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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铖将锦盒关上,一把塞到她的手中:“这些你都拿着,是朕赐你的彩头。”
“谢过皇上。”慕瑛低头行礼,心中有一丝慌乱,赫连铖什么时候发现了自己并不喜欢木樨这个秘密?今日的牡丹花会,其实是他早就布置好了,所谓的游园赏花,一切都只是幌子,其实是他想要送这套牡丹花的首饰给自己而已。
“大小姐。”小筝笑着望向慕瑛:“皇上赐下的这彩头可真好看,小筝还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的簪子呢。”
慕瑛站在那里,微风轻拂,流苏不住簌簌,地上便有碎金万点,不住变幻着光彩。
若这如小筝所说,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彩头便好,只是里边特殊的含义是她无法承载的,慕瑛手中拿着锦盒,心里苦涩不已,她还没满十二岁,在这皇宫还要住几年,赫连铖这般做,等于是将她推向了风口浪尖,还不知道有多少要忌恨她——例如,站在身边的这群夫人小姐,看她的目光,现在都已经不同。
当彩头都赏赐完毕,日头渐渐到了中天,身上忽忽的热了起来,墨玉姑姑奉太后娘娘之命引着贵夫人与小姐们去畅春园:“太后娘娘略备薄酒,请各位跟我走罢。”
得了赏赐的几家兴致勃勃,没有得的一个个垂头丧气,一群人跟在墨玉姑姑身后,脸上神色各异。这花会,其实就是将来后宫之争的一个开始,此时各家夫人小姐的心情,真应了那句话,几家欢乐几家愁。
灵慧公主与慕瑛一道并肩走在最后,她看着慕瑛鬓边垂下来的流苏,伸手去摸了摸,啧啧惊叹:“这簪子可真好看,也不知道是谁做的,这般精巧。”
慕瑛笑着看了她一眼:“若是慧姐姐喜欢,慕瑛将它转赠于你。”
灵慧公主眼中露出了欢快的神色,可转念想到高太后教她的那些话,不免又扫了兴致:“唉,瑛妹,你自己留着罢,皇兄赐你的彩头,怎么能乱送?”
“不要紧,我这里不是还有别的东西吗?”慕瑛笑着打开了锦盒让她看:“你瞧,璎珞、手钏、手链这些,刚刚好一套呢。”
几样东西躺在黑色丝绒的面上,分外显眼,被中天上的日头照着,晶莹可爱。灵慧公主眼睛亮了亮,但还是将那讨要的念头压了下来。她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见那些东西都有雕琢好的牡丹花,不由得噘嘴:“皇兄分明知道我喜欢牡丹花,为何又要将头奖给你。”
慕瑛心中不免有些慌乱,她支支吾吾随便找了个借口:“可能是那些大学士们没有领会到皇上的心思罢。”
灵慧公主伸手拢住了慕瑛的肩膀,低声道:“瑛妹,那些大学士真是欺世盗名,分明你的诗比我作得更好,偏偏评上了我的。唉,要早知道他们竟然更喜欢我这种,那我们就不用换名字了,都怪沉樱,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了。”
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沉樱正扶着高太后走在小径上,半低着头,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
“哼,沉樱总以为自己的诗写得好,听说她入宫之前就已有才名,却也只位列三等。”灵慧公主重重的哼了一声,心里的郁闷之气犹未消除:“她的诗竟然还被选上了,真真可恶,她名落孙山才好呢。”
