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今日你怎么来映月宫了?”赫连毓将灵慧公主给摆平,这才走到赫连铖面前行了一礼:“闻说皇兄最近都忙于政事,没想到今日也有闲暇时候。”
赫连铖看了他一眼,神色古怪:“朕也该有个放松的时候。”
“那是当然。”赫连毓点了点头:“皇兄你要注意龙体,可千万别太累着自己。”
听到这话,赫连铖忽然无话可说。
今日他在文英殿里批阅奏折,忽然急急忙忙跑来了个小内侍:“皇上,太原王与瑛小姐两人出宫去了。”
“什么?”赫连铖扔了奏折,“呼”的一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出宫?去了哪里?”
“奴才也不知道,就听那守后宫门的卫士说,他们有太后娘娘的手谕。”小内侍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皇上勃然大怒,让他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这个小内侍名叫千喜,是赫连铖授意江六,让他从内务府那边拨了去映月宫当差,若是慕瑛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他都必须来回禀。但内侍毕竟不如宫女方便,梅梅当他知道慕瑛的事情,已经是过了许久了。
就如今日,当他从宫女们口中听说太原王来找瑛小姐,两人出了映月宫,他问了下时辰,还是卯时的事情,赶着到处打听,走到宫门口方才问到原来两人出宫去了,他赶紧跑回来报信,这时候已经是快到午时。
赫连铖听者说两人卯时就已经出宫,脸色一沉,眼前仿佛浮现出赫连毓拉着慕瑛前行的画面,上回三月三,他亲眼见着他与慕瑛手拉手,今日两人又一道出宫!一股闷气从心底慢慢升了上来,似乎要冲破胸膛,劈裂一切。
压着胸口匀了匀气息,赫连铖将椅子一推,大步朝文英殿外头走了去,趴在地上的千喜抬起头来,满脸惊愕。
江六走到他面前,微微叹气:“以后,有关瑛小姐的事情,你可以来报,但不要将太原王扯进去,知道否?”
皇上心中已经存着对太后娘娘的忌讳,再将太原王卷进来,只怕更是会乱成一锅粥。皇上心中肯定是喜欢瑛小姐的,可他也看得出来太原王对于瑛小姐,此时并无男女情分,只是单纯的姐弟之情,可皇上却不一定会这样想。
人若是生了情分,自然就会糊涂些,如同皇上此刻,正是这般模样。江六撩起常服急急忙忙的赶了过去:“皇上,你等等老奴,等等。”
“江六,你说他们出宫是去作甚?”赫连铖满脸的不高兴,心中似乎有条小虫子,在不住的咬着他,又酸又痛。
“皇上,竟然有太后娘娘的手谕,肯定是有什么正经事儿去做了。”江六总算是赶上了赫连铖,半弯着腰,低声回答。
自己总不能说是太原王带着瑛小姐出宫游山玩水去了——若是这般说,皇上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都说红颜祸水,这瑛小姐才这般年纪,怎么就挑得这后宫不安宁了?要是为了个女子,兄弟阋墙,这可不是大虞之福啊。
赫连铖慢慢往前走着,一边想着江六说的话,心情才慢慢缓和了些,赫连毓……他想染指慕瑛不成?他的眼前闪过赫连毓那天真淳朴的脸孔,忽然又稳当了几分,毓弟才八岁,怎么就会有这样的心思?再说他也不是这样的人。
这般劝说着自己,好不容易才将心情平缓了些,到了映月宫,没见着慕瑛,一颗心忽然空了一片,站在主殿里,有些凄凉,胸口那里仿佛有个大洞,需要用一些东西才能将它塞满,他极力的想去找些东西来,可一切都是徒劳,无论他做什么:喝茶、欣赏字画、与灵慧公主对弈,心口那里,还是空了一大块。
