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铖有些疑惑,慕瑛进宫这么久,鲜少提到慕华寅与慕老夫人,一说起家里人,便只是说慕夫人和弟弟妹妹,他心里自然明白,肯定慕瑛与他们两人并不相得,自己处置慕老夫人,为何慕瑛要出言反对?
只不过他却也不想不按慕瑛说的去做,朝站在一旁待命的江六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不用让人去传朕旨意了。”
江六弯腰退到了一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慕昭仪及时制止了皇上,否则若是皇上派人去慕府抓了慕老夫人,这京城不知道又会要出多少闲言碎语。
“瑛瑛,怎么样,你现儿身子好些了没有?”赫连铖挨着慕瑛坐了下来,有些担心的望着她,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好像不烫。”
“皇上,你又不是太医,还装模作样给我来看病?”见着赫连铖这般体贴,慕瑛心中微甜,方才的不快一扫而光。
“我就是瑛瑛的药。”赫连铖笑嘻嘻的凑了过来,一脸陶醉:“瑛瑛看到我,是不是就觉得病要好了三分?”
“皇上,这话亏你也说得出来。”慕瑛坐正了身子,推了推赫连铖:“皇上别闹,我该喝药了。”
青苹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将托盘放下:“娘娘,这汤药不烫不凉,刚刚好。”
旁边一个宫女走了过来,拿起小汤匙舀出了些到另外一个瓷碗中,仰头喝了下去:“奴婢为娘娘试药。”
赫连铖独宠慕瑛,生怕有人在她的饮食里做手脚,每次用饭喝药,都会有奴婢先试过没有事情,才让慕瑛用。对于慕瑛,他觉得怎么样小心都没有错,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护住她的安全,故此这么多年来,还算是风平浪静,那几位绵福即便恨得牙痒痒的,也没法子威胁到慕瑛。
那宫女试过药,在旁边站了一阵子,没见有什么异常,赫连铖这才端起药碗来,朝慕瑛笑了笑:“瑛瑛,我来喂你。”
当着这么多人,他一点也不嫌肉麻,慕瑛有些羞涩,朝旁边避了避:“皇上,让小筝来便是,你回文英殿去罢,正是年关的时候,想来事情比较多,压到明日又不好了。”
“瑛瑛,你怎么了?不喜欢我了?”赫连铖端着那药碗晃了晃:“我却是要一口一口的喂了你才放心,否则我怕我的瑛瑛嫌药苦,不肯喝。”
慕瑛一抬手指了指托盘上的那个碟子:“不还有送药的东西吗?喝了药再吃两口盐渍的青梅,自会将那苦味压了下去。”她伸手抓了一颗青梅朝赫连铖嘴里塞:“你尝尝,酸不酸?”
旁边丽香姑姑喜滋滋的说:“酸男辣女,娘娘这么爱吃酸的,这一胎定然是个小皇子。”
赫连铖瞧着那颗青色的梅子送到了嘴边,赶紧扭头:“瑛瑛你喜欢吃便自己吃,我不要,牙齿都要被酸倒了。”说到此处,口中已经有津津凉液往下流,脖子扬了扬,手却撞到了椅子角,就听“咣当”一声,那药碗掉落在地上。
“哎呀!”小筝惊呼一声:“皇上,娘娘,药全洒了!”
赫连铖坐直了身子,懊悔的看了一眼地上黑色的汤药:“只能赶紧再去熬一碗来了。”
青苹低着头站在那里,没有挪动步子,赫连铖扬着嗓子喊了一声:“还不快些去,魔怔了不成?”
她咬了咬牙,迈着步子朝外边走了去。

☆、第 188 章 山中发红萼(二)

  青苹的手摸了摸袖袋,里边空空的,原来那个纸包不在了,那张包药的纸,她早就已经丢到水沟里,这时候该被浸坏,沉在水沟底,跟淤泥烂在一处。
进宫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下手,可老天爷竟然不帮她,这样的一个好机会就这样丢了。想到方才两人恩恩爱爱打情骂俏的场面,她更是愤怒得眼睛都要冒出火来——这两人若不是这样腻歪着,那碗药又怎么会被打翻?
