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六,你着人去司珍局传朕旨意,让他们做一套牡丹花的首饰,务必精美。”赫连铖终于缓过神来,提笔在奏折上写了四个字,国色天香。
她喜欢牡丹却不开口说,是因着灵慧也喜欢,既然她不敢说出自己的真正喜欢,那自己就替她说。
“牡丹花的首饰?”江六有些疑惑:“皇上,现儿灵慧公主的生辰还早呢。”
“我说要你去,你便去,啰嗦什么。”赫连铖有些不高兴,瞥了江六一眼:“快些去便是,叮嘱他们,务必精巧,太俗气了的别拿过来,免得受罚!”
“是。”江六低声应了一句,弓着身子朝殿外走了去,喊了个小内侍交代了一番,转身过来,却见赫连铖抓起一本奏折,手下用力,将它一分为二。
“皇上,皇上……”江六有些惶恐,这又是谁上的奏折,让皇上这般动气?
“朕批错了。”赫连铖很平静的将奏折交给江六:“去,重新抄一份过来。”
江六接了折子过来,瞟了一眼,折子是户部尚书递来的,请示赫连铖,大虞境内不少地方干旱,还请皇上派专人负责督促耕作,否则大虞今秋只恐收成难保。
奏折左下边,写了四个字:国色天香。
江六摸了摸脑袋,怎么皇上会批复这样一句话到上边呢?这可真是蹊跷,国色天香跟干旱有什么相干?国色天香,该是指牡丹,今日皇上去了牡丹花苑……江六转了转眼珠子,大抵还是跟瑛小姐脱不了干系。
司珍局里聚集了大虞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新颖别致,接到赫连铖的圣旨,众人不敢怠慢,忙忙碌碌的着手做了起来。
“皇上说要有新意,咱们总得想点新鲜主意出来。”司珍局的司正摸了摸脑袋:“你们有什么好主意,快快说来。”
“司正大人,这牡丹花型大,一把是做押发用,咱们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做成小一点的,比方说簪子上并无牡丹,但流苏上头却是牡丹坠子,这样如何?”精于做簪子的黄师傅用手点了点他画出的图纸:“这簪子取巧就在流苏上头。”
众人凑过去一看,就见那图样上边,用琉璃水晶做流苏,每隔一小段,就有极小的牡丹花点缀着,那流苏尽头,又有稍微大一些的牡丹做坠子,这簪子若是打出来,定然是光华灿灿,夺人眼目。
“好好好,簪子就这样打造罢。”众人大喜,接着有商议了耳裆手钏和手镯,经过数位能工巧匠的讨论,一套首饰终于定了下来。
“皇上真真是喜好无常,”一个师傅拉着风箱融了金子,一边嘀嘀咕咕:“以前皇上不是喜欢木樨花的?”
