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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人或许不认识慕瑛,却一定会认识高启,他在宫中已经呆了快四年,赫连铖也曾经带着他到这宸寰殿来过多次,看门的内侍自然不会陌生。
高启朝两人点了点头,身后的长随塞了一块碎银子:“我们家大公子与慕大小姐要进来赏花作画。”
内侍脸上露出欢喜的颜色:“昨儿桃花已经开了,白桃红桃都有,今年开得更盛了。”
慕瑛听了心里欢喜,赶紧跟着高启走了进去,这宸寰宫是彷着江南的建筑风格,进门就是一块照壁,过了照壁,里头跟别有洞天一般,视野极其开阔。一幢宫殿旁边,有一片粉白嫩红,正是那盛开的桃花。
小筝惊呼了一声,扑着朝前边跑了过去:“桃花真的开了哎!”
慕瑛微笑着摇了摇头,小筝进宫以后虽然收敛了些,可性子还是这般急躁,丝毫沉不住气,看见点新鲜东西就会惊呼出声。
宫人们抬着桌子过去,七手八脚将东西放好,个个抬起头来观赏桃花,啧啧惊叹:“宸寰宫这边的桃花可真是开得好看,比映月宫的品种多了不少,而且显得格外水灵。”
高启陪着慕瑛慢慢走了过去,春风十里,桃花朵朵,蛱蝶绕着花枝翩翩起舞,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阿瑛,这桃花美不美?”高启攀住一枝桃花,朝慕瑛晃了晃:“你看,这桃花跟别的桃花不一样,一根树枝上攒了好多朵,密密匝匝,花瓣大,而且也格外香。”
“唔,我倒是更喜欢那边的桃花。”虽然高启手中的桃花确实花多朵大,热热闹闹,显得春意盎然,可她却更喜欢那边比较清冷的一种,淡淡的粉白,一枝上不过七八朵,稀稀疏疏,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咦,你怎么会喜欢这种呢?”高启有些奇怪,手指弹了弹树枝,几片殷红的花瓣飘飘然的落了下来,坠入脚边的青草地里,残红数点。
“我也不知道。”慕瑛微微一笑:“我就爱看这种。”
“阿瑛,你还记得诗经里那首诗吗?”高启将手一松,树枝瞬间弹了回去,枝条簌簌,他的肩膀上落下了几点殷红,给白色的衣裳增添了些鲜艳。
“哪一首?”高启的目光暖如春阳,灼灼的望着她,让慕瑛有些不好意思,悄悄转过了半张脸,假装正在欣赏桃花。
“就是那首描写桃花的。”高启没有让她闪避,转身走到她的面前:“桃夭,还记得否?”
慕瑛静静的看了他一眼,点头:“自然记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是一首庆贺新婚的歌曲,主要是咏唱新娘就如桃花一般美丽,嫁去夫家能宜家宜室,高启提起这首诗,是何用意?难道他还在执着着上次他曾经提到过的话?
“阿瑛,以后我要娶你。”
这句话已经被她封在心底深处,而此时,借着《桃夭》这首诗,它又慢慢的从记忆的匣子里钻了出来,就如春天里的藤蔓,迅速的攀爬了上来。
“阿瑛,我为什么提到《桃夭》,就是希望有一日,我能骑马过来娶你,而鼓乐奏的就是这首歌。”高启的笑容依旧是那般温和从容,仿佛他提到的事情就必然一定会发生:“阿瑛,太后娘娘说我今年十四,不适合再在宫里住着了,我过些日子就要出宫了。”
“恭喜你。”慕瑛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在宫里住着并不是一件好事,她内心深处渴望的是宫外的自由自在——虽说慕府也不见得是个什么好地方,可总要比宫里强。
高启的脸色有些沮丧的神色:“可是以后我就要看不到你了。”
慕瑛心里微微一动,有些窘迫,高启说得这般自然,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阿瑛,你要等着我,等着我去大司马府求亲。”高启走上前一步,盯住了她的脸孔不愿移开目光:“我心悦于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
“阿启!”慕瑛只觉得耳朵发烧,第一次听到这种大胆直白的话,让她几乎快要停止了呼吸。她想挪开步子,可半分也动弹不得,只能倚靠着桌子站定了身子:“阿启,你快别这般说,被人听见了该会如何呢。”
“阿瑛,你别躲避。”高启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相信我,这一辈子我都会真心对你,绝不会有半分虚假,我会为了你快乐而去做任何我能做的事情。只要有我在,就会尽全力来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伤害。”
