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没有说话,默默的跟着慕瑛朝旁边走了过去,小筝知道慕瑛的意思,拎着灯笼在前边领路,三个人绕着走到湖边的水榭,小筝推开门,将灯笼挂在门上:“大小姐,我站在这阶梯上等着,高大公子,你长话短说罢。”
她笼着手走到了水榭外边等着,没有掩门,即便是她觉得高启为人不错,可也还是要留一分心眼,免得自家大小姐吃亏。
“阿启,你的病好了吗?”借着灯笼的微光,慕瑛上上下下打量了下高启,见他脸色如常,身量又长高了些,没有一脸病容,心中宽慰:“你病好了,是不是?”
高启看到她嘴角便的微笑,一颗心忽然也轻松了起来,慕瑛是在牵挂他吗?在她的心里自己还是有一个位置罢?
“阿瑛,我的病并没有好。”高启低头,觉得自己撒谎有些不对,可想到高太后的计划与叮嘱,只能忍了下来——太后娘娘说了,以后定然会替他保媒,将慕瑛嫁给他,自己只要好好的完成太后娘娘交代的任务,她必然不会亏待于他。
“没好?”慕瑛担忧的看了高启一眼:“那你怎么回来了?是回府过年的吗?”
高启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尽管高太后叮嘱他不要轻举妄动,在军队没训练好之前不得归京,可高启却怎么样也忍耐不住这心中的煎熬,他在青州反反复复的考虑了三四日,最后从床上跃起,只跟安福安庆交代了一句:“我过几日便回来,你们帮我打理着这边的事情。”
没有带仆从,一人一马,日夜兼程赶回了京城,因着动身晚了,除夕那晚他独自在一间小破庙与庙祝一起过的。
庙祝生了一堆火,又从外边弄了些酒肉过来:“这位小哥,咱们也算是有缘分在一起过年,我炒了几个菜,咱们且先喝些酒暖暖肚子。”
高启对酒菜完全没什么胃口,只是庙祝的热情又没法子拒绝,和他一起喝了几杯,吃了些菜,庙祝话多,几杯酒下了肚子,就开始一串一串的往外头倒话出来,一边说一边呜呜咽咽起来:“我这般年纪,没有老婆孩子,只能寄在这庙里找个遮身的地方,还不知道过世以后会怎么样呢。”
“大叔,你不必这般伤心……”高启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情况,刚刚想好生安慰几句,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庙祝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以前的事情:“曾经也有过喜欢的人,只可惜一直没有勇气开口说,后来她就定了人家,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出阁,后来她被男人毒打,快要死了就扔回了娘家,我去看她,她那时候瘦得只有一把骨头,见着我过去,抓着我的手说要是那时候嫁给我,就不会是这样了……”
说到此处,庙祝的眼泪哗啦啦的落了下来:“每年我都会去给她坟头烧纸,可有什么办法呢,死了的人不会再活过来,那时候的日子不会再来一次。”
“大叔,”高启心中难过,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才好,看着那张老泪纵横的脸,他也情不自禁莫名悲伤起来,他心悦于慕瑛,可焉知将来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出阁嫁与他人,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到时候他会不会也如这庙祝一般,后悔不已,伤心落泪?
“小哥,你怎么也哭了?”庙祝擦干眼泪,抬起头来,见着高启脸上也有清泪粮行,不由得大为奇怪:“你别管我老头子,我只不过是在回忆过去,有些伤感而已。”
“大叔,我听了你的话,想到了自己。”高启抹了一把眼泪:“我也跟当年的大叔一般,喜欢着一个人。”
“快,你快去提亲!”庙祝吸了吸鼻子:“莫要像我一样,总想着配不上她,不敢开口去说,到时候可就晚了。”
“我知道。”高启点了点头:“我此次就是回去见她。”
庙祝咧嘴笑了笑:“什么事情,都要说出来才好,闷到心里谁又知道?不管她怎么想,你总要试一试,不试就不是男人!”