木樨花的簪子,木樨花的金锁,还有木樨花的纸鸢,司珍局里的人个个记得清楚,没想到今日皇上却又转了兴致——这次是要送给谁?匠人们相互看了两眼,个个露出了会意的笑容,皇上肯定不会只喜欢一个人,这次不知道又是哪位小姐了。
没过几日,整套牡丹花的首饰就做好了,司珍局的司正带着两个师傅捧着首饰盒子亲自送到了文英殿这边来。本来是想得赫连铖两句夸奖,没想到站在殿外的江小春毫不客气的将他们打发了回去:“若是做得好,皇上心里头高兴,自然会打赏的,用不着你们在这里杵着邀功。”
司正尴尬的笑了笑,让身后两个师傅将那几个首饰盒子送了过去:“还请小江公公多说几句好话,我们哪里是想着邀功呢,但求无过便好。”
江小春白了他一眼:“想蒙我呢。”可依旧吩咐身边的小内侍塞给司正一块碎银子:“辛苦你来跑一趟,且回司珍局,等着皇上的赏赐罢。”
东西送了进去,赫连铖抓起一个锦盒打开,就见光华熠熠,不可逼视。
这套牡丹花首饰做得实在精巧,他素日里看着那些宫女们戴着的牡丹宫花,硕大一朵簪在头发上,大得抢眼,可这些牡丹花完全没走那种风格,精巧得让人心动。赫连铖摸了摸牡丹花的手钏,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要亲自替慕瑛戴上这些首饰,好让别人知道,慕瑛喜欢牡丹,是因着他的赏赐,君命不可违,而不是她的本意。
这样一来,灵慧也不会觉得慕瑛在抢风头了。

☆、第 77 章

  夕阳沉沉的挂在树梢,暗暗的一片金红,将暮的风吹了过来,御花园中绿叶微微纷飞,一片绿色的浪潮一般,一浪接着一浪,露出了几朵硕大的牡丹花。
若是站着不动,看那牡丹,却是不住的朝前边走着,等到过了一阵子,黑鸦鸦的头发从绿树那边露了出来,方才发现,那些牡丹不是真的,是宫女们头上簪着的宫花。
要想看真的牡丹,自然是要去牡丹花苑那边,而此刻的牡丹花苑,却有比牡丹更美的东西。一群内侍正在忙忙碌碌的搭棚子,粗木桩被牢牢的钉进了泥土中,细密的竹片弓了起来,再盖上从蜀中运过来的蜀锦,锦缎织得很紧,板儿厚,上边的花纹更是艳丽无比,就连园中的牡丹似乎都不能夺去它的风采。
棚子开了一个门,门上坠着各色络子,最中间那个,是大虞人最喜欢的八宝莲花,硕大的一朵,由五色丝绦织成,嵌以金珠,富贵无比。
“皇上怎么忽然就有雅兴了,要在宫中办牡丹会。”一个内侍拿着锤子不住的敲打着木桩,一边满怀疑惑的询问伙伴:“都说皇上最不喜欢弄这些风雅之事,怎么这次竟然还提出要赛诗,听说获胜者还能得重奖呢。”

“皇上的心思你不用去猜,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我们好好做事便够了。”旁边那个伙计扶着木桩,比对着两边的高度:“到时候咱们看看热闹也是好的,这皇宫里,多久没这般热闹过了,好像太后娘娘还要邀请京城贵女们进宫来赏牡丹呢。”
“皇上明年……十二了。”有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嗤嗤出声。
“不是已经备下了一个?四年前就进宫侍奉太后娘娘了,听说是光禄大夫家的孙女儿。”
“谁知道呢?指不定是她不合意太后娘娘心意呢?”一个穿着深灰色常服的内侍,这群人中的头头,摇了摇头:“快莫要猜测了,赶紧干活,明日便是牡丹花会了,这棚子再没搭好,仔细小江公公过来揭了你们的皮!”
听到这话,众人噤声,小江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得力人,哪里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一个个赶紧手下加快了几分,太阳就要落山了,还熬着做不好,那就得等着晚上打了火把开工,连夜将这几十顶棚子搭起来。
慈宁宫的草地上,有一个身影彳亍前行,青翠的草地上,她淡红色的衣裳格外显眼。望了望主殿那边通明的烛火,她犹犹豫豫的朝青石板上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沉樱姐姐,你为何在此处?”一个宫女端着盘子走了过来,朝着她清清脆脆的喊了一声:“都快天黑了,怎么还不准备去用晚膳?”
