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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毓跑得飞快,走到慕乾居住的院子,守院门的小丫头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三步奔做两步的冲了进去:“阿乾,阿乾!”
慕乾正书房里,手里拿了孙子兵法翻阅,听着外边赫连毓的声音,赶紧站了起来:“阿毓,你怎么今日过来了?”
赫连毓闯进书房,跺了跺脚,将雪花渣子全部抖落,上气不接下气道:”快,慕乾,你去找了你弟弟,赶紧走,越快越好!“
慕乾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我赶紧走,走到哪里去?”
“我皇兄方才杀了你父亲,现在有羽林子赶来慕府要……”赫连毓说得十分痛苦,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皇兄竟然要向自己的好友动手——慕华寅不是慕瑛的父亲吗?算起来该是他的岳父,可皇兄还是将他杀了!这真让他有几分接受不了,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什么?我父亲被杀了?”慕乾脸色一变,一只手用力拍了下桌子:“我去皇宫,为我父亲报仇!”
“阿乾!”赫连毓慌忙拉住了他:“你莫要冲动!好手难敌众拳,我知你身手好,可是你又能打过皇宫里这么多人?你父亲英雄盖世,如何还是在宫中被杀?你先去寻了你弟弟,快些一道出城去,躲过这风头再说。”
“躲过这风头?”慕乾紧紧的皱着眉头,一双眼睛盯紧了赫连毓:“覆巢之下无完卵,你那皇兄岂会放过我与坤弟?肯定大虞各处都会张贴我与坤弟的画像,命人捉拿我们两人,我们又能往哪个方向逃?”
“你们……”赫连毓沉吟了一声:“你们往我青州去,我现儿就去公主府,接了微儿出来,咱们到青州会和,那里是我的封地,你们住在那里不会有事。”
“可是你不能出京城。”
没有赫连铖的圣旨,赫连毓是不能出京的,否则就是私回封地,视为谋逆,别的皇子们早就去自己的京城久矣,唯有赫连毓,现儿都快及冠年纪,依旧还住在京城里,半步也动弹不得,便是去京城郊外的别院,也得要向宫中报备。
还不是赫连铖在防着自己这个幼弟?若他的生母不是太后娘娘,没有那高国公府做他的后援,只怕现在已经是在青州做他的闲散王爷,过他的逍遥日子了。
“我……”赫连毓语塞,忽然想起这规矩来。
他不能出京,出京必然就会被皇兄猜忌,赫连铖杀了慕华寅,这般手辣,也不知道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
“算了,我带着坤弟暂时随便找个地方躲避一阵便是,你看看,皇上当年驱逐高启,他这么多年没回京城,肯定已经在外边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他能住得安稳,我们也能。”慕乾拍了拍赫连铖的肩膀:“没事,你继续在京城住着,免得皇上猜忌你。”
“不,你们跟高启不同,我皇兄只是将他驱逐出京城,并没有要杀他,无论他住到哪里都是安全的,而你们是我皇兄要追杀的对象,危险重重!更何况我要保护微儿,不能让她受到半分伤害!”赫连毓的剑眉一直皱着,怎么样呀舒展不开来,他摇了摇头:“阿乾,你别推辞了,赶紧带着慕坤去青州,我现在就去接了微儿,护着她去我封地。要知道,我的车马,守城的士兵谁敢阻拦?”
“好,就这样说定了。”慕乾伸出手将赫连毓的手紧紧握住:“阿毓,你真是好兄弟!”
“不说多话,咱们赶紧分开行动,你去书院找慕坤,我去公主府接微儿,咱们都从东门出,到时候出城以后一路去往青州。”见慕乾答应下来,赫连毓这才放下一点点心来:“快走快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好。”慕乾飞奔着出去,到了门口回头叮嘱了赫连毓一番:“你快去公主府接了微儿,莫要让她受了连累。”
两人说定,赫连毓赶忙走出来,带着齐飞齐敏打马扬鞭去了公主府,明华公主听说太原王来了,不免有几分惊诧:“今日过小年,太原王来我这里作甚,难道是给我送节礼来的?”
宋嬷嬷在旁边笑道:“侄子给姑姑送节礼,这不正合着规矩了?”
主仆正在说话间,就听着脚步声橐橐,一袭紫色锦服闯入了大堂。
“毓侄儿,你怎么这般着急?”见着赫连毓额头上爆出了不少汗珠子,津津的一片,明华公主张大了嘴:“有什么急事不成?”
