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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然命令自己走?她竟然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赫连铖怔怔的望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傲与贵气,发髻边垂下来的流苏,簌簌的在晃动,映着日影,发出一点点璀璨的光芒。
响亮的鸽哨声似乎要给天空增加些热闹,一群白色的格子扇着翅膀从空中飞过,划出了一道道白色的弧线,随着数道白色弧线过后,天空里冉冉的又升起了一只纸鸢。
金黄色的木樨花,一球一球垂了下来,随风飘舞,仿佛还带着淡淡的甜香,扑鼻而至。
☆、第 65 章
“大少爷,不能往前边跑了,前边跟御花园就只隔一道院墙了。”安福拉着绳子小跑了一圈回到了大树下边,纸鸢已经放了上去,正在天空飘摇,与御花园上空的那几只纸鸢距离很近,似乎再往前边去一些,就会与那些纸鸢交织到一处,缠到一起再也分不开。
高启负手站在大树下,眼睛望着天空上飘着的纸鸢,一双眉毛皱在了一处。
三月三日,正是青年男女出门踏青的好时节,而他与她,却被这一道宫墙阻隔,不能见面,只能通过一只纸鸢送上对她的思念。
高启知道,那扇宫门,自己是不能轻易踏进去了。
重门深锁,繁花似锦,墙里佳人,墙外郎君,他与她,只隔了一道宫墙,分明能听到她的欢声笑语,却看不到那白玉一般的脸庞。
“木樨花的纸鸢?”赫连铖抬头看着那金灿灿的一簇花团,很不高兴:“究竟是谁在放这纸鸢的?怎么与慕大小姐的一样?快去查查看!”
他有丝丝嫉妒,究竟是谁呢,怎么和慕瑛想到一块去了,也将那纸鸢做成木樨花的形状?刚刚下朝以后,他让人去司珍局,着他们赶紧做一只木樨花的纸鸢,自己还没来得及将纸鸢放上去呢,怎么就被人给抢了先?
江六应了一声:“皇上,老奴去瞧瞧。”
赫连铖点头:“你让他快些走开,休得再在宫墙旁边放纸鸢!”
在宫墙旁边放纸鸢其实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放木樨花的纸鸢,若是蜻蜓粉蝶的形状,与他何干?
不能是木樨花,不能是木樨花,不能是木樨花!
赫连铖恨恨的盯着天空中那两只纸鸢,一只大,一只小,一只金粉闪闪,一只淡淡娇黄,虽然形状不同,但看上去却十分和谐,两只纸鸢紧紧挨在一处,时而上升,时而又随着大风刮到了一旁。
小筝牵着绳子跑了过来:“大小姐,你瞧那只纸鸢!”
慕瑛抬头看了看,那只纸鸢始终贴着自己的,自己的纸鸢飞到哪里,那一只也就跟到了哪里,不离不弃一般,心里忽然一动。
莫非……她心中隐约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白色的衣裳,温和的笑容,春风如诗,公子如玉。
“皇上,司珍局送了纸鸢过来!”两个小内侍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只大纸鸢,淡黄色的纸上贴着金箔,深深浅浅的黄色上有着阴影,似乎是中秋的月明在花瓣上留下的如水痕迹。将那木樨花捧了过来,能闻到香气朝鼻子里钻了进来,一点点的甜香,跟那桂花蒸糕的味道一模一样。
“好好好,赶紧将这纸鸢放上去!”赫连铖看了心中欢喜,这纸鸢比那只又要大多了,这才能显出他的威风来,也好让宫墙外头那个人知难而退。