沉樱猛然醒悟过来一般,神色有些慌乱:“我这就去。”
心口似乎压着一块石头,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看着那小宫女的背影,她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捻了捻自己的衣角,窸窸窣窣一阵轻响,似乎有谁在撩拨着她满腔的愁思,一颗心都要碎成一片一片。
进宫有四年了,尽心的侍奉太后娘娘已有四年,本来以为太后娘娘对自己十分满意,可没想到听闻了这个消息,让沉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被选进宫,乃是机缘巧合,当年她少有才名,十岁生辰宴那日作了一首诗,得了京城博学鸿儒的夸奖,就连身在深宫的太后娘娘都知晓了此事,过几日便下了一道懿旨到光禄大夫府,说身边需要一个像她这样的伶俐孩子,要接了她进宫来作伴。
要走的那日晚上,母亲到了她的房间,伸出一只手拉着她不放,抖抖索索道:“樱儿,你刚出生不久,我们就拿了你的八字去算了下,说是你以后有大富大贵,今日瞧着可是开始应验了。”
“不过是去宫中陪伴太后娘娘而已,还能有多大的富贵?”沉樱望着母亲那兴奋却又带着些许哀伤的脸色,心中忽然有所感悟,莫非家里是想要她利用在宫中的机会,去接近那九五之尊的皇上?她的脸红了红,但很快想到,自己可比皇上要大三岁,如何能与他搅到一处?
“樱儿,这宫中有个规矩……”樊夫人开始慢慢的向沉樱解释这绵福的身份:“我觉得,太后娘娘召你进宫,那可是有深意的,你不是刚刚好比皇上大三岁?”
“原来是这样。”沉樱脸孔酡红一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母亲说的颇有几分道理,看起来或许太后娘娘真是有这个意思。
她就这样进宫了,抱着对那绵福之位美好的向往,一心一意服侍高太后,满心充满对赫连铖的一种爱慕。她知道,总有一日,她会变成他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陪在他身边享受着荣华富贵。
可忽然间,就如平地里一声春雷,将她震得几乎找不着南北。
皇上要办牡丹花会,太后娘娘发了十多张帖子给京城的一些达官贵人,邀请他们的夫人带着女儿们进宫赏牡丹。
若就是简简单单的邀请也就罢了,可沉樱心细,暗地里琢磨了一番,猛然惊觉,太后娘娘请的那些小姐,全是跟她一般年纪,这不由得让她有些多想。
都是十四岁,都是比皇上大三岁,太后娘娘此举颇有深意。
沉樱闭了闭眼睛,心里沉沉的发慌,她在宫中苦心经营了四年,难道就全是白费功夫?太后娘娘究竟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竟然在这个时候想着去另选他人?站在玉阶之下,抬眼望着主殿门边漏出来的灯火,沉樱抓紧了冰凉的石头狮子,全身慢慢发冷。
“娘娘,沉樱在外边站着,好像想进来。”墨玉姑姑从门边转了过来,走到高太后身边弯下身来窃窃私语:“娘娘,沉樱是个通透的,肯定已经知道了娘娘的用意。”
“哀家喊人来赏花都不行了?”高太后瞥了墨玉姑姑一眼,嘴角带笑:“沉樱这小性子也忒大了些。”
“娘娘,不是娘娘不能喊人来赏牡丹花,主要是看娘娘喊的是哪些人。”墨玉姑姑叹息了一声:“娘娘你这不分明是故意的?就算墨玉不是个心细的,看着娘娘派出去的帖子,也会疑心几分哪。”
高太后凤目轻扬,眼中闪过得意之色:“哀家就是要让她心急,捉摸不透,以后才能尽心尽力为哀家做事,若是此刻便轻而易举的让她如愿以偿,那以后她也不会记着哀家的这份提携的心意。”
墨玉姑姑怔了怔,忽然笑了起来:“也就是娘娘才会这般心思缜密。”
“世上的东西,唯有几经曲折拿到手的,才是好东西,若是太容易得到,反而便觉得轻贱了几分。哀家瞧着沉樱这些日子,慢慢的有些心不在焉,眼睛只是往皇上身上瞟,故此才借着这机会敲打敲打她,不要一心以为皇上是她的终身依靠,没有哀家帮她,她是无论如何走不到皇上身边去的。”高太后慢慢悠悠的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茶,双眉一扬,朝着墨玉笑了笑:“墨玉,论身手功夫,哀家连你一根头发丝都不比上,可若是按着这谋篇布局,那你要学的地方可多着。”
“娘娘说的是。”墨玉姑姑连连点头,眼睛一转,看到了一条人影渐渐的从殿外挪了过来,到门口,又站定了身子:“沉樱,你怎么不进来?站到外头作甚?”