赫连毓朝她点了点头:“姑母,确实有急事。”他大步走近慕微,一伸手将她拉住:“微儿,快些跟我走。”
慕微睁眼望着他,有些莫名其妙:“毓哥哥,怎么了?跟你走?走去哪里?”
“跟我……”赫连毓本来想直接说出跟他去青州的话,可心中一轮,只觉有些不妥当,姑母明华公主与皇兄来往十分密切,可不能让她得了消息去向皇兄密报。
“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你快跟我来。”赫连毓牵住慕微的手就往外走:“你肯定没有见到过,肯定会开心的。”
“真的吗?”慕微听了眼睛一亮,站起身来:“毓哥哥,我跟你去看看。”
明华公主看着两人的背影,嘴角泛出了一丝笑容:“这两小无猜的长大了,彼此心中已经有了对方,感情颇深呢。”
宋嬷嬷犹豫着道:“公主殿下,只怕太原王不单单是要送五小姐东西的。”
“不管他是送她东西还是别的事情,”明华公主心中涌起了一丝丝甜蜜,看到这对有情人仿佛就看到她那青涩时分:“只要是他能全心全意护着她,那就够了。”
☆、第 213 章 竹喧归浣女(二)
映月宫里,一片气氛低迷,宫女内侍们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会惹到了盛怒里的赫连铖。
帝后因着大司马之死,关系发生了变化,以前映月宫里常常听到的欢笑声,这些日子以来再也没有听到过。皇后娘娘病倒在床,每日里几乎不说话,脸上一片悲戚之色,虽然皇上还是陪伴在她的床边,可两人之间基本没有什么交流。
不,应该说是皇后没回应。
皇上还是尽力在与皇后娘娘说话,只是皇后娘娘不说话。
毕竟死了亲爹,弟弟妹妹被发告示缉拿,换了谁也高兴不起来,更何况这杀她爹捉她弟弟的,还是自己的枕边人。
丽香姑姑忧愁的往里边看了一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唉,皇后娘娘也真是倔强,皇上都已经这般低头了,可她怎么就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呢?”
帝后之间失和,不仅是后宫,便是朝堂也受了影响,今年的除夕,只有家宴,晚膳的宫宴免了,烟火会也没有人敢向赫连铖提起,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送走了旧年迎来新春,一转眼便到了初七,明日便要恢复上朝。
“皇上,其实心里也挺难受的。”小筝低头看着脚尖,满脸迷惘:“这样下去该怎么办才好呢?我看皇上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娘娘也是一时想不开,只盼她能早些想清楚便好了。”小琴低声道:“毕竟皇上那边掌握了大司马谋逆的证据,摊上这档子事,任凭是谁家,都是灭五族的事情,现儿皇上只杀了慕大司马,追杀两位公子和五小姐,已经算是仁慈了。”
一想到要灭五族,小琴不由得机灵灵打了个寒颤,她的一家都在大司马府为奴,若是皇上按着谋逆大罪来算,大司马府的下人都是要陪葬的——皇上真的算是很仁慈了,竟然这般轻轻放下,不再追究其余人,实在是出于对皇后娘娘的一片真情。
众人各怀心事,眼睛朝寝殿里觑了过去,就见床边坐着的那人有如石像,愁苦不堪的望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旁边不远处有奶娘抱着小小红色襁褓轻轻怕打。
本来是和乐幸福的一家三口,此时却成了这般模样,由不得让人扼腕叹息。
第二日上朝,气氛沉沉,大司马的位置空闲着,似乎人的牙齿缺了一颗,黑落落的角落看上去有些令人心中发毛。
“皇上,南燕的使者至今未至。”礼部尚书出列上奏:“算起来南燕已经有两年未纳岁贡,去年皇上已经派人去南燕沟通此事,那边答应年底再说,可是去年又没有进贡,微臣请奏皇上示下,该究竟处置这个问题?”
赫连铖面色沉沉:“他们这是在蔑视我们大虞不成?”
