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瑛呆在那里,等着墨玉姑姑迈出了正殿的大门,这才转过身来询问赫连铖:“皇上,可有此事?”
“有。”赫连铖满不在乎道:“瑛瑛难道不记得朕说过的话?朕今日跟你说,要将那几个女子打发走,朕说到做到。”
“皇上!”慕瑛有几分着急,赫连铖做事怎么便不考虑周全?这些女子都是达官贵人家里的小姐,她们进宫,等于是将那一族人给笼络住,巩固赫连铖的地位。虽然说慕瑛同情这四位绵福,守空闺的滋味不好受,可怎么样也不能一句话下来便打发她们走。
若是将她们赶出宫去,那几族人会如何想?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赫连铖与她?
不消说,她肯定会被扣上一顶红颜祸水的大帽子,她投一日进宫,第二日赫连铖便为了她将后宫妃嫔清除了。她妖媚祸国,而赫连铖便是那无道的昏君,为了一个女子竟然不顾规矩礼仪,便是自己的女人也舍得下手。
“瑛瑛,你为何这般不高兴?”赫连铖走上前来,一把拢住了她:“朕为你散尽三宫六院,难道你不高兴?”
“皇上,慕瑛感念你的一片情意,可你是否考虑过了后果?”慕瑛小心翼翼的看了赫连铖一眼,见他似乎并没有生气,这才开始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皇上若不是想巩固自己的权力,又何必将那些女子纳进宫来?可现在却要将她们送出宫去,皇上可想到那些人的心情?很有可能他们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到时候只恐对皇上施政不利。”
“他们敢?若是敢肆意妄为,朕便将他们下大狱!”赫连铖的眉头一皱:“朕便不信他们敢跟朕作对!”
“皇上,话不能这么说。”慕瑛慢慢朝前边走了去,深深的叹息一声:“若是只要不合皇上的意思便要下大狱,久而久之,皇上便没有忠心的臣子,这朝政又如何能处理得好?更何况皇上在我进宫的第二日便将几位绵福送出,天下人会如何说我,如何议论皇上,皇上可曾想过?”
“他们想他们的便是,我只要瑛瑛在身边便可。”赫连铖大步追了上来,拉了拉慕瑛的衣袖:“怎么啦,瑛瑛生气了?”
“皇上对慕瑛的一片真心,慕瑛实在感激,慕瑛也想要好好的陪伴在皇上左右,可是皇上倘若这般一意孤行,只恐慕瑛与皇上相聚的日子不会太多。”慕瑛抬起头来,认真的望着赫连铖:“皇上,我们自小跟着上官太傅修习,也听了不少传奇故事,比如说那商纣之宠爱妲己,夫差之迷恋西施,他们可否有好下场?”
赫连铖听着慕瑛提到这两个例子,有些不服气:“瑛瑛,你怎么将我与那两个昏君相比?”
“皇上,慕瑛不是有意将你与他们相比,只是想来告诉皇上,若你将绵福们打发出宫,不仅会让你失去一批臣子,而且还会陷于各种议论之中。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哪怕是再做得问心无愧,坊间传闻多了,久而久之也会换了一种说法。”慕瑛的眼睫毛颤了颤,低声道:“皇上昨晚说的,想要跟慕瑛做一对最普通的夫妻,慕瑛何尝不想这样?可皇上生来便不是普通人,如何能过普通人的生活?”