沉樱定然是想讨好灵慧公主,才出了这样的主意,却没想到弄巧成拙,慕瑛微微摇头,都说人算不如天算,果然如此。
进了畅春园,桌子已经摆好,中间主座自然是赫连铖的,大虞以左为贵,高太后与灵慧公主的座位就安排在左边,慕瑛没等赫连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赶紧走到了黎娘子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我跟娘子一块坐。”
黎娘子微微一笑:“好。”
赫连铖扫了一眼,见慕瑛紧紧贴着黎娘子,知道她不欲上前,指了指那几位文英阁大学士:“坐这边罢。”
几位大学士没想到还能与皇上坐得这般近,受宠若惊,赶忙上前,接下来江小春又引了黎娘子与慕瑛过去:“娘子今日辛苦了,瑛小姐也过来罢。”
江小春引着慕瑛坐的位置,刚刚好在左边第二,高太后与灵慧公主之侧,一抬头,她便能看到赫连铖的脸。慕瑛端坐在那里,总觉得有两道灼灼的目光刺着她,让她忽然间局促了起来,有些坐立不安。
“阿瑛,你为何要与公主殿下交换诗作?”黎娘子的话轻飘飘的过来:“其实你们换不换,结果都会是一样。”
有一种心事被人看破的狼狈,慕瑛不敢抬头看黎娘子的目光,她只是尴尬的坐在那里,微微低首:“娘子,今日之事,大出人意料。”
“确实。”黎娘子轻轻喟叹一声:“我真真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这般无所顾忌。”
慕瑛沉默着坐在那里,心中有些忐忑,赫连铖的无所顾忌,难道是在向高太后宣示他的主宰大权?否则,无论如何,这个头奖也是该给灵慧公主的。
一颗心,忽然间沉重了起来,她微微的有些担心。
☆、第 86 章
日暮时分,倦鸟归巢,热闹了一日的皇宫,此时也渐渐沉静了下来。西边的天空金红一片,落日渐渐的没入在那火红的朝阳之中,金灿灿的颜色与漫天艳红交织在一处,照亮了盛乾宫前的两个人影。
“皇上,瑛小姐来了。”江小春一溜小跑跨进正殿:“手里还抱着一个盒子呢。”
赫连铖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欢喜神色:“快,传晚膳。”
“是。”江小春笑得阴柔,声音尖细,身子微微前倾,弯腰的角度恰到好处,头刚刚到赫连铖的胳膊肘处,跟他干爹江六的那个弯腰位置一模一样。
等着江小春才跨出偏门,赫连铖大步走向了门口,看到青石小径上走得越来越近的一袭浅黄色衣裳,忽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朝旁边挪了一步,走到门边,将身子藏在后边,可究竟又忍不住,探出脑袋看了看,见着慕瑛走得越发的近,心跳如擂鼓,在门后略略站了一阵子,又快步跑回桌子后边,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慕瑛的脚跨进正殿时,赫连铖刚刚好坐了下来,碰撞到椅子的响声有些大,让慕瑛吃了一惊,挑眉朝案几后看了过去。
赫连铖的脸红了红:“你来了。”
“不是皇上要我来送东西的吗?”慕瑛带着小筝朝前迈了一步:“皇上,这是我给你准备好的生辰贺礼,迟了些日子,还请皇上不要介意。”
一只灰黑色的锦盒捧在纤纤玉手之间,看得赫连铖有些心痒,他扫了一眼小筝:“你到殿外等候。”
“皇上,我要伺候我们家大小姐。”小筝有几分紧张,皇上将她支开,是准备作甚?会不会对自家大小姐不利?
