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儿,”慕瑛蹲下身子抱住了慕微,心中悲伤不已:“微儿,皇宫其实不是个什么好地方,要是能不去,阿姐宁愿不去,阿姐宁愿在府中呆着,每日都能陪着微儿玩耍。”
“阿姐。”慕微在慕瑛怀里扭了扭身子,很认真的说:“阿姐你若是不喜欢皇宫,就别去了,微儿跟宫里那些人去说一句,让他们自己回去便是。”
“微儿,不行,不行的。”慕瑛摇了摇头,一只手抚摸过慕微的脸庞:“阿姐不能不去。”
“那阿姐你要去多久?”慕微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好奇的问她:“你去住几日回?告诉微儿日期,微儿好去府门口接阿姐。”
慕瑛将头伏在慕微的肩膀上,贪婪的呼吸着她头发间传来的清香,静静的闻了几下,她才毅然抬起脸来:“微儿,阿姐要去好几年,你在府中一定要听大哥的话,不要惹父亲母亲生气,做个乖乖的微儿。”
“我知道了。”慕微双手抱住了慕瑛的脖子:“微儿会等着阿姐回来的。”
慕瑛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小筝,去看看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是。”小筝转身走进内室,王氏已经将要带去的东西都打了个包,正愣愣的坐在床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阿娘。”小筝跨步走了进去,抱起了慕瑛的梳妆匣:“东西都收好了?”
王氏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提起那个锦缎包袱:“走罢,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府了。唉,但愿皇上年纪大了些,懂事了,就不会这样横蛮不讲理了。”
明华公主陪着宫里来的姑姑正在说话,见着双层夹棉的弹墨门帘儿一掀,底下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她欢快的笑了起来:“瑛儿,你来了。”
“见过母亲。”慕瑛半低着头走了过去,坐在左首那个姑姑她认识,乃是慈宁宫里的一位大宫女,名叫宁秋,时隔三年,就从大宫女升到了姑姑的分位,也算是爬得快。
“瑛儿,这是映月宫的掌事姑姑宁秋,特地替灵慧公主来接你进宫的。”明华公主矜持的坐直了身子,七尾凤钗闪闪的发着亮:“宁秋姑姑,我这继长女聪明乖巧,你可得多帮我照看她一二。”
宁秋姑姑笑着点头:“那是自然。瑛小姐原先住在慈宁宫的时候,太后娘娘是最疼惜她的,吃的穿的都不会比灵慧公主差。”
“我那皇嫂素来是个仁心的,只是现儿灵慧住出来了,她素来有些娇气,我怕有时候心情不痛快,瑛儿便要受点小委屈。”明华公主的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面:“姑姑你现在是一宫掌事,我也只能托付你多多照看瑛儿了。”
“这无须公主吩咐,宁秋自然知道。”宁秋姑姑侧耳听了听明当瓦上的雨滴声,朝慕瑛笑了笑:“瑛小姐,咱们动身罢?”
慕瑛向明华公主又行了一礼:“府中庶务繁忙,弟弟妹妹们顽劣,还请母亲多操心了。”
明华公主含笑道:“瑛儿,你只管放心,我自然有分寸。”
这继长女实在是个操心人,自己进宫还惦记着府中的弟弟妹妹们。明华公主看着慕瑛纤细的身影,朝宋嬷嬷叹了一口气:“我还会跟小孩子计较不成。”
宋嬷嬷陪着笑脸:“大小姐想得太多。”
无论如何自家主子可是从宫里出来的,没那么些小肚鸡肠,算计继子继女的事情她还犯不着去做,慕大小姐生得虽美貌,可那面相瞧着就不是个走顺风路的,略嫌孤寡。方才她对公主说的那些话,完全是多虑了,难怪她这般瘦弱,还是心中存的事情太多。
宫里的马车停在府门外边,慕瑛穿着木屐从高高的门槛跨过,木屐的后齿敲着木头嗒嗒作响,漏下几滴水珠。小筝与王氏一左一右扶着慕瑛,慢慢走下几层台阶,一个宫女撑着油纸伞跟在后边,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裳。
“本来也不该这时候来接瑛小姐的。”上了车以后宁秋姑姑就开始絮絮叨叨的诉苦:“只不过是皇上一大早便让那江小春来催,说务必快些将瑛小姐接进宫来。”