礼部尚书赶忙附和:“微臣也这般觉得。”
以前南燕交岁贡,总会能得些好处,那些南燕的大臣们会额外塞给他些东西,让他跟皇上说些好话,确保南燕与大虞的边境安宁。可是自从灵慧公主嫁过去以后,南燕渐渐的将岁贡给自行减少了些,每年都会有各种不同的借口,水灾旱灾,收成不好,请求大虞看在秦晋之好的份上将岁贡减免些。
赫连铖也算是给足了南燕面子,南燕那边要求减少岁贡,他也不是很在意——在赫连铖看来,只要南燕愿意交岁贡,那便已经是俯首称臣,大虞的地位明确,已经足够,并不用在意他们交了多少。
可少叫岁贡与不交岁贡,那可却是两回事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堕了大虞的国威。南燕前一年就已经没交岁贡,当时过年以后赫连铖就派使者去南燕敦促,南燕皇帝特地请了灵慧公主出来,让她来陈情,只说南燕受了重灾,民不聊生,还请大虞宽恕,等着来年一并交上。
来年?今年怎么又没有交?他们是仗着那层姻亲关系,准备慢慢脱离大虞的控制不成?赫连铖一张脸板得紧紧,心中充满了愤怒——南燕是看他年轻,故此想用岁贡来试探他,看看他会不会让步?
休想!
“开战!”他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来。
“皇上!”宇文智慌忙出列:“皇上,现在大司马之职还空置,三军调度尚且成了问题,皇上不宜此时发兵,需斟酌选出最适合大司马一职的人来,再全盘兼顾,看要不要对南燕出兵。”
“没有大司马就不能出兵?”赫连铖一皱眉:“宇文爱卿,你是说朕这大虞江山,还少不了一个慕华寅?”
武将那边有人慌忙捧着朝笏出列:“皇上,微臣以为,皇上如此英明神武,若是能御驾亲征,保准南燕那群贼子闻风丧胆,不敢应战。”
赫连铖定睛一看,是威武大将军呼延寿。
“皇上,呼延将军的话很有道理。”武将这边又出来了一个人:“想那南燕,偏安于长江以南,从来就不敢冒犯我大虞国威,连续两年不纳岁贡,大约是皇上太宽待遇他们,故此让他们滋生了傲慢之心,皇上只需自己领兵出征,想来还未到长江之侧,南燕那边便已经将岁贡送了过来,递表示好。”
贺兰敏站在那里,心中忐忑,武将们说要打,那是他们要战功,否则马放南山都长足了膘,他们又能从何处寻功名?可皇上御驾亲征绝非小事,如何能随意行之?他站在那里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站了出来:“皇上,微臣认为,南燕不纳岁贡虽是大事,却不值得皇上自己前去征讨,皇上还是派旁人去罢。”
赫连铖瞥了贺兰敏一眼,只觉得这位舅父实在是有些迂腐,心中厌弃。他少年气盛,早就对南燕有一种压不下的火气,现儿南燕又一而三的来挑战他的耐心,这让他怎么也按捺不住。赫连铖拍桌而起:“不用多说,朕意已决,着令威武将军呼延寿于三日内调齐三十万兵马,朕亲自出征。”
“皇上,万万不可!”宇文智有些慌张:“皇上若是亲自出征,这朝堂又该怎么办?交给谁来打理?国不可一日无君啊,皇上!”
“交给谁?有皇后在,你们有什么事情,都先去问过她,朕不在的时候,皇后代朕理大虞之国事!”赫连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现在慕瑛不愿意与他说多话,只能想点别的办法了。慕瑛极其守信担责,自己若是将这朝堂之事交与她,她少不得要来问自己一些朝政之事,慢慢的话多了,这关系就会逐渐亲密起来,自己再重新好好的开解于她,迟早他们会走出这冰封的时期,重新回到以前那段春暖花开的日子。
“皇上,皇后娘娘如何能主国事?这岂不是牝鸡司晨?”有几位大臣再也按捺不住,捧着朝笏出列,他们的皇上实在是荒唐,一个国家的大事,竟然就这般稀里糊涂的交到妇人之手,难道不用考虑大臣们的感受?
“牝鸡司晨?”赫连铖冷冷的笑了一声:“朕记得咱们大虞有数位太后临朝称制过,朕年幼的时候,还不是圣母皇太后临朝?”
这句话说出来,众人都没了声息,偷偷觑了赫连铖一眼,之间他脸色铁青,知道不可再说——高时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即便是再胆大的人,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更何况大虞确实是有太后临朝称制的前例,太后与皇后,只不过是一字之差,自己又何必为了这事惹得皇上不快?