唯有她走进来的一瞬间,马上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他不再孤独空寂,看着她弯弯的眉眼,心中即刻间便踏实了许多。

☆、第 74 章

  “毓弟,以后出宫,需得多带些人,万一有什么事情又如何是好?”面对着赫连毓笑嘻嘻的脸,赫连铖也忍不下心来责骂他,虽说还是对他带了慕瑛出宫之事耿耿于怀,可知道只是陪了慕瑛回府,心中那股怒气也就平歇了。
慕瑛想家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如平素他经常会想到太皇太后和生母皇太后——他的母亲贺兰氏。
若是皇祖母和母亲还在世,他肯定也会经常去万寿宫与宸寰宫,他会伴在皇祖母与母亲膝下,听着她们温柔的话语,看着她们慈祥的面容。
可他再也没有了这些机会。
要想见到她们,除非在梦里。
慕瑛虽然失去了母亲,可她还有自己的祖母和弟弟妹妹,她当然想回慕府去看他们。赫连铖对于慕瑛回府是极其赞同的——只要她不去看那该死的慕华寅,她回慕府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赫连毓见着赫连铖容色稍霁,心中欢喜,双手一拱,长长的衣袖垂地:“多谢皇兄不计较,下回毓弟便知道了,一定多带些人手跟了瑛姐姐回慕府去。”
下回?赫连铖忍不住哼了一声,毓弟可想得真美,还有下回不成?陪慕瑛回府的人可不该是他?可是……他不想见那慕华寅!赫连铖心中大恨,一双眼睛转着朝站在门口的慕瑛看了过去。
暮春的阳光从大门口照了进来,一地金灿灿的颜色,慕瑛的身影在那金色里被拉长了几分,显得更是窈窕无双。门外飞进来一双蛱蝶,翩翩起舞以后,落在了慕瑛的头发上,微微的扇动着翅膀,仿佛是慕瑛小时候曾经戴过的琉璃蝴蝶簪子上的点缀,灵巧精致。
“瑛妹,有蝴蝶停在你的发髻上边呢。”灵慧公主此时已经消气,笑吟吟的走了过来,伸手就去抓那两只蝴蝶,感觉到风声,蝴蝶扇着翅膀飞了起来,在空中旋了两个弯,又翩翩的飞了出去。
灵慧公主的手扫过了慕瑛的脸颊,正巧撞到了她的鼻子,慕瑛忍不住“哎呀”了一声,只觉得鼻管那里有一股热流,似乎要喷涌而出。
“哎呀呀,大小姐出鼻血了!”小筝惊慌的喊了一句,赶紧摸出了手帕子:“大小姐,奴婢给你擦擦!”
手还没有挨过去,帕子已经被人夺了过去,小筝张大了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才还坐在正座上的赫连铖,此刻已经如风一般刮着到了她面前,劈手夺过帕子,猛的捂在了慕瑛的鼻子上边,高声喊了一句:“快,去请王院首过来!”
灵慧公主赶忙推了香玉去太医院:“没听到皇上吩咐?赶紧去太医院找王院首过来。”
慕瑛鼻子流血,事出有因,是她的手肘撞到了慕瑛的鼻子,灵慧公主有些惊慌,自己怎么便用了这么大的力气呢,她也只是想去捉慕瑛头上的蝴蝶罢了。
赫连铖焦急的看着慕瑛,她长长的睫毛微微的在颤动,就如方才那蝴蝶扇着翅膀一般,看得他心中好一阵难受,慕瑛此刻肯定很难受罢?瞧着她那表情,似乎是有些不舒服。他看了看手中的帕子,已经染红了一大块,心中更是惊慌不已:“快,快拿一叠帕子过来!”
“大小姐,你别着急,我这就去喊我家阿娘来!”小筝慌手慌脚的跑了出去,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公主如何这般粗鲁呢,是不是她其实已经知道大小姐是出宫去送高大公子,心中嫉妒,这才故意用了这么大的力气?要不是好端端的,大小姐的鼻子怎么会流血不止呢?
王氏听说慕瑛鼻子流血,心中着急,手都抖了起来,膝盖上放着的小笸箩打翻在地,针线洒了一地。她顾不上去捡,赶紧抓起一叠帕子,跟着小筝奔了出去:“大小姐,大小姐!”