“朕的话,你敢不从?”赫连铖心中焦躁,眼睛横着望了过来。
“小筝,你且到殿外守候。”见着赫连铖脸色不虞,慕瑛赶紧喝住小筝,就她都无法与赫连铖说道理,小筝只是一个奴婢,自然更不能去顶撞他了。进宫已经有三个月了,赫连铖对自己并没有像以前那般肆虐,看起来还是年纪大了些,正如那些宫女们所说,知事了。
不管怎么样,她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她是大司马家的长女,真出了什么事,即便他是皇上,也不好交差。当年的赫连铖不过七岁,用箭射她之时也知道顾忌,现在的赫连铖不再是那般年幼无知,自然不会再做荒唐之事。
正殿两扇朱红色的大门被掩上,幽幽的两声响,让慕瑛吃了一惊。
小内侍端了一个锦缎的绣墩爬到了立着的美人宫灯旁边,用火折子将里边的明烛点亮,顷刻间暖黄色的光芒将主殿照得亮堂堂的一片,赫连铖的脸孔在这篇温暖的烛光里,显出一种异常的柔和,与他的年纪仿佛有些不相称。
江小春指挥着几个宫女将膳食端了过来,放在宫灯旁的桌子上,白得透明的瓷盅口子上有一道金边,揭开盖子,白色的雾气袅袅,模糊了墙角插着的牡丹花。
“既然皇上要用晚膳了,那慕瑛便告辞了。”
慕瑛心里舒了一口气,将那个锦盒放在桌子上,转过身去就想走,却被赫连铖拉住了衣袖:“瑛瑛,留下来陪朕用膳。”
这两个字叫出来,赫连铖只觉得心里好一阵美,可在慕瑛听来,实在是有些发腻,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皇上,不如直呼慕瑛之名。”
“不,朕就是要这般喊你。”赫连铖拉住慕瑛的衣袖带着她走到桌子旁边,指了指黑檀木椅子:“瑛瑛,你坐。”
慕瑛实在无奈,只能坐了下来,赫连铖坐到了她的对面,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盯住了她:“瑛瑛,你戴这牡丹花簪子真是好看。”
自从想出了用“瑛瑛”来称呼她,赫连铖只觉得心情大好,好想每一句话都添上这两个字,每一次念出这两个字,嘴里都有一分说不出的甘美。
大宫女绣锦端来了两只琉璃盏:“皇上,这是皇上要的水晶枸杞酥酪冻。”
碧绿的琉璃盏立,盛着晶莹的几个球,里边能见着红色的枸杞,还有深红的山楂,看上去一个个玲珑剔透,煞是可爱。
“你们下去罢。”赫连铖此刻,只想与慕瑛单独相处,任何一个人站在身边,都觉得碍手碍脚,他抬头看了一眼绣锦,脸色一沉:“怎么了?还杵在这里作甚?”
绣锦慌慌张张应了一句,弯腰行礼,带着几个小宫女退了下去,走到偏门那边,回头看了看正殿一角,那里灯光温柔,照着灯下的一对少年男女,两人相向而坐,场景甚是温馨。
“皇上……”小宫女秀秋掩嘴笑了笑:“怎么就忽然对瑛小姐这般好了起来。”
“可不是,今日还特地赐了瑛小姐一套牡丹花的首饰,没瞧见现儿瑛小姐头上戴的簪子?就是皇上赐的呢。”旁边一个小宫女羡慕的望着那闪闪发亮的流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究竟瑛小姐出身名门,冲着她的父亲,皇上也只能讨好她。”
“闭嘴。”绣锦呵斥了一声:“快些走罢。”
偌大的正殿里顷刻间便没了人,即刻间便静默了下来,没有人在身边走来走去,一抬头就对上赫连铖的脸,慕瑛只觉得好一阵尴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为了躲避赫连铖的目光,她微微低头,眼睛盯住自己面前的那个琉璃盏,看着几个晶莹的小球盛在碧绿的碗盏里,茫然的猜测着里头究竟放了几颗枸杞和山楂。
“瑛瑛。”赫连铖看着慕瑛低头不语,心中欢喜,他最喜欢看的,正是慕瑛这含羞低头的模样:“瑛瑛,你是不是还在生朕的气?”
“皇上,慕瑛哪里敢生你的气。”慕瑛心中惊诧,赫连铖这是在说什么?