要配这药,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可转瞬间,那么多心血就化为乌有。
青苹不知道那药包里究竟是什么药,她只知道暗处帮她的人很仁慈,替她考虑得很周到。那些粉末单放在药汁里喝下去,对人不会有半点害处,可这服药之人在喝了药以后再用青梅压住苦味,那药粉与青梅乃是相克之物,便会对人的身子有害。
那帮她的人,是不欲让她被人怀疑,故此才做得这般隐秘,试药的宫女喝了一点事情都没有,而慕昭仪喝了药,身子不舒服,小皇子没保住,那是慕昭仪的身子弱,跟那些药没有半分关系,而她也就能摆脱下药的嫌疑。
青苹走得又急又快,心里头实在愧疚,帮她的人这般尽力,可她却没有能得手,实在是愧对恩人。她慢慢吞吞走到外边时,那看药罐的小宫女笑着道:“青苹姐姐,怎么娘娘这次喝得如此快,你就出来了?”
“去赵医女那里拿药过来,再熬一碗罢。”青苹有气没力:“刚刚药碗被打翻了。”
小宫女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我这就去。”
从熬药到送药,都有两三个宫女守着,特别是熬药的时候,赵医女或者薛医女总有一个在旁边掌柄,今日不过是凑巧得了个机会,两人都去给慕瑛把脉,而熬药的小宫女内急,让她帮忙看下药罐,这才让她得了个机会,以后要是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只怕是难得了。
青苹瞪着那小宫女捧着药罐走开,全身都没了力气,老天这般不垂怜她,难道父亲的仇就报不了吗?她用力的握紧了拳头,站在那里,眼神清冷……听旁人说,慕昭仪有了身子不能再服侍皇上,旁的绵福都在加紧想要将皇上引到她们宫里去,这是个好机会。
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在映月宫,还怕没有机会去勾引皇上?只要皇上肯临幸自己,到时候下手的机会便多了不少。青苹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衣裳前襟,犹豫的看了看寝殿方向,心里一颤,为了报仇,搭上自己的清白?
寒风呼啸,她露在外边的手指几乎要冻得麻木,可她却依旧还是呆呆的站着,半分步子都没有挪动,心里忽而热忽而冷,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好半天都没有停歇。
“以后慕家那老杂碎,不准再进宫。”赫连铖一只手扶着慕瑛,另外一只手气得指指点点:“快,去后宫那边交代一句,只要是慕家那老杂碎递的名剌,全给扔了,不许送进宫里来。”
“是。”江六弯了弯腰,慌忙打发身边的小内侍去宫门口递话,心中暗道,慕老夫人真是胆子大,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竟让昭仪娘娘气成了这般模样。
候着赫连铖与慕瑛进了寝殿,江六朝跟小筝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了那丛幽竹旁边站定了身子:“慕老夫人进宫,究竟说了些什么?”
江六一双老眼虽然已经有些浑浊,可却依旧透露出一丝精明之气,小筝被他盯得有几分不自在,扭了下身子:“还不是些胡言乱语,提她作甚。”
“慕老夫人也曾做过一府主母多年,如何会平白无故的胡言乱语?此事甚是蹊跷。”江六见着小筝那脸色有些不如往常,实在觉得奇怪:“小筝,你且说得细些。”
“江公公……”小筝被他盯得渐渐的低下头去:“慕老夫人说,要娘娘将心腹之人献了给皇上……”她的脸色通红一片,口中讷讷:“这不是胡言乱语还是什么?娘娘听了这话,生气得都快不行了。”
“小筝。”江六正色道:“慕老夫人这话倒也不是什么胡言乱语。”
“为何不是?”小筝大为惊诧,抬起头来:“她要我们家娘娘去做这般荒唐的事情,江公公还觉得她做得对?”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江六长叹一声:“皇上现在不过二十二,正是气血旺盛的时候,如何能忍得那么久?”
小筝瞠目结舌的望着江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倒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江公公,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也是这般想。你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皇上与我们家娘娘,可是情投意合,外人岂能掺和得进去?”
