护着皇上去平安的地方。”
一群人,拥簇着赫连铖的马匹,飞快的朝那军帐退了过去,生怕自己跑得慢了很快就会被青州的叛军追上。

☆、第 221 章 莲动下渔舟(五)

  赫连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旁边没有一个人。
“江小春!”这江小春跑到哪里去了?赫连铖心中有气,大吼了一声,素日里他不是伺候着自己的吗,如何现在就连人影都不见了。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仿佛有人正站在那里,刚刚挪了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