被墨玉姑姑喝破行藏,沉樱也顾不得再去多想,一脚踏进主殿,奔着朝高太后这边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娘娘,沉樱有一事不明,还请太后娘娘指点迷津。”
高太后弯腰,伸手将沉樱搀扶了起来:“沉樱,起来说话,何必跪在地上?”
沉樱站起身来,擦了擦眼睛,声音里有一丝颤抖:“太后娘娘,沉樱想问的是,最近沉樱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如太后娘娘的意?”
高太后惊愕的看了她一眼:“沉樱,你素来心细如发,没有做什么不对之事。”
“那、那……”话停在舌尖那里打颤,就是说不出口,过了许久,沉樱方才鼓足勇气问道:“太后娘娘这两日发了些帖子出去,邀请京城贵女进宫赏花……”
“怎么了?哀家请人进宫赏花,不行吗?”高太后眉头微蹙,看上去有些生气,唬得沉樱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慌失措:“太后娘娘,沉樱只是觉得太后娘娘不喜欢沉樱了,又要从外边挑些人进宫来服侍太后娘娘,沉樱心里好慌张……”
高太后伸手摸了摸沉樱的头发,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沉樱你这傻孩子,哀家只不过是喊些人进宫热闹热闹,你怎么就会有这种想法?”
“可、可那些小姐,都跟沉樱一般大小,是不是……”沉樱低着头,声音也愈来愈低:“我怕太后娘娘已经换了主意,沉樱不愿意离开太后娘娘,沉樱也喜欢皇上,请太后娘娘成全!”
“你这丫头!”高太后惊讶的喊了一声,忽然停住,再无声息。
沉樱心中忐忑,微微抬头,就见高太后一脸沉思,眼睛盯住了主殿墙角的花瓶,里边插着两枝牡丹花,花朵硕硕,如有流光,在烛影之下,熠熠生辉。

☆、第 78 章

  “沉樱,你实在是想得有些多。”高太后吩咐了墨玉姑姑一句:“墨玉,你将沉樱拉起来,这丫头铁了心要在哀家面前跪着,哀家还真没力气弄了她起来。”
墨玉姑姑应了一句,走上前来,弯腰伸手,沉樱只觉得自己膝盖那处酸麻,整个人不由自主随着墨玉姑姑的手劲站了起来。她愁容满脸的望着高太后,心里头上上下下没个歇气的时候,也不知道高太后究竟是怎么打算。
“沉樱,哀家明白了你的意思,可你也要体会哀家的难处。”高太后轻轻叹息了一声:“皇上不是哀家亲生的,故此哀家考虑得要多一些。”
“太后娘娘,皇上对您这般敬重,只要您一句话,他自然会听……”沉樱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可怜:“沉樱真是想一辈子呆在这皇宫,侍奉太后娘娘与皇上。”
“皇上若是哀家亲生,哀家说一句是一句,可这情况你也知道,哀家总不能去勉强皇上不是?”高太后无奈的望了沉樱一眼:“哀家之所以请了京城贵女进宫赏花,一来是让大家都知道,哀家是真心为皇上着想,并不肆意为他做主,二来,也是给你个出头的机会。”
一双眼睛水雾蒙蒙,此时的沉樱看上去,端的是无比楚楚可怜。她吸了一口气,疑惑的望着高太后,有些捉摸不透她话中的意思:“太后娘娘,机会?什么机会?”