恍恍惚惚间,慕瑛见到了一个身影倒在她面前,胳膊上还插着一支白羽箭。
那便是高启,从小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在保护着她,他的关注无处不在,柔情就如洪水将她吞噬,让她几乎要淹没在这春水之中。
“怎么样,好不好?”高启的声音是那般温柔,就如阳光照射进了她的心房。
说个“好”字仿佛很容易,可那个字却始终说不出口,慕瑛猛然抬头,正对上了高启柔情脉脉的眼睛:“阿启,这些事情不是我能答应的,求你不要再提。”
☆、第 54 章
宫里寂静了差不多半个月,忽然有一日喧哗了起来,就如一锅平静的水,忽然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儿,锅底柴火旺旺,国内热气腾腾。
不关心的人,吵闹得再厉害也不会去管,而自有喜欢看热闹的宫女会来通风报信。
“皇上回来了!”映月宫里很快得了消息。
慕瑛正与小筝在廊下逗着一只鹦哥说话,听到外边有人嚷嚷,小筝从朱红上的扶栏那边探出身子:“兰心姐姐,皇上回来了,公主殿下怎么还没到呢?”
兰心从绿树那边绕了过来,一脸紧张:“只有皇上回来了,而且……”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有些担忧:“皇上是被抬着进了盛乾宫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听者惊心,慕瑛手中的粟米洒了一地。
“大小姐!”小筝看了慕瑛一眼:“我这就去盛乾宫那边探听消息。”
“快去,快去。”慕瑛伸手推了推她:“快些去打探打探。”
王氏从窗纱后边探出了头,手里拈着一根绣花针,看着慕瑛俏生生站在廊下的背影,心中有些忐忑,这次进宫,大小姐与皇上的关系,仿佛忽然间发生了变化,变得实在太快,让她几乎都看不透了。
照理来说,皇上怎么样了,跟大小姐有何干系,为何这般急巴巴的派小筝过去打听?莫非……她忧心忡忡的将绣花针在自己的头发上刮了两下,以后会成什么样子,现在谁也没办法说出个八九不离十出来。
盛乾宫里也是一片动荡不安,留守宫中的江小春见着赫连铖被抬了进来,大惊失色:“干爹,这是怎么了?”
江六摆了摆手:“噤声。”
赫连铖生病了,病得还不轻,这得病的原因,却是跟盛京的气候有关。
盛京地处北边,极为寒凉,虽然此时已经是二月,但却依旧是春风不度。下葬那一日,赫连铖伏棺哭泣,不让他们将太皇太后的棺椁放到已经挖好的坑中,四五个内侍都没有能将他拉下,最后还是上官太傅与南安王好说歹说,这才将他劝走。
和内侍们拉扯之间,赫连铖的衣裳前襟被扯开,他并未在意,失魂落魄的跪在那个大坑前边,眼睁睁的看着棺椁慢慢的放下去,失声痛哭,这安葬前后约莫有一个时辰光景,等他起身想站起来的时候,天旋地转,眼前一片发黑,唬得高太后连声喊着召太医。
王院首匆匆过来诊脉,说赫连铖感了风寒。
这风寒之症,可轻可重,若是不仔细调理,要人命都有可能,高太后很是紧张,当即下了懿旨护送赫连铖回京。
本想有王院首打理着,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可这一路颠簸下来,赫连铖的病眼见着愈发的重了几分,急得王院首额头上的汗珠子都没停过,要是皇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这条老命陪上都还嫌少。
若是什么重症,那倒也罢了,只不过区区一个风寒……王院首实在有些不敢相信会是这般情状,他行医这么多年,还没见着这种情况的,有这么多人精心照顾,赫连铖的病情反而重了。
仔细想来想去,王院首觉得这问题应该是出在人多手杂上边。
“江公公。”王院首拉着江六往一旁走,压低声音道:“皇上这病,有些蹊跷。”
“蹊跷?”江六脸色一白,两条腿直打颤:“王院首,请直言。”
“不过是区区一个风寒,在下想着应是手到擒来,皇上喝上几日汤药便好,如何会反反复复?只怕是有哪里出了问题。”王院首神色严肃:“江公公,务必留心,这几日只能劳烦公公你寸步不离的守着皇上,千万别假手他人。”
江六点头应承了下来,钻进了赫连铖的车舆,不敢离开半步,王院首则盯紧了熬药的宫女,谨防她们在药上做手脚。
他们两人严防死守了几日,没发现半点端倪,只不过赫连铖的病也渐渐的开始有了起色,看到那红色的宫墙,江六与王院首两人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到了。”
“江公公,虽说皇上有所好转,可这事情却不能放松。”王院首皱着眉头道:“原先皇上的病越来越重,就在我们两人商议以后就慢慢转好了,这便越发蹊跷了。”
江六点了点头:“可不是?”