皇上对瑛小姐的刁难,宫里的人都知道,宁秋姑姑同情的瞟了慕瑛一眼,只是悲叹红颜薄命,这么美的一个小小姐,怎么自小就遭了如此磨难?父亲位极人臣没给她带来一丝好处,反而成了她受罪的根源。
慕瑛听着宁秋姑姑的话,挺直了背,赫连铖果然没打算放过她,这次接她进宫,又准备怎么样对付她呢?她的双手安安静静放在膝盖上,阔大的衣袖将手指遮盖住,衣袖下边,十指交握,紧得骨节发白。
车子不徐不疾的往前边敢,不多时便到了后宫门口,宁秋姑姑先下了车,让宫女们提着慕瑛的包袱往门里边走,自己撑伞站在马车边上,伸出一只手来搀扶慕瑛:“瑛小姐,天雨路滑,仔细些。”
慕瑛眼角扫过后宫门口,赫连铖没有在那里,不由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还记得那回赫连铖脸色沉沉坐在后宫门口,她分明是卯正时分到了后宫门口,可他却一口咬定他来晚了,伐她去扫盛乾宫的落叶。那时候是深秋,叶子扫了落,落了扫,若不是高启带人来帮她,可能扫到晚上都扫不完。
这次……慕瑛拎着裙子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由小筝扶着一步一步往前走,红色的宫墙离她越近,她就越有一种心慌意乱的感觉。
她,又回来了。
灵慧公主比三年前高了许多,站在慕瑛面前,她嘻嘻的笑着:“我可真是你姐姐了,瞧你这小身板——才到我眉毛这里!”
慕瑛笑了笑:“太后娘娘那么高,慧姐姐自然也会很高。”
灵慧公主欢欢喜喜的拉着慕瑛的手道:“走走走,我带你去你屋子看看。我现儿有自己的宫殿了,咱们不用挤在慈宁宫,母后也管不到我!”她步履轻快的往前飞奔着去,淡紫色的华裳微微掀起,银白色的狐狸毛镶边,露出了里边一双小小的羊皮靴子,最上边一圈红宝石格外显眼。
“瑛妹,你看,这就是你的院子。”
一丛修竹幽幽后边露出了一进屋子,红色的廊柱配着白色的汉白玉台阶,屋檐下挂着几盏大红的宫灯,里边的烛火还未熄灭,一点点淡淡的金色从红纱里透了出来,上上下下的浮动着,仿佛带着新春的芬芳。
“喜欢吗?”灵慧公主兴致勃勃的拉着慕瑛就往屋子那边走,这时候就听着有人在后边尖声叫喊:“皇上驾到!”
两人停住了脚,转过身来。
一袭明黄色的长袍,那个人影由远及近,从绿竹幽幽后转了出来。
慕瑛半垂着头,但依旧能感觉到那灼灼目光。

☆、第 40 章

  她站在朱红的廊柱之侧,亭亭玉立,就如一枝出水的青莲,淡雅无比。淡蓝色撒花斗篷,兜帽上白色的绒毛将脸遮了一大圈,只露出两只大眼睛与笔挺的鼻梁,因着她的头半垂着,看不到她尖尖的下巴。
赫连铖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慕瑛,想要从她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只可惜慕瑛的眼睛沉静就如一泓清泉,看不到半分异样。
她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三年前她见到自己,她虽也是这般半垂着头站着,但他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畏惧,而现在,他怎么就没觉察出来她身上有一种畏惧的气息。
“皇兄。”灵慧公主从走廊上绕了过来,木屐踩着青石沙沙作响:“皇兄,你今日来映月宫可是来看瑛妹的?”她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三年不见,瑛妹可比原先变了不少,我都在想要不要带她去母后那边,母后见了她肯定会赞她生得比我还美貌,我会心里头难受的!”
赫连铖“唔”了一声,淡淡道:“先安顿下来,再去慈宁宫给母后请安罢。”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以前那般暴戾,语调平和,慕瑛有些惊诧,难道这些年里赫连铖竟然转了性子?
她站在走廊上,心中一直在忐忑,不知道赫连铖会如何对她。
依旧记得三年前进宫,他的脚踩过她的手背,十分用力,好像要将她的手指踩断一般,今日怎么他如此平静,似乎没有想要惩罚她的意思。
“皇兄,咱们一道去慈宁宫给母后请安罢,难得你今日下朝这般早。”灵慧公主朝慕瑛一扬头:“瑛妹,咱们去慈宁宫?”
