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从门帘下嗖嗖的钻了进来,慕老夫人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十分不悦。
明华公主没有半分畏惧,只是笑嘻嘻的站了起来:“母亲,何必动怒?这等大事,我如何不会遣人去告知母亲?只是那丫鬟或许是有些顽劣,路上耽搁了时间,这阵子还未走到松柏园呢。”
在慕府这些年,明华公主除了对慕华寅有几分忌惮,其余的人她都是不放在眼中的,她本是天家骄女,根本不必害怕谁,也就是慕华寅权势太大,她不得不低头而已,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她根本就连慕府都懒得住,直接在公主府快活去了。
对于慕老夫人,明华公主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心底里并没有将慕老夫人看得如何要紧,这高府来人求亲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要与慕老夫人通气的,明华公主确实打发了一个小丫头子去松柏园,只是不知为何慕老夫人先得了消息,赶着就过来了。
慕老夫人神色稍霁,走到前边坐了下来,高傲的抬头看了刘媒婆一眼:“ 你是替哪家府上来说亲的呢?”
这刘媒婆乃是京城里大名鼎鼎的官媒,达官贵人府上去得多,自然也没被慕老夫人这模样诶吓住,只是伸手扶了扶鬓边的那朵大绒花,笑着回答:“哎呀呀,老夫人,这桩亲事可是最配不过了的,我接了这委托,心中一合计,普天下再也找不出来这般相配的人儿来,故此赶着来慕府替男方求亲了。”
慕老夫人笑了笑:“你倒是说说受了哪府之托。”
媒人就是靠嘴巴皮子吃饭的,每每要将这男方女方说得天花乱坠才能坑蒙拐骗,看着刘媒婆那眉飞色舞的神色,慕老夫人却是一点也不相信的,一定要说出来是哪家府上,她才能做决断。
“瑛丫头,你回自己院子去。”慕老夫人瞥眼瞧见慕瑛还坐在一侧,有些不快:“怎么,你竟然是连规矩都不懂了?现儿是在商议你的亲事,你怎么能大喇喇的坐在一旁不动弹?”
“母亲,阿瑛是我命人喊了过来的。”明华公主笑了笑:“亲事当然要阿瑛自己点头,若是她不同意,我们却非要硬凑到一处,到时候成了亲,少不得会多添一对怨偶。汉人的规矩实在有些不通情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成亲的可不是父母与媒人,为何要听他们的?咱们大可不必学那汉人的规矩。”
“公主出身高贵,乃是赫连一族的金枝玉叶,可我们慕家却是地道的汉人血脉,焉能与公主有相通之处?”慕老夫人一丝笑容都没有,心中暗自腹诽,这位明华公主说得振振有词,可她嫁入慕府,难道就是她自己的意思?
明华公主听着慕老夫人十分坚持,有几分恼怒,她朝慕瑛望了过去:“阿瑛。”
慕瑛站了起来,朝明华公主行了一礼:“母亲,祖母教训得也是有理,慕瑛先回自己院子去,亲事全由母亲祖母做主便是。”
“还是瑛丫头明白。”慕老夫人点了点头:“瑛丫头,你去罢,你的亲事,祖母自然会上心的。”
不仅是她的亲自,即便是那远在边关的那几个孙女的亲事,她都要一一拿捏在手中,不能让她们随意嫁人,慕家的女儿必定要为慕家出力才是,可不能胡乱找一个就嫁了。
慕瑛带着小筝踱出前堂,刘媒婆这才开口:“老夫人,刘媒婆素日里或许会有些夸大其词的来拉纤保媒,可今日这桩亲事,却是极为妥当的,男方乃是高国公府的长公子,生得实在是俊秀,又有好才干,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平章政事府里挂过职,这可真是年轻有为哪!老婆子听着是高国公府差遣,心里觉得这样相配的亲事,天下找不出第二桩来,故此赶紧带着高府的纳采礼过来了。”
方才刘媒婆见了慕瑛,很是惊艳了一把,心中确确实实认为这位慕大小姐与高大公子真是极为相配,慕府与高府也是门当户对,这桩亲事定然一说便成,到时候双方的酬谢银子不知道会有多少。
她一边说着话,两条眉毛不住的飞舞了起来,只是见着慕老夫人一言不发,心中又有些忐忑:“老夫人,莫非觉得高大公子……有什么不妥当?”