江小春在一旁听着脸都涨红了:“干爹,我去叫人将那些随行的宫女内侍都抓过来,好好拷问一番!就不相信重刑之下没有人招供!”
“稍安勿躁。”江六压低了声音:“若是你现儿就怒气冲冲的跑出去,那些有心的人只怕就已经自己寻了短路了呢,咱们先别打草惊蛇,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等着明日再动手,将那些人全部抓获。”
“我听干爹的。”江小春点了点头:“且让他们再多过一天快活日子。”
江六几人商量妥当,迈着步子出来,就看到有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姑娘朝这边走了过来,江小春“咦”了一声:“是瑛小姐身边的小筝。”
“她是来打听皇上病情的罢?”江六脸上露出了笑容:“看起来瑛小姐对皇上也颇为关心哪。”
江小春眉毛一抬:“干爹,要是让瑛小姐来照顾皇上,皇上的病会好得更快。”
王院首点了点头:“那自然是,若是这人精神好,那病就去得快了。”
“江公公,皇上……”小筝走到了江六面前,一脸关切:“皇上怎么就病倒了?”
“唉……”江六皱了皱眉,满脸的褶子都挤到了一处:“皇上这病重得很呢,他方才还说想见见瑛小姐,不知道瑛小姐有空过来没有。”
小筝犹豫了一下:“我回去问问我们家大小姐。”
对于皇上怎么就莫名其妙的缠上了自家大小姐这回事,小筝到现在都没有想通,她觉得与其让皇上缠上,还不如让那高大公子缠上呢。
高大公子个性好,与他说话,真是如坐春风,而且他特别体贴人,比起皇上这个暴戾性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小筝今年已经十四,已经知晓了这男女情分之事,从高启的眼中,她分分明明看到了一种眷恋与爱慕,她暗自想着,若是大小姐及笄以后能与高大公子定下亲事,这一辈子就不用发愁了,肯定会过得万分如意。
可没想到事情总是在不断变化,这次回宫以后,皇上好像对大小姐也有些兴趣了,这让小筝有些惶恐不安,别看皇上现儿可能对大小姐好了些,可谁知道将来呢?大小姐的父亲可是皇上的心病呀。
“小筝姑娘,你快回去问问罢。”江小春有些着急,想了想,朝前边走了一步:“我陪你一道去映月宫。”
小筝被缠得没有法子,点了点头:“好罢,你且跟我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了映月宫,江小春一见慕瑛站在走廊下边,直接扑了过去跪倒在地:“瑛小姐,求你去看看皇上罢。”
慕瑛唬了一跳:“小江公公,你这又是为何?”