夫人可是将大小姐托付给了自己,若是有个什么不好,自己如何有颜面去见九泉下的夫人!王氏心里着急,一双大脚在铺着木板的走廊踩着,砰砰作响。黎娘子正拿了书卷在窗边诵读,听着声音抬起头来,见着王氏神色惊慌,赶着问了一句:“王家嫂子,什么事情这般慌张?”
“我们家大小姐鼻子流血了。”小筝抹着额头上的汗,急急忙忙回了一句,头也不回的就往前边跑了去。
听说慕瑛有事,黎娘子也吃了一惊,赶紧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大步朝正殿那边走了去。对于慕瑛这个女弟子,她极其疼爱。虽说慕瑛出身高门,可没有一丝娇气,不仅生得貌美如花,那神情气度也是一等一的好,更难得的是她思想缜密考虑周到,进退得宜。
黎娘子知道慕夫人早逝,也听着王氏与小筝说过几句慕府的闲话,知道慕华寅并不看重这个长女,心中不免怜惜,只将慕瑛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看,现儿听着说慕瑛有事,心中也是格外着急,赶着去了正殿那边。
慕瑛身子僵硬的站在那里,她万万没想到赫连铖会扑过来拿帕子给自己止血,而且隔她那么近!她闭着眼睛,可依旧能感觉到赫连铖的手指就按在她的鼻子上头,也仿佛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盯紧了自己不放。
“皇上,不是这样止血的!”王氏冲进正殿,看到赫连铖手上的帕子红了一块,心中大为着急:“这样止不住血。”
黎娘子奔到了慕瑛面前,低声道:“瑛小姐,将头仰高些,务必将鼻子抬得高些。”
慕瑛听着这话,将头抬了起来,一段洁白的脖颈顷刻间如柔软的蔓草,伸展开来。
真真是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赫连铖忽然想起了《诗经.硕人》里的句子,刹那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全身都焦躁了起来。
那一段玉雪般的柔软一直延伸了下去,到了交领的之处,慢慢的没了一段白,可前胸那里有微微的隆起,他还能见着一抹淡黄色的抹胸,若有若无,根本压不住那那雪白的肌肤,透出了些许凝脂。
赫连铖用力的咽了一口唾沫,口干舌燥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的猛烈了,就如丢下了一颗火种,它即刻就蔓延起来,将全身都燃烧了起来,让他全身都有些发烫。
“皇上!”江六的一声惊呼让赫连铖从迷迷糊糊里清醒过来:“怎么了?”
“啊,皇兄!”赫连毓飞奔着过来,一把捂住了赫连铖的鼻子:“皇兄,你怎么也流鼻血了?”
正殿里顷刻间多了两个流鼻血的,特别是后来那个还是皇上,顷刻间正殿里乱成一团,大家七手八脚的找了帕子过来,让赫连毓将赫连铖的鼻子给掩住:“皇上,你也学着瑛小姐的样子,将脑袋抬起来些。”
赫连铖一仰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眼看了看慕瑛,却正好撞到了她的眼神,里边似乎有些许关心,他心中一甜,忽然觉得身子轻松了许多,仿佛间要朝上边飘了去,越飘越高,仿佛要飘到了云彩里。
慕瑛见着赫连铖盯着自己看,脸上一热,赶紧转过脸去,她听着赫连毓说赫连铖流鼻血了,睁眼去看他,没想到正好与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眼神灼灼,让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赫连铖追着慕瑛的脸看了过去,小巧的耳垂上有一颗亮闪闪的耳裆,微微的在不住摇晃,就如有人在打秋千一般,忽上忽下,悠得他一颗心也跟着起起落落,没个停歇的时候。正在心猿意马的时候,忽然就听着耳边传来苍老的声音:“皇上,让微臣给你瞧瞧。”
转过头,见着王院首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孔,跟原来那如花的美人脸大相径庭,赫连铖只觉败兴,伸手指了指慕瑛:“你先去给慕大小姐瞧瞧。”
王院首微微一愣,也不敢反驳赫连铖,蹒跚着步子朝挪一旁过去:“慕大小姐,老朽给你把脉瞧瞧。”
“不必了。”黎娘子笑着摆手:“不过是被手肘撞了一下而已。”
只是被手肘撞了一下?那有何必如此紧张?王院首耷拉了两条八字眉,实在觉得匪夷所思,皇上莫非觉得他很闲,故此才喊他过来?王院首看了看慕瑛,只觉得她肤色红润,双眸有神,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倒是赫连铖,双颊带赤,有些不大好的模样。
“皇上,慕大小姐没什么事,微臣给您来把下脉。”王院首伸出手来搭住了赫连铖的脉门,双眉皱起,又换了一只手试了试,脸色郑重:“皇上,你这火气有些旺啊,该要稍作调理方可,否则入了夏,这人可要遭罪。”
江六听着王院首说得严重,脸上变色:“王院首,赶紧开张方子罢。”
赫连铖有些哭笑不得,王院首说他的火气有些旺,确实不假,可这是心病,哪里是吃药能调理得好的?