“皇上说了,这牡丹花会里有赛诗会,以你的才气,肯定要稳稳夺魁,且不说皇上给的彩头,就是你这名声传了出去,朝野上下皆知这大虞后宫有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美人,到了明年,哀家指了你去做皇上的绵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高太后含笑看了一眼沉樱,见她吊呆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心里头快活,沉樱此时还嫩,正好摆布:“沉樱,你觉得哀家这打算如何?”
“原来太后娘娘为了沉樱,竟是费尽苦心,只是沉樱蠢笨,不识太后娘娘这片心意,我……”沉樱的眼泪珠子簌簌的落了下来:“还请太后娘娘宽恕沉樱的鲁莽!”
高太后和蔼的朝沉樱笑了笑:“傻丫头,这有什么?你服侍哀家四年了,哀家已经将你看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自然要替你多多打算几分。哀家让司珍局替你做了一套新的衣裳首饰,此时已经送到你房中,明日好好穿戴起来,一定要在众人面前露脸。”
沉樱呜咽一声,慢慢蹲了下来,趴在高太后的膝盖上,眼泪哗啦啦的流:“太后娘娘,沉樱无以为报,今生今世一定将娘娘当成自己的母亲,好好孝敬,不敢有半点违背。”
高太后弯腰,亲自伸手扶了她起来:“好孩子,快别哭了,回房间看看你的衣裳首饰去。”
两人言笑晏晏,亲热无比,瞧着便是一副母慈女孝的行乐图一般。
脚步声慢慢的远去,越来越轻,墨玉姑姑转头看了看偏门,此时已经不见那淡红色的身影:“娘娘,您可真是厉害,现儿这沉樱,已经心甘情愿供您驱使。”
“墨玉,你错了,此一时彼一时,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利害关系,此时她要靠我才能慢慢往上爬,焉知以后会是怎样情状?”高太后身子靠到了椅背上,微微阖眼,神色有些疲惫,口中喃喃:“还是在国公府做女儿那时候过得舒心,自从进了这皇宫,便没过一日安心日子,总觉得每日里头都在唱戏一般,有时候假得自己都看不下去。”
“娘娘,你累了。”墨玉姑姑同情的看着高太后,伸手去搀扶她:“老奴扶你去寝殿,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便会心情好了。”
高太后站起身来,疲惫之色没有半分减退,一边跟着墨玉姑姑往寝殿走,一边低声道:“哀家要想睡安心觉,总跑要等到毓儿大了才能,否则的话,日日不能放心。皇上疑心颇重,从那秀容之事便能看出,他对哀家其实是心存戒备的,现儿瞧着他对哀家一片孝心,可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对哀家的毓儿下手?”高太后声音渐渐的高了几分,冷冷一笑:“墨玉,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定,哀家可不能有半分松弛。”
“娘娘说得极是。”墨玉姑姑搀扶着高太后走进了寝殿:“一切务必要小心谨慎。”
夜色慢慢的沉了下来,暮色最后一点光亮都消失不见,带着残阳的暮鸦,此时扑扇的翅膀上已经不见日影,身形跟夜色融在了一处,再也分不出彼此来,四周黑压压的一片,宁静无声无息的笼罩了整个皇宫。
“大小姐,明日可就热闹了。”小筝托腮看着王氏飞针走线:“好久不见皇宫里有这么多人了呢,不知道能见着哪些旧识。”
慕瑛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睛却并没有在书卷上流连,她微微一笑:“小筝,用不着这般激动,即便来了旧识又如何?也不过是一起把臂同游半日,然后便要各奔东西,这离别惆怅的滋味,到时候更是难受。”
小筝偏着头想了想,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遗憾之色:“大小姐你说得对,相见不如不见,见了又如何,徒增思念。”
王氏抬头,有些惊讶:“小筝,你跟着大小姐念书,也学了些,这两句诗说得挺顺溜。”
