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公公你只管放心去歇息,我们都打着精神在这里守着呢。”为首的小内侍精神抖擞,白天他们几个睡了个饱饱,就是为了晚上上夜做的准备,得了江六吩咐,几个人赶紧走上走廊,坐到了离寝殿门不远的一张桌子旁边,见着江六走远,几个人拿出了几枚骰子来:“皇上还没喊咱们,先来玩几把。”
寝殿里,沉樱正跪在地上,赫连铖的一只脚踩在她的手指上,不住的碾压着,嘴角露出冷笑:“你自己数清楚了,还少两颗,怎么敢就说一百颗全找到了?继续去找!”
沉樱的眼泪从脸庞滚落:“皇上,真找不到。”
“寝殿只有这么大,为何找不到?快些去找!”赫连铖脚下用了几分力气:“你是想让朕将你的手指踩断不成?”
沉樱此时痛得连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委屈的摇了摇头,赫连铖将脚挪开:“滚,去床下边找找。”

☆、第 115 章 婉伸郎膝上(四)

  樊绵福第二日便成了宫中议论的风头人物。
得了皇上初夜的女子,被宠爱了一个晚上,累得第二日都起不了床,皇上还赐了她一斛珠,整整一百颗珍珠,每一颗都有拇指大小,价值连城。
“哀家可真没想到,沉樱竟然会这般入了皇上的眼。”高太后有几分沮丧,低低叹息了一声:“真可谓人算不如天算,沉樱这枚棋子算是废了,她与皇上这般恩爱,哪里还会想着要替哀家来通风报信说说皇上的事情。”
墨玉姑姑也是一脸懊恼 :“老奴也没想到沉樱竟然会受宠,难道皇上不是喜欢瑛小姐的吗?咱们都看走眼了?”
“若是皇上心里有沉樱,却拿了阿瑛出来做挡箭牌,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皇上自小便对那慕华寅忌讳甚深,如何能对他的女儿却这般好?哀家到现在方才明白,皇上原来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高太后沉吟了一声,端起了桌上的茶盏,声音几不可闻:“皇上这般能忍,也算是个狠厉角色,哀家却要重新来布置一番了。”
“娘娘,咱们还是得再看看。”墨玉姑姑弯腰垂手:“老奴觉得皇上对瑛小姐那番情意,该不是故意装出来给娘娘看的。”
高太后抬眼看了她一下,嘴角浮现出笑容来:“墨玉,毕竟哀家是过来人,不会不懂这小儿女的情分。只是哀家从这事上看出来,皇上绝不是哀家原来想象的那样简单,以后一切都要比原来更仔细,来不得半点马虎。”
“是。”墨玉姑姑点头应承了下来,心里头却在琢磨着,皇上为何忽然之间会对沉樱这般宠爱,难道凡是男人都过不了美人关?特别是那个美人还没穿衣裳,与他大被同眠。
“京兆府那边可还在查上元夜的案件?”高太后闲闲的喝了一口茶,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来:“也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没有,京兆尹李大人现儿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都不知道该怎么交差。”墨玉姑姑脸上露出了一丝嘲弄般的笑容:“他也就这点能耐了。”
“墨玉,你放鸽子传出话去,是时候让京兆尹李大人破案了。”高太后微微一笑,温婉无比:“李大人可是一个好官,十分有能耐,治理京畿颇有方法,我自然要保他坐稳了这京兆尹的位子才是。”
墨玉姑姑忍住笑,点了点头:“老奴谨遵娘娘吩咐。”
京兆府李大人可算得上是个没有什么才干的人,只是舍得花钱,做事还算勤勉,故此才保住了他京兆府尹的位置,高太后要的也是这种糊涂人,看着忠厚老实,一心一意在为赫连铖做事,实则是在帮倒忙。
“对了,你且派人下帖子,等到三月三那日,广邀京城名媛贵女进宫赏桃花,哀家独居慈宁宫久了,也想见见年轻脸孔。”高太后眼波流转,露出了一丝凌厉的光来:“一枚棋子废了,哀家须得再安排一枚棋子才是。”
“娘娘,老奴觉得,这般做并不妥当。”墨玉姑姑迟疑了一番,吞吞吐吐道:“未必所有的贵女都会听娘娘吩咐,老奴瞧着,上回来的那位大司农家四小姐,有些心高气傲,若是像她这般,便不好掌控。”
“越是心高气傲的,便越能被哀家利用。”高太后轻轻一笑:“哀家又何必一定要去提点她跟哀家站到一处?只需中间略施小计,便能让她落入哀家彀中。”
“娘娘真乃见识高远。”墨玉姑姑由衷的赞了一句,笑微微的转身离开:“老奴这就去写信,等晚上再将鸽子放出去。”
“去罢,万事仔细些。”高太后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原以为赫连铖会不待见沉樱,这样沉樱便会觉得气愤不已,等着日子久了积怨深了,她便会不自觉的朝自己这边靠拢,只要自己稍微在里头下点什么眼药,沉樱稍微做点手脚,到时候……