高启没有出声,他不是不想去试,他已经试过,可慕瑛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篝火熊熊,上头挂着的一只鸡已经烤熟,发出了阵阵香味,可他却没有半分食欲,心里只是在想着如何去见她,见了她又该如何说。
太后娘娘不允许他回京,这次回来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当然不能再如那年一般,由祖母带着去慕府拜年,他只能是偷偷的翻墙过来——虽说这举动非君子所为,可要见慕瑛,这是唯一的方法。
此刻,他终于见到了她。
可见到了她以后,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她俏生生立在门口的身影,高启觉得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咙口那处,蠢蠢欲动,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可就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高启鼓足勇气看了慕瑛一眼:“阿瑛,我是回来看你的。”
这句话一出口,似乎耗去了他全身的力气,几个字轻飘飘的从口里飘出来,高启只觉得全身都软了,一口粗气跟着从口里喷了出来,热乎乎的在他嘴唇边飘忽着,他似乎觉得脸颊被火烧了一般发烫。
慕瑛有些没转过弯来,回来看她?难道不是回京城过年,顺便来看她?
“你该陪着你的长辈在家过年的。”
慕瑛的声音很低,可高启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那颗热腾腾的心,蓦然间凉了下来,慕瑛还是这般排斥自己,是因着要守规矩礼仪,还是因着她心里真的没有他?
“阿瑛,我没有回府。”高启急切的看着她,眼中有两簇小小火焰一般跳跃:“我的病没好,我怕惊扰了府里的人,我只是偷偷溜回来看你一眼而已。”
“你的病没好?”慕瑛惊呼了一声,慌慌张张往高启脸上看了过去:“阿启,那你怎么能这样肆意到外边游荡?还不赶快回去歇着,让仆人好生照顾你。”
原来她是在乎自己的,高启忽然全身轻松下来,嘴角露出了笑容。

☆、第 98 章

  灯笼被北风吹得滴溜溜的转,里边的烛火透过轻纱的灯笼皮儿,暖黄的一片,晃着人的眼睛,有些朦朦胧胧的亮意,让人心里头不由得暖了几分。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一句话也不说,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细细的呼吸。
过了好一阵子,就听着站在门外的小筝慌慌张张道:“大小姐,我瞧着湖那边有几盏灯笼过去了,该是王妃回宁远园了呢。”
“阿启,我要回去了,府中让我这些日子在宁远园陪着姑母。”慕瑛有几分慌神,不是因着汝南王妃回园,主要是不想面对高启那炙热的目光。
现儿天气很冷,可高启的眼神灼灼,就如那炭火盆子一般灼烧着她,让她有些猝不及防的惊恐。她没想到会在大年初二的夜晚里见到高启,听到他说专程回来看她的话,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见他,不要听他,就这般简简单单的做个普通的朋友,不要有这般暧昧而且纠缠不清的感情。
“阿瑛,就要走了吗?”高启有几分恋恋不舍,他不远千里赶回京城,却只与慕瑛有这般短暂的相逢,让他实在心有不甘,可他又不能阻碍她回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慕瑛迈开步子,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水榭的大门只有一步之遥,慕瑛才提脚,便已经踩到门槛,忽然后边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住:“阿瑛,你还挺我说一句话。”
慕瑛身子一僵,只觉得握着自己手掌的那只手热得惊人,那温度渐渐的渗透进自己的肌肤,似乎也要将自己燃烧起来一般,让她觉得全身颤栗不已。
“阿启……”慕瑛想要大声呵斥他,可又说不出口,只能低声喊了一句,甩了甩手,却没能将高启的手甩掉。
“阿瑛,你还记得否?当时我们去冷宫找那王公公,我也是这般牵着你的手,那时候你心中害怕,还往我这边靠。”高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想到了当年那个月夜,清冷的深秋,乌蓝的天幕上有数点寒星,月色惨淡,照着地上两条人影,并肩行走着,那影子不时还交叠到了一处。那时候他与她,是多么单纯,没有半分杂念,可现在这一双手交握,意思就完全不同了:“转眼之间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你我再不是以前那小孩子的模样,也要讲究规矩礼仪了。”
“是。”慕瑛点了点头:“阿启,既然你知道要守规矩,还请放手罢。”