“小筝,你这丫头也想得太怪了,只不过是临幸一个女子而已,与皇上昭仪娘娘的感情有什么关系?”江六将背挺直了几分:“自古以来,有哪个皇帝是独宠一个女子的?再得宠的妃子也会有独守空房的时候,更别说现儿皇上已经是做得仁至义尽了。”
一阵寒风吹过,竹叶上压着的积雪簌簌的落了下来,有几团正好落到了小筝的肩膀上。她伸手去拍,只觉得指尖一片冰凉,要凉到了心里头去。
“江公公,即便你们都是这般想,可小筝却还是觉得你们想错了。”小筝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来:“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小筝便不与江公公再说此事了。”她后退了一步,怔怔的看了江六一眼,转身飞快的朝寝殿那边跑了过去,厚厚的夹棉袍子穿在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得臃肿。
“小筝这丫头也真是,素日里瞧着她机灵,此刻正是她往上爬的好机会,怎么便这般蠢笨?”江六望着那浅蓝色衣裳的背影,有些不解。小筝是慕昭仪的心腹之人,慕昭仪若是不想让旁的妃嫔得宠,势必只能用自己的人来笼络住皇上。小筝虽然生得没慕昭仪美貌,可也算是耐看的了,若是她能替着慕昭仪去侍寝,皇上依旧会留在映月宫中,这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可偏偏这丫头就是拐不过弯来,还说他想错了。
江六站在幽竹之畔,想了又想,始终想不通为何小筝竟然对于飞上枝头做凤凰这事不感兴趣。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江六转头看了过去,见到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宫女正朝这边走过来,她身段高挑,婀娜多姿。
“江公公。”青苹含笑喊了一声,眉眼弯弯。
“青苹,你这是要去哪里?”对于青苹,江六并不陌生,她虽然不是慕瑛的心腹,可也算得上是比较亲近的大宫女,听着丽香姑姑少不得夸赞青苹做事细心,是个合用的人。
“江公公,青苹是想与江公公来说一件事情的。”青苹朝前挪了两步,压低了声音:“今日慕老夫人进宫……”
江六看了她一眼,见着她眼中有亮光,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青苹,你且说下去,咱家听着呢。”
天空中阴云渐渐堆积到一处,就如破烂的棉絮从被子里飞了出来一般,流云走得又急又快,不住的积聚在了一处,寒风开始肆虐,积雪从枝头飞落,坠到了小径上站着的两个人身上,渐渐的,两人肩膀上有了黑色的印渍。
“娘娘。”小筝将一个迎枕塞到了慕瑛的背后,担忧的看了看慕瑛:“不要紧的,皇上不是个负心之人,你便不用想太多了。”
绿竹蹲着身子在炭火盆子旁边,用小铲子将那银霜炭翻动:“娘娘,小筝说的是,皇上如何会看旁的绵福一眼?他的心中只有你呢。”
两个贴心人愈是这般说,慕瑛便愈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小筝绿竹说的或许是真话,可现在她却似身在维谷,进退两难。要是赫连铖还继续独宠她,宫里宫外不知会将她说得如何不堪。
说得不堪也就罢了,反正她早就知道,民间早就有骂她红颜祸水的,再添一桩事情不算多,最最重要的,她在考虑赫连铖的感受。
若是自己不能侍寝,赫连铖是不是会不舒服?太医说她这一胎不稳当,要尽量避免同房,她能忍得住,可赫连铖如何能忍得住?十月怀胎,他能忍十天半个月,忍十个月,慕瑛微微叹息了一声,实在也太不地道了些。
可要他亲自把他送到旁的女人宫里去,她却做不到,一想到赫连铖与旁的女人耳鬓厮磨,昔日与她说过的轻言细语,却要与旁的女人去说,她怎么样也受不了。
眼泪一滴滴的从眼角滚落,小筝正捧着茶盏走过来,觉得手背上炙热一片,抬头一看慕瑛那样子,不由得唬了一跳,赶忙将茶盏放下,拿出帕子来:“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难受。”慕瑛抓住帕子擦了擦眼泪,可那泪水却越来越多,怎么也止不住一般哗啦啦的往下掉:“小筝,我心里好苦,好苦……”
“娘娘,你要相信皇上。”小筝觉得自己这话说出来有些虚,软绵绵的似乎没有半分力道,看了看慕瑛那悲伤的神色,她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第 189 章 山中发红萼(三)

  “皇上,太后娘娘有请。”江六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弯腰站在赫连铖的案几旁边,声音低低:“太后娘娘说许久没有见到皇上,甚是想念,今晚特地设宴,请皇上赏光。”
“慈宁宫夜宴?”赫连铖皱了皱眉头,高太后与他现在越来越没什么来往了,她安安静静的蛰伏在慈宁宫里,成天念经拜佛,若不是偶尔喊他去慈宁宫说说话,他几乎都要忘记宫里还有这样一个人了。
对于高太后,赫连铖的感情十分复杂。
他的生母过世早,太皇太后虽然将他接去了万寿宫,可却还是高太后给他开的蒙。先皇曾下旨,他每日必须去慈宁宫呆满四个时辰,听从高太后的教诲——因着高太后乃是高国公府长女,素有才名,给一个小孩子开蒙那是绰绰有余。
那时候他对高太后的印象极好,她生得美,人很和善,特别是声音好听,每次她轻声喊赫连毓与灵慧时,他在一旁听着羡慕不已,总是想着若是自己的母亲还在世,也能这样喊自己便好了。
他有意想接近高太后,她也不排斥他的接近,每次都笑得和气,话音软软,让他不有自己便有了一份孺慕之情。等及先皇过世,高太后临朝称制,辅佐着他在龙椅上治理大虞,一直到十岁的时候才退隐后宫,现在想起来,她那时候也是尽心竭力,并没有半分懈怠。
只是年岁愈大,他对于高太后这份孺慕之思也慢慢的减退了,高太后在他心目里,从原来那个和善温柔的妇人,渐渐变成了面目模糊,他看不透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心里还有隐隐的担忧,有朝一日高太后会不会忽然发力,将这大虞的后宫掀了个底朝天?