他偷眼转过去看了看慕瑛,耳坠依旧在不住的晃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她转过了头来。

☆、第 75 章

  “大小姐,你瞧,御花园的牡丹开了!”
慕瑛从走廊那边探头一望,小筝兴致勃勃的从竹林那边绕了过来,手里拿着两枝牡丹,花朵大如碗盏,一朵玉雪可爱,一朵艳红娇妍,一红一白两枝花拿在手中,对比鲜明,煞是明艳。
“你怎么将牡丹给折枝了?”慕瑛嗔怪的看了小筝一眼:“这花长在枝头不好?”
“是御花园的花匠剪了给我的,还给了些花肥,让我拿着回来养这牡丹呢。大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牡丹能去好长一段时间。”小筝捧着两枝花走上了台阶,笑语盈盈:“我去找只花瓶来养着。”
坐在一旁的黎娘子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瑛小姐,今日天气这般好,小筝说牡丹花开得正盛,不如咱们去园中画牡丹。”
慕瑛心中一阵惊喜,脸上露出了笑容:“谨遵娘子安排。”
多久没有画过牡丹了?自从进宫,好像就没有提笔画过,木樨、丁香、梨花,这些都是她笔下常出现的花卉,都是那种小小花朵,看上去并不让人惊艳的花树。今日听着说要画牡丹,慕瑛不由得一热,只觉全身的血都热了起来。
灵慧公主用过早膳便带着香玉去了射苍宫,黎娘子进宫来,只是最开始能约束她,后来灵慧公主摸清了黎娘子的性格,发现她虽然外表高大瞧着严格,可心却十分之软,只要哼哼唧唧求上一求,黎娘子就能放她去骑马射箭。
自从把住了黎娘子的脉,灵慧公主便越来越放纵自己,每日只得一两个时辰跟着黎娘子做做样儿,没事的时候便奔了去射苍宫,还吩咐宁秋姑姑不能去慈宁宫报信:“宁秋,我知道你是我母后派过来监管着我的,可毕竟我是主子,你要忠心于我。我每日里头也跟着黎娘子学了些东西,你若还要到我母后那边去搬弄是非,我这马鞭子可是不认人的。”
被灵慧公主一吓唬,宁秋姑姑两条腿已经哆嗦起来,哪里还敢朝慈宁宫那边去?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高太后隔了大半个月也便知道了灵慧公主依旧是在射苍宫里骑马射箭撒欢儿乱跑。沉默了一下,她叹了口气:“随她去罢,好在每日还学了那么一两个时辰。”
对于灵慧公主,高太后心中有些愧疚,女儿喜欢高启,可自己却不能如她所愿,只能变着法子弥补一二了。
“娘娘,咱们胡人重骑射,公主殿下学着骑马射箭也是应当的。”墨玉姑姑在旁边劝着高太后,技多不压身,学好了骑射不是一件坏事。
“墨玉,若是她能像你这般身手,那哀家也就满意了,就怕她学个半吊子,结果走路的姿势不好看了,英姿飒爽没学到,反而失却了女儿家应有的妩媚。”高太后摇了摇头,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怎么就不像哀家呢。”