慕老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好半日方才开口:“老身听闻高大公子数年前忽然得了怪病,这些年一直在外寻访名医,据他说是已经被治愈了,可老身却不得不为自己孙女打算,怎么着也得多看几日,否则若是他病根未除,忽然发起病来,那我这瑛丫头可就是一辈子受苦了。”
刘媒婆一怔,讷讷道:“高大公子八月就已回了京城,现儿三月有余,也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老夫人这考虑……也是忒多余了罢?”
“这可是我家瑛丫头一辈子的事情,如何不能多多考虑,再说了,我们家瑛丫头上个月才及笄,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择夫婿。”慕老夫人将茶盏放在桌子上,朝刘媒婆笑了笑:“还请刘媒婆替我告知高国公府,我们家瑛丫头要等明年再说,到时候高国公府可再遣你过来说亲,我们慕家再做决定。”
刘媒婆张口结舌,没想到慕老夫人竟然拿了高大公子的病做由头,轻轻的将这门亲事给推开了——可她又没有完全将高国公府拒绝,就如钓鱼之人放了一个饵,高国公府衔着这香饵,吐不出来,又吞不下去。
她转眼看了看明华公主,希望她能说上几句,毕竟明华公主的身份高贵,又是慕大小姐的继母,若是她能替慕瑛点头,只怕这亲事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只是明华公主却没有像刘媒婆想的那般替她说话,只见她翘起兰花手,拈起一块百花松茸蒸糕往嘴里送,笑吟吟的坐在那里,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刘媒婆心里知道得很清楚,明华公主是不欲相帮了,只能站起身来,让自己带过来的帮手提起那对活雁,自己拎起那个贴着红纸封的篮子,垂头丧气的走了出去。
刚刚踏出前堂,后边宋嬷嬷追了过来,塞了一个大银锭子在刘媒婆手中:“公主打赏的,多谢费心了。”
刘媒婆攥了银锭子在手里,这才舒服了一点,总算是没白跑一趟,只不过心中犹然遗憾,像慕大小姐与高大公子这般相配,为何慕老夫人不愿意一口答应下来,莫非还是要拿乔做致,方能显出慕大小姐的金贵?
普天之下看过去,实在也没有比高大公子更能配慕大小姐的人,无论是从外貌还是从身份来说。刘媒婆叹了一口气:“果然是姻缘天注定,或许这看似最配的两人却凑不到一块去呢。”
高国公府是名门望族,求婚一次不成,难道还要腆着脸去求第二次?刘媒婆拉纤保媒这么多年,很少见着回头能成的,不免有几分伤感,看起来这对金童玉女是不能到一处去了。
慕老夫人跑过来搅了这门亲事,心中得意,喝了两口茶,与明华公主说了几句话,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走的时候还斜眼瞟了下明华公主,有些奇怪为何她不坚持要将慕瑛许给高国公府那位大公子。
明华公主与慕老夫人的考虑,其实是一样的。
慕瑛被打发回府,慕老夫人原以为她自此与皇宫无缘,可万万没想到,昨日及笄,皇上竟然派了他贴身的内侍江六来送贺礼,慕老夫人心中盘算,定然是皇上对慕瑛还有几分情意在,指不定过了些日子,就会派人将她迎去宫里,自己可不能随便将瑛丫头给许了人家,先缓缓,看看皇上那边的意思。
若是过了一年皇上那边还没动静,再慢慢给慕瑛择夫婿——瑛丫头生得这般好容颜,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就算高国公府不再遣人来求娶,瑛丫头要嫁一个贵家公子也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明华公主也是在为自己的皇上侄子盘算,现在还不明白皇上究竟会不会让慕瑛入宫,先不急着许了人家,在这一点上,她与慕老夫人看法一致,故此婆媳两人第一次如此默契,都不愿当场便答应了刘媒婆。
高启自从刘媒婆从家里接了纳采礼往慕府去的那一刻,心中便颇不安宁,好几次让半夏打发小丫头子去门口张望:“快去瞧瞧,看那刘媒婆可回来了?”
望了好几回,眼睛都快要望穿,打探消息的小丫头子飞奔着跑了过来:“大公子,大公子,我方才见着那个婆子从角门进院子了!”
高启大喜,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边走了过去,雪白的衣裳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不住的拍打着他笔直的长腿,就如一双蝴蝶展开了蝶翼一般。

☆、第 148 章 明月何灼灼(二)

  “慕府拒绝了?”高大夫人瞪眼望着刘媒婆提着的那个篮子,脸色很是不好,大司马府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吧?虽说慕华寅权势逼人,可最近几年,随着皇上渐渐长大,他的气焰也没以前这般高了,而高国公府可是簪缨世家,不是慕家那种外来户!