见众人不再说话,赫连铖这才神色稍霁:“这事就如此定下来了,朕没有在京城的时候,望诸位爱卿好好辅佐皇后监国。”
映月宫的暖阁里,炭火铜盆里,银霜炭烧得正旺,红色的火星哔哔啵啵作响,不时的飞溅出来,蓝色的火苗从黑色的木炭上升起,就如正在舞蹈的乐妓,婀娜窈窕。屋子里温暖如春,慕瑛只穿着了一件锦缎长袍罩在棉袄之上,双手抱着赫连璒,正与他在笑闹。
都说孩子一日一个样,赫连璒现在与汤饼会那时候相比,可是完全变了一个样,脸盘子长圆了一圈,粉色的牙龈上有两个小小的乳白色印迹,咧嘴一笑,就能见着那两个尖尖,似乎要破土而出一般。
“等儿,等儿。”慕瑛轻声的呼唤着他,看着儿子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住自己,开心不已,将脸孔贴了过去:“你是上天给母亲最好的礼物。”
“娘娘,还有皇上呢,你怎么就不说皇上呢。”小琴蹲在旁边拨弄着炭火盆子:“皇上对娘娘,真的是很好。”
慕瑛瞬间沉默了下来,这段时期,她将赫连铖放到了一边,虽然每晚他依旧躺在她身边,可她却顽固的抗拒着他的亲近,他每一次伸手过来,她都会默默的转过背去,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玉枕上。
她压抑着对他的一份情,因着自己的父亲弟妹,这种说不出来的矛盾与压抑,让她痛苦得几乎快要死去。
☆、第 214 章 竹喧归浣女(三)
“娘娘,娘娘。”丽香姑姑从外边奔了进来,神色紧张:“皇上要御驾亲征!”
“什么?御驾亲征?”低头沉思的慕瑛听了这句话,蓦然抬起头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赫连铖准备去打哪里?他要亲自领兵过去,那大虞国事怎么办?他准备扔给谁来监国?昨晚都还没听他提起,怎么今日便仓促间做了决定?
“是,皇上准备打南燕。”丽香姑姑喘了口气,低声道:“娘娘,你可要劝阻着皇上,千万不能任性行事,这御驾亲征可不是闹着玩的。”
慕瑛低头,对上了赫连璒那双眼睛,心情有些低落。
这般重大的事情,他不与自己商量便匆匆做了决定,难道是因为这些日子自己与他置气的缘故?他究竟将自己与等儿置于什么地方?在他的心里,自己就是那般轻微,像这种家国大事,都可以不与自己谈及?
慕瑛抱着赫连璒坐在那里,怔怔的想着这些事情,千头万绪似乎怎么理也理不清楚,一时间心乱如麻,看着赫连璒那甜甜的笑,不但觉察不出甜,反而只觉得有些苦,曾经那么和美的三口之家,如何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皇上驾到!”小内侍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慕瑛一抬头,就看到了赫连铖明黄色的衣裳出现在门口。
“瑛瑛。”赫连铖轻声喊着她的名,这两个字就如触及到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有点酸,有点痛,还有微微的凉,她的眼圈子红了红,抬头望着赫连铖,盈盈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皇上……”她站起身来,才喊出这两个字来,赫连铖已然大步走了过来,熟练的将赫连璒接了过来抱在怀中,一只手拢上了她的肩膀:“瑛瑛,你为何还是这般固执,难道以前的事情你都忘记了吗?就因着你父亲这件事情,你要与我置气这么长时间?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喊我阿铖,那样轻柔温情,每个字都让我听了觉得欢喜,可现在你却是这般冷漠,我见着你的眼神,就如有人拿了刀子在凌迟着我,一片一片的将我的肉割下来,直到我失去所有的知觉为止。瑛瑛,你不能这样对我!”