可万事不由人算,高太后摇了摇头,只能耐心等候时机了。
这盛乾宫里的事情很快也传到了映月宫,几个宫女站在墙角边,掩嘴笑着说宫里的新鲜事,有一个刚刚从外头回来,将脑袋扬得高高,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我方才可是得了一桩新鲜事儿。”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有同伙催促她:“瞧你得瑟劲头,莫非还要我们挠你痒痒才肯说不成?”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两只手来,装模作样要去挠她。
那宫女生性怕痒,扭着身子往一旁躲,却被另外几个捉住不肯放:“快说,快说。”
“好罢好罢,我说。”那宫女这才松了口:“昨晚皇上临幸樊绵福,恩爱异常,今日樊绵福都起不了身,一直卧床歇息!皇上还说为了不劳累樊绵福,这盛乾宫里的庶务,还是由江六代为打理,只有重要的事情才拿了去报请皇上与绵福。”
“啊呀呀,竟然有这种事情!”一个宫女睁大了眼睛,踮起脚尖往后边那进屋子看了看,一面叹息:“真真是最难猜测君王心,原以为皇上是喜欢那位的。”
“说什么呢,快噤声,莫要毁了瑛小姐的闺誉。”有个宫女将她一把拖到旁边去:“怎么就说得这么大大咧咧的,即便是旁人心里头不往别处猜,就是让瑛小姐听见了心里头也是难受呢。”
众人站在墙角唏嘘一阵,说了一阵子别的话,这才慢慢的散开了去。
虽说这映月宫里的宫女内侍们念着慕瑛的好,不想让她听了伤心,可这世上却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闲言碎语,终究是入了慕瑛的耳朵。
这话却是灵慧公主传过来的。
一袭紫色衣裳如飓风般卷着冲了进来,她的脸上有气愤不已的神色。
“瑛妹,我错了,我皇兄他……”灵慧公主说得愤愤不平,一脸通红:“我还以为他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万万没想到他却会这般待那沉樱……”
“慧姐姐,你在说什么?”慕瑛惊诧的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皇上与樊绵福,又关我什么事情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慧姐姐怎么就将我们扯到一处去了呢?”
灵慧公主惊奇的看了看慕瑛的脸,想了一上午的那些安慰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讪讪的止住话头,笑得尴尬:“原来瑛妹并不在意我皇兄,不在意便好,便好。”
“慧姐姐,我们女儿家,怎么能将在意不在意挂在嘴边?说出去以后没由得让人听了笑话去,以后快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慕瑛施施然站了起来:“慧姐姐,咱们去找黎娘子,跟她说说昨日打的棋谱。”
“好,我们一道去,今日我肯定也能胜你。”灵慧公主见着慕瑛脸色如常,只当她真五芥蒂,心里欢喜挽住了慕瑛的手:“走走走。”
赫连铖走进映月宫的时候,见走廊上一扇帘子放了下来,将走廊的那一边遮得严严实实,帘子上头绣着娇艳的牡丹花,在绿叶里露出洁白的花瓣,远远望过去,栩栩如生,仿佛还能闻到它的芬芳。
“瑛妹,你还不往这边来,我可要占住这边一块了。”帘子后头,传来灵慧公主欢快的声音:“你看,我只要将你最后一个眼做死,你这边便没了气。”
“慧姐姐,你难道没有发现,你东边这块已经大势已去了?”慕瑛清脆的声音响起,撩拨得赫连铖的心痒痒的,他快走了两步上了台阶,才一探头,就见长廊里摆着一张小方桌,慕瑛与灵慧公主面对面坐着,两人专心致志看着棋盘,正中坐着黎娘子,也是低头看着那桌面,不住点头:“这番厮杀,也算得上激烈了,公主,你若是再不来这边顺气,只怕全部会被瑛小姐围死了。”
“灵慧,你们在下棋?”赫连铖大步走了过去,探头一望,见着棋盘里黑白对垒,局势相当清楚,黑棋占的优势比白棋要大。
“皇兄,这还用问吗?”灵慧公主懒洋洋的拈起一枚白棋,忽然没有想与赫连铖说话的劲头,自从经过昨晚沉樱变成受宠的樊绵福开始,她便觉得这个自幼关系好的皇兄没有原来以为的那般好,总觉得他有几分猥琐。
见灵慧公主有些冷淡,赫连铖不免有些讪讪然,再往慕瑛那边看了过去,就见她低着头,手里抓着一枚黑色棋子,似乎在思考什么,根本没有抬眼看自己,更是兴趣索然。这边黎娘子站了起来,半弯着腰:“皇上请坐。”
赫连铖坐了下来,一双眼睛盯住了慕瑛。
慕瑛正眼也没瞧他,只是连声催促灵慧公主:“慧姐姐,你快些落子。”
灵慧公主将手一伸,把棋盘上的子和到了一处,哈哈大笑起来:“今日我太轻敌故此输了,这还不行吗?”