“阿瑛,我知道你要守着那份规矩,我也不会让你为难,我拉着你说话只是心里着急想让你知道,我心里头只放着你一个人,虽然韶光冉冉时光易逝,你在我心中,永远是那副最美最好的模样。”
“阿启!”慕瑛惊呼一声,转过脸来,正巧对上了高启那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你……”
“阿瑛,我心悦于你,第一次见到你便已经心悦于你了,即使那时候你还只是个快满七岁的孩子。”高启微笑的看着她,眼神愈来愈炙热:“阿瑛,我希望等你及笄以后便能来迎娶你,我会将自己一颗真心做聘礼,或许在旁人眼里,它一文不值,可对于启来说,已经是世上难得的瑰宝。”
真心做聘礼?慕瑛只觉得自己唇干舌燥,一双腿发软,几乎要溺毙在高启那柔情脉脉的眼神里,完全不知道怎么抽身才好。
他的话让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从来没听到过这般动人的情话,而且高启的眼神又是那样真诚,让她几乎不能抗拒的认为那是他的真心实意,没有半句虚假之词。
“阿瑛,我不能让你成为大虞最尊贵的女子,可我却能让你成为大虞最幸福的人,我会用尽自己所有让你快快活活的过每一日。阿瑛,我现在就可以对天发誓,这一辈子,启绝不会再有另外一个女人,不管怎么样,启的这颗心,只会呈献在阿瑛面前,启的目光,也不会为第二个女子而停留。”
激情就如澎湃的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几乎要将慕瑛的心防给冲垮,她就如一个人站在摇摇欲坠的堤岸上,望着拍打着堤岸的河水,犹豫着是不是要坠入水中随波逐流。
高启的话,几乎让她失去了抵抗力,他的眼睛在她的面前越来越大,他方才说的话在她耳边不断的萦回着,一遍一遍又一遍,让她几乎没办法再去面对满脸真诚的高启。而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似乎要从喉咙口跳了出来,滚落到地上,随便踩上一脚,顷刻间就能碎裂。
“阿启,我真的要回去了。”慕瑛这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后悔,她的声音在颤抖,仿佛是风中的蜡烛,随随便便就能被吹熄。
高启深深的望着慕瑛,眼中俱是不舍:“阿瑛,你且去,我会一直等下去的,直到你终于肯解开心防与我并肩站在一处。”
他已经明显的感觉到慕瑛情感上的那种变化——事情会慢慢好转的,他愿意等,等到慕瑛点头答应他的那一日。
那一日,他会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她,她会穿着大红嫁衣,在喜娘们的搀扶下缓缓朝自己走近,他会背着她跨过火盆,那象征着幸福快乐的一盆火炭,旺旺的烧着,他与她大红的吉服跟盆子里的炭火一样热烈旺盛。
窈窕的身影已经渐渐远去,他站在水榭门口,只能见着一团模糊的黑影,北风呼啸,夹杂着雪片纷飞,纷纷扬扬的飘落了下来,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冷,只是呆呆的站在门边,看着那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着,耳畔似乎还有窸窸窣窣的响声,那是她的羽纱斗篷触着雪地发出的声响,就如飞檐上挂着的铃铛,清脆悦耳。
慕瑛回到宁远园的时候,汝南王妃正站在走廊下边看着她,一双眼睛晶莹如玉,仿佛能渗出暖洋洋的一泉春水,嘴角泛起微微的笑容:“怎么才回来?去园子里逛了不成?”
“是。”慕瑛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眸,福了下身子:“慕瑛只比姑母早回来几日,在宫中住得久了,府里的景致却也生疏了,今晚静好,就带着小筝到园子里走了一圈。”
汝南王妃含笑看着她缓缓走上阶梯,伸出手来握住了慕瑛的手:“哟,这手还挺暖和,年纪轻就是好,到外头走这么久,身上还是热烘烘的。”
慕瑛垂眸,心中暗道侥幸,这手分明是被高启握得发热,她方才心慌意乱,到现在还没平静下来,听得汝南王妃这般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低下头去,暗自酝酿了一番,这才抬头笑道:“姑母跟慕瑛看起来并无差别,若是换上少女装扮,别人保准会以为我们是姐妹。”
“阿瑛真是会说话。”汝南王妃笑了起来,一手将慕瑛牵到了身边:“阿瑛,我一见你便欢喜,只觉得见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你以后若是去汝南玩,可要好好的跟你两个表姐妹亲近亲近。”
“如有机会,慕瑛肯定会去汝南看我姑父姑母的,到时候自然也要跟姐妹们亲近一二。”慕瑛看着汝南王妃那精致的脸孔,灯影照着她的脸,无比柔和,心中升起了亲近之感。
这般年纪了,还是这样年轻,看来她生活十分如意,想到汝南王对她的那般敬爱,慕瑛更是有一种蠢蠢欲动,只想好好询问她一番,看如何才能将日子过得这般滋润。汝南王妃见着慕瑛那神色,欲言又止一般,朝她笑了笑:“阿瑛,怎么了?你好像想说什么?”