两个小内侍赶紧一个捧着纸鸢,一个牵着线飞快的奔跑了起来,不多时那只大纸鸢便呼扇着翅膀飞上了天空,摇摇晃晃的朝慕瑛那只纸鸢飞了过去。
“把线锤给我。”慕瑛见到赫连铖从内侍手里接过线锤,笑容满脸的将那只纸鸢拽着朝她的纸鸢飞了过来,心中有气,朝小筝伸出了手:“我才不要跟皇上的呆在一处。”
小筝默默将绳子递了过去,慕瑛用力一扯,那纸鸢便摇晃着身子朝一旁飞了过去,不紧不慢,似乎十分悠闲。
“谁在这里放纸鸢哪?宫墙这边哪里是你们能玩耍的?”江六气喘吁吁的从后宫门口绕了出去,没走太远,就看见几个人站在宫墙边,其中一个拉着绳子在不住的摇晃,木樨花的纸鸢跟着他的手不住的晃着,一忽儿在动,一忽儿在西。
“还不快些收起来,去旁的地方耍去子!”江六一只手撑着腰,一边吃力的喊了一句,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个放纸鸢的人似乎有些眼熟。
他朝前边走了几步,揉了揉眼睛,这不就是高大公子吗?自从上次太后娘娘说高大公子年满十四,不适合再在宫中居住,他便没有再见到过他,今儿没想是这般情况下见了面。
对于一般百姓,江六自然能神气的吆喝着他们走开,可现在宫墙旁边站着的是高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耍威风。走近了几分,江六低声下气道:“高大公子,还请回府去罢,皇上有些不欢喜。”
高启没有出声,只是手里牵着纸鸢的线,不住的追逐着慕瑛那朵小小的木樨花,旁边飞起了一只大纸鸢,金光灿灿,迅猛无比的朝他的飞了过来,好像要把他的纸鸢撞开一般,高启咬着牙,拽了线朝旁边避了避,紧走两步,继续飞在慕瑛的纸鸢旁边。
江六愁眉苦脸,亦步亦趋的跟着高启:“高大公子,你便将这纸鸢收了罢,刚刚放上去那只,是皇上的。”
“我先放的木樨花纸鸢。”高启淡淡的应了一句,心中焦躁,拿着绳子扯了扯:“难道就连纸鸢都不让我放了?”
皇上哪里是不让放纸鸢呢?不过是不想有人跟他抢着放那木樨花的纸鸢罢了,江六躬身跟在高启旁边,真想伸手将他的胳膊拽住,把那纸鸢收了回来,只是他知道高大公子武功好,自己若是强行去拉扯,只怕是吃力不讨好。江六踮着脚尖跳了跳,跟高启比了比高矮,默默的又将背弯了下来。
那只大纸鸢追着朝这边扑了过来,高启咬着牙,用力晃了晃绳子,纸鸢朝慕瑛拉着的纸鸢飞了过去,想要将大纸鸢给甩掉,没想到那大纸鸢穷追不舍,高启拽着绳子跑开了些,蓦然发现自己的纸鸢与慕瑛那只撞到了一处。
恰有春风来,两只纸鸢被吹得不住的晃动,很快纠缠在了一处,在绳子的末端,两只牵扯在一起,那只大纸鸢此时也奔了过来,即刻间三只便缠在了一起,在空中拉拉扯扯没个停歇。
御花园里的人都惊讶的抬头望着天空,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太后眯了眯眼睛:“墨玉,你去瞧瞧外边那放纸鸢的人究竟是谁。”
天空里这般纠结,也算是一场好戏了,三只纸鸢仿佛在斗来斗去一般,谁也不让谁,开始那两只大的纸鸢都想要朝慕瑛手中的纸鸢那边靠近,而现儿却缠成了一团,慕瑛那只纸鸢被两只大的纸鸢盖住,再也脱不了身。
墨玉姑姑一路小跑朝宫墙那边过去,身形快得不似常人,幸亏此时御花园中众人都在看着空中三只纸鸢缠斗,谁也没有顾及到她。
宫墙边一排大树郁郁葱葱,粗壮的树枝托起一盖翠叶,清风轻抚,叶影摇曳,漏了一地细碎的金光。墨玉姑姑站在树下,眼中精光四射,恰似利刃划过,见周围宁静安然,纵身一跃,人已经没入树冠,再也不见她穿着棕色衣裳的身影。
宫墙外,江六苦着脸,声声哀求:“高大公子,这下可糟糕了!你还是快些撒手罢!”