“慧姐姐?”慕瑛一怔,抬头看过去,就见灵慧公主一脸狡狯的笑容:“瑛妹,咱们玩秋千去,下了两盘棋,我头都痛了。”
慕瑛即刻便明白,灵慧公主是想替她甩开赫连铖呢,她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好,我正好也坐着有些乏了,咱们去秋千架子那边荡荡。”
灵慧公主从那边绕了过来,两人跟没有看见赫连铖一般,手携手的往前边走了过去。

☆、第 116 章 婉伸郎膝上(五)

  “瑛瑛,瑛瑛!”赫连铖气急败坏,本来承诺好私底下才喊的瑛瑛,此时已经顾不得旁边有人,脱口而出。
灵慧公主站定了身子,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皇兄,你在喊谁?”
“灵慧,你到旁边去,朕要和瑛瑛说几句话。”赫连铖大步赶了上来,一把抓住慕瑛的手:“瑛瑛,你不要这副模样。”
慕瑛抬起脸来,嘴角笑意浅浅:“皇上,不要慕瑛笑,难道还要慕瑛哭不成?”
她的笑容这般迷人,仿若三月里的春花绽放,看得赫连铖一怔,那手指不由得渐渐松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瑛瑛,朕原本以为你心里会很难过。”
灵慧公主在旁边插嘴:“皇兄,瑛妹有什么事情需要难过?你就这般见不得她好?”
“你到旁边去。”赫连铖的脸色一沉,灵慧也太不会看眼色了,自己分明在与慕瑛说话,她偏偏要来掺和,而且死死赖在一旁不肯走,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大抵是自己素日对她和颜悦色,她便愈发猖狂起来。
“皇上,我与慧姐姐一道去打秋千,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她走开?我想我与皇上也并未到说话要避人的份上,还请皇上有什么话就直说,莫要耽搁了我们两人的事情。”慕瑛昂首而立,抓住了灵慧公主的手,忽然之间,她一点也不再畏惧赫连铖,直说正眼直视着他,嘴角浮现出一种不屑的微笑:“皇上,您日理万机,哪还有什么闲工夫到映月宫来呢?”
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说得赫连铖无言以对,他原本是准备来安慰慕瑛,想告诉他自己只是给了沉樱一个绵福的分位,却并未与她行那床笫之事,可没想到慕瑛这般神色轻慢,让他不由得恼怒起来。
他是大虞的国君,万万人之上,为何要对这小女子俯首帖耳的顺从?为何要在乎着她的举动与情绪?莫说他纳一个绵福,便是他纳十个百个绵福,也轮不到她这般神色!赫连铖瞪眼望着慕瑛,心中有一种愤懑,里边还夹杂着酸涩,他缓缓的点了点头:“慕大小姐,是朕没考虑妥当,你与灵慧玩耍去罢,这映月宫,朕是再也不会来了。”
慕瑛挺直了脊背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莫非他还想让自己向她低头认错,将沉樱赶出盛乾宫,退回到慈宁宫去不成?这虽则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可现在他必须装出这般假象出来,如何能肆意妄为?赫连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大步朝映月宫外走了出去。
江六看看慕瑛,又看了看赫连铖,口里连声叹气:“唉唉唉……”他想说什么,可见着慕瑛那副倔强的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赶紧拔腿去追赫连铖。
“瑛妹。”灵慧公主感觉到慕瑛身子松弛了下来,赶紧伸手拢住了她的肩膀:“你别再为我皇兄生气了,以后他做什么事情,都跟咱们无关了。”
慕瑛轻轻点了点头,一丝苦涩从心底慢慢涌出。
她知道迟早会有生分的这一刻,却万万没想到会来得这般快这般早。
映月宫宫墙旁边栽着几株桃花,这料峭春寒的二月,虽然没见到太多绿色,可桃枝上官已经有一个小小的花蕾,淡淡的一点粉白点缀着灰褐色的枝子,看上去十分稚嫩。
寂寞春风,将那枝头乍现的那个花蕾吹得东倒西歪,最终没有抵挡得住狂风肆虐,巍巍颤颤从枝头坠了下来,掉在地上,一点浅浅的白很快被尘土淹没,再也看不到原来的颜色。
“大小姐。”小筝将宫灯拨亮了些,担忧的看着慕瑛:“皇上是不是生气了?”