“皇上病得厉害,方才嘴里一直念叨着要见瑛小姐呢。”江小春抬起头来,眼中尽是哀求:“瑛小姐,你便过去瞧瞧罢。”
他可没有说谎,干爹说在回来的路上,亲耳听到皇上喊了瑛小姐的名字,他只是将这时间推后了些罢了。江小春仰面望着慕瑛,抹了一把眼睛:“皇上病得可真重,我这个做奴才的只能在一旁看着,唉……”
慕瑛站在长廊边,垂着头想了好一阵子,最后才抬起头来道:“我跟你过去瞧瞧。”
“瑛小姐,你真是太好了,简直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江小春马上换了一副笑脸,从地上爬了起来,慕瑛觉得自己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方才江小春那模样指不定是装出来的呢。
慕瑛跟着江小春慢慢朝前走,微微有几分紧张,这是她第二次来到盛乾宫。
第一次,赫连铖罚她来打扫落叶,不许旁人帮忙,结果高启、赫连毓与灵慧公主都过来了,她还记得就站在宫墙边上,几个人欢声笑语,十分快活。
绕过青石铺成的小径,一直到了最后边的寝殿,屋门半开,有个内侍站在那里,垂手而立,见着江小春领着慕瑛过来,挪开了些身子让他们进去。
江六转过头来,又惊又喜的迎上前:“瑛小姐,你总算是来了。”
慕瑛微微一笑,朝床边走了过去。
床上躺着一个人,脸如金纸。
“皇上怎么会成了这副模样?”慕瑛见着心中也是一惊,赫连铖出京之前,虽然脸色不好,可也不至于这般情状,现儿瞧着他,简直是气息奄奄一般。
“嗐,瑛小姐,你是不知道了,病来如山倒,皇上在途中还更吓人呢,我们都捏着一把汗,生怕他会熬不过去。”
慕瑛低头瞧了瞧赫连铖,见他双目紧闭,有些奇怪:“小江公公不是说皇上想要见我?可现儿瞧着这个样子,却像是还未醒过来。”
江六有几分尴尬,谎言被人看破,自然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头不敢看慕瑛,支支吾吾道:“皇上开始还醒着,这阵子又睡了。”
“江六……”床上的赫连铖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第 55 章
“皇上!”
江六又惊又喜,皇上回来的时候还是闭着眼睛,可才听到慕大小姐的声音,即刻便醒来了,慕大小姐真是比任何药都要好,若是由她呆在皇上身边,只消几日,皇上肯定就痊愈了。
慕瑛本来刚刚想走,床上的赫连铖有了声响,她停下了步子。
本是来盛乾宫探望赫连铖的,哪有他醒了反倒就走的道理?她转过身来,朝床榻那边看了过去,就见床上的那个人已经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江六……扶朕起来。”
江六与江小春两人奔到了龙床前,合力将赫连铖扶了起来,江六塞了个靠枕在赫连铖的后背,一边替赫连铖擦汗珠子:“皇上,现儿觉得怎么样?”
“慕大小姐……来过了?”赫连铖看着自己面前出现的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心里有些烦躁,方才他分明听到了慕瑛的声音,怎么睁开眼睛却没看见她?
江六脸上全是笑:“皇上,瑛小姐来了,来了,就在这里呢。”
慕瑛无奈,缓缓朝床边走了过去,向赫连铖行了一礼:“皇上万福金安。”
这声音就如空谷鸟鸣,清脆脆的响起,赫连铖眼睛一亮,见着一个淡蓝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如意髻,耳边垂下两束头发,用彩色的细线编成了辫子,满满全是春日的气息。
“慕瑛。”赫连铖咧了咧嘴,忽然间,心中好一阵甜,她是关心自己吗?听到自己生病了就赶过来了?原来……他悄悄的掰了下手指,原来她还是在意自己。
世间没有什么比见到自己想见到的人更快活的事情,赫连铖只觉自己沉沉的病体轻松了起来,只是那喉间却依旧还痒痒的一团堵着,探出半边身子,用力咳嗽了几下。
“皇上,你快些躺下好好歇息,早点好起来。”慕瑛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病榻上的赫连铖,心里头想着,将他打发睡了,自己也好快些回映月宫去。
“瑛小姐,你就到盛乾宫帮忙照看皇上几日罢。”江六弯着腰,一脸期盼:“你看,皇上见你来了,精神都好多了。”
慕瑛的脸上一阵热辣辣的,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脸上爬过去一般,这话从江六口里说出来,还真是有些奇怪,或许他只是有口无心?一个阉人,又怎么能会想着男女之事呢,该是自己多心了。
“不,慕瑛你回去。”赫连铖挣扎着说出了一句话,胸口似乎压着大石头,喘不过气来,他吃力的咳了一声,江小春慌忙从旁边捧起了痰盂,凑了过去:“皇上,快将痰块给吐了,将喉咙口子清干净,呼吸就顺畅来了。”
赫连铖向前倾着身子咳了几声,终于停了下来,抬起头,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珠子。他接过江六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气息果然通畅了不少:“慕瑛,你回去,别呆在盛乾宫,当心过了朕的病气。”
慕瑛呆了呆,没想到从赫连铖嘴里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听着有一分心暖。
“皇上,你这个病不会传人的。”江六试图着想让赫连铖改变主意——看着皇上那眼神,分明就是想见着慕大小姐的,怎么就这样将她推出去了呢?