“那瑛瑛的意思,是要我将她们都留下来?”赫连铖摇了摇头:“不,不行,瑛瑛,我怕你心里头不舒服,不如一并送走了省事。”
“皇上,不如这样,你问问看,她们谁想要出宫?若是自己想出宫,那便顺应她的请求,放她出宫去,若是那些想留下来的,便让她们留着罢。”慕瑛见赫连铖一脸不解,笑着补充了一句:“我相信你,阿铖。”
一句“阿铖”将赫连铖叫得心里暖洋洋的,他的脸色顿时亮了起来:“我听你的话,瑛瑛,咱们就这样办。”
慕瑛低头,心里暗自想着,看来赫连铖还是能经得住劝的,自己以后要好好的替他看着大虞,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定要竭尽全力劝阻他,不能让他再引起民愤了,毕竟这天下讲求个民心所向,她在宫外已经听到了对赫连铖的各种怨言,若不收敛,只恐民愤大了,一声号令,这载舟的水猛的掀起浪潮来,将船只打翻。
宫外的民心流失,宫里还有隐患,慕瑛暗地里观察了这么多年,虽然没见高太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但愈是平静,可能便愈是蕴含着危机。人若是被这表面的宁静所迷惑放松了戒备,她只要抓住一线机会,便能一击中地。
高太后出身名门,儿子赫连毓又是聪明谦恭,很受民间百姓拥戴,她焉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宫女的儿子成了皇上?慕瑛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赫连铖辞掉太子之时,年仅三岁,虽然人人皆说太原王纯善,可三岁小儿如何能这般回答?若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话,这也实在太聪明,太纯善了些。
而且先皇有五个儿子,为何其余三个都不选,独独选了毫无背景的贺兰中式的儿子?仅仅只因为他是皇长子?这些事情看着似乎有些道理,可是细细想来,却十分蹊跷,好像是一盘已经布好的棋,每颗棋子怎么动,都早已有它的路线。
若高太后没有野心,这倒也能让人放心,可现在她却让慕瑛看不透,不知道她是大善还是大恶之人。眼下她能做的,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小心提防,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瑛瑛,你在想什么?”赫连铖走到慕瑛身边,脚步十分轻快,他低头亲了亲慕瑛的发髻:“想这么多作甚?还不如陪着朕好好的赏这眼前秋色。”
慕瑛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皇上,今年过年,咱们派人去上官太傅的老家去瞧瞧,看看老师是否身子康健?”
赫连铖一愣,点了点头:“瑛瑛说得没错,太傅告老还乡也有快三年了,我还没有差人去看望过他呢,今年派人去瞧瞧罢。”
慕瑛点了点头:“我也送点东西给他去。”
“瑛瑛真是贤惠。”赫连铖笑着拉住慕瑛的手:“这些送礼什么的事情,瑛瑛你帮我记着,其余的事情都由朕来办,就不用劳烦你费心费力了。”
他的瑛瑛总是喜欢想那么多,她那小脑袋,干嘛要想这么多事情?赫连铖觉得自己平日里批改奏折,看得久了总是有些头晕眼花的,为何瑛瑛却能想到这么多也不头疼?赫连铖拥着慕瑛入怀,他的瑛瑛就该在后宫好好住着,每日里等他上朝回来便是。
一路红叶满径,踩在叶片上,脚底发出簌簌的响声,青石板上雕着的步步生莲图案,此刻已经成了红黄的一片,远远看着,就如色彩斑斓的织锦。慕瑛缓缓走在这织锦之上,心里有些惶惑,又有些期盼,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占据了她的心。
不管怎么样,为了他,她也该尽力去试,保护好他便是保护好自己,她与他,已经成了不可分离的整体。
“皇上来了。”高太后笑眯眯的指了指早已准备好的椅子:“快些坐罢。”
“太后娘娘安好。”慕瑛走上前去,朝高太后行了一礼:“今日臣妾本该先来向太后娘娘请安,只是……”话还没说完,赫连铖在一旁将她拉着站直了身子:“母后,这怨不得慕昭仪,是朕将她累坏了,早上没能起来。”
高太后一怔,没想到赫连铖竟然这般大大咧咧就将这闺房之事说了出来,好像在向旁人宣告什么一般,让她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才好。正在思索间,就听赫连铖继续接着往下说:“母后,让朕过来若是为了这几位的事情,那朕请母后不必多说。”
“皇上,这四位绵福在宫里安分守己,没有犯错,为何要将她们驱逐出宫?你让她们以后如何做人?便是回到了自己府上,也会抬不起头来。更何况,”高太后皱了皱眉,瞥了一眼慕瑛:“你莫非是想让慕昭仪背上一个不贤、嫉妒的名声?”