灵慧公主见高太后并不深究,心中也明白,只要自己不做得太出格,母后定然不会怪罪,一颗心放了下来,每日里除了跟着黎娘子装模作样学点东西之外,射苍宫便是她最爱去的地方。今日一早,见着天色晴好,她便带着宫女们往那边去了,临行之前还喊了慕瑛,见她兴致缺缺,也没有强求。
黎娘子与慕瑛商量妥当,吩咐宫女们捧着画具先去了牡丹花苑那边,两人再慢慢的一边欣赏园中美景,一边朝最深处走了过去。
此时已经是四月末,暮春已尽,初夏将至,牡丹许是这暮春里最后一点亮色。还未走到牡丹花苑前,就已经见着蜜蜂蝴蝶嗡嗡嗡的一片,在空中不住飞上飞下,好不热闹。
慕瑛脸上露出了欢喜神色:“这些蜜蜂蝴蝶,也明白该往哪边去。”
黎娘子忍俊不禁:“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蜜蜂蝴蝶自然是往最香的地方去了。”
走到花苑那边,宫女们早已将桌椅布置妥当,设在一片绿荫之下,面对着一大丛牡丹花。有几个花匠正在忙着给牡丹花浇水,见着慕瑛过来,赶紧停了手:“瑛小姐。”
慕瑛浅浅一笑:“你们忙你们的罢。”
小筝站在一旁研墨,画粉盘子里藤黄朱砂三青石青赭石数种颜色已经添上,看着五颜六色,犹如杂色的花布。慕瑛提起笔来,蘸了点黑色开始画那牡丹的枝条,黎娘子在旁边负手而立,仔细的察看着她用笔。
“中锋与侧缝用得极佳。”黎娘子脸上露出了笑容:“瑛小姐,没想到你画牡丹时,这把握的分寸极好。”
慕瑛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的牡丹,嘴角带笑:“还不是娘子交代了我,要我在画画之前,心中便有画?我方才仔细看过许久,见其形其色,脑中已有这牡丹的翩然风姿,画起来自然也就流畅了。”
黎娘子赞许道:“瑛小姐果然有慧根。”
慕瑛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继续作画,黎娘子也开始提笔,师徒两人站在树荫之下,慢慢的琢磨,雪白的宣纸上,开始渐渐有了花枝的形状浓墨之间,蓦然有玉盘般大小的花朵,姿态嫣然,花瓣水灵,似乎能隔着纸闻到芬芳。
“皇上。”江六跟在赫连铖身后,气喘吁吁,有些力不从心:“皇上你跑得太快了,老奴都追不上了。”
看起来以后只能让小春跟着皇上走了,皇上年纪大了,精力越发旺盛,走路也快了许多,自己一路小跑都跟不上,长久下去,这把老骨头可真是吃不消。
赫连铖没有搭理他,只是快步朝御花园走了去,连奔带跑,没多长时间就将江六甩得没了身影。牡丹花苑那边站了一个小内侍,见着赫连铖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
“休得高声!”赫连铖摇了摇手制止了他:“瑛小姐她们在哪边作画?”
小内侍站起身来,一脸讨好的笑:“皇上,奴才领你过去。”
赫连铖略一沉思:“走后边过去,别惊动她们,朕只是想悄悄的看两眼就走。”
方才在文英殿,千喜跑过来说黎娘子带着瑛小姐去了牡丹花苑,千喜一脸讨好的笑:“皇上,此时牡丹开得正好,您难道就不想过去瞧瞧?”