纸鸢缠到了一处,皇上放纸鸢的心情肯定大受影响,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三月三日天气新,正是好踏春的时候,皇上见着空中的木樨花纸鸢,这次才让司珍局去做了这只大纸鸢过来,还不是想跟瑛小姐一起放纸鸢玩儿,这下又加了一只进来,这又算什么事儿呢?
高启沉着脸道:“江公公,你自己也见着了,是我先放的纸鸢,皇上是后面才来放这木樨花纸鸢的,缠到一处也怨不得我,现儿这绳子已经缠到一处,怎么也分不开了,唯一之计是将绳索拉断。”
江六张大了嘴巴望着高启,这……皇上本来是兴致勃勃的想跟瑛小姐一道放纸鸢的,若是绳索拉断,三只纸鸢飘着走了,皇上不知道会如何生气呢?
“江公公,你可会向皇上去出首启?”高启手里拉着纸鸢的绳索,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十分悠闲,而他手中的绳索却绷得紧紧的,似乎一拉就会断。
“高大公子……”江六额头上渗出了点点汗珠子:“咱家……”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御花园中,慕瑛与赫连铖各自站在一个角落,手里拉着纸鸢的细线,谁也不肯放手,好像在斗气一般,三只纸鸢被拉扯得时而飘到东,时而又到了西边。
“瑛小姐!”一个内侍跑了过来,指着那纸鸢道:“你快些松手,皇上的纸鸢被你的缠住啦!”
慕瑛脸上如有寒霜,头也没回:“是他自己缠上来的,与我何干?”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容忍赫连铖的胡搅蛮缠?慕瑛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她咬着牙用力拉了拉绳索,而此时纸鸢上似乎有一股大力传了过来,简直让她无法控制。她惊呼了一声,就听细微的一声响,棉线已断。
赫连铖见着慕瑛手中的绳索断了,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一扬手,很利索的将自己纸鸢上的绳索割断,而此刻,宫墙外边的那只纸鸢也断了线,三只纸鸢被春风一吹,互相纠缠着朝东边飘了过去。
“江六,江六怎么还没回来?”赫连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躁,一双眼睛朝旁边的内侍扫了过去:“快,去寻了江六回来!朕倒要看看,这宫墙之外的人究竟是谁!”
☆、第 66 章
郁郁青青的园地里,穿着深绿色常服的身影并不那么显眼,只是他弯腰驼背的模样,却让人一见便知道那是谁,宫中的内侍们年纪大了,这腰背自然便没得力气,要比寻常人弯了几分,但像江六这般,弯得恰到好处的,还真找不出来几个。
内侍们为什么会佝偻了身躯,除了因着总是要对主子逢迎,还有他内在的一种自卑,内侍们被去了势,心中不免自惭,总觉得不是正常人,不自然都会要将身子弯了几分,将那种自卑深深的藏起来。
而江六虽然也佝偻着背,但他却步履轻快,没有那种因着自卑而拖沓的感觉,在他这般年纪的内侍里,他算是个走得快的。
“江六,外边究竟是谁在放纸鸢?”赫连铖气呼呼的看了一眼天空,那三只纸鸢已经纠缠着不见了身影,也不知道落到了何处。
“回皇上的话,老奴见到了几个顽童。”江六弯了腰,声音恭敬:“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穿得还算光鲜,老奴走过喝止他们,让他们快些走开,他们慌了手脚,不留神便将纸鸢撞上了慕大小姐的。”
“什么?”赫连铖惊诧的看了江六一眼:“你说的可是真话?”