自己还能说什么?慕瑛点了点头:“好。”
赫连铖的目光追逐着她,她此时已经抬头,一双墨玉般的眼睛幽似深潭,小筝替她撑着油纸伞,暗红的伞面上一枝木樨似乎悠然飘香。
接触到她的目光,赫连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似乎有人用手指点进了那柔软的部分,酸痛里带着一丝欢喜。江六在旁边低声提醒了一句:“皇上,不是说要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赫连铖猛的转过身来:“朕又不是不知道,还要你来说?”
他有些负气一般,背着手在身后,飞快的朝前边走了过去,江六推了推江小春:“还不赶紧给皇上撑着伞去?”
尖细的声音带着丝丝上扬的话尾,听起来似乎十分高兴,香玉嗤嗤笑道:“江公公今日好像有什么喜事,这句话都给说出特别的味道来了。”
“还能有什么喜事?”江六蹒跚着朝前边一路小跑追了过去:“咱家不过是穷开心罢了。”
皇上见着慕大小姐,竟然没有挑她的岔子,这是江六觉得最开心的事情。
慕大小姐实在可怜,皇上……江六踌躇着,他实在拿不定皇上究竟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作为一个自小便净身进宫的内侍,他有些想不出来这男女之间的喜欢究竟是如何表达的——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他还真没见过那种特别的喜欢。
先先皇、先皇,都没有什么特别宠爱的妃子,几宫妃嫔都能雨露均沾,没有谁特别受冷落的,也没有谁被捧在手心里宠着,这后宫看起来一片平静,冷宫里很久都没有关过人了。
在江六看来,皇上好像是喜欢慕大小姐的,可有时候赫连铖对慕瑛下狠手,又让他觉得完全不是那么一件事情。
灵慧公主与慕瑛并肩走着,笑着伸手指了指江六:“这人圆滑得很,休想要从他嘴里得一句漏口风的话。”
慕瑛微微一笑,宫里暗流汹涌,若是能轻易透露出口风来,那还能保住性命?她望了望前边那个穿着明黄色袍子的人,心中依旧有些疑惑,今日赫连铖怎么会如此轻而易举就放过了她?原本还以为他又会对自己施以惩戒。
或许人长大了,就会改变一些吧,慕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指不定这次进宫也不会是想象里的那般坏,只要自己小心行事,还能落个平平安安。
高太后比起三年前瞧着,好像显得要老了些。虽然她才三十多岁,可眼角处已经有些了细细的纹路,她笑起来的时候,凤目拉长,就能见到那若隐若现的纹路,带着韶华不再的沧桑。
去年二月,赫连铖十岁生辰一过,高太后在朝堂上自己主动提出,皇上已经十岁,能独自上朝,她便不再跟着来了,大臣们个个赞扬太后娘娘真是一片丹心,可真是想得周全。
若高太后不提出退隐,自然会有臣子们联名上书请求太后娘娘到后宫安歇,虽然大虞临朝称制的太后已有两位,而且也都在殚心竭虑的治国安邦,可毕竟这临朝称制并不是一件值得褒奖的事情。
大虞的女子地位不低,昔日孝明皇太后曾经临朝称制二十余年,辅佐两代君王,大虞人也没说什么,觉得这事情再正常不过了,但在大虞入主中原后,一些汉人在朝为官,将汉人的那套规矩搬了过来,不少人都在在明里暗里说牝鸡岂能司晨?不管太后娘娘做得怎么好,总还是深宫妇人,一干堂堂男儿,如何能听命于一个妇人?
高太后对于朝臣们私底下的议论,心中有数,故此主动提出,以免众人联名上奏折,到时候彼此脸上都有些不好看。
“皇上,今日上朝可没晚罢?”高太后微笑着端起茶盏,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哀家可真是习惯了卯时再起床,现儿再要提前一个时辰起来,却是不能了。”
赫连铖恭恭敬敬道:“多谢母后牵挂,江六一到寅时末刻就将朕喊醒了,生怕朕会迟了一般,其实哪里会晚,全是他自己想得太多!”