千喜是个机灵的,赫连铖授意他盯紧了慕瑛,开始还以为是想防慕家有什么举动,可看来看去,千喜也看不出这跟慕大司马有什么关系,看起来该只是皇上想要关注慕瑛罢了。千喜实在机灵,在皇上里呆了好几年,该知道的自然知道,不该明白的,他也无师自通的明白了几分,虽然他是个阉人,但也慢慢的揣摩出了赫连铖的心事——总归是对那瑛小姐有几分格外的情分。
对于主子,自然是要投其所好,千喜觉得,建议皇上与瑛小姐一道去赏花,这是再秒不过的主意。
“江六,赏他一个银锭子。”
果不其然,自己还是猜对了皇上的心是,千喜捧着那个银锭子,咧嘴笑个不停,直起身来,赫连铖早就已经出了文英殿。
随着花间小径,脚步轻轻的跟着那小内侍朝前边走了过去,远远的望见那边有几棵高大的香樟树,香樟长得很好,翠叶亭亭如盖,大伞一样遮住了空中刺眼的阳光,留下一地荫凉。香樟树下有两张桌子,有两个人正在低头作画,旁边站着几个宫女,正在仔细观看着,不停的交头接耳,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赫连铖蹑手蹑脚从那边绕了过去,香樟树后边是一片绿色的灌木,他猫腰站在灌木丛后边,从树枝的间隙里,能见到慕瑛浅绿色的裙裳,心中有如踹了一只耗子,正在不停的跑来跑去,没有个停歇的时候。
“瑛小姐,我看你画画,有一种感觉。”黎娘子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你很喜欢牡丹。”
慕瑛有几分惊愕,只不过很快便恢复了镇静:“娘子,只要是好看的,我都喜欢。”
“错。”黎娘子深深瞥了她一眼:“大家都说瑛小姐最喜欢木樨,可我见你画木樨时,目光根本没有现在专注,而且眼中并无热情。我方才仔细看过你,画牡丹时,你是全心全意,似乎想要极力将牡丹的灵气从笔锋体现出来,而你画木樨时,却只是一种单纯的临摹,并未将你的心放进去。”
“黎娘子,你真是目光如炬!”小筝在旁边笑着赞了一声:“我们家大小姐,以前是最喜欢牡丹花的。”
“不,你错了,她不仅仅是以前最喜欢,现在也是最喜欢。”黎娘子的话里有一种不容否认的坚决,她的脸孔露出了些许微笑:“瑛小姐,你何必要将自己的喜好掩盖起来?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公主殿下也喜欢牡丹花?”
慕瑛手中抓住那支笔管,愣愣的看着黎娘子的脸,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喜欢牡丹花,确实不是过去不过去的事情,她的心底,总是有一株牡丹花正在盛盛的绽放着花瓣。
依然记得那时候跟母亲说过的话:“牡丹,国色天香,岂是别的花能比的?”
木樨,怎么能与牡丹相提并论,充其量不过是中秋时分,少见花卉盛开,恰巧这花又有甜香扑鼻而已。

☆、第 76 章

  带着一丝微热的风从树梢间拂过,让人也莫名觉得燥热了起来,香樟树簌簌的落下几片树叶,有些掉到了赫连铖的肩膀上,又慢慢的落到了地上,在他的脚边不住的翻滚着身子,深绿浅绿交织,忽然模糊成了一片。
原来她并不喜欢木樨,这是真的吗?舌尖忽然有些苦,一直透到心里头去。他想起了自己让司珍局制的木樨花簪子、木樨花金锁、和木樨花纸鸢,想起了那一年秋天,自己傻瓜一般在木樨树下捡落下来的花,每天清晨,就在木樨刚刚开放的那个时候,选着开得最饱满的那一枝,细细选过盛放的花朵。
“皇上,这么早的时候,全开的木樨花还真没几朵呢。”江六站在树下,拿着棍子不住的敲打着木樨的花枝,伴着簌簌之声,一阵细黄的雨雾腾腾的升起,上好的益州水竹席上落满了一层花朵。他不欲假手于人,心里头想着每一朵都要是自己选出来的才好,坐在水竹席上挑挑拣拣,眼前浮现出的是那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
用心良苦,没想到,一切都是假象。
赫连铖闭上了眼睛,原来自己始终没有明白她喜欢的是什么。
香樟树下,声息渐悄,看起来两人正在静心绘制牡丹,赫连铖扒开树枝看了看,只能望到慕瑛的背影,纤细的双肩似乎不能承受太多的重量,细瘦的手腕让人看了不免生出怜惜之心。铺在桌子上的宣纸已经有了各种颜色,可他却看得不是很分明,只是从旁边宫女们惊讶的神色看来,定然是画得极好。
呆呆的看了好半日,赫连铖这才恋恋不舍的将手放开,慢慢的从灌木丛后退了出去。走回小径,江六正弯腰在那里等着,见了赫连铖过来,笑着迎了上去:“皇上可要去瑛小姐那边瞧瞧?”