“你又如何知道不会传人?你又不是王院首!”赫连铖拉长了脸,有几分不快:“即便是王院首,他说的话也不见得都是对的,万一过了病气,那该怎么办?”
江六低下头,唯唯诺诺,不敢再劝。
慕瑛深深望了赫连铖一眼,从他寝殿慢慢退出。
小筝惊喜的迎了上来:“大小姐,皇上没对你怎么样罢?”
“没有。”慕瑛摇了摇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回头再看那寝殿,帷幕低垂,已经看不到那张宽大的床榻,更见不到赫连铖的脸,从外边看过去,里头昏黄黯淡。
而转过头来,眼前却是一片明亮,虽然已经是申时,日头却还是挂在树梢,并未如前些日子那般要沉到青岚色的山峦之后。盛乾宫的桃花此时也已经开了,小径上飘着数点粉白的花瓣,零落如雨。
“阿瑛!”一身白色的锦衣,高启已经翩翩而至,有些紧张的打量了她一眼,低声问道:“皇上没有寻你的祸事罢?”
“阿启,你过于担心了。”慕瑛回了他一句,踩着青石小径往前边走了过去,淡蓝色的衣裳从那灰白的石头上拖曳着过去,就如一片湖水的波纹细细,不住的上下起伏,觳绉横波,带着春日里堆积的那分温柔。
高启愣愣的看着慕瑛远去,脸上有些不自在的神色。他听说皇上回宫,赶着从平章政事府里出来,刚刚到盛乾宫门口,就听着宫女说慕大小姐被皇上传了过去,心中一急,赶忙跑了过来,却不料见到慕瑛以后,她竟说自己过于担心。
能不担心吗?还是从她很小的时候,他便已经不能放手,他希望能每日见着她笑生双靥,生怕见着她被赫连铖欺负,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对她的眷恋越来越深,想让她平安喜乐仿佛成了一种执念,不管她对他如何,他都会一如既往。
“阿瑛,总有一日,你会知道,你会懂我。”高启咬了咬牙,转身走进了寝殿。
“阿启,最近这些日子朝堂里可安静?”赫连铖刚刚喝过药,见着高启进来,脸上全是笑容,高启是他跟他一块儿长大的,他已将高启看做自己的心腹。高太后的侄子又如何,毕竟他是皇上,高国公府还不是要向他低头?再说他很熟悉高启这人,忠厚本分,不是那奸恶之徒,值得信赖。
这些日子他去盛京皇陵,出发前叮嘱了高启,让他留心着朝堂里的一举一动,等他回来便一五一十告诉他。高启这次进宫,定然是来向他回禀朝堂情况的。
“皇上,上官太傅跟着去了盛京,朝堂里慕大司马一人独大。”高启眼前晃过了一张俏丽的脸孔,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可本性驱使,他还是老老实实将慕华寅最近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末了补上一句:“慕大司马虽然跋扈,可眼光独到,他处理政事很到位,文武百官没有不拜服的。”
“拜服?”赫连铖冷笑了一声,抓住那只药碗狠狠的掼在了地上:“能不拜服吗?若是慕华寅想称帝,只怕他们也会一样拜服呢!”
药碗在地上被砸得粉碎,灰褐色的药汁溅在水磨青砖上,一块深深的瘢痕。
高启有些惊骇,没想到赫连铖竟然会想得这么多。他原本的意思绝不是想说赫连铖有称帝的野心,怎么赫连铖就拐到那上头去了呢?
“皇上,我觉得慕大司马并没这个意思。”高启等着赫连铖平静了一些才缓缓开口:“皇上不必这般震怒,慕大司马若是想谋逆,早些年便可动手,何需等到今日?他只不过是为人强横些罢了。”
早些年,先皇病重的时候,大虞也曾小小内乱了一番,先皇的弟弟临西王有觊觎皇位之野心,在封地举兵谋逆,慕华寅亲自领兵将他捉拿回京,若是慕华寅真有那野心,定会借了那机会,先坐山观虎斗,等两败俱伤之际再出来渔翁得利。
可是慕华寅并没有这般做,他将临西王捉住,回京以后向兵部上交了虎符,安安分分,继续做他的大司马,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阿启,你还是太仁善了。”赫连铖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的慕华寅没有称帝的野心,焉知他现在就没有?人总是在不断变化的,在他看来,慕华寅的野心是一日比一日大了,全然不将他这个皇上看在眼里。
高启垂首:“皇上,这只是启的愚见而已。”
他这般说的目的是不想让赫连铖因着慕华寅迁怒于慕瑛,毕竟慕瑛是慕大司马的女儿,皇上讨厌慕大司马,心情不好自然就会针对慕瑛,高启希望赫连铖能将自己的话听进耳去,可没想到他竟然是那般坚持。
赫连铖的手垂了下来,抓住被角按了按,眼睛盯住那一张锦缎被面,思索良久,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或许是朕多心了,只不过却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是,启必然会留意。”高启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皇上,明华公主进宫侍疾来了。”外边有小内侍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皇上是见还是不见?”