“江六仔细。”高太后瞟了那站在赫连铖身边的内侍,脸上有一丝笑意:“皇上,需得这样细心的人才好呢,宁可早些起床,先看看批复的奏折,再去上朝,这样心中也有底气,知道该要商议什么。”
赫连铖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眼睛朝门口看了过去,有几道身影正从雕花汉白玉板上踏着水珠走了过来,一个穿着紫色的衣裳,熠熠生辉光华夺目,另外一个淡淡的蓝色,看上去素雅可人。
高太后顺着赫连铖的目光看了过去,捧着茶盏坐正了身子:“哟,阿瑛进宫了。”
慕瑛跟着灵慧公主走上前来,朝高太后行了一礼:“太后娘娘安好。”
“阿瑛,三年不见,你就出落成一个小美人了。”高太后着力赞扬了慕瑛几句:“瞧着这肌肤,真真跟玉一样呢,也不知道大司马府是用什么东西养人的,怎么着就给养出了这般水灵的姑娘出来了”
“太后娘娘谬赞了,慕瑛哪有太后娘娘说的这般好,”慕瑛落落大方,笑着回道:“若是跟公主比起来,我不过是皓月之下的流萤罢了。”
高太后微微一怔,这位慕大小姐三年不见,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那眉宇间的神色,那份从容的态度,高太后暗暗点头,今日的慕大小姐,不再是往日的那个阿瑛,以前看着有些胆小怕事,现儿看上去却没有那种感觉。
“我就知道母后会这般说,”灵慧公主笑嘻嘻的走到高太后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我一看到瑛妹就说,母后一定会夸赞你,说你比我生得还要美。”
“哀家可没说你比不上阿瑛。”高太后宠溺的看了灵慧公主一眼:“你在母后心里,自然美得很。”
慕瑛站在那里,看着高太后与灵慧公主之间的那亲昵举动,有些微微的惆怅,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三年多以前,自己也是这般依偎在她的身边,与她轻言款语,享受着母亲温柔话语里的温情。
她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心情,将头扭了过去,极力不去看高太后与灵慧公主,没想到却与赫连铖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他的眼神,有些落寞,有些萧索。
慕瑛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赫连铖的身世。
说起来他比自己更可怜,才五岁的时候母亲就死了,而且是他亲眼看到内侍们奉旨用白绫将他的母亲杀死——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这肯定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毕生都难以忘却的噩梦。
自己看着母亲撒手而去的那一刻,心中一直有个疙瘩,久久不能释怀,更何况他那样的情况呢。
“阿瑛,你且坐下,别站着。”高太后一只手揽着灵慧公主的肩膀,一边朝身边站着的宫女吩咐了一声:“快些引着慕大小姐落座,上香茶。”
“太后娘娘,让我来罢,好些年未见慕大小姐了,想与她多多亲近。”从高太后身边走出了一个人,笑吟吟的朝慕瑛看了过来:“慕大小姐,快些请坐。”
这声音甚是熟悉。
慕瑛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那人一番,这才忽然惊觉,原来她是沉樱。
身上穿着的是宫中女官的衣裳,并非是宫女穿着的浅红色宫装,头上梳着如意髻,一支簪子斜斜插在鬓边,随着她的脚步,流苏坠子轻轻的在耳边摇晃。
沉樱变了,不再是昔时那细眉细眼的沉樱,她的眉毛似乎宽了些,眼睛也变大了,看上去整个人容光焕发,长相甜美。

☆、第 41 章

  沉樱是光禄大夫家的小姐,十岁那年进宫,今年已经十三。
慕瑛看着沉樱捧着一盏茶过来,心中有些纳闷,怎么沉樱今日便这般对自己热络起来了?三年前她在宫中的时候,沉樱对她并没有这般亲昵,见面都只是淡淡的打个招呼——当然,高太后在场的时候,她却是极其热情的,亲热得好像慕瑛是她的亲妹妹一般。
从送宫花那件事情开始,慕瑛便开始防备着沉樱,她总觉得沉樱的笑容很假,没有一丝真心,究竟她想怎么做,到现在慕瑛还没有摸清楚。
沉樱将香茶放到了桌子上边,朝着慕瑛小的甜蜜:“慕大小姐,多年未见。”
“可不是?沉樱姐姐变化真大,我差点都没认出来呢。”慕瑛抬头,浅浅一笑。
沉樱愣了愣,慕瑛的笑容恬淡,带着一丝矜持,正好介于亲近与疏离之间,把握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嫌浓,减一分嫌淡。