想当年,慕家乃是大虞手下败将,南汉灭,慕家女儿进宫做了宫奴,仗着有几分姿色有几分手腕得了文宗皇上的宠爱,一步步爬到了皇后的位置,文宗皇上英年早逝,慕皇后无子,一力将年幼武宗皇上抚养长大,武宗驾崩得早,她又以太皇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多年,将她的弟弟慕熙提拔上来,慕家这才慢慢的在大虞的高门贵户占了一席之地——这种身份,可还不能与高国公府相提并论!
高家乃是胡族里五大姓之一,当年姓氏为叱利,后来文明太后引用汉人文化,赐予胡人亲贵汉姓,叱利被赐姓高,自此便有了高国公府。高家是天生纯正的胡人血统,哪里是慕家这外来户能比得上的?自家愿意跟慕府联姻,那可是给了慕家面子,谁知道人家还不承情,竟然将刘媒婆打发回来了!
“夫人,”刘媒婆觑着高大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慕家担心贵妇大公子的怪病还没治好,说是要看上一段时间再说,她们说慕大小姐才及笄,还不着急谈婚论嫁,这事儿要押后,高府若是有意,那便等到明年再说。”
“等到明年?慕府也实在太托大了些!不就是他们家那大小姐生得美一些而已?”高大夫人一脸的不忿:“我还嫌她省得太美了呢,红颜祸水,谁知道能不能宜家宜室!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美人多得是,凭什么慕家要拿乔做致?”
刘媒婆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高大夫人说得没错,她们高国公府有的是本钱,也不必一定要娶慕大小姐。想想那白玉般的肌肤,弯弯的柳眉,秋水一般的眼角,刘媒婆心中暗自叹气,这桩好姻缘,算是成不了啦。
“不,母亲,我等,我愿意等!”高启从外边冲了进来,一脸的焦急:“无论等多久,我都愿意!”
“阿启!”高大夫人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这样没志气?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如何就放下自己的身段这样对一个女子低头?”
“母亲,不管你怎么说,我今生今世就只娶阿瑛,还望你成全儿子!”高启朝高大夫人深深行了一礼,宽阔的衣袖垂到了地上:“阿启先谢过母亲!”
高大夫人盯着高启看了好一阵子,这才叹息一声:“好罢,阿启,那咱们等明年再说。”
刘媒婆赶紧进言:“夫人,这事儿也不着急,明年再说。”
这事情就算了结,刘媒婆带着两边打发的银子,开开心心回家了,一路上还不住的念叨:“这门亲事,老婆子真要尽力结成才行哪。”
“阿启,这都还八字没一撇,你就对慕大小姐这般退让,到时候嫁到咱们府里来,还不是能把你拿捏得死死的?”高大夫人端着茶盏猛喝两口,还是有些意难平:“母亲觉得,你最好还多多考虑。”
“母亲,这夫妻之道,不该是互敬互爱?怎么会用得上拿捏一词?母亲多虑了。”高启站在那里,容色淡淡,什么拿捏不拿捏呢,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慕瑛拿捏他又何妨?他心甘情愿!
“大小姐,老夫人这是什么态度呢。”小筝愣愣的望着石阶旁边的一丛青草,有些想不明白:“要么就答应,要么就拒绝,这推推拖拖的,都什么事儿呀。”
“小筝,这亲事又不是我能作主的,随她们去办罢。”慕瑛没精打采说了一句,一只手攀住了织锦垂帘,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祖母这般做,难道是说她有更好的人选?放眼这京城,能比高启条件更好的,实在不多,莫非祖母有意想将她许给皇子?或许……慕瑛咬了咬嘴唇,心中想到了一个人,赫连铖。
是不是及笄那日江六到慕府来送贺礼,让祖母又有了些别的想法?慕瑛的指甲慢慢的掐进了织锦缎子中,抽出了一根细纱,慢慢的,越来越长,而她的心,也恰似一张双丝网,里边千千心结,怎么也打不开。
“皇上,明华公主求见。”
赫连铖懒洋洋的伸了伸腿:“让她进来。”
明华公主穿着一件正红色的衣裳,就如一团火般卷着进来了,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皇上,你可知道今日慕府有什么大事?”
