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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你母亲已经在外漂泊两年了,就让她快些去她该去的地方罢。”太皇太后捏了下赫连铖的手:“别让你母亲无家可归。”
提到“家”字,赫连铖顷刻间泪如雨下,他还有家吗?他现在只有一个皇祖母了,若说皇宫便是他的家,那他的家就是一个冷冰冰的坟墓,除了能从皇祖母这里得到慰藉,还有……他的眼前闪过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母后。”高太后跨步进来:“咦,皇上也在?母后身体可好些了。”
太皇太后朝高太后点了点头:“敏仪你来了,坐。”
宫女赶紧端了个绣墩让高太后坐了下来,高太后端详了太皇太后一番,笑着道:“母后气色好多了。”
婆媳两人慢慢的说了些闲话,高太后不免提到了慕夫人:“唉,没想到这世事难料,这样一个精致的美人,却眼见着是要撒手尘寰了。”
坐在床榻边的赫连铖惊跳了起来:“什么?慕夫人要……”
“是呢,据说熬不了几日了。”高太后满脸惋惜:“别看世人都说慕大司马与慕夫人乃是神仙眷属,可这人走了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只怕慕大司马家的门槛就要被媒婆踏平了。”
第二十七章
寝殿内忽然就静默了,太皇太后半垂着眼皮儿,一句话都不说,赫连铖坐在她的身边,咬着嘴唇望着那床翠绿色被子的缎面,脑子里空白一片。
高太后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尴尬的笑了笑:“慕大司马过得一年半载总是要续弦的。”
目前太皇太后最担心的人就是慕华寅,自己怎么就没有考虑到这件事情呢,高太后瞄了一眼太皇太后的脸色,见着她尚且平静,倒也放下心来,
“这个该走的总要走的。”太皇太后好半日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该来的自然要来的。”
“皇祖母,若是……”赫连铖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下:“慕大小姐会要在家中呆多久?”
太皇太后瞥了他一眼:“少说也得一年罢。这汉人说守孝要三年,咱们虽不必那般恪守规矩,可怎么着也得给她一年让她尽孝。”
“一年?”赫连铖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不成不成,过了上元节她便要进宫!”
“皇上!”太皇太后伸出手来拉住赫连铖,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要将她弄进宫来替她父亲受过……”听说这位慕大小姐在宫里日子很不好过,皇上动不动就找她的碴子,虽说自己也不喜欢慕华寅,可毕竟慕大小姐是无辜的,皇上也不该总是去欺负这小姑娘。
赫连铖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心里头默默想着,其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只是想让她在宫里头呆着,至于欺负她,目前他还没这想法。
“皇上,若慕夫人真不幸亡故,你就让慕大小姐替她母亲守孝一年再说罢。”太皇太后摆了摆手:“这人最重紧的是讲孝道,我知皇上孝顺母亲,也该能理解慕大小姐的心情。”
“皇祖母说得对。”赫连铖点了点头,心里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那黑如葡萄般濡湿的眼眸,被兜帽上的白色狐狸毛衬得水滢滢的一片,桃红的嘴唇娇艳欲滴,她生气将自己的手打开,那微微皱眉的神色……赫连铖闭了闭眼睛,这一年,必然会很难熬。
过小年的这日,天降大雪,纷纷扬扬的大雪犹如柳絮,如鹅毛,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整个慕府就如水晶琉璃雕成的一般,偶尔能见着飞檐一角从白色的雪里露出,蹲在上边的小兽,依旧是以昂头之势仰望苍穹,威风凛凛。
园子里不时有人走来走起,但脚步声极轻,踩在雪地上,似乎没有一丝声响。丫鬟们托着盘子走到厢房门边,望着那扇低垂的门帘,不由得默默叹气,门帘上金丝银线绣的牡丹花依旧,只是里边那如牡丹花娇艳的人,此时却已是油枯灯尽。
慕华寅坐在床头,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慕夫人枯枝般的手腕,他脸色沉沉,俊眉朗目此时已经皱在了一处,少年夫妻,绝别之时自然有一种从心底而出的凄凉难受,任凭他再想装得坚强也毫无办法,眼泪慢慢在他眼眶里积聚,一点点的落了下来。
慕瑛带着慕乾慕坤跪在床榻前,三个人都已经哭得声嘶力竭,就连被奶娘抱着的慕微,虽则才三个多月大,似乎也能感受到这离别愁苦,哇哇大哭。
房间里一团糟,慕夫人躺在床上,只有出气没得进气,喉咙那里滚动两下,似乎要说话,可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婉恬,你要说甚?”慕华寅端起放在桌子上的参汤,用小匙舀出一点,喂到慕夫人口中去,只有几滴流进她的口里,其余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慕华寅手忙脚乱的拿了帕子给她擦拭着,一把抱住了她:“婉恬,婉恬!”
声音凄凉,哪里有当朝大司马半点豪气?此刻的慕华寅,只是一个即将丧偶的男人,心力交瘁。
“好好……待……孩子们……”这长白山的百年老参熬成的汤真是有提神吊气的药效,慕夫人竟然缓缓张开了眼睛,蠕动嘴唇,费劲的说出了几句话来:“乾儿……顽皮……你……切勿打骂……坤儿……不喜学武……你莫要逼他,瑛儿、瑛儿……”慕夫人干枯的眼里此时有了豆大的眼泪:“瑛儿……”
这句话还没说完,慕夫人的气息就渐渐微弱,慕瑛跳了起来,端着参汤往前边凑:“母亲,你喝参汤!喝了参汤身子就会好了!你喝,你喝!”
慕华寅夺过她手中的碗,巍巍颤颤的凑到了慕夫人唇边:“婉恬,你别急着说那么多话,喝点参汤,好好歇息!”
参汤从慕夫人的嘴角慢慢流了出来,脸上一道灰褐色的痕迹,一直滴到枯草般的头发里边去,慕夫人的眸子慢慢无神,手渐渐的垂了下去,脑袋一偏,再无声息。
“婉恬,婉恬!”慕华寅大喊一声,将那盛参汤的碗扔到了床上,自己将慕夫人抱了起来:“婉恬,你再说句话,说句话!”
慕夫人没有半点回应,枯黄的一张脸就如木偶。
“母亲,母亲!”慕瑛抓住慕夫人的手大哭