那只木樨纸鸢在空中不住摇摆,看着好似有意朝慕瑛那只木樨花纸鸢飞了过去,竟然只是几个孩童在放纸鸢?他有几分狐疑,可江六对他忠心耿耿,该不会撒谎。
“皇上,这事情可真是赶巧儿了。”江六不敢抬头,一双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低着声音道:“老奴喝止他们的时候,有个小孩还吓哭了哪,见着纸鸢缠在一处,他们赶紧撒手飞奔着跑走了,老奴追了几步,可哪里跑得过这几个小兔崽子,就让他们给逃了。”
赫连铖笑了起来:“江六,你老了,如何能追得上他们,只是……”他恨恨的哼了一声:“竟敢搅了朕的兴致,朕非得好好惩治他们不可!传我的命令,去仔细寻访,将今日放纸鸢的那几个小子给抓过来,好好的打几十板子,也让他们明白,这皇宫旁边,可不是他们撒野的地方!”
江六的脸色白了白,不敢说话,此时站在一旁的赫连毓已然开口:“皇兄,原来只是几个无聊的孩子,你也没必要再去追究,这三月三日本来是个踏青的好日子,许是那些孩子沿着金水河走到皇宫附近,见着我们这边竟然有木樨花的纸鸢,一时兴起,也将手中纸鸢放了起来。若皇兄一定要深究此事,恐怕民众对皇兄会有些看法。”
灵慧公主连连点头:“皇兄,毓弟所言甚是,你心好,不如便放过他们罢。”
赫连铖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慕瑛,见她一身淡淡颜色的衣裳,衬得容颜格外娇媚,可那眉眼处却有一丝说不出的冷清,仿佛在对他的所作所为十分不屑。
“罢了罢了,放过他们。”赫连铖心中有几分焦躁,慕瑛那样子,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他有何必如此纠结要与她一道放纸鸢?线断了就断了,纸鸢飞了就飞了,他还要为了这只纸鸢斤斤计较,让天下百姓暗地里说三道四不成?
“皇兄,你真是好心。”赫连毓笑了起来,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那几个孩子算是运气好呢。”
灵慧公主赶紧附和:“可不是,若不是皇兄放过他们,他们可得倒霉了。”
赫连铖强装笑颜:“太傅大人总是说要我实施仁政,总不能为了这点些须小事便兴师动众,弄得满城风雨。”没有博得她的赞扬,总算还有弟弟妹妹们赞了自己几句,赫连铖只能暗自开解自己,总比没人理睬自己要好。
“皇上,要不要老奴去司珍局说一声,再做一只纸鸢过来?”江六见着这事情已然揭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背挺直了几分:“司珍局紧赶慢赶的做,也不过一刻钟便好。”
“不用了,朕去文英殿批阅奏折。”赫连铖蹙紧了眉头,一甩衣袖,转身便往回走,扭头的时候,眼珠子偏着往慕瑛那边看了过去,见她依旧是不苟言笑的站在树下,脸上神色淡淡,心中有气,脚下的步子迈得很快,一眨眼便没见了身影。
“瑛姐姐!”赫连毓奔到了慕瑛面前,冲她嘻嘻一笑:“我皇兄已经走了。”
慕瑛的身子挪了挪,忽然有一阵苦涩,慢慢的从心底升了起来,就如吃了一颗莲子心,开始还没觉出那味道,等及慢慢咀嚼,满口都是苦味,苦得似乎要吐出一股子酸水。
望着赫连毓那兴高采烈的脸孔,她强颜欢笑:“毓弟,方才可吓坏我了。”
“瑛姐姐,我皇兄比前些年能容人多了,你别太紧张。”赫连毓不遗余力的安慰着她,招手喊着那几个内侍牵了纸鸢过来:“瑛姐姐,这些都是我的纸鸢,你挑一个放着玩儿。”
慕瑛摇了摇头:“算了,我方才跑了一圈也觉得乏了,毓弟你自己去放着玩,我就到旁边瞧着热闹便是。”
赫连毓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瑛姐姐,那你去亭子那边陪我母后罢,她在那里歇息呢。”
顺着他的手指望了过去,一片繁花似锦里,露出一角飞檐。圆圆的顶,朱红的廊柱与琉璃色的浮雕映衬着,十分抢眼,亭子里放下几幅夹棉的弹墨帘子挡风,中间那一扇却卷了起来,慕瑛能看到高太后一身华服坐在凉亭之内,旁边站着墨玉姑姑,主仆两人正在交头接耳,也并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可看清楚了?”高太后的脸色如常,声音里却有一丝丝紧张:“真是阿启?”