“他生气,与我有什么干系?”慕瑛咬了咬牙,极力忍住那心中的一抹苦涩:“以后不用再提他,快些给我去端些热汤来洗漱,我要早些歇息。”
“是。”小筝点了点头,快步退了下去,心里隐约有些欢喜,若是皇上真能不来纠缠自家大小姐,大小姐也用不着摇摆不定的不知道如何选择。在她的眼里,这世上情深意重的男子莫过于高大公子,大小姐能放下皇上真是千好万好。
寂寞的夜色如残梦般惨淡,一线上弦月淡淡,星光微微,盛乾宫的寝殿门口站着几个小内侍,正翘首往庭院那边看着,不住小声嘀咕:“皇上怎么还不回来呢,都这般时分了,跟樊绵福出去逛御花园也不该逛这般久啊。”
“皇上宠爱樊绵福得紧,樊绵福真是好福气。”另外一个内侍接了口:“要不是皇上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现在来了个知他冷暖的,再好也不过了。”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就见着那边人影绰绰,赶紧收了话头:“皇上与樊绵福回来了。”
赫连铖与沉樱并肩走了过来,两人看上去十分相称,虽然赫连铖比沉樱要年轻三岁,可他早慧,个子也高,站在旁边丝毫看不出来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沉樱,今晚留下来侍寝。”赫连铖一脸深情款款,眼神专注,看得沉樱打了一个哆嗦:“皇上,臣妾……”她的牙齿都有些打颤:“臣妾……”
站在玉阶之畔,低着头等着伺候的几个小内侍心中羡慕,皇上与樊绵福真是恩爱,这般郎情妾意,樊绵福听着说要侍寝,害羞得说不出话来了呢。
“怎么了?”赫连铖挑了挑眉毛:“可是有些什么不便?”
“臣妾今日月信已至……”沉樱几乎要哭出来,赫连铖的侍寝是什么意思,只有她才知道,跪在地上捡了一个晚上的珍珠,好不容易捡了一百颗,赫连铖手一推,那盘子便翻了过来,珍珠溅落,七零八落。
“皇上!”沉樱惊呼:“沉樱已经将一百颗全捡齐整了。”
“朕觉得就是少了那么一两颗。”赫连铖朝她笑了笑:“你继续捡,要捡到第二日的寅时你才可以歇手。”
“皇上!”沉樱再也忍不住,眼泪珠子委委屈屈的掉了一地:“沉樱是太后娘娘派过来侍奉皇上的,有哪些地方沉樱做得不好,还请皇上告诉沉樱,否则太后娘娘知道沉樱不能将皇上侍奉好,定然会怪罪沉樱的。”
赫连铖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这沉樱是将高太后抬出来吓唬他了?
“若是朕将你退回慈宁宫去,你觉得如何?”赫连铖一把捉住沉樱的衣领,一张脸慢慢逼近:“我想母后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又回去伺候她,是不是?”
“皇上,不要!”沉樱慌乱了起来,不行,她怎么能回慈宁宫去,她所盼望的不就是能伺候在赫连铖左右,为妃,甚至是*为后吗?这只是最开始,肯定会有些艰难,但以后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既然你说不要朕将你送回去,那你便务必要听朕的话。”赫连铖将手一松,沉樱又软绵绵的落到了地上:“快去捡珍珠,到寅时你便可以歇息了。”赫连铖指了指龙床前边的踏板:“当然,你睡的地方就在那里。”
回想到昨晚的事情,沉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样的侍寝,她真不愿意再继续,趴在地上捡珍珠,偶尔还要照着赫连铖的吩咐哼哼唧唧几句,好不容易熬着可以睡了,却躺在那冷硬的踏板上——谁愿意来这样服侍赫连铖,她绝对会赶紧把这机会让给她!