“三月三那日,朕将你的风筝给拽跑了。”赫连铖想到了那日的情景,犹自愤愤不平:“哼,就怪那几个不识相的孩子,竟然要来凑热闹,若是朕知道究竟是谁,一定要好好将他们抓起来教训一番。”
“皇上,事情都过去了,何必再追究。”
原来是这件事情,她都已经忘了,为何赫连铖还在想着?慕瑛抬头看了一眼赫连铖,见他一双眼睛落在她的身上,神色专注,心里有些慌张。
赫连铖这是怎么了?第一次进宫,他对自己百般羞辱,非打即骂,这次进宫,完全换了一副脸孔,变着法子跟她亲近,这让慕瑛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转变。上次是因着太皇太后故去,她去安慰赫连铖,或许是他们有相同的身世之感,故此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成破冰之状,可慕瑛万万没想到,破冰以后,这冰块会消融得这般快。
此时的感受,就如原来还是千里冰封,一睁眼醒过来,自己已经置身在繁花似锦的园子里,春光明媚。
从心底里说,慕瑛一点也不希望关系会转变得这般快,她宁愿被赫连铖忽略,随她躲藏在某个角落,安安稳稳的在宫里过了这几年。可现在,慕瑛觉得自己已经不可能再过安静日子,今日的牡丹花会,她大概是会被人惦记上了。
“瑛瑛,你怎么了?”赫连铖看着慕瑛只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手拿玉箸,有些奇怪:“瑛瑛,正是用膳的时候,咱们一边吃一边说话。”
“皇上,我不饿。”慕瑛无奈的看了赫连铖一眼:“皇上自己用罢。”
“不行,你就得陪着朕用单。”赫连铖很不高兴,将一双玉箸拿了起来,从琉璃盏里夹起一个水晶酥酪丸子:“张嘴。”
慕瑛呆住了,一个晶莹剔透的丸子已经到了她的嘴边。
“瑛瑛,张开嘴。”赫连铖的声音软了下来:“朕方才不该对你高声,你且张开嘴,如何?”
这态度转得太快,慕瑛几乎无所适从,水晶酥酪丸子在她嘴角滚来滚去,擦着她的肌肤,凉凉的一片。她忍不住张开了一点点嘴唇,一个带着些凉意的东西从唇间滚了进来,落到了她的嘴里。
淡淡的酸甜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慕瑛无意识的咀嚼了两口,清凉甘甜里透着酸,十分爽口,这是她素日里很爱吃的开胃糕点,赫连铖又如何知道?
“瑛瑛,再来吃一个,朕知道你喜欢吃。”又一个枸杞水晶酥酪冻送了过来,这一次慕瑛没有再坚持,张口咬住了那酥酪冻,只是没有咬得闻,有一小半从她唇边掉了出来。
赫连铖伸出手来,从桌子上捡起那一点点酥酪冻,塞到了自己的嘴里:“唔,好吃,真好吃,难怪瑛瑛你喜欢吃这个。”
慕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赫连铖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今晚实在太古怪了,这一切就如一个梦,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当她还在震惊之时,一只手指到了她的唇边,轻轻扫过她的脸颊:“这里,还有一些碎的酥酪冻呢。”
“皇上!”慕瑛惊呼了一声,眼睁睁的看着赫连铖将那只手指放上了他的嘴唇。
☆、第 87 章
茜纱窗户上透出微黄的灯影,靠着窗,坐着高太后,发髻已经解开,一头青丝披在两肩,衬得脸孔似乎白净了几分。
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睛望着桌上的烛台,似乎有些疲倦,一双凤目低垂,眼线拉得极长,从额前飘拂而下的几缕青丝将她眼角细纹掩盖住,此刻的她,仿佛比白天看起来要年轻了好几岁一般。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高太后坐直了身子,不再似方才那般无精打采,眼中又有精光。
“娘娘。”墨玉姑姑轻轻的走了进来,一只手将门掩上:“今日黄昏瑛小姐去了盛乾宫。”
高太后挑眉:“去了盛乾宫?”