☆、第 177 章 暮思还后诸(一)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齐刷刷的落在了慕瑛身上,有羡慕,有嫉妒,有愤怒,还有不屑一顾。
“回太后娘娘话,臣妾绝没有这想法,有几位姐妹能一道服侍皇上,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事情,慕瑛如何会嫉妒?”慕瑛朝高太后弯了弯膝盖:“皇上厚爱,慕瑛却是消受不起。”
高太后满意的看了慕瑛一眼:“慕昭仪这话说得实在是好,这才是做女人的本分。皇上,你看慕昭仪都这般说了,你觉得呢?”
赫连铖负手站在那里,皱着眉头看了看那边的四个女子:“你们一定想要到宫里呆着,朕也不勉强你们,愿意走的可以出宫,愿意留的便留下,免得说是慕昭仪支使朕做下的事,这黑锅可不能让她背。”
贺兰巧听到这话,理了理头发,冲着赫连铖笑得甜甜蜜蜜:“臣妾便说皇上不会这般狠心,臣妾当然愿意留在宫中。”
“臣妾也愿意。”沉樱与袁绵福两人福身下来,说得情真意切:“服侍皇上乃是臣妾的本分,即便皇上再怎么嫌弃臣妾,臣妾也要忠心耿耿的服侍皇上。”
赫连铖有几分不悦,本以为自己宽宏大量送她们出宫,没想到这一个个倒是赖上他了,全都想呆到宫里不挪窝——留到宫里有什么好?自己又不会去临幸她们,每日看着自己与瑛瑛卿卿我我,有什么意思?
“皇上,臣妾愿意出宫。”宇文如月挺直了背站在那里,声音清冷:“还请皇上去了臣妾的封号,让臣妾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最好能赐给臣妾一座小宅子,臣妾不想回太傅府去。”
“你愿意出宫?”赫连铖大为高兴:“好好好,朕让你如愿以偿。”
这件事就此揭过,三位绵福步履轻盈的各自回宫,唯有宇文中式由江小春领着直奔后宫门口而去。
高太后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忽忽的笑了起来:“可没想到皇上也能听得进劝告,哀家却是低估了慕昭仪的影响。”
墨玉姑姑垂手不语,太后娘娘自然是希望皇上能将这几位都送出宫去的,可碍着情面,只能请了皇上来,表面劝说,实则火上浇油。方才她斥责慕昭仪嫉妒,实在是想引起皇上的怒气,好让他挺身而出维护慕昭仪,坚决将四位妃嫔送走,引得朝野对天子好色误国来议论一番。
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就这样撂手了,难道是如太后娘娘估计,慕昭仪提前给皇上将利弊分析过了,皇上才不会犟着牛头往前冲?