望着自己的女儿,王氏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原先还是个野丫头,跟着大小姐久了,慢慢的也就转了性子,现儿一张口还能说几句像模像样的话来了呢。
“诗?”小筝哈哈大笑起来:“不过是念着顺耳罢了,阿娘你怎么说我在作诗?”她的眼睛一亮:“对了对了,大小姐,明日还有赛诗会,听说皇上有彩头,胜者都有东西奖赏呢。”
慕瑛将书卷放到了窗户边的桌子上,心里头暗道,这赛诗会还不早就内定好了?总不能让灵慧公主落了脸,明日的头筹肯定会是她的,至于自己,也不会让她没了名字,毕竟她父亲是大司马,她又在宫中这么久,多多少少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早些歇息罢,奶娘,你也别再赶工了,明日我随便穿一件什么衣裳出去便好,不一定要穿新衣。”慕瑛望了王氏一眼,心里头发酸,王氏为了她可真是攒着劲头来,才听着说有牡丹花会,便开始动手给她做衣裳,生怕她会被那些来参加牡丹花会的贵女比下去。
比下去便比下去,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慕瑛走到王氏身边,一手将绣花针捏住:“奶娘,你千万要爱惜身子,这皇宫里,慕瑛就你跟小筝两个可以信赖的人了。”
王氏一怔,停下了手,呆呆的望了慕瑛许久,好半日才低声道:“大小姐,我明白。你先去歇息,我这也就一个时辰的事情,你放心,我不会熬夜的。”
夫人病体沉重,还熬夜给大小姐赶制衣裳,雪上加霜,没有撑过去,自己跟夫人可不一样,怎么能拿这个当懈怠的借口?王氏轻轻将绣花针从慕瑛手中抽了出来,朝她笑了笑:“大小姐,你快些去歇着,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熬夜。”
慕瑛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奶娘,那我与小筝回房了,你也早些歇息。”
王氏停了针,望着慕瑛亭亭玉立的身影,无限唏嘘,转眼间大小姐就长成大姑娘了,这般水灵的模样,若是夫人在世,见了还不知道有多么高兴呢。
一夜南风,早晨起来,地上有着数片竹叶,在青石小径上飘来荡去,就如江河之上的一叶叶小舟。
小筝推开门看了看外头,笑眯眯的转过了身:“大小姐,是个赏花的好天气。”
昨晚睡在床上,听着外边风声呜咽,还以为会变了天气,可没想到起床一看,竟然还是晴空万里,没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
王氏从旁边屋子走了出来,揉着眼睛打着呵欠,手里头捧着一件淡黄色的衣裳:“小筝,赶紧拿了去给大小姐试试,若有什么地方不对,我好赶紧改。”
自从进宫,慕瑛没有再穿她喜欢的紫色衣裳,幸得她肌肤胜雪,穿什么颜色都好看,特别是这淡黄颜色,更是衬得她肌肤娇嫩,水灵灵的,似乎伸手一掐,就有晶莹透明的水珠子从肌肤里滚落出来一般。
王氏站在门边等了一阵子,就听小筝在里头叫:“阿娘阿娘,你快来看,大小姐穿这衣裳实在是美,太美了!”
心头一喜,努力得到了回报,王氏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赶着走了进去,就见慕瑛站在屋子中央,黑鸦鸦的青丝披在肩头,托出一张玲珑精致的脸孔。淡淡黄色的衣裳,娇嫩得似乎不能再深一分,穿在她身上,就如天上的云彩一般柔软合身。
“大小姐……”王氏喃喃一声,疲倦的面容忽然便亮了起来:“谁能比得上我们家大小姐的美貌?”

☆、第 79 章

  皇宫里今日十分热闹,辰正时分,一辆辆的马车停在了后宫门口,纤纤素手掀开门帘,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除了一些中年华服贵夫人,身后还跟着一些豆蔻芳华的小姐。
看得出来,众位小姐在穿着打扮上都颇下了功夫,一个个穿戴得跟花朵儿似的,站在那里摇曳生姿,不由得闪了人的眼睛。
后宫守门的羽林子看着美人儿的背影,有人情不自禁吐了口唾沫:“娘的,这么多美貌小姐,皇宫今日是要选妃不成?”