“慕大小姐真是会开玩笑,昔时我们在一处玩耍,情同姐妹,如何才隔了这几年便认不出来了?”沉樱眼里全是笑:“我可一眼便认出慕大小姐来了。”
慕瑛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回她的话,优雅的用手端起茶盏来,一只手抓着茶盏盖子的上端,轻轻碰了碰细白的杯口,一缕白色的雾气袅袅升起,遮住了她的脸孔,再也看不到她唇边的那缕微笑。
沉樱站了一阵子,没见慕瑛回应,讪讪的退到了高太后身后,眼睛望着慕瑛,一派狐疑模样,今日的慕瑛,不仅容颜变化,就连那内里也好像已经换了个芯子。
高太后兴致勃勃的与慕瑛说了些闲话,问了问明华公主在慕府的情况,一边笑着叹气摇头:“她自然是不愿意去打理中馈的,哀家是知道她那脾气的,如何能被庶务所缚,想来也是她贴身的嬷嬷去操办了。”
慕瑛含笑答道:“太后娘娘明察秋毫。”
明华公主嫁进慕府以后三日,她便派了宋嬷嬷过来将府中内务接管了过去,慕瑛乐得轻松,早早撂了摊子也好,慕老夫人喊她过去训斥了几句,意思是不该这般轻易放手,怎么着也该与明华公主一同掌管中馈。
高门大户里头,不少夫人们为争这中馈之权明争暗斗,可对于慕瑛来说,丝毫没有吸引力,她既没想着要通过这中馈为自己攒嫁妆,也没想着要因着这事情让府中下人们对她产生敬畏之心。掌管中馈,只不过是想要替过世的母亲承担起这职责,现儿有人要接手,她可是巴不得能早早的扔了这挑子。
明华公主自己是不懂中馈之事的,好在她有几位心腹嬷嬷,慕瑛仔细观察了几日,宋嬷嬷与另外几位得力的老嬷嬷将这中馈一事承担起来,府中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府里的下人们对她们几人也是心服口服。
毕竟原来就在打理公主府,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打理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明华公主有这几位左膀右臂,自己活得轻松自在,快活得不亦乐乎。
“你那母亲与先皇是同胞兄妹,自然是要娇贵些。”高太后瞟了慕瑛一眼,脸上露出同情神色来:“她没找你岔子罢?”
“回太后娘娘话,母亲对我极好。”慕瑛含笑答道:“其实她并不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
“哦?”高太后一抬眉:“融洽就好,家和万事兴。”
“太后娘娘,高家大公子来了。”门口探了个头进来,是站在门边的小内侍。
“启哥哥来了?”灵慧公主猛的站了起来,飞快的朝慈宁殿外跑了去。
“灵慧!”高太后脸色一变,厉声喝止,可灵慧公主哪里肯听她的话,一阵风般刮着跑了出去,那紫色的身影瞬间就从朱红的大门边冲了过去。
自从母女俩晚上谈过心以后,高太后就对灵慧公主这缕情丝有所警觉,总希望她只是因着青梅竹马,故此才会有这般感觉,等着长大以后就会慢慢淡忘。
且不说这表兄妹通婚之事,高太后觉得灵慧公主嫁的人该是一国之君,比方说太皇太后生的那位公主,嫁到北狄为一国之后,风光无限。听说南汉的太子皇甫煜天生聪明,生得俊秀无比,年纪只比灵慧公主大四岁,正是良配,高太后已经琢磨了很长一段时间,准备等着那皇甫煜年满十六便让使臣去那边提结亲之事。
大虞控制了中原,与它能对抗的只有长江以南的南燕,南汉偏安于汉中一侧,若是大虞愿意联姻,高太后认为南汉是不会不识时务的。
问题是,首先得让灵慧公主对高启死心。
自从那日以后,高太后便叮嘱映月宫的宁秋姑姑,务必要派人跟着公主,不能让她与高家大公子经常见面,如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速速派人来慈宁宫回禀。
这两个月,宁秋姑姑留心跟了两个月,发现高启根本就没来映月宫找过灵慧公主,倒是灵慧公主不时的跑去盛乾宫找高启。
“唉……”高太后幽幽叹了一口气:“灵慧真是不让哀家省心。”
宁秋姑姑小心翼翼进言:“不如打发高大公子出宫罢。”
高家大公子生得面如冠玉,又谦和有礼,宫里识得他的人都赞他是高家璞玉,莫怪公主殿下愿意接近这位表兄呢。年纪还小,也没有那么多规矩讲究,可随着年岁渐长,是该要避嫌才是。
毕竟高家大公子今年正月便已有十四岁。
高太后想了想,这事情需得慢慢来,若是猛的就将高启送出宫去,只怕是灵慧公主回跟她怄气。故此她暗地里开始做安排,请上官太傅举荐高启在平章政事府里挂了个九品小吏的闲职,每日里都要跟着平章政事府的大人们务公。