“那你要多久才能服侍朕呢?”赫连铖的脸孔逼近,一副亲昵模样,在旁人看来真是一副柔情蜜意,可那目光里的含义只有沉樱知道,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低头轻声道:“皇上,臣妾可能有那么几日不能侍奉左右了。”
“好罢,你且好好去你屋子歇息着,等身子好了再来侍寝。”赫连铖终于放过了她,这让沉樱几乎要感激涕零:“谢皇上!”
几个内侍听了这番对话,知道皇上今晚不用樊绵福侍寝了,赶紧忙碌了起来,一个去端热汤准备替赫连铖洗漱,一个小内侍跑得飞快,进了寝殿把隔间的门推开,又添着点上了一盏宫灯,然后弯腰站在门边,恭候着赫连铖进来。
一步踏进了寝殿内间,赫连铖扫视了一眼房间,忽然心里头有些空落落的。
昨晚这房间里有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
他喜欢的那个女子却在映月宫,冷面冷心,只将他的一份情意忽视,把他的一颗心放在地上践踏。
他去找她,不就是想解释清楚沉樱的事情?可是她那冷若冰霜的态度,拒人千里之外,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开口。赫连铖拧着眉头站在那里,似乎站在冰窟里,遍体生凉。
“快,添几块银霜炭,屋子里这般冷没感觉到吗?”赫连铖横了一眼守在旁边的小内侍。
“皇上,已经烧了炕,要歇息的时候,照例是要将炭火盆子熄了的,否则管着门安寝时有些不稳当。”小内侍战战兢兢回了一句,看来皇上心情不是很好,许是樊绵福不能侍寝的缘故罢?
赫连铖一言不发走到龙床旁边,伸手朝枕头下边摸了过去。、
枕头的内胆里,有一件小小的衣裳。
这件衣裳,已经陪了他好些年。

☆、第 117 章 何处不可怜(一)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很晚,三月三的这日,依旧还有些冷,御花园里的桃花开得零零落落,没有往年那般旺盛,只不过即便是这样,高太后的桃花宴还是照常举办了。
这一次,她邀请了许多京城贵女进宫赏桃花,只要是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小姐,年满十五都能来进宫觐见,故此辰时才过,御花园里已经到处都是莺莺燕燕,不论走到何处,都听到婉转娇啼之声。
高太后坐在亭子里,看着桃花树边的一群少女,脸上露出了欢快的笑容:“今日来的人比去年牡丹花会多了不少。”
“娘娘,你已经放宽到了三品,又不论嫡庶,自然就人多了。”墨玉姑姑扫视了一眼桃花林那边的女子,嘴角泛起了笑容:“没想到今日来的里边,倒是有几位不错的。”
“长相次之,最主要是要看性格与心智,若是与本入主,哀家也没必要来培养她了。”高太后盯住了一个穿着绯红色衣裳的身影,抬手擦了擦眼睛:“墨玉,那是不是大司农府上的四小姐?”
墨玉姑姑点了点头:“娘娘好眼力。”
“哀家也是瞧着那神情态度觉得像她。”高太后又仔细打量了宇文四小姐几眼,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哀家想了很久,她这般高傲,或许不适合进宫。”
“娘娘,这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又何必为她多想呢。”墨玉姑姑在旁边劝慰着她:“若是她摆不脱了进宫的命运,那也是无计可施。”
高太后微微垂眸,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当年哀家跟她一般,也是心高气傲,可万万没想到一道圣旨下来,那些小性子都收了起来,转眼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么多年在宫里挣扎,期间辛酸,只有哀家自己知道了。”
宇文如月根本不知道自己成了亭子里两个人议论的话题,她只是一个人孤独的站在树下,冷艳看着枝头稀稀落落的桃花。
又一次进宫来了。
上一回来参加宫里的牡丹花会,府里众人对她寄望很高,祖母还特别将她传了去叮嘱了几句,一定要讨太后娘娘的欢喜,便连鲜少见面的祖父都亲自来前堂,勉励了她几句:“我宇文家乃是大虞望族,你可不能丢了宇文家的脸面,非得好好露面不可。”
宇文如月自己觉得牡丹花会上她做得已经不错,美貌艳惊四座,诗会得了三等的彩头,可回去以后却还是被祖父祖母责怪了一番,都说她未尽全力:“你比那慕家的大小姐痴长三岁,如何连作诗都不能超过她?三等的彩头,哼,不过是一百金罢了,我们宇文府还少了这一百金不成?”