守宫门的内侍笑了起来:“虽不是选妃,可也差得不远。”
内侍比起羽林子来,更谙熟宫中规矩,皇上十二便要纳绵福,看起来太后娘娘是在未雨绸缪,先给皇上精挑细选呢。
“咱们太后娘娘,为了皇上,也算是操尽了心,否则,随便指一个给皇上去不就行了?”老内侍叹着气儿道:“娘娘这些年可真是辛苦了,要熬到皇上大婚以后,立了皇后,将这后宫之事交到将来的皇后娘娘手中,这才算可以歇口气。”
守门将士不明就里,不过听着他赞太后娘娘,也连连点头:“可不是?太后娘娘辅佐皇上,那可是操碎了心,为了先皇遗命尽心尽力,真真难得。”
宫门口之人还在谈笑,那群丽人已经被内侍领着去了慈宁宫。
高太后见着花朵儿一般的小姐们,笑得凤目弯弯:“这宫里多少年没这般热闹了,以后你们可要多进宫来陪陪哀家才是。”
吏部尚书左夫人笑着应声:“我们也怕打扰了太后娘娘的清修呢,今日总算是借着牡丹花这个由头进宫来一趟,都说御花园里的牡丹开得好,可得好好观赏一番。”
高太后抬眼看了看左夫人身边的左家小姐,脸上漾漾的荡起了笑容:“左夫人,你这丫头生得着实好看,怎么就这般福相,跟个粉团子似的,让人看了移不开眼睛。”
左夫人笑得十分开心,用劲掐了身边的女儿一把,左三小姐这才恍然大悟般从她身边走了出来,挪着身子朝高太后行了一礼:“臣女谢过太后娘娘夸奖。”
沉樱站在高太后身边,撇了撇嘴,早知道今日来的是这等货色,她昨晚也不要白白担心了,这左三小姐被太后娘娘赞为粉团子,实则是她生得太胖,在沉樱眼中,用猪头猪脑来形容她再恰到不过,只不过太后娘娘仁慈,不欲打击她罢了。
这时听着外边有内侍尖声喊:“宇文大人家夫人小姐觐见。”
听到“宇文”两个字,沉樱心中忽然跳了两下,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门口,屏住了呼吸。
宇文大人乃是当朝大司农,正一品的官,虽然实权不及大司马与太傅,可也算得上是权势赫赫。现儿来的宇文夫人与小姐,应该是宇文大人的儿媳与孙女,沉樱小时候便识得宇文家的四小姐,跟她年纪差不多,而且十分貌美。
只盼她女大十八变,越变越丑就好,沉樱默默的念叨着,直到她见到了宇文如月的脸孔,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的愿望落了空。
宇文如月生得实在是美,她姗姗走进正殿,就如一轮明月从海上升起一般,光华熠熠,让人不由自主的朝她脸上看了过去。
走在前边的宇文大夫人心里头得意,目不斜视、端端正正的朝高太后这边走了过来,行了跪拜礼:“臣妇携小女恭祝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高太后赶紧让她们站起来,眼睛盯着宇文如月看了好半日,这才叹息着道:“真是代代都有新人出,哀家做闺女的那个时候,京城里最美貌的,首推慕大司马家的大小姐,总以为这世上再无胜过她容颜之人。现儿看着宇文家的小姐这般美貌,这才惊觉这美人原来都是被藏起来了,若不是今日的牡丹花会,哀家还不曾得见这般美貌的小姐呢。”
沉樱在旁边听着高太后这般不遗余力的夸奖,心里更是难过,鼻子酸酸,忽然有些不稳妥起来,昨晚高太后说过的话在耳边飘飘忽忽,感觉一点也不实在,仿佛只是梦幻里出现的一幕,现实里从来不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