“不了。”赫连铖摇了摇头,怅然若失。
江六有些莫名其妙,赫连铖兴致勃勃的跑了过来,怎么这阵子却一脸惆怅,不再想往前边凑?早知道皇上到这里打一转就要回文英殿,自己好好劝说着皇上,让他继续在文英殿批阅奏折便是,哪里要这般跑得匆匆忙忙,弄得上气不接下气?
牡丹花苑里到处都是牡丹,颜色各异,但每一朵花都是那般秾丽,硕大如盘,恰似那国色天香的美人,于翠叶间亭亭玉立,毫不避讳的向人展示着自己的娇媚。赫连铖一边走一边观赏着,忽然觉得这牡丹花确实是比木樨花要好看得多。
是谁最爱木樨花?赫连铖想了想,慈宁宫宫墙那边的木樨忽然就在眼前飘忽了起来。
他五岁那时,刚刚立为太子,太皇太后身子有恙,先皇下旨,让他从万寿宫里迁出,住到东宫,平素一切事情,都由高太后来照管。于是,每日里除了在东宫睡觉,基本上他都呆在慈宁宫。
那年秋天的一个早晨,他刚刚迈进慈宁宫就闻到了一阵甜香,他四处张望,见到了高太后站在宫墙那边,树下铺着一张竹席,上头落满了小小的花朵。
“母后,这是什么花?”赫连铖好奇的走了过去,万寿宫和东宫那边都未栽种这种花树,第一次见着这花,实在有些好奇。
高太后笑容浅淡:“铖儿,这是木樨,俗称桂花。”
“木樨?”赫连铖抬头看了看,就见肥大的绿叶里有一簇簇的小小花朵,米粒大小,淡淡的黄色与浅浅的白色,若是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树枝上还有花。
“母后,这花也太小了,都看不清。”赫连铖不解的看了高太后一眼:“母后怎么会喜欢这种花呢?”
“铖儿,这木樨花虽然不大,可却胜在它能耐风霜,而且遍体生香。”高太后命宫女折下一枝木樨花下来,拿在手里给赫连铖看:“今日木樨初开,自然没几朵花,等过几日花便多了,也能看得出形状来了。铖儿,你别看木樨花小,可是用途却多,这也是母后喜欢木樨花的缘由。”
经过高太后的解说,赫连铖明白了,原来木樨是一种极其有用的花卉,它不仅花香袭人,而且能拿了做桂花糖,蒸桂花糕,还能入药,它的树皮还是一种调料,与羊肉合煮能去腥臊,还能让菜肴闻起来更香一些。
高太后喜欢木樨,并不能影响他的喜好,可后来慕瑛进宫,一切都慢慢的发生了改变。
听闻她最喜木樨花,他跟着她改了心境,慢慢的也喜欢上了这种朴实无华的小小花朵,可万万没有想到,一切都只是假象,慕瑛心中最喜欢的,却是牡丹。
“皇上。”江六苦着脸看了赫连铖一眼,皇上坐在椅子上这么久了,手里提着笔,可就没有落下去写一个字,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这牡丹花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皇上心情大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