“看起来阿瑛原来那般心不甘情愿的模样全是装出来的,哀家可一直以为她是不想嫁给皇上的。”高太后端起茶盏在手,慢慢悠悠喝了一口:“哀家打了一辈子雁,却没想到这次反被大雁啄了眼睛。”
“或许并不是娘娘想的那般。”墨玉姑姑犹豫再三,终于开口:“指不定是皇上今日心情好,故此顺着娘娘的话往下说呢,皇上有时候还是对娘娘格外敬重的。”
“敬重?”高太后微微哂笑:“墨玉,你是越活越糊涂了不成?皇上岂会真正敬重我?只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我不是他的生母,在皇上心中,再怎么着也越不过那位死去的生母皇太后去,便是连太皇太后都不如呢。”
这大实话一出口,主仆两人都沉默了几分,正殿里安安静静,便是连漏壶里水滴之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墨玉,那尉迟青已经安排妥当了没有?”寂静过后,高太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阿瑛升了昭仪,按着后宫嫔妃的分位安排,该要有四十名小宫女,四名掌事大宫女,两位姑姑,灵慧嫁去南燕,带走了一批人,映月宫里正是要添人手的时候,趁着这机会塞几个人进去。”
“娘娘,这事情您不早就让老奴去安排了?”墨玉姑姑俯下身子低声道:“高国公府已经派人去找了好些人,挑来挑去,选了几个胆大的丫头训练了些日子,早几日已经通过内务府进宫来了,那尉迟青便已经安排在了映月宫,名字改了,叫青苹。”
尉迟青,乃是那位将慕瑛摔倒而被赫连铖下令千刀万剐的羽林子,他死后,妻子忧思成疾一病不起,还没两个月便呜呼哀哉,只留下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高国公府暗地里派人寻访到这三个孤儿,愿意抚养他们,而且承诺送那儿子念书,长女尉迟青性子暴烈,却不愿意就此作罢,一定要进宫伺机为父报仇。
高国公府的管事假意劝说了几回,可那尉迟青却是下定了决心,怎么劝都不肯作罢,这正中了高太后的下怀,于是将早已训练好的几名女子找了过来,与尉迟青相见。那几名女子,也是赫连铖下令虐杀之人的遗孤,众人早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一门心思想要报仇,尉迟青见着大家身世相似,心中大喜,暗地里约定,伺机而动,等着有机会绝不手软。
早些日子,内务府在民间选了一批宫女,高国公府便用各种渠道将这批人送进宫里来,那位尉迟青竟然误打误撞分进了映月宫——当然,即便不是她,也会有旁人进去,高太后这边早就已经不露痕迹的安排得格外妥当。
“已经进宫了?”高太后低头想了想:“先别去联系她,看她的行为处事再说,要确定她能值得信赖我们方才好授意她做事,否则免不了会打乱哀家的计划。”
“是,我派人盯着呢,娘娘只管放心。”墨玉姑姑应诺了一声:“只是现儿映月宫里掌事的姑姑是丽香,她乃是太皇太后的忠心人,皇上原先将她去盯着樊绵福,现儿将她派在映月宫,便是看中了她为人沉稳,凡事细心,更何况青苹现儿只是一个小宫女,若是想要插手进去,只怕也是为难。”
“着急什么,哀家有的是时间等,现在还不到下手的时候,不能仓促,莫非你忘了上元夜那次行刺之事?若不是京兆尹是头猪,只怕这案件还会扯出萝卜带出泥。”高太后将手中捧着的茶盏放到了桌子上头,眼睛望了望门口的一线金灿灿的阳光,声音低沉:“慕华寅还没倒呢,现儿还不是咱们下手的机会,若是此刻便下手,或许倒给了慕华寅一个名真言顺的借口来扳倒大虞皇室,怎么着也得先将他给放平了再说。”
“可……”墨玉姑姑有些疑惑:“这事不好办啊,娘娘。”

“凡事都能找到其间的疏漏,而且皇上对于慕华寅本来便心存顾忌,咱们可以借皇上的手来将慕华寅给除了,这隐患解决了,哀家便能开始筹备下一步了。”高太后忽然笑了起来,嘴角一丝皱纹愈发的声了些:“哀家觉得,该让群臣上些歌功颂德的奏章,让皇上觉得自己治国有方,免得他听信了阿瑛的话,真以为自己还需要改些施政的策略。”