见着她脸上那分得意,赫连铖暗自揣度了一番:“朕猜不出来。”
明华公主笑盈盈的坐了下来,接过宫女递来的香茶,轻轻一撇嘴:“高国公府来人了。”
赫连铖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她:“来替高启求亲?”
上回听到灵慧公主跟他提起,说高大夫人进宫求太后娘娘拿主意——高国公府的长孙媳,到时候是要主持府中内务的,责任重大,自然要娶个好的,高大夫人进宫也不是件什么稀奇事,可让他关注的是,高国公府想娶慕瑛过门,这怎么能行?
阿启,你要跟朕抢媳妇,还来真的了?
“哎呀呀,皇上,看你这模样,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明华公主嘻嘻一笑,将手中茶盏放了下来:“你便放心罢,有姑母在,怎么能让阿瑛嫁了旁人?”
“皇姑,朕会记得你的好。”赫连铖这才放了心,只觉心花怒放:“那是拒绝高国公府了?”
“这个……”明华公主摇了摇头:“皇上,在慕府,我上头还有一个人哪!”
“慕老夫人怎么说的?”赫连铖有几分焦躁,这慕府的老太婆是老糊涂了不成?为什么不干干脆脆的拒绝?可皇姑又说有她看着,不会有事,这却让他摸不透这话里的意思了。
“我那婆婆,可是狡猾如狐狸,她拿了高大公子的病当借口,说要多看他几日,阿瑛才及笄,不着急就谈婚论嫁,要等到明年再说。”明华公主的手指擦过自己膝盖上的衣裳,低低笑了起来:“高国公府今日受了羞辱,明年哪里还会来求亲?这样也好,慕府的门槛总算是保住了,那群觊觎阿瑛姿容的贵家公子,最近都不会来慕府求亲了。”
赫连铖转了转眼睛,瞬间明白了原因,脸上露出了笑容,慕老夫人这般推托也不错,至少最近他便不必要时时防备着他的瑛瑛会被人娶走了。
只是唯一让他觉得为难的是如何处置慕华寅。
这些年来,他不断的扩张自己的势力,朝堂上应该有一大半的官员都已经收归他用或者是被他的手段震慑,只是他依旧对慕华寅不爽。
慕华寅有很多方面都跟他意见相左,但要命的是,慕华寅每次都是对的。
赫连铖很不愿意承认他的失败,每次上朝,见着慕华寅向前踏出一步,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厌恶。慕华寅总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他那俾睨之色,仿佛对他充满了瞧不起,带着一种嘲讽。
他的臣子,如何能蔑视自己?赫连铖一瞧见慕华寅那模样心里就烦躁,而且太皇太后的话经常在耳边回响:“你可不能让慕大司马太专横,臣子在高位上太久,即便原先没有野心到了后来也就有了野心。”
想娶慕瑛,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慕华寅,真不心甘情愿让他多一个国丈的身份。
“皇姑,慕华寅那厮,现在可有什么动静?”赫连铖压下心中不快,看了明华公主一眼,却见她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皇姑,可有什么发现不成?”
“回皇上的话,慕华寅一般住在外院,极少在内院过夜,我花了重金收买到外院书房里一个打扫的下人,只说逢年过节的时候,来拜会慕华寅的人多,也看不出太多的苗头,只不过打扫书房的时候,看到里边新添了一架屏风,绣的是山河锦绣图样。”明华公主咬着牙,有些愤愤之色,她原以为慕华寅这般俊秀,自己嫁给他也算是门当户对,才应承下这门亲事,可万万没想到,慕华寅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这些年来,也就是在他极度需求之时,才与她同床共枕几夜,而且每次云雨过后,慕华寅便离开她的屋子,回自己房间去了。
明华公主觉得自己受了侮辱,感觉她在慕华寅眼中根本没有半分地位,仿佛便是个通房丫鬟,两人在一处只是那种欲望驱使,没有怜惜,也没有呵护,狂风暴雨以后,那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好像她只是一个器具。
本来想好好跟慕华寅过日子的明华公主,经过几次折腾以后,最终下定了决心,她才不替慕华寅遮遮掩掩,万一慕华寅真有什么野心,东窗事发,她刚刚好继续做她的风流寡妇。
“山河锦绣?”赫连铖皱了皱眉,仅仅只是一架屏风,还说明不了什么。

☆、第 149 章 明月何灼灼(三)

  “阿姐,阿姐,我要跟你一起去汝南!”慕微大呼小叫的奔到了慕瑛面前,扑进了她的怀里,一把勾住了她的脖子:“不是已经跟姑母说过了嘛,表姐们说了要我跟着你一道去汝南的,如何现儿又将微儿抛下了?”