慕瑛点了点头:“姑母,我就在想问,你与姑父为何能这般恩爱,看了让旁人真是羡慕。”
汝南王妃一愣,看了慕瑛一眼,忽然笑了起来:“阿瑛,你年纪小小,怎么就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
慕瑛只觉得脸上发烧,汝南王妃这句话,又勾起了方才在园中所发生的事情,高启与她说过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他的那种眼神,他的温柔细致,都让慕瑛心中一阵阵发颤,几乎不能呼吸。
“阿瑛,我的生活并不是像你现在所看到的这般一帆风顺,只不过我庆幸自己嫁对了人。”汝南王妃幽幽长叹了一声:“女儿家最要紧的事情是嫁对人,若是没遇上好的良人,这一辈子便完了。”
“姑父真的对你很好。”慕瑛羡慕的叹了一口气:“我听他们说,曾经姑母有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汝南王妃愣了一下,眼神渐渐冷峻:“阿瑛,你是听谁说的?那所谓更好的选择又是什么?”
难道母亲还在拿着自己的往事来跟这个大侄女说道?汝南王妃看了慕瑛一眼,见她姿容娟秀,一件羽纱斗篷包着纤细的身子,显得身材高挑。
她不满七岁就进宫了。
汝南王妃的眉头皱了起来,母亲难道还没有歇下这份攀高枝的心思?

☆、第 99 章

  “阿瑛,若你说的那个更好的选择是指先皇,那我告诉你,大错特错。”
一双眼睛里有着沉思,仿佛陷入了当年在府中的那份纠结,她坐在桌子前,脑子里纷纷乱乱的,全是进宫与进府之间的徘徊。
汝南王妃觉得,自己有必要点醒一下这涉世不深的大侄女,不能任凭着母亲的教唆,便一门心思往那危险之处去。
不少人觉得皇宫乃是天下最荣华富贵的地方,可在汝南王妃看来,那只不过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墓,活着的人送了进去,用不着几年就变成了行尸走肉,毫无生气,哪怕是那御花园里再春光明媚,阳光下行走着的,只是几个没有生气的人。
更何况那皇上三宫六院,如何会安心安意首在你身边?宫里多的是红粉佳人,今日这个受宠,明日那个又被临幸,若是生性高傲的,陷入宫中只怕会郁郁不得志,每日里长吁短叹,最后落得人消瘦,红颜憔悴,宫中日日有新欢,那个人才不会再关心你的死活。
“姑母,他们都说当年先皇想要纳你为妃,心悦于你……”慕瑛觑着汝南王妃的神色,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难道她们姑侄两人都是一般命运不成?
“阿瑛,最是无情帝王家,你以为一个君王的宠爱能有多长久?”汝南王妃的眼睛转向了黑黝黝的天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或许他会为了你暂时放弃别的妃嫔,可等着你年纪渐长,宫中又添了新人,你又如何能再奢望他多看你一眼?”
慕瑛忽然觉得似有一阵冷风刮过,她拉了拉斗篷,低声道:“姑母,说不定先皇会为了你而放弃后宫,就如姑父一样……”
“阿瑛,你快莫要有这样的想法。”汝南王妃摇了摇头:“你姑父敬重我,这么多年没立侧妃,后院没姬妾,他的那些兄弟拿了这事情取笑他,还有些无聊的送了美人过来请他收入后院,幸得你姑父心意坚定,对得起昔日给我的诺言。而如果他是皇上,那我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是这样,后宫只有一人,群臣都会上奏疏,天下之人也会个个辱骂皇后善妒,非大虞之福,皇上该广选嫔妃,让她们给大虞皇室开枝散叶,到了那个时候,人已经是身不由己。”
慕瑛点了点头:“姑母所说不错。”
“阿瑛,你是个聪明人,你觉得姑母是该进宫与那群妃嫔侍奉一个人,每日里枯坐宫中等他来宠幸,而且必须与旁的女人勾心斗角来争宠,还是嫁一个全心全意待我的人好呢?”汝南王妃的手抓紧了慕瑛几分:“我想你该已经有了选择。”
“姑母,阿瑛觉得……”慕瑛的声音细不可闻:“姑母现在过的日子,便是天上的神仙也会羡慕呢。”
汝南王妃笑了笑:“阿瑛,你真是兰质蕙心,一点就透。”
姑侄两人站在走廊下,絮絮叨叨,说了些别的话,直到那边琴心过来,朝汝南王妃嘻嘻一笑:“王妃,现儿已经晚了,该回房安歇了。”
汝南王妃看了慕瑛一眼:“阿瑛,你也早些去歇息罢,时辰确实不早了。”
慕瑛应了一声,带着小筝往自己屋子里走了过去,王氏听着外边的响动,已经命小丫头子准备好了热汤,慕瑛一回房间,自有人侍奉着她洗漱更衣。
等着小丫头子们都退了下去,小筝走到床边,伸手替慕瑛掖了掖被窝,朝她眨了眨眼睛:“大小姐,今晚总算是可用好好睡一觉了。”
高大公子竟然不回府,只来京城看自家大小姐,可见他的心诚。小筝真心替慕瑛感到高兴,这一辈子竟然有这般珍惜她的人。
汝南王妃所说的话,小筝句句听在耳中,她躺在对面小塌上想来想去,真没有比这个更真的肺腑之言了,进宫有什么好?且不说皇上先前对大小姐不好,就是现在对大小姐好了,谁又知道以后的事情?