他一点都不希望这样,在他心底深处还有那么一丝丝被压住的情分,高太后在他年幼时对他的好,他努力想遗忘,可有时候还是会不自觉的钻出来,让他觉得高太后并不是想象里那样的坏人。
慕瑛经常在他耳边提点,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听从了她的劝告,对于高太后总保持了几分戒备心理,能不去她的慈宁宫就不去,而高太后也很知趣,只是默默的在慈宁宫里,鲜少出来,也不怎么主动找他。
故此,今日相邀,他是没办法要去一趟的了。
“传话去映月宫,便说朕用过晚宴再回来。”赫连铖做了决定,这场面上的客气还是要维持的,高太后也不是一个太令人生厌的人。
年关将近,天气越发的冷,穿着狐裘走在慈宁宫的青石板路上,寒风从衣裳底下钻进来,还是觉得有几分冷。
“皇上。”耳边传来软绵绵的一声呼唤,赫连铖站定了身子,转头瞥眼望了过去,就见沉樱从后边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走到他面前,深深行了一个大礼:“皇上万福金安。”
面前的沉樱穿着一件绯红色的斗篷,上边隐隐的绣着团团的梅花,白色狐狸毛边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了些。她有意将斗篷上的兜帽戴上,脸庞被兜帽遮去大半,显得那张脸孔就如巴掌大小,精致得紧。
“樊绵福,起来罢。”赫连铖只随便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朝慈宁殿那边走了去,沉樱站直了身子望着那披着黑色狐裘的背影,喉咙口似乎堵着一团什么东西,怎么也化解不开。
她今日特地打扮得这般娇艳,可在他眼中,好像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脸色冷冷,径直撇下她走开,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娘娘,咱们进去罢,太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吶。”绿竹在一旁轻轻提醒,沉樱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赶忙朝前边走了进步,尽量跟上了赫连铖的脚步,慢慢的走在他身后,仿佛就在跟着他往未知的地方走了去一般,心中慢慢都有一种温暖,好像要洋溢出来。
高太后的夜宴很简单,没有请别人,只有赫连铖、赫连毓与沉樱,四个人围着一张条桌坐好,身旁站着一群宫女内侍,众星捧月般将几人围住,不时的送些东西上来,将桌子上摆得满满登登。
金银的碗盏里盛着精美的菜肴,让人看了就觉得很有食欲,赫连毓笑着望了高太后一眼:“母后,慈宁宫里的那个厨子真是不错,毓儿吃了他这么多年的饭菜,却是没有吃厌烦,仿佛每一年都有新的菜市出来。”
高太后舒缓的点了点头:“哀家也是看着他有功力,才将他留在宫里这么多年,现儿他却是说要走了呢。唉,哀家本来还想留他,可是想着,人在外头干活也真是不容易,他又这么大的年纪了,不如放他回去罢。这不,明年等着新聘的厨子过来,他便要告老还乡去了呢。”
“母后,你也莫要伤感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哪有能做一辈子事情的呢,您宅心仁厚,少不得要打发他些,以后他心里自然也记得您的恩典。”赫连毓一边安慰着高太后,一边用玉箸夹起了一块肉脯,嚼了两口:“母后,这是鹿肉不成?”