“太后娘娘,奴婢的眼力你是知道的。”墨玉姑姑垂手而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没想到高大公子竟然会赶趟儿一般来凑热闹。”
“阿启……”高太后皱了皱眉头,沉吟了一声:“今日你拿哀家的手谕出宫去高国公府一趟。”
“是。”墨玉姑姑低低应了一声,笑着朝亭子外边走了过去:“瑛小姐是来陪太后娘娘说话解闷的?”
慕瑛浅浅一笑,唇边犹如有春花绽放,看得墨玉姑姑略略一愣,心中暗自赞叹,女大十八变,这慕大小姐都还没到及笄年纪呢,就出落得这般明艳照人,将来定然会是倾城倾国的大美人儿。
“我见公主殿下忙着和太原王一道放纸鸢,脱不了身,替她来陪陪太后娘娘。”慕瑛朝坐在亭子里边的高太后望了一眼,扬声道:“不知太后娘娘可要慕瑛相陪?”
高太后笑着招了招手:“阿瑛,你怎么这般生疏了?好孩子,快些过来,灵慧那丫头一遇到好玩的事便疯疯癫癫的,全然将哀家这做母亲的扔到脑后了,还是阿瑛好,记得要来陪着哀家,哀家可得要好好赏赐你才是。”
慕瑛提着裙子轻移莲步走进凉亭内,朝高太后行了一礼:“还不是太后娘娘心慈,素日里娇纵着慧姐姐,她拿捏住了太后娘娘不会责怪她,才会这般放肆呢。”
“阿瑛这嘴甜得,越来越会说话了。”高太后含笑看了慕瑛一眼:“快些坐下,陪着哀家说说闲话。”
站在自己面前的慕瑛,出落得跟花朵一般,谁见着都会惊叹,这般娇艳的人儿,难怪自己的侄子也会喜欢上了她。一想到灵慧公主对她说过的话,高太后又有些心酸,自己不想将灵慧许配给高启是一回事,高启看不上灵慧又是另外一回事。
只是这情之一字,本无缘由,就如那风起青苹之末,谁又知道它是怎么起来的?自己的灵慧,活泼又美貌,身份高贵,阿启为何却会喜欢上慕瑛,这事情谁又说得清楚?高太后端了茶盏,凤目轻扬,看到了慕瑛的一角淡黄色的衣裳,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自己不可不去管这小儿女之间的情事,以后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自己何必多事。
天空中纸鸢飞来飞去,园中一片欢声笑语,方才的事情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慕瑛与高太后坐在一处,一边望着园中的热闹景象,一边细声说着话儿,那场面也格外温馨。
“我刚刚见着沉樱姐姐在那边梨树下站着,唇红齿白的,委实好看,还是太后娘娘会养人,沉樱姐姐几年不见,跟原先相比,简直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慕瑛接过小筝捧过来的茶盏,揭开盖子,热腾腾的水雾蔓延开来,氤氲了她的眼。
“沉樱?”高太后瞥眼看了看那树梨花,下边站着的女子宛若画中之人,一动不动。
若是单单只看沉樱,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可这宫中美人甚多,站在一处,沉樱便不甚出彩,尤其若是跟慕瑛并排而立,容光滟滟下,她顷刻间便没了颜色。
“她倒也算是出落得不错了,毕竟都快十五了,再不长开眉眼,以后也就不会有什么变化了。”高太后端着茶盏笑吟吟的看着慕瑛:“谁又能像阿瑛这般,小小年纪已经让人惊艳,到时候肯定会是风华绝代呢。”
☆、第 67 章
阳光慢慢的冷了下去,这阳春三月的暮色来得还是有些早,刚刚还是一片金灿灿的暖阳,眨眼之间便成了一片灰红颜色,微冷的春风吹了过来,小径上残红数点,远远望着,竟然有些萧索之意。
白色的衣袍从绿树繁花之间转了出来,安福与安庆追在后边低声道:“大公子,不是该先去老爷那边回话?”