“微儿,不是阿姐不选择带你去。”慕瑛将头抵住慕微的额头,低低叹息一声:“祖母派袁妈妈来说过了,要等你十岁以后方才能出远门。”
“微儿才不相信!”慕微嘟起小嘴,气呼呼的看了她一眼:“我去问祖母!”
说完这句话,她松开手,飞一般的朝前边跑了过去,慕瑛苦笑着看了看小筝:“快去收拾东西罢,咱们按着原来的计划走。”
去年便定下去汝南,汝南王妃派人送年礼回慕府时,还特地提及此事:“王妃说,三月十时分,莺飞草长,正是游春好时节,表小姐可以二月中旬动身,赶上汝南的三月三蝴蝶会。”
“三月三日蝴蝶会?”慕瑛非常感兴趣:“那是什么节日?”
“这是我们汝南的奇观,每逢三月三,必然有大批蝴蝶齐聚珍珠湖畔的花树之上,远远看上去,就像开了一片鲜花儿般,特别是起风时,蝴蝶扇动翅膀飞舞在珍珠湖上空,那真是一种奇景哪。”那送年礼过来的管事说得十分起劲,还一边比划:“在这蝴蝶会里,青年男女可以对唱山歌,还能互赠礼物……”
“这般好玩!阿姐,咱们明年一定要去!”慕微听了心往神之,早就下定了要去汝南的决心,可万万没想到,要动身的时候,慕老夫人打发袁妈妈过来说,慕微年纪还小,不大方便出远门,要等她过了十岁再说。
这决定并不是慕老夫人做的,而是出自慕华寅授意,袁妈妈将慕瑛拉到一旁,脸上有为难之色:“是老爷不想让五小姐过去。”
慕微六岁以后,慕家重修族谱,序齿下来,她排行第五。
“我知道了。”慕瑛挺直了背,在父亲心里,慕微就是手掌心里那颗珍珠,是要时时呵护的,如何能让她就这样跟着自己去汝南?自从慕夫人死了以后,慕华寅对慕瑛就脸色不大好,小筝与王氏曾低声猜测,可能慕夫人是因着为慕瑛添置衣裳加重了疾病,慕华寅将夫人之死全怪在了慕瑛身上。
“唉……老爷实在是太冷淡了,好像大小姐就不是他的女儿,只将吴小姐看得眼珠子一般。”王氏无奈的叹着气:“若是夫人还在,见着老爷这般冷落大小姐,还不知道有多难受呢。”
慕瑛对于那份父爱,早就不寄希望,只盼父亲不要再像多年前那般无情,随手便将她塞到哪个让她受尽折磨的角落里去。她怅怅然的看着庭前几朵飘零的早桃花,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母亲,若是还在,那该有多好。
过了没多久,慕微拉长着脸回来,扑到慕瑛的怀里,脸上全是不服气的神色:“阿姐,若是算虚岁,微儿今年也要十岁了呢,如何就不能跟着阿姐一道外出?”她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扭着身子,就像那糖人儿般,拧成了几股。
“微儿,等明年,阿姐再陪你去罢。”慕微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劝慰:“今年就算了。”

慕微转了转眼珠子,咬紧了嘴唇,不言不语。
第二日,慕瑛便带了小筝与王氏,并着另外五六个丫鬟婆子,拜别了慕老夫人与明华公主,动身往汝南那边赶了过去。慕微扯着她的衣裳恋恋不舍,还只想偷偷的躲进慕瑛的马车,只是被袁妈妈捉了出来:“五小姐,莫要让大小姐为难。”
慕瑛钻进马车坐下,掀起软帘朝外边看,就见慕微眼巴巴的看着她,一双眼睛里泪水盈盈,似乎要哭出来,心中也是不忍,可她如何能自作主张带她走?万一慕微有个什么闪失,只怕父亲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小姐,咱们回院子去。”跟在慕微身边的香草很耐心的哄着她:“反正明年就能出去了,也不在乎这一次,是不是?”
慕微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一脸的不乐意,想了好半日,她一把捉住香草的手:“你去太原王府一趟,请他过来,我有事情找他。”
香草有些犹豫,小圆脸上闪过一丝畏惧:“小姐,你是要太原王带你去汝南?”