“是。”墨玉姑姑点了点头:“皇上留她在正殿用了晚膳,而且……”她犹豫了一下,俯下身来低声道:“是两人单独用膳,旁边没有宫女内侍伺候。”
“竟有此事?”高太后唇边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容:“这可真是有意思。”
“太后娘娘,皇上最近的举动,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墨玉姑姑思索着,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就拿今日的牡丹花会来说,皇上执意将头等的彩头给瑛小姐,还说以后不要她再喜欢木樨花,这实在是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些人情窦开得早,而阿瑛又是那般美貌,也怨不得皇上。”高太后笑吟吟的站了起来,伸手将青丝拨到耳后,回眸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想当年,哀家年轻的时候,也看到过先皇眼中那惊艳之色,只是现儿,早已是物是人非。”
“娘娘,您还是跟先前那般美貌,哪有什么变化?”墨玉姑姑看了看高太后,眼中满是欣赏,对于一个忠心于主子的奴仆来说,高太后在她心中,永远是刚刚进宫的那般年纪,豆蔻初开,婷婷袅袅。
“墨玉,每次你说话都这般中听,哄得哀家心里头高兴。”高太后将一缕青丝绕在手指上,低头看了看,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今日,哀家万万没有想到,沉樱那丫头,竟然也有这般心机。”
眼前闪过灵慧冲到自己面前斥责沉樱的那一幕,高太后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开始她并未听清沉樱与灵慧说了什么,只是到灵慧前来哭诉时,才明白原来沉樱玩了一个小小的花招。
她出了这个主意,可谓是一箭双雕,站在常人的角度来看,任何一种结果都会让慕瑛吃亏,可她却疏忽了一点,自己的灵慧,并不是常人。
灵慧的头脑实在有些简单,从来不将人朝坏处想,高太后微微叹息了一声:“墨玉,是哀家将灵慧养残了么?”
墨玉姑姑大惊失色:“娘娘,如何这般说?”
“哀家的灵慧,虽然已经要满十一,可那心性却不过是六七岁稚子,再过几年她就要出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要面对一群陌生的人,谁又会如大虞皇宫里的人,个个尊她敬她,凡事都让着她?哀家一想起这事,便心里慌乱,生怕将来灵慧会吃了亏去。”
“娘娘,公主殿下乃是金枝玉叶,大富大贵之命,谁人又敢欺负她?娘娘不必多虑。”墨玉姑姑伸手扶住高太后的胳膊:“这时辰也不早了,娘娘早些安歇罢。”
高太后被扶着坐到床边,身子半靠着床栏,眼睛望了望已经看不出红色来的茜纱窗户,一只手抓住了衣裳:“墨玉,这宫里哪里又能真正安歇呢?只有等着灵慧与毓儿都大了,我才能有歇气的机会。”
“娘娘……”墨玉姑姑面露不忍之色:“娘娘,你想得太多,故此现儿身子越发消瘦了。”
“不想怎么办?哀家怎么着也得为他们打算好。”高太后朝墨玉姑姑勾了勾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墨玉,你明日去高国公府一趟,问问阿启现在的情况,顺便把哀家的信让高国公府送到阿启手中去。”
“是。”墨玉姑姑应了一声,慢慢退出了屋子,朝守在寝殿之外的两个宫女吩咐了一声:“快些打水过来,伺候太后娘娘梳洗。”
回头看了一眼靠在床边的高太后,只觉得她身形瘦小,看起来十分孤单,墨玉姑姑心中一酸,快步朝前边走了过去。此时慈宁宫一片宁静,微风吹得挂在走廊下的灯笼转动了起来,一点点的光影打在玉阶之上,忽明忽暗。
四月末的天空,没有月亮,唯有几点星子,不时的闪着微光,墨玉姑姑站在长廊上看了看黑茫茫的夜空,眼神有些迷离,她仿佛陷入了沉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几个宫女捧着盥洗的盆子帕子从寝殿里退了出来,见着墨玉姑姑站在前廊,有几分惊奇:“姑姑,你怎么还不去安歇?”