“毓儿这口可真是刁,才吃了一口便知道是什么食材了。”高太后笑着点头:“正是鹿肉脯,这般寒冷的天气,要能吃到这肉脯,也是难得。皇上,你也尝一块试试。”
“母后,既然毓弟喜欢吃,那就让他多吃一点。”赫连铖紧紧的盯着赫连毓的一举一动,见他吃得津津有味,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始动筷子夹了一片鹿肉。
他鲜少在慈宁宫用膳,慕瑛曾提醒过他,一切小心,每次用饭都有宫女们试菜,今日就这么几个人,高太后仿佛也没准备试菜的宫女,赫连铖也没提这事,心里头想着,赫连毓吃什么他便吃什么,总不至于高太后会因着要弄鬼名堂,用自己亲生儿子做诱饵。
这鹿肉果然做得鲜美,赫连铖吃了一块以后,忍不住又夹了一块。赫连毓坐在对面微微的笑:“皇兄,你也觉得这鹿肉好吃么?既然觉得好吃,那便多吃些罢。”
高太后笑了笑:“这鹿肉最是补身子,你们两兄弟喜欢吃,那便多吃些罢。”
沉樱在一旁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了高太后一眼,见她笑容微微,似有深意,心里头一怔,忽然有几分慌乱,赶忙将头低了下去,一张脸慢慢的红了起来。
太后娘娘说过要帮她,今晚特地喊了她过来用饭,是不是……她心里暗暗寻思,都说鹿肉大补,鹿血乃是催情之物,或许今日这鹿肉里便有蹊跷。
赫连毓与赫连铖两人吃着鹿肉,只觉得鲜美无比,旁边又有宫女捧了酒过来,高太后朝沉樱使了个眼色,沉樱会意,将那酒壶接了过来擎在手中,声音如空谷黄莺:“臣妾给皇上太原王斟酒。”
赫连铖抬头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双妙目含笑,竟如秋水一般,嘴角的笑容甜甜,心中忽然有几分警惕,沉樱今日似乎有些殷勤过分。
他将手一推:“不必了,今日朕偶感风寒,有些不想喝,你给毓弟斟上罢。”
高太后微微一笑:“皇上,这酒是药酒,正是补身子用的。沉樱,你先倒一盏给哀家。”
沉樱低头应诺:“是。”
一线微红的酒从壶嘴里如线般倾泻而出,溅落在碧玉杯中,绿色的底子里托出一抹微红,看上去格外动人,就如少女的脸颊一般娇媚。高太后捧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那碧玉杯倒转过来,朝两人晃了晃:“怎么样,就连母后都能喝,你们还不能喝?”
赫连毓慌忙将自己的碧玉杯端了起来:“母后,毓儿不饮酒,只不过为了不扫母后兴致,毓儿就浅喝一口。”
言毕,捧起碧玉杯,喝了半盏。
“皇上,您也该喝点罢,别扫了兴致。”沉樱坐在赫连铖身边,端起酒盏娇滴滴的说着话,媚眼如丝般朝他飞了过去:“这酒可是金贵,太后娘娘酿了很长时候才得了这一壶呢。”
赫连铖一只手拿过碧玉杯,沉着脸从她手里拿过酒壶:“朕自己来斟。”
尽管高太后与赫连毓都已经试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斟了半杯酒,只微微抿了下:“这酒却有些腥味。”
高太后点头:“里边放了几种血,鹿血虎血,还放了几味金贵的药材。”
那酒里边,搁的是鹿鞭虎鞭,再加上一些名贵药材,确实难得。
高太后闻得太原王府里送过信来,那丹珠姑娘根本没有伺候过赫连毓,在王府里做的都是粗活,赫连毓虽则将她留在自己的内院,可基本上正眼都不瞧她。给的名分虽然是屋里人,但是这期间却没有任何牵连。
故此,今晚她才将赫连毓也喊进宫来,准备一箭双雕。
皇上提防自己,她带头喝了一盏,这药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可对于男子来说,特别一个是禁欲已久,而一个尚未知这男女欢情……高太后心中得意,这酒的药性十足,若是能喝几盏,肯定会欲火焚身,不能自已。
只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这兄弟两人却都只喝了一点点,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不知道能不能达成那般功效,若是功效不足,只怕这两只雕都会飞走了。
她瞥了一眼沉樱,心中叹气,今晚沉樱也算是花功夫打扮过,妆容颇为不俗,为何就是不能打动赫连铖呢?