慕瑛咬着嘴唇,心在颤抖,可却还是坚持着沉默,不愿意说话。
她并不是不愿意说话,只是她怕自己开口,就会将那些怨怼一股脑的喊出来,硬生生将自己的容颜扭曲。她只想在赫连铖心里留下她最好的样子,哪怕是生气,也是那种温柔似水的美,她不要让赫连铖发现她忽然变了一个人,变得面目狰狞,不复原来的模样。
“瑛瑛,我知你生我气,可是……我也是不得已,你就不能原宥我,与我说上一句话?”见慕瑛没有回答,赫连铖的一颗心渐渐的沉了下去,似一个溺水之人,徒劳的挥舞着双手,再也看不到一线希望。
“皇上,你想要慕瑛说什么?”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凄绝,慕瑛忍不住心中一颤,心软得化作了一滩水,正不住的在左右摇摆。
“我想听你说一句话,跟以前那般与我说话,不是冷漠,不是拒绝,而是发自内心的那一种,让我能感觉到瑛瑛发自内心对我的一份情意。”赫连铖抱着赫连璒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直视着慕瑛,屏住了呼吸,只盼能听到她的一句话。
只是,慕瑛最终让他失望,她挺直了肩膀,默默的朝寝殿走了过去,背影孤绝。
她一步步的朝前边走了去,每走一步都显得那样艰难,她缓缓前行,似乎踏在他的心尖尖上,踩得生疼生疼。
他有些茫然,难道真是自己做错了吗?他只是想保护她,保护她与他的孩子,若是慕华寅谋逆成功,他定然丢了性命。他丢了性命还不要紧,慕瑛与赫连璒,慕华寅又会如何处置?像他那般心狠手辣之人,如何会放过他们?哪怕是他的长女,哪怕是他的外孙,他也绝不会手软。
可是,她却不怜惜他,不体谅他的考虑,仅仅因着慕华寅的死,她就与他生分了。
三日,三日以后,他便要领兵出征,可她却依旧不愿意回头多看她一眼。赫连铖抱着儿子站在那里,忽然有些心冷如灰,仿佛一切都已经没了意义,活着,或是死去,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宫中沉默的气氛越来越低,低到让人无法再挣扎下去,映月宫里的内侍宫女们,仿佛都已经练就了一种神奇的功夫,走起路来轻得听不到一点声音,整个人都是飘着过来的一般。
一日,二日,三日。
分离的夜晚最终如期而至,天空有半个圆月,惨淡的白色,不甚分明。
月光没有半分照进寝殿,四角立着的美人宫灯也很是昏暗,晃晃的一团暖黄,将整个房间点缀得有些朦胧。
赫连铖站在床边,看着那红绫被面上压着的一头青丝,有些犹豫彷徨。
这两日,他都在盛乾宫里独宿,与慕瑛成亲这么多年,就分开过这两夜,孤枕难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种滋味委实不好受。
早些日子慕瑛虽然不与他说话,可躺在她身边,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能感觉到她还在自己身边,还能伸手去握住他的手,伸出胳膊将她揽入怀中——即便她不说话,即便她背对着他,可她依然还在,让他觉得很踏实。
可是,当他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铺上,那种说不出来的孤单寂寞让他一阵阵发冷,虽然炕早就已经烧暖和,可他躺在上边却只觉得一片冰冷,就如坠入冰窟之中一般,怎么样也感觉不到半分热气。
独歇了两夜,他再也熬不下去,不管她对自己有多么冷漠,他一定要与她在一起。
床上躺着的慕瑛感觉到了那道注视的目光,一只手抓住了锦被,只觉得自己被一张大网缚住,越缚越紧,再也动弹不得。像是有谁扼住了她的喉咙,想要喘气,可却再也喘不出一点微弱的气息——她知道他在那里,她想要呼唤他过来,可却是开不得口。
她对他冷淡了这么久,不仅仅是在折磨他,也是在折磨自己,她几乎已经无法自持,该如何去面对那个忧伤的他。原来说好的祸福与共,忧戚相通,可是在这一番剧变面前,曾经说过的誓言仿佛很苍白,再也没有昔日秾丽的颜色。
“瑛瑛。”被子窸窸窣窣的一阵响,一个身子贴了过来,慕瑛猛的一颤,几乎要弹了起来。
“瑛瑛,瑛瑛。”赫连铖伸出了两只手来,一把将她紧紧箍住,让她再也动弹不得:“瑛瑛,你就这般不在乎阿铖了?即便阿铖再做错了事情,你也该看在他马上要远离的份上宽恕了他。他明日带兵出征,若是再也回不来了呢……”
慕瑛猛的转过身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颤抖着声音道:“不要,阿铖,你别这样说,不许你这样乱说,你怎么会回不来了呢,有我和等儿在宫里等着你,无论如何你也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瑛瑛,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赫连铖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脸孔,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你在关心着我,怕我出事情,对不对?”