“娘娘睡下了?”
“是。”几位宫女恭恭敬敬的回复,墨玉姑姑乃是高太后的心腹,这慈宁宫里的任何事情都要向墨玉姑姑呈报再让高太后知晓。墨玉姑姑虽然在慈宁宫里地位高,但对宫女内侍却十分好,他们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找墨玉姑姑一说,她都会尽力相助,故此大家对墨玉姑姑很是尊敬,个个都说,不愧是高太后身边的人,跟着太后娘娘久了,自然也会仁心仗义。
“好好照顾着娘娘。”墨玉姑姑的目光落在那已经掩上的寝殿大门,忽然有说不出的难受。
娘娘十七岁进宫,在这深宫里,已经摸爬滚打,小心翼翼的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一个女子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被葬送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宫里。她一步步的走过来,委实不容易,能坐上皇后的宝座,她失去了太多。
官道上奔跑着几匹骏马,马上端坐着几个黑衣人,他们手执缰绳,策马前行,眼睛盯住前边的一线城墙,脸上惧无一分一毫多余的表情。
灰色的城墙上有白底的一块石匾,金钩铁划一般刻着两个字:青州。
“总算是到了。”领头的那人看着城墙上的两个字,轻轻吁了一口气:“走,咱们快些去见大公子。”
几人骑着马,缓缓而入,就见街头人来人往,男女老沙,摩肩接踵,青石路面虽然宽阔,可因着人多,两辆马车并排行走时,中间空隙已无太多。从城门进去没多久,就见整条街的门口都挑着布做的帘子,上头写着某某商肆的字样,骑马走过去,门口站着小伙计,肩头搭着白毛巾,卖力的朝过往行人招呼着,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这青州,看起来甚是繁华,这商肆,不会比京城差。”为首的黑衣人看了看两遍店铺,颇有些惊讶:“这铺面宽阔,不似那小门小户的做生意,从外边瞧着,里头东西齐全,真真难得。”
“最难得的是这几条街,家家商肆相似,都是这般大排场。”身后一个人接了口:“早就听说青州繁华,却没想到会如此热闹。”
青州,乃是大虞最富庶的一片土地,它地处长江之畔,水运发达,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于此,南燕的商人想要贩卖货物去大虞或者北狄以及南诏,都要从此周转,而且青州城地处大虞最南端,气候温和宜人,土地肥沃,粮食产出甚多,堪称鱼米之乡。
有粮有银,青州自然富庶,与京城相比,也不会差得太远。
这青州城,正是大虞最尊贵的王爷,太原王赫连毓的封地,大虞旧制,王爷们十二岁以后便可以来自己封地居住,但赫连毓现在年纪还小,故此依旧住在宫中,要等着到了年纪方才出宫。
“也不知道皇上到时候会不会放太原王来青州。”几个黑衣人一边策马从人群中缓行,一边低声交谈:“到时候只怕会留着太原王在京城呢。”
“一句兄弟情深,不忍分离就能做到。”有人摇了摇头:“以前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过。更何况咱们家太后娘娘还在深宫,用这个孝字给压着,太原王是怎么也没法子出京城的。”
几个人皆重重的叹气。
王爷在自己的封地自然是要快活得多,关起门来做土皇帝,这青州就是他的天下,可若是在京城,自然要受皇帝管制,万一有个什么不对,还要被猜忌,有些甚至莫名其妙就被圈养起来,哪里都不能去。
先皇就曾经圈养过他的两个兄弟,那两位王爷都是曾经极受宠爱的,可没过几年,那两位王爷先后重病而亡,期间究竟有些曲折,旁人不得而知,但民间却已经有微词,说是先皇派人下的毒手,否则怎么两位王爷就这样暴毙了呢。
“咱们赶紧去找大公子,这些话莫要再谈,当今圣上与先皇,似乎还是有些不同。”为首的黑衣人摆了摆手:“再说太后娘娘一手将皇上拉扯大,无论如何皇上也该记着这恩情,定然是不会向太原王出手的。”
众人应了一声,不再说话,骑马前行,穿过几条街道,最终到了城南一处宅子面前。
宅子前边栽着即可大香樟树,绿油油的叶子擦着沙沙作响,宅子的外墙是青州城里常见的那种山墙,粉白墙壁,上边盖着涡形的黑色瓦片,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雕花小窗,飞禽走兽奇花异草,窗户上雕出各种各样的花纹,精致得紧。
“到了。”为首那人翻身下马,朝那紧闭的大门走了过去。
☆、第 88 章
白衣胜雪,俊眉星目,长身玉立,站在翠竹只旁,风姿绰约。
这样的少年郎,无论是从穿着打扮,还是他的神情气度,皆是与众不同,就如那芝兰玉树一般,让人一见便由衷的发出惊叹:“这时间竟有如此清俊之人!”