虽说这九品小吏一般都只做誊写抄录的杂事,可高启与太后娘娘的关系谁人不知?那些人自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高太后这是在提携自己娘家侄儿呢,谁敢怠慢?故此高启每日也能参与到政事的商议里去,他也懂事,知道闭嘴不语,就听着那些大人们发言,除非让他开口说话,他绝不多说半个字。
平章政事府的大人们对高启称赞有加——赞旁人几句不要钱,更何况高启本来便不差。
高启去了平章政事府,在宫里呆的时间便短了,灵慧公主白天去找高启,总是扑了空,开始她还有想不开心,只是听着说大家都赞高大公子在平章政事府里做得好,她又没了火气,巴望着高启能做得更好,能出人头地才好。
灵慧公主虽然娇蛮,但也还是守着大体的规矩,晚上她鲜少出映月宫,故此与高启见面也慢慢的少了。高太后看在眼中,,心里清楚,少不得要让高启搬出盛乾宫才好,只是这事情也不能做得太明显,总得要慢慢来,等着高启到了十五岁,自然就可以让他离宫,正式入朝授职了。
一个身穿白色云锦衣裳的少年跨步走了进来,向赫连铖与高太后行了一礼,这才施施然走到了慕瑛身边坐了下来:“阿瑛。”
他的声音温和,就如一阵春风,带着让人心暖的味道。
慕瑛赶紧低眉回了一句:“高大公子。”
她的回答客气而疏离,灵慧公主听了十分满意,两道眉毛弯如新月:“瑛妹,如何就这般客气起来了?我听着好像你在称呼陌生人一般,启哥哥你又不是不认识,何必如此称呼?”
慕瑛抬眼笑道:“慧姐姐,现儿我们都长大了,如何还能以儿时的戏称?高大公子与你乃是亲表兄妹,你自然可以兄长呼之,而慕瑛却还是要守着规矩些。”
“你说得不错。”灵慧公主想了想,脸上露出了笑容来:“果然如此。”
高太后点了点头:“果然还是阿瑛想得周到,确实如此,长大了便该知些礼节,再不可如孩子一般,不管不顾的,让旁人看了觉得不懂规矩。”
这话表明上赞了慕瑛,实则却是在敲打灵慧公主,让她不要对高启流露粗太明显的喜欢,毕竟她去年秋天就满了十岁,不再是无知幼儿,也要学会避嫌。
灵慧公主罔若未闻,只是让人端了椅子坐到了高启身边,拉着高启说话,眉飞色舞:“我听他们说,平章政事府里边有好几十个人,你都认识了吗?”
高启无奈转过头来答话,慕瑛暗暗松了一口气,方才高启看她的目光实在是有些让她觉得心里沉沉,他那目光有一丝尴尬,有一丝伤心,还有一丝不解,复杂得让慕瑛觉得自己的心都纠结了起来。
有些事情,根本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慕瑛转过脸去,不敢再看高启的脸,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眼睛。
赫连铖坐在对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这慈宁殿里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似的,只是慕瑛却依旧能感受得到,赫连铖的目光灼灼,让她有些不安。

☆、第 42 章

  一个晚上,滴滴答答的声响似乎没有停歇过,清早起来推开窗户,就见着一串串的水珠走得又急又快,小筝“哟”了一声:“大小姐,原来没下雨,只是融雪了呢。”
慕瑛托腮坐在桌子前边,瞥了一眼窗外,就见一幅珠帘挂在那里一般,前边的那丛幽竹都看得不甚清楚,只能见着一团模糊的绿影。
今年春日似乎来得特别早,映月宫里的树上已经有了点点鹅黄,似乎只要春风一起,就能绽放出片片新叶,靠着宫墙的藤蔓,眼见着从灰褐色慢慢转成了褐红,好像有人给它们涂上了一层颜色。
“大小姐,今日二月初二。”小筝趴在窗户上朝外头看,映月宫的小径上此时还没什么人走动,安安静静的一片:“皇上今日生辰也不知道该怎么过。”
听到这话,慕瑛忽然便有些烦躁。
进宫大半个月了,赫连铖倒是没像原来那般处处找自己的岔子,可慕瑛却总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她觉得赫连铖的眼神里,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危险,仿佛是一头蛰伏在丛林里的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
宫人们闲坐着时总会私底下议论主子,只是说得十分隐晦,小筝没事就与映月宫里的宫女们一道玩耍,有时也能听回几句关于赫连铖的话回来。
“都说皇上这几年似乎变化不少。”小筝兴致勃勃的告诉慕瑛:“大家都说或许是年纪大了便知事些,皇上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喜怒无常了。”
皇上懂事了,就不会针对自家大小姐,小筝是真心实意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