赫连铖半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见。”
高启很识趣,跟着那来通传的小内侍走出了寝殿,出了房门便见着站在玉阶下的明华公主,依旧是打扮得分外艳丽妖娆,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衣裳,戴了一头珠宝首饰,就跟那五光十色的宝塔一般。
“高大公子。”明华公主最喜欢的就是俊秀的少年郎,此刻见着年方十四的高启,一张脸上早就乐得开了花,全然不顾自己比高启长了一辈,年纪也长了一倍有余,笑得春风拂面,伸手来拉扯高启的衣裳:“上元节见过一次以后就没见过高大公子,现儿瞧着仿佛身量又高了些,站过来让我瞧瞧。”
高启尴尬得脸都红了一大片,用力将自己的衣袖夺了回来,朝旁边避开一步:“公主殿下,皇上在里边等着你呢。”
明华公主眼波流转,咯咯的笑了起来:“这小孩子家家的就是脸皮薄,你走罢,我就不吓唬你了。”
那大红的衣裳在青砖地面上拖了过去,似乎燃烧着一团火,高启避在路边,心中也似燃着一团火,满腔愤怒,怎么也压不下去。
☆、第 56 章
明华公主走进寝殿时,满身的香味刺鼻,江六与江小春连接不断的打了几个喷嚏。
“公主殿下,你这脂粉用得也太浓了些。”江小春掩着鼻子皱了眉:“你还是隔皇上远些罢,千万别弄得皇上不舒服。”
明华公主笑吟吟的看了江小春一眼,嗤之以鼻:“你这阉人,又知道些什么,我这脂粉让你们打喷嚏,说明有通气之效,皇上现儿是郁积于心,就是要通气才好,打几个喷嚏,人爽快了,病就好得快。”
然而赫连铖并没有打喷嚏,明华公主坐在离床榻不远之处,他却一点香味都闻不到。
“皇姑,你今日怎么进宫来了?”赫连铖看着明华公主宝树琉璃一般的发饰,有些头晕目眩:“是来看你那继长女的么?”
“哎呀呀,皇上,我可是来看你的哪。今日坐在府中听着管事说皇上回来了,只是病体沉疴,心里便有些慌乱,特地进宫来看看。”明华公主担忧的看了赫连铖一眼,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皇上,皇姑可要指望着你来撑腰哪,你可千万要长命百岁啊。”
江六脸上有些不虞,昔时明华公主在宫里头时就是典型的不会说话最容易得罪人的主,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改了这毛病,看她都说的什么话,好像皇上就要怎么样了一般。
赫连铖倒是没有介意这么多,他瞥了明华公主一眼,觉得她来宫里该是有什么目的:“皇姑,谁敢欺负你不成?怎么就还要朕来给你撑腰?”
“皇上,你也知道皇姑最喜风雅,这不,本来打算在二月底办个桃花宴,可是那该死的慕华寅就是不同意,说什么会将他的大司马府弄得乱七八糟,我说回公主府去办,他和他那老娘都不同意,说什么我已为人妇便该恪守妇道,不该抛头露面招摇过市。”明华公主越说越气,一张脸红扑扑的,这时候便让人觉得胭脂搽得有些多:“皇上,我可是天家贵女,我想办一次游宴又如何?怎么他就这般死板呢?”
赫连铖皱了皱眉头,这位皇姑还以为自己真的很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拿到他面前来说了。只不过想到她是自己安排着嫁给慕华寅的,也不好对她置之不理,更何况他还想让这位皇姑替自己探听慕华寅的消息,总也要安抚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