躺在床上的慕瑛,翻了个身,发出沙沙的响声,闭着眼睛想瞌睡,汝南王妃的话却在耳边不住的回响。她皱了皱眉,伸出手来贴上了自己冰凉的脸,为什么就是没办法入睡?为什么心里还在记挂着方才的事情?
赫连铖伸手在自己嘴唇边刮过,那一幕仿佛又浮现在眼前,慕瑛仿佛是一个局外人,看着自己与赫连铖的一举一动。
他的动作很温柔,手指抚摸过她的脸,感受不到一丝力气,让她的心也软了起来,无法抗拒他这般如水的柔情。曾经的他,对她暴虐过,她也曾经深深的痛恨过他,可为什么随着韶光荏苒,事情就发生了这般变化?她已经放下了对他的恨意,只记得他对自己好的时候。
当他的胳膊环抱着她,当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脸庞,她心里知道,他对自己有一份特殊的情意,就如高启将一颗真心捧了出来那般。
他与他,究竟谁才是更适合自己?慕瑛微微闭上了眼睛,为什么世事如此折磨人,让她在这般年纪就感受到两份如春水一般的柔情?她今年才十二岁,离及笄还有三年,如何就要提早去想这些事情?
可是哪怕他不想,那些事情也会自己找上来,让她不能不想,两张脸孔在她面前不断交叠着,让她忽然慌乱了起来。
不管现在自己要不要做出选择,过了两三年,自然也会要选的。大虞这边,虽说一般要十七八岁才成亲,可也有不少十三四岁就嫁了人,女子十二三岁就开始谈婚论嫁的不在少数,像自己的祖母,话里话外就透着可惜,自己比赫连铖年纪要小,否则也可以去做他的绵福。
再过一个月,赫连铖就满十二了,在这一日,太后娘娘会替他安排一个合适的人去侍奉他,从此以后,盛乾宫里就会多了一个女主人,替他操心打理着生活上的一切,到了晚上她会服侍他上床歇息。
眼前出现的是沉樱的脸,整个皇宫里的人都知道,她将会是赫连铖的第一个女人。
心忽然像被什么扎了一针,慕瑛没由得痛了起来,渐渐的坠入了一片慌乱。哪怕他现在是这般柔情蜜意的对待自己,可是将来……姑母说得很对,他的身份是皇上,以后他不会只守着自己一个人,他的后宫千娇百媚的美人多得很,自己又何必要去分这一杯羹?
“阿启、”慕瑛心中默默的念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有微微的春风拂过,心头的疼痛稍稍减轻,伸手压住自己的胸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事情说远则远,说近则近,有时候自己再想也没有益处,不如现在好好歇息,到时候该是怎么样就是怎样。
有些事情,真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比如说,正月初五那日,皇上身边得力的内侍姓江名小春者到了大司马府。
“小江公公,难道我不该是在上元节以后再进宫吗?”慕瑛十分惊诧,她回宫才住了几日?怎么就急急忙忙的催着她进宫去呢?