☆、第 190 章 山中发红萼(四)

  夜色慢慢的深了,外边的天空已经黑得没见一丝亮色,偶尔有一两点星子在天幕中闪烁,微光清冷。
慈宁宫里的热闹也渐渐的平息了,陪着高太后夜宴的人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边,看了看一院子白色的积雪,闪出幽幽的光来。
“母后,我与皇兄走了,你可要多多保重身体,毓儿过些日子再进宫来看望母后。”赫连铖朝高太后深施一礼:“天气寒冷,母亲一定要添足衣裳,这北风呼啸,御花园里也没什么好看的,母后可少到外头走动,以免感了风寒。”
赫连毓说起这话来,情真意切,听得高太后心中也是暖洋洋的一片。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也就是他才会这般为自己考虑。高太后点了点头:“毓儿,你只管好些去,哀家心里清楚呢,哪些事当做,哪些事不当做。”
赫连毓依依不舍的看了高太后一眼:“母后,毓儿去了。”
高太后微微颔首:“去罢,你皇兄此刻都快要走到鸿福宫了罢?”
“鸿福宫?”赫连毓有些奇怪:“皇兄去那里作甚?”
鸿福宫乃是沉樱所居之处,跟盛乾宫完全是两个方向,皇兄为何会走到鸿福宫那边去?他疑惑的看了看高太后,见她脸上有一丝莫名的微笑,忽然心中一动:“母后,你是想将皇兄与樊绵福凑到一处?”
“毓儿,你说的是什么话?樊绵福本来就是你皇兄的人,何必哀家来凑?”高太后摆了摆手:“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
“可是皇兄心里只有瑛姐姐一个人!”赫连毓有几分着急,心里头似乎燃着一把火,旺旺的压不下来。他的脸颊上有一片潮红,喘息声也渐渐的不匀称:“母后,你今日特地请了樊绵福过来,还不是想要皇兄去她宫里?可我相信皇兄是不会跟着樊绵福走的。”
“会不会跟着樊绵福回鸿福宫,那是皇上的事情,哀家又没压着他过去。”高太后心中得意,方才这兄弟两人在她劝说之下,也喝了两盏药酒,瞧着赫连毓脸上的红晕,高太后觉得或许会有些药效。
“母后!”赫连毓有几分焦急,拔足便往前边奔了过去:“我去追皇兄!”
“毓儿,毓儿,小心地滑!”高太后有些着急,伸手一推墨玉姑姑:“快,快些跟上去,莫让太原王摔倒了。”
墨玉姑姑答应了一声,双脚点地,朝外飞奔了过去,就见那身子恍若一只大鸟,才那么晃了晃,便在暗夜里不见了踪影。
赫连毓跑得飞快,仿佛听到耳边有呼呼的风响,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身上热腾腾的,甚至觉得自己那大氅都有些碍事,粘在身上,好半日也挣脱不得,碍手碍脚。
身后听着两个侍卫齐敏齐乐在喊着:“王爷,你慢一点,慢一点!”可他却不肯停下脚步,他要追上赫连铖,想要将母后的想法告诉他,要阻止他去鸿福宫那边与樊绵福过夜——皇兄与瑛姐姐好好的,中间怎么能插进另外一个人来?他一边喘着气跑着,一边想到了自己那个所谓的屋里人丹珠。
他只喜欢微儿,旁的女人,他一个也不要,可母后却不这样想,她好像觉得自己与丹珠翻云覆雨并没什么大事,反正不过是个通房丫鬟。
他不赞成母后的想法,可也不能拂逆了她的一片心意,只能将丹珠带回去,就让她在太原王府做个摆设。丫鬟婆子们见着丹珠,总是客客气气的喊一声“丹珠姑娘”,可实际上丹珠什么也不是。
这人若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心里便没有旁人的位置,母后又何必要这般苦心安排,想要将皇兄送到旁的女人怀中?
齐敏与齐乐功夫很俊,不多时便追上了赫连毓,两人一左一右护住了他:“王爷,你这是怎么了?奔出来也不跟属下说说,还是墨玉姑姑出来通知我们的。”
赫连毓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我想去追上皇兄,不让他去鸿福宫。”
说话之间,他越发的觉得心口发热,全身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无法表达,四肢五骸里仿佛有一团火烧了起来,蔓延过他的四肢五骸,似乎将他全身都烧得滚烫。
“王爷,你这是?”齐敏与齐乐听着赫连毓粗重的喘息之声,觉得有些诧异,他们两人都是一流的好手,听着这呼吸便觉有异,齐敏一把抓住了赫连毓的手腕,搭上脉门探了一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王爷,今日夜宴,你用了些什么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