她觉得很委屈,慕瑛的诗写得很蹩脚,也不知道为何那些文英阁大学士们却将她的诗推做优等。当时大家的诗作都贴在墙壁上,她一个个的看了过去,觉得有几个写得还不错,可万万没想到她看不上眼的那首却得了头等彩头。
或许是家中势力不及大司马府的原因罢?只是祖父却不会想这些,只会一味的责怪她,宇文如月心中的懊恼简直没人去说。
这回宫里又下了帖子,祖父祖母又将她找了去,谆谆叮嘱:“此番进宫参加桃花会,务必要比上次用心!”
“如月定会尽力。”朝祖父祖母行了一礼,宇文如月淡淡一笑,家中的荣华富贵难道就要靠着她一个弱小女子不成?虽说她顶着宇文家四小姐的名头十五年,锦衣玉食,自然也该为宇文家做些事情,可她实在想不通祖父祖母为何一定要将光大门楣的事情落到她身上——不是有父兄吗?他们就不要担一点责任?
不管怎么样,桃花会迫在眉睫,府里替她做了新衣裳,定了最时新的首饰,请来了一位博学鸿儒临时恶补各种诗歌的起承转合,以防今日又有诗会,务必要让她作的诗力压群芳,让太后娘娘与皇上注意到她。
此番进宫,宇文如月敏感的发现了一件事情,那个大司马家的小姐慕瑛没有出现在慈宁宫,这一回她真是艳冠群芳。
那位瑛小姐去了哪里?为何今日不在?欣喜之余,宇文如月心中忽然有一分失落,没有对手其实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瞥了一眼周围的各位小姐们,她的嘴角出现了一丝冷冷的笑容,那些姿色平庸之辈,此时已经自动拉帮结派,将她一个人冷落在一旁。
大抵是不想站到自己身边,被衬得黯然失色罢?宇文如月高傲的扬起了头,她也不需要这一群平庸的人来衬托自己。
风起‘花落,绯衣飘飘,真真一副落花美人图。
“皇上驾到!”
内侍尖细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桃花林里的小姐们精神一振,纷纷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有一个老内侍穿着深绿色常服走在最前边,后边有八个小内侍抬着一顶步辇缓缓走来。
四面垂着厚实的锦缎帘幕,不能看到步辇里坐着的人,四角金色铃铛垂了下来发出叮咚的声响,众位小姐不敢怠慢,赶紧在宫女们的引领下行了大礼,刹那间,绿草如茵的地上,就如开出了数团花朵,各色各异,还伴随着簪子上流苏的窸窸窣窣作响,就如微风从叶片经过时的响声。
高太后瞪大了眼睛,看着步辇里缓缓走出的两个人。
沉樱,竟然跟赫连铖一道从步辇里走了出来!她真是这般受宠?赫连铖竟然让她跟自己合坐步辇?
看起来有些事情真超出了她的掌握,所谓养虎为患,大抵莫过于此。高太后一只手攥紧了帕子,眼睛死死的盯着沉樱那娇艳的脸孔。
她在笑,得意的微笑,是因为看到草坪上匍匐着的那一群人吗?高太后只觉得自己心塞气闷,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养了沉樱足足五年,花了五年的功夫,可这才将她送去盛乾宫,她便转了背装出不认识的模样来——都一个月过去了,还未见过她来慈宁宫请安问好,更不见她来泄露赫连铖一星半点的事情。
沉樱伴在赫连铖身旁,慢慢的朝亭子走了过去,心里既紧张又有些说不出的快活。
这一个月来,赫连铖让她捡了十来个晚上的珍珠,她晚上累了,白天便没有精神,一直要睡到午时过后才会醒来。赫连铖却还装出一副关心模样道:“绵福身子劳累,你们好生伺候着,莫要惊扰了她。”
她本来想醒来就去慈宁宫那边回话,可才出了自己的屋子门,便有宫女将她劝了回去:“绵福,还是好好将养着身子,皇上可是特别关照过的,绵福身子弱,此刻天气冷,千万别让她到园子里乱转,万一染着风寒便不好了。”
他可真是贴心,沉樱站在那里,心中失落,旁人听着肯定会以为赫连铖对她再好也不过,可谁又知道她此刻心中的苦处?
“绵福,皇上这般待你,真是万千宠爱呢,还是赶紧回屋子歇着罢。”一个姑姑从旁边走了过来,一把叉住沉樱往屋子里推:“千万莫要拂逆皇上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