“大公子安好。”几个黑衣人抱拳行礼。
“高盛,府中一切可好?”高启微微扬眉,将近一个月未见家人,心中甚是牵挂。
“回大公子话,京中一切安好。”高盛从怀里拿出了两封书信:“这是太后娘娘与老太爷让我送过来的信。”
高启伸手接了过来,封皮上熟悉的字迹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他将高太后的信抽了出来,贪馋的看着上边的每一个字,眼睛渐渐的泛出了一点点焦急的神色来。
“大公子。”高盛有些担忧的看着高启,怎么看了太后娘娘的信,大公子脸色就有些不好了呢?莫非里边说了什么难办的事?
“无事。”高启抬头,冲着高盛展颜一笑:“我这就写信,你们带回京城去。”
“大公子,奴婢给你去准备笔墨。”端着茶出来的白芷赶紧放下茶盘,朝几个黑衣人招呼了一句:“高盛大叔,你们自己拿茶喝啊,这是南燕那边过来的茶叶,比咱们大虞的要细嫩些,有一股清香。”
“白芷这丫头,还是嘴甜勤快。”高盛笑着赞了她一句,伸手端起茶盏来:“这茶汤真是清澈,闻着就觉得香了。”
院墙之上有藤蔓爬过,绿色的叶间朵朵粉白的蔷薇绽放,小径上边,花瓣飘零,不住的扑到了白色的长衫之上,似乎贴了一点点离人泪。
“大公子。”白芷站在不远处,有些担心的看着高启,不知道他为何心情忽然就变得糟糕了:“可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
“白芷,不该你问的事,便不用开口。”高启脸色一沉,转过身来:“你自去做你要做的事情,我这里有安福安庆伺候着,暂时不用你来帮忙。”
“是。”白芷脸色一变,朝高启行了一礼,匆匆忙忙朝屋子那边走了过去,走到长廊之侧,回头担心的看了高启一眼,见那白衣年少,正负手立在蔷薇花畔,身影显得格外寥落孤寂,看得她心中一紧,只觉得自家大公子那模样,就如天边一只孤雁。
高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了一朵蔷薇花,用力一拽,那花朵便从藤蔓上被扯了下来,花瓣与花蕊落在了他的掌心,发出一点点幽幽清香。
皇上……他是在向阿瑛表达什么?
牡丹花会点她夺魁,赐她牡丹花首饰,还强行让阿瑛陪他用膳!
高启要紧了嘴唇,心中的愤怒一点点的涨了起来,怎么也按捺不下去,期间还夹杂着一种酸,酸德让他的心都碎了一半。
阿瑛是被迫的,阿瑛不会喜欢跟他在一起,可他却还是逼迫阿瑛这般做!高启将手握成拳头,那几片花瓣与花蕊牢牢的在他的掌心,似乎渗出了水珠,掌心湿乎乎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