高启停住脚,猛然转过身来:“你们两人若再是如此啰嗦,仔细我回了老夫人,让她替我再挑两个合用的长随过来。”
安福与安庆两人即刻不言不语,两人可怜巴巴的站在那里,两双眼珠子都盯住了高启。
“唉……”高启见两人这副模样,心中的不快又慢慢的压了下来:“你们两人是跟了我多年的,自然知道我的性子,你们只要不太啰嗦,我也不会厌弃你们。今儿我心情有些烦躁,你们非但不安慰我,反而各种阻挠,怨不得我要如此说话。”
安福与安庆两人面面相觑,大公子今日这事情做得实在凶险,若皇上不是打发江公公出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局。
江公公是个识趣的,也卖国公府面子,换了旁人,有些愣头青指不定就直接去回了皇上,依着皇上那性子,定然暴躁如雷,即便大公子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指不定也要吃些苦头吶。他们两人是做下人的,主子吃了亏,回了国公府,肯定会要受惩罚,还不如现儿就劝着大公子做事要稳妥些。
“大公子……”安庆犹犹豫豫的开了口:“你又何必要与皇上去较劲?以后切莫再这般做了,今日小的都替你捏着一把汗呢。”
大公子喜欢那慕大小姐,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可好像皇上也喜欢她——大公子还能争得过皇上?又何必去以卵击石?天下美貌的女子多得是,京城贵女圈里随便挑一个出来,也不见得会比慕大小姐差得远。
虽说慕大小姐生得美,可不还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这美人看得多了,也就不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了,在安庆心里,娶老婆反正是生孩子照顾家庭的,长得美貌没什么用处,能生娃,能干才是最最要紧的。
高启站在一株扶桑树侧,默默无语,今日之事,他确实是冲动了些,可是当时他心中一股子热情驱使,让他根本没有想收手的意思。等及离开宫墙,再来思量此时,自己也是吃了一惊,如何他竟然会不惧赫连铖了。
虽说赫连铖自幼便与他交好,可毕竟他的身份是皇上,自己再放肆,也不该与他较劲——赫连铖一句话,不仅是他,就是连高国公府或许都会遭罪。
“我不甘心,不甘心!”默默的念了几句,高启快步朝前边走了过去,安庆与安福相互看了一眼,也默默的跟了上去——但愿大公子能快些想通,为了一个女子跟皇上作对,绝对是没好果子吃的。
高国公府的一个院子门口,一个丫鬟正在不住的往外边张望,见着高启走过来,惊喜的迎了过去:“大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夫人正打发奴婢出来寻你呢。”
“夫人寻我?”高启微微皱眉,母亲有什么事情要找他呢?
“是的是的。”那丫鬟是高启院子里的头等丫头,名叫白芷,她是扬州人氏,口齿伶俐,一忽儿便说了一大串话。来大虞有些年头了,可毕竟乡音难改,还带着些吴地的口音,说起话来软软糯糯:“今日老爷回来很早,一脸不高兴,走到主院与夫人吵了几句,只说是夫人将大公子惯坏了呢,也不知道是么子事情,半夏得了夫人的命令来找奴婢,要奴婢来寻大公子,半夏顺道将这事情说了一遍,奴婢听了心惊胆颤的,大公子,现儿老爷就在前堂,你可要仔细些!”