眼泪一滴滴的落了下来,慕瑛再也忍不住那压抑着的感情,她点了点头:“虽然我恨你,可我还是记挂你。”
赫连铖伸出手搂紧了她,嘴唇擦了擦她的头发,心中好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震撼,他忽然有些懊悔,自己为何不跟慕瑛商量过以后再行事,她也就不会这般痛恨自己了,特别是她的两个弟弟和那个妹妹……
“瑛瑛,若我将追杀你弟妹的圣旨收回,你会不会原谅我?罪不及妻孥,我不该听信他们的话,斩草除根。”赫连铖此刻说出这些话来,满是愧疚,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只盼慕瑛能理解他,宽宥他。
“皇上,”慕瑛颤抖着张了张嘴,眼中泪珠滚滚:“我只盼皇上能放过我的兄弟和妹妹,且给他们留一条生路,让他们平安的过这一辈子。”
“我答应你,答应你。”赫连铖低下头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瑛瑛,别再喊我皇上,喊阿铖,就像过去那样。”
“……阿铖……”慕瑛迟疑着喊了出来:“你一定要御驾亲征吗?”
“南燕实在太无法无天了,我必须让他们知道大虞的国威何在,我既已做出御驾亲征的决定,明日若是不去,那岂不是会损了士气?”赫连铖将慕瑛楼得紧紧:“瑛瑛,你别太担心,就在宫里安心等我回来,最长不过两个月,我就会要打到江都,活捉了那燕铣老贼,让他知道藐视我的下场。”
“可是,灵慧……”慕瑛有几分担心。
灵慧公主,嫁给了南燕太子,现儿正是南燕的太子妃。
“你放心,我自然会关照到她,不会让她受委屈的。若是南燕太子对她好,那我便将南燕太子扶上帝位,灵慧就会成了南燕皇后。哼,我要让那燕铣老贼去做太上皇,让他气得干瞪眼,让他明白得罪大虞的好处。”赫连铖伸手抚摸过慕瑛的鼻尖:“要是那南燕太子不是个好东西,我就把南燕给灭了,让灵慧回国,到时候自己挑一门合适的亲事。”
“阿铖……”慕瑛窝在赫连铖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意气风发,不由得心中暗自叹气,他这好大喜功的性子还是没有变呢。
☆、第 215 章 竹喧归浣女(四)
宫灯昏暗,照着床上搂紧在一起的两个人,红绫被面被撑得高高,就如一座小小山丘,延绵着忽高忽低。
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他们说了差不多一个晚上的话,直到丑时方才眯了下眼睛,似乎就那么弹指一挥,一两个时辰就过去了,等着听到外边脚步声杂沓,已经到了亮光渐渐侵入房间的时候。
“瑛瑛,瑛瑛。”赫连铖轻声呼唤了两声,见慕瑛没有睁开眼,轻手轻脚的挪了挪身子,正准备钻出被窝,却被慕瑛一把抓住了胳膊:“阿铖。”
她的眼眸灿灿,似乎没有一丝倦意,脸上有一种不舍的神色看得他有几分心软,刹那间他忽然挪不动身子,仿佛间就这样靠在她身边就很满足,什么都不想去做。
“阿铖,你……”慕瑛轻轻叹息一声:“你要走了吗?”
“是,我原来说好辰时在校场点兵。”赫连铖又钻回了被子,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瑛瑛,这两个月大虞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替我看管着,一切大小事宜都有你来做主。”
“嗯,我来帮你看着这摊子。”慕瑛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抚摸过他的脸颊:“你可要好好的爱惜身子,千万不要少穿了衣裳少盖了被子,我记得攻打南诏的时候,多有瘴气,士兵们很多都死于瘟疫,南燕虽然不像南诏那般地势,可究竟还是要小心,一路上的饮食起居,都务必要留意。”
“瑛瑛,我知道了。”赫连铖捧起慕瑛的脸,轻轻的在她嘴唇上印了下去,唇瓣相接,他心旌摇摇,再也按捺不住,猛的碾压着她柔软如花瓣一般的温馨:“瑛瑛,我真不想走,可是又不能不走,让我来好好亲亲你。”
她的肌肤就如凝脂一般,他的手指压在她娇嫩的肌肤之上,就再也离不开,他低吼了一声:“瑛瑛,阿铖想要吃东西了。”
海浪一波一波的涌了过来,将她不住的推动着朝前边漂移了过去,最终她被海浪弄得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只能抓住他的胳膊,任由着他一阵又一阵的将她推上了风浪的顶端,让她在高空上领略到绝美风光,转瞬间她又从那浪尖上掉了下来,直入谷底,一阵阵的推动力让她全身颤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