“皇上现在治国,不是做得很好吗?”墨玉姑姑也笑了起来:“就是要朝野上下一致赞扬皇上,才能让皇上心里头高兴哪。”
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结果就是民不聊生,老百姓怨气重了,自然就会反抗,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终的赢家还是自己,高太后得意的笑了起来,皇上防着高国公府,可却防不住她暗地里提拔起来的那批人,总有一日瓜熟蒂落,自己便能安心的真正做自己的太后娘娘了。
赫连铖走在御花园里,只觉秋风渐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慕瑛朝他望了一眼:“皇上,怎么了?莫非觉得寒气已侵?不如回宫去加点衣裳。”
赫连铖嘻嘻一笑,朝慕瑛靠近了几分:“瑛瑛,你靠着我些,有你在身边,我的心暖烘烘的,一点也不冷了。”
“皇上!”慕瑛嗔怨的转过头:“后边还跟着宫女内侍呢。”
“怎么又在喊皇上?咱们两人说话,你就喊我阿铖。”赫连铖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拖到自己身边,用孔雀毛斗篷将她裹住:“咱们就是合成一个人,也没他们说话的份儿。”
慕瑛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赫连铖这也太不讲究了,光天化日之下,在御花园里这般行事,若是被宣扬出去,少不得又说她在迷惑君王。可赫连铖却一点也不顾忌这些,只是一双手牢牢将她圈在自己怀中,怎么也舍不得放开。
“瑛瑛,我这三日不上朝,可以好好陪着你玩几日,过了三日以后,我又要开始卯时就开始往朝堂上走了,你怎么样也该可怜可怜我。”赫连铖似乎觉察到慕瑛的不自在,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就喜欢这样黏着你,有你在身边心里头才踏实呢。”
慕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跟着赫连铖一道往前走,说实话,当皇上也不容易,每日上朝看奏折,日复一日,肯定会觉得很乏味。他难得有几日轻松,自己也不必泼他冷水,他爱如何便如何罢。
两人相拥走到了映月宫门口,丽香姑姑已经带了满院子的宫女内侍候在宫门,见着赫连铖与慕瑛进来,连忙带着众人行礼:“皇上安好,昭仪安好。”
赫连铖看了一眼黑压压的那群人,点了点头:“以后好生服侍着昭仪,不能有半分闪失。”
“是。”众人齐声答应,中间有一人微微抬头,眼神清冷。

☆、第 178 章 暮思还后诸(二)

  春来秋往,寒去暑至,这日子瞧着慢慢悠悠,可却也一眨眼般过了四年。
大虞还是那个大虞,皇帝的宝座上坐着的依旧是赫连铖,每日上朝下朝,似乎一成不变,而他的后宫,这四年来都是慕昭仪独大,也是一成不变。
尽管慕昭仪受宠,可不知为何,可却没有为皇上生下一男半女,这件事情成了朝野都在关注的大事。
“皇上独宠慕昭仪,可偏偏那位却是个无子的主,这可怎生是好?”一群官员站在朝堂外边,小声议论,众人望着刚刚放晴的天空,哥哥摇首低叹,脸色沉沉。
“慕大司马过来了。”有人眼尖,瞥见了那边一个穿着深红常服的人影:“咱们快些莫要再多说,免得被大司马听见不欢喜。”
“什么欢喜不欢喜的?老夫偏要去问问。”一把雪白胡须,正是那又臭又硬的太史令高时,他的脸涨得通红,手里拿着的朝笏都有些颤颤巍巍:“慕昭仪出身大司马府,乃是大家闺秀,怎么着也该学过女戒女则,难道不知道这妇人便该贤惠,如何能这般善妒?听说进宫第二日,皇上便为了她要遣散宫中嫔妃,幸得太后娘娘直言,这才只送出去一位,还留了三位。可这四年里,据彤史记载,皇上根本就没有往那三位绵福宫里去过,晚晚歇在映月宫,仿佛将盛乾宫挪了个地方一般,这、这、这……”
慕华寅走了过来,腰杆挺得笔直:“众位大人,朝会还没开始,怎么便聚在这里开小会了?”
“大司马,你来得正好。”高时果真一点畏惧全无,双目直视慕华寅:“慕昭仪独霸后宫这事,慕大司马如何看?”