安庆与安福两人脸上变色,心中暗道,不消说肯定是大公子去皇宫那边放纸鸢的事情已经败露,宫里来人与老爷说了。
高启此时倒是镇静,也不说多话,大踏步跨过了院门,白芷走到安庆面前,小声打听:“究竟是么子事?”
安庆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即便是老爷已经知道,嘴巴闭紧些总是好的。
白芷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担心:“我瞧着老爷的脸色十分不好,似乎很是生气,也不晓得大公子今日犯了么子错,让他这般动怒。”
安福叹气:“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大公子素日里是个明白的,可也有犯错的时候。”
三人站在院子门口看了看,一线夕阳的微光已然消弭,暮色沉沉,再也不见光亮,主院门口垂挂着的两盏灯笼里暖黄的灯影晃晃,照得人的影子也不住的摇曳起来。白芷揪着帕子转了转:“还是赶紧进去罢,看看老爷说什么。”
转到前堂那边,就见丫鬟们站在石阶下边,前堂的门帘低垂,没有半丝动静,上边绣着的秋色芙蓉花被廊下的灯光映成了黄红色,门帘前边站着高大老爷的长随,一左一右,似乎是在阻拦旁人上前。
“这是?”白芷有些疑惑,走到一个丫鬟面前,拉了拉她:“半夏姐姐,这是怎么了?”
那个叫半夏的丫鬟摇了摇脑袋:“我也不知道,只不过看得出来,老爷或许是想要打大公子一顿,这才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支开,免得丢了大公子的脸。”
“打大公子一顿?”白芷的脸瞬间变色,一只手拿着帕子簌簌发抖:“到底是为什么?”
半夏叹气:“我也不清楚,大公子也就是小时候挨过打,这些年来老爷再没动过他一指头,今日我听老爷与夫人争吵,也是隔着窗户听到的,反正老爷总是在责怪夫人管束不力,夫人气得高声,说老爷不该将大公子送进宫去,事情到了这地步,与她没有关系。”
白芷仔细的听着,可听到最后,也不明白究竟为了什么,只能拿着帕子揉来捏去,一颗心高高提起在空中,不住的唉声叹气。半夏捏了她圆圆的脸蛋一把:“你干嘛这般着急,反正不是打你,你又不会觉得痛。”
“这可比打在她身上还痛。”旁边有小丫头子嘻嘻一笑:“我知道白芷姐姐是很为大公子考虑的,大公子挨打,她心里难受。”
站在不远处的安福听了,默默低下头,安庆扯了他一下:“干啥呢,挺直背站着。”
白芷娇柔的声音钻进了安福的耳朵:“我们做奴婢的,难道不该替主子担心么?含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老爷责备夫人,你就不为夫人觉得不自在?”
“别吵了别吵了。”半夏拉了一把那小丫头子:“含珠,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
含珠瞥了一眼白芷,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忿的笑容,究竟还是顾忌着半夏,不再说话。
前堂外边静了下来,前堂里边却有了动静。“真真是岂有此理!”高大老爷拍着桌子怒吼了一声:“阿启,你真是让我失望!”
高大老爷坐得笔直端正,一边拍桌,胸膛不住的上下起伏,看得出来委实有些生气,旁边坐着高大夫人的苦着一张脸,半声不吭。
“父亲,不知孩儿究竟犯了什么错,让父亲大人这般恼怒,还请父亲大人明示。”高启一点也不惊慌,只是静静的看着高大老爷,站在那里,就如青松一般。
“你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你可知道你的胆大妄为可能会让我们高家有灭门之灾?”高大老爷又狠狠的拍了一巴掌,檀木桌子上两盏茶都让他拍得跳了起来,有几滴茶水溅了出来,桌子上湿了一大块。
“老爷,仔细些,莫要把桌子给拍坏了。上回大夫说过,你肝火过旺可不是件好事,须得静心休养。”高大夫人这时候凉凉的开了口,高大老爷责骂自己也就算了,如何能这般来责骂儿子,高启一直是她的骄傲,怎么就要被夫君骂得这般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