江小春一脸尴尬:“这个咱家也不知道了,只不过既然皇上谴咱家来请瑛小姐进宫,那还请瑛小姐遵旨罢。”
慕老夫人笑着应和:“瑛丫头,你去罢,圣上的命令,怎么能违背?快些去罢,家中也没什么要你操心的,不是有你母亲在主持中馈?一切都好,你在府中也帮不了什么。”
江小春欢欢喜喜接口:“老夫所言极是。”
慕瑛无奈,站起身来:“小筝,让你娘给我去收拾东西。”
“阿姐,那你上元节还回府来吗?你不是答应了微儿,要带着微儿去看花灯呢?”旁边伸出了一只手来,一把抓住了她,慕微从椅子上溜了下来,绕到了慕瑛面前:“阿姐,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微丫头,快松手。”慕老夫人面色不虞:“你阿姐是要进宫去,这大事怎么能耽搁?快些撒手,让你阿姐跟着小江公公进宫去。”
慕微瘪了瘪嘴,似乎要哭出来,最终还是没有流泪,咬着牙齿忍着——都说大过年的掉眼泪不吉利,慕老夫人最最讲究这些,怎么样也不能在这前堂落泪。
“微儿,若是阿姐有空,定然会回来带你去看花灯。”慕瑛蹲下身子,抱着慕微贴了贴她的脸孔:“你且好生在府里等着阿姐的消息。”
“真的?”慕微惊喜的睁大了眼睛:“阿姐,那你可要记得微儿在等着你噢。”
“好。”慕瑛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不管怎么样,自己跟太后娘娘请求一番,总是能出宫的罢?就算赫连铖不肯放自己走,太后娘娘一定会的。
“瑛小姐,快些走罢。”江小春半弯着身子,十分殷勤。
瑛小姐没在宫里的这些日子,皇上好像跟丢了魂儿一般,每日里总是一张不开心的脸,就连除夕的烟火都没看完就回盛乾宫了。这几日,大年初一祭天,大年初二去了地坛,请求庇佑今年风调雨顺,大年初四宴请百官,大年初五……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去慕府,将瑛小姐接了回宫。”
他觉得皇上做得有些过,瑛小姐回府过年才六七日便又要催着她回宫,实在有些不地道,可他又有什么法子?只能带着几个内侍,赶了马车往慕府这边来。

☆、第 100 章

  皇宫里也是白茫茫的一片,水晶琉璃界一般,北风肆虐,将树上的积雪纷纷扬扬的吹了下来,碎成粉末,洒在空中,就如杨花飞舞,恍恍惚惚间似乎已经到三月阳春之际一般。
慕瑛拉了拉羽纱斗篷,一步步的朝前边走了过去,青石小径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上边雕刻的莲花也朵朵清晰可见,就链花瓣上的脉络都看得清楚。
“瑛小姐,咱们走长廊上罢,这石板虽被清扫过,可终究还是不大好行走。”江小春半弯着腰走在前边,领着慕瑛往那朱红的抄手游廊走了过去:“那边……确是极干净的。”
慕瑛点头:“好。”
江小春的话,听着有几分道理,可深究起来却经不得推敲,这抄手游廊歪歪曲曲的朝前边延展,与映月宫和慈宁宫越来越远,倒是能一直通到盛乾宫,难道这江小春是想领着她去盛乾宫不成?
只不过她也不想揭穿他,且看他准备怎么做。
曲廊从一堵墙里穿过,有个弯弯的月亮门,那边露出了一角明黄色的衣裳,江小春停住了脚,偷偷抬眼看了看慕瑛,见她似乎没有在意,只是跟着他往前边走,心里才踏实下来,故意将脚步放慢了几分:“瑛小姐,这有个门槛,你且留意着,莫要绊着脚摔倒了。”
他的声音忽然抬高了几分,慕瑛瞥见那明黄色的衣角,心中恍然大悟,赫连铖定然是在月亮门后边等着她。
一颗心忽然就跳得厉害,步子仿佛挪不开,慕瑛站在那月亮门边,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迈出那一步去。
门后伸出一只手,伴着愠怒的声音:“怎么,难道不想见朕么?”
一股大力传了过来,慕瑛被拉得跌跌撞撞,朝前边一扑,脚勾住了门槛差点要跌倒,小筝惊呼了一声:“大小姐!”赶忙冲上前去想要拉住慕瑛,却被江小春捉住了一双手:“小筝姑娘,你且放心,皇上自然不会让瑛小姐跌倒的。”
一双手将她环腰抱住,慕瑛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从月亮门里飞了过去一般,双脚稳稳的落在了地上,抬起头来,撞上了一道微怒的眼神:“你在府中过得很快活罢?乐不思蜀了?”
这句话才出口,赫连铖便觉不妥当,可他又没法子来掩盖自己对她的这份渴慕与想念,越是说得恶狠狠的,便越觉得想要爱惜她,对于站在面前的慕瑛,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赫连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