“哼,我抬了皇上的亲弟弟出来,祖母父亲总要看他几分面子。”慕微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偏着头看了香草一眼:“你快些去向公主领块牌子出府去。”
“小姐……”
“还不快去!”慕微看了她一眼,转身就往园子里走:“不管怎么样,我总得要试试。”
香草无奈,只能跑去明华公主那边,宋嬷嬷听说五小姐要遣香草去太原王府,倒也没说多话,直接从屋子里拿了腰牌给她:“快去快回,五小姐还等着你伺候呢。”
赫连毓听到香草捎信过来,赶紧随着她一道来了慕府,慕微一见到他便向他诉苦:“毓哥哥,我想跟着阿姐去汝南。”
“春暖花开,正是好天气,你去便是。”赫连毓有几分不解:“为何你还在府中?”
“哼,祖母与父亲都不放心我,说要等我十岁再出远门,这九岁与十岁,有什么区别?毓哥哥,我想去,我真不想天天呆在府里,想到处去走走。”慕微的眼睛闪闪发亮:“毓哥哥,你送我去汝南好不好?若是你跟我祖母与父亲去说,他们肯定会答应的,你可是当今圣上的弟弟!”
赫连毓同情的看了慕微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微儿,别的事情我或许能帮到你,偏偏这件事情我却没法子。”
“怎么了?”慕微睁大了眼睛,一副不相信的神色:“毓哥哥,你……不想陪微儿一道去汝南么?”
“微儿,不是我不带你,是我皇兄不许我离京。”赫连毓有几分苦恼,两道眉毛难得的皱到了一处,素日里他是个不知忧愁的人,可今天慕微的要求他都不能答应,这让他心里有深深的愧疚。
他的其余几个哥哥,大部分都去了自己的封地,唯有他,依旧还留在这京城里,哪儿都不许去,离开京城,必须要奏请皇上赫连铖,得了允许才能动身。这些年里,赫连毓除了去上林苑行猎之外,就只去了一趟盛京皇陵,代替赫连铖去祭拜祖先。
这次要去汝南,路途遥远,只怕赫连铖是不会让他走的了,赫连毓有几分烦恼,忽然发现自己还不如那些平民百姓,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带够了银子,没有人会限制他。
他很想满足慕微的心愿,看着她满脸忧郁,心里就全是歉意,可他却无能为力,他的皇兄根本不会让他出远门。
“微儿,要不是……”赫连毓想了想,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去求启哥哥送你过去,好不好?他现儿闲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做。”
慕微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啊,毓哥哥你去帮我求求他!”
高启自从回到京城,一直赋闲在家,赫连铖根本没提让他再去平章政事府的事,只是前不久派了江小春送了些补品到高国公府,叮嘱他好生修养。
“高大公子,皇上对你可是恩宠有加,知道你身子不大好,都不着急征召你入朝为官,相反的还让你好好修养身子,这可真是皇恩浩荡呀!”
高启微微一笑:“还请小江公公替启多多谢过皇上恩宠。”
这哪里是恩宠?分明是在防备着他,高启心里明白得很,因着姑母乃是当朝太后,皇上自然会猜忌高家——皇上的疑心越来越重了,以前猜忌慕华寅,现在猜忌高国公府。
只是他却不知道,因着灵慧公主的告发,赫连铖将他视为敌手,不欲让他在朝堂崭露头角,以免增重了他的分量,到时候慕府少不得对他刮目相看。
赫连铖的想法便是,不能让阿启出头,不能。
“高大公子,你与皇上是一起长大的,这情分,皇上可记在心里呢。”江小春笑眯眯的看了高启一眼,弯腰行礼:“咱家先回宫去了,高大公子就好生歇着罢。”
心里有些苦,一点点的浮到了喉咙口,高启默默的站在窗边,看着那群内侍慢慢朝门外走了去,有些心浮气躁。
这一歇便是好几个月,眼见着二月来了,高启还是在府里呆着,什么事情都没做。
他忽然觉得与其这般虚度光阴,不如回青州梁州,带了那些曲坞里的军士一起操练,这样至少每日还有事情做,心里充实。
为了能亲眼见到她及笄的那一刻,他不顾高太后反对,执意回到京城,可是万万没想到虽然他见到了她最娇嫩的面容,可却遭受到了慕府的一击。
慕府没有应允他的求亲,他只能像失去方向的蝇,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团团乱转,找不到自己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