“高大人,如何用个霸字?慕昭仪与皇上感情好,那是他们的事情,我们做臣子的,自然不能说多话。”慕华寅捋了捋胡须,笑眯眯的望着高时:“莫非高大人还有旁的看法不成?”
“即便是皇上对慕昭仪有情,可慕昭仪也该为大虞皇室着想,这四年下来,慕昭仪膝下没有一男半女,却还霸者皇上不让他去旁的妃嫔处,这样可是贤良之人?大司马,慕昭仪出阁前,慕府可否请人教授了她这些东西?”
高启的话尖锐刺耳,可慕华寅却一点也没有生气,他只是笑着瞥了高时一眼:“依着高大人的意思,慕某该如何做才好呢?”
“你得进宫去劝劝你那好女儿,让她放开手,不要这样将皇上霸着,或者你去劝劝皇上,让他不要这般宠着慕昭仪,怎么样也该雨露均沾才行。大司马,你觉得老夫说得可有道理?”高时双目灼灼,紧紧盯住慕华寅不放。
“高大人,即便你不说,慕某也正有此意。”慕华寅点了点头:“高大人一心为我大虞着想,实在是难得。”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慕大人真乃高风亮节,我等佩服。”
慕华寅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心中却有几分苦涩。
他确实一直恨着这长女,总觉得是她让自己的夫人劳心劳力,这才会天人永隔,但她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何尝不希望她好?只是现在她四年没有子嗣,这局势由不得她再这般胡闹下去,必须有人出面阻止。
其实说真话,慕华寅心里并不希望慕瑛独宠后宫,若是皇上只宠她一人,生出的皇子被封为太子,按着大虞的规矩,子贵母死,慕瑛便没了活着的机会。
她是自己的女儿,再怎么不喜欢她,慕华寅还是不忍心看着她离开人世,他要保全长女的性命——让宫里嫔妃生了皇子立为太子,然后襁褓之中便抱过来养在慕瑛膝下,即便不是生母也胜过了生母,就如现儿高太后这般,也算是过得自在惬意。
就算养着的那位太子是白眼狼,他也不怕,慕家在大虞的势力,可不同一般,长子慕乾生得骁勇善战,自十岁开始便在军营历练,早几年在攻打南诏时已经立下了赫赫战功。今年虽才十八岁,可已经是正三品的昭勇将军,并授轻车都尉,再过十多年,将他培养出来,自己便可以将大司马的职位腾给他。
赫连铖的身子骨看起来不错,比先皇的要好,他与慕瑛应该能相守很长一段时间,若是慕瑛比赫连铖先去,那是她的福气,若是赫连铖走得早,慕瑛做为圣母皇太后,身后有慕家撑腰,哪里用得着怕那小太子?
现在看着宫里几位妃嫔,出身如何能比得过慕瑛?娘家的势力又如何能与慕家相提并论?若是小太子不识时务,登基以后想要靠着娘家来打压慕瑛,那可别怪慕家不客气。
慕华寅考虑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一日两日,随着慕瑛在宫里呆得越久,他便想得越多,慕瑛虽然不是他喜欢的,可还是需得保护她的安全,毕竟她是慕氏子孙。慕华寅的想法,首先要保证慕乾与慕坤与慕微,但是慕瑛也还是要有所顾及。
就听一阵扎扎作响,回头一看,朝堂的大门已开,一行羽林子手执金瓜走了出来,分列在朝堂两侧,春阳照在他们的寒铁甲衣上,闪闪发亮。
赫连铖被一群人拥簇着走了出来,昂首挺胸,他去年已经及冠,风华正茂,看起来比几年前又要精神了几分,大虞这些年没有什么大动乱,大臣们上奏折,都是一片赞誉之声,弄得他不禁飘飘然起来,觉得自己还真是治国有方。
现在唯一让他觉得有些不完美的就是膝下空虚。
慕瑛进宫已有四年,两人如胶似漆,可就是颗粒无收。这皇子不出世,怎么好封慕瑛为皇后?太医院里派了几名医女守在映月宫里,各种调理,但始终不见动静。
只不过赫连铖的内心,其实现在并不想让慕瑛生孩子,他觉得两人在一起很好,暂时还不想让人打扰他与慕瑛的甜蜜。
“要是瑛瑛有了孩子,肯定会更关注那孩子了。”赫连铖心里默默的想着:“朕还想多与瑛瑛恩爱几年呢。”
关于这子嗣之事,随着慕瑛进宫的日子久了,私底下的议论也越来越多,慕瑛为了这事,也渐渐的烦恼了起来。慕瑛不高兴,赫连铖便不快活,他每日里想着到底怎么样才能将这事情解决,可小孩子总不是说有就有的,到了第四个年头,赫连铖心里头也有了几分焦躁。
朝堂上边文武大臣分队列好,有几位大臣出列,将今日要朝议的事情提出来,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是关于地方上的一些盗匪之事,便是关于去年干旱,影响到今年的收成,他听得有几分厌烦,这些事情,自有地方官来处置,再不济也有户部刑部,为何要提到朝堂上来说!
“皇上,臣有一言。”
听着这声音,赫连铖便皱起了眉头,慕华寅,究竟又要说什么了?
最近两年,随着慕乾军功大盛,慕家更是熠熠华堂,看得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眼热。赫连铖本不欲让慕氏一族这般显赫,可没奈何慕乾争气,年纪轻轻便在攻打南诏里立下赫赫战功,让他根本没有理由不提拔他。
赫连铖心存怀疑,原来以为这战功是慕华寅授意让人加诸于慕乾身上,可万万没想到慕乾回京,进宫觐见姐姐慕瑛时,在御花园里露了一手,与数十名羽林子轮番较量,竟然=没有一人能胜过他。
老天爷为何便这般偏爱慕氏一族?不仅仅是男俊女美,更是英才辈出。虽然慕乾乃是慕瑛的亲弟弟,可赫连铖心中却有了几分戒备之意——盯着慕府的人来回报,慕乾与赫连毓十分相得,两人来往密切。
赫连毓今年已经十八了,赫连铖一直扣着他在京城,没有让他回封地去,也不知道他心里边会不会有怨怼。虽说大家都赞扬太原王仁义,可焉知他心里对当年将太子之位让出来有没有后悔过?
做小孩的时候简单得多,心地就如一张洁白的纸,没有半分因着算计而留下来的污渍,可这人一年纪大,想得比以前要多了,心境也就改变了。
赫连铖与慕瑛两人相得是一回事,可面对这朝堂里的权臣又是一回事,功高震主,历来是被猜忌的对象,更何况这权臣的儿子还是那般超凡不俗,简直便是人中龙凤。
他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想法子将慕氏一族削弱。赫连铖盯着从朝臣行列里缓缓走出的慕华寅,微微一笑:“慕爱卿,有何话说?”
“皇上,臣今日想说的是皇上的家事。”慕华寅手捧朝笏,说得十分恭敬,群臣们个个竖起了耳朵,没想到慕华寅还真的向皇上提出这事来了。
“家事?”赫连铖有几分不解,盯住了慕华寅:“慕爱卿,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上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可这膝下却未有一男半女,兹事体大,皇上可曾想过?”慕华寅抬起头来,一脸诚恳:“皇上,为了大虞社稷着想,你该广选妃嫔入宫,让她们为皇上开枝散叶,这样大虞的江山社稷才能世代绵延下去,皇上觉得呢?”
朝堂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丝杂音,众人都举目望向了赫连铖,看他如何回答。

☆、第 179 章 暮思还后诸(三)

  赫连铖的手紧紧的抓住了龙椅的扶手,全身都绷得笔直,一双眼镜盯住了慕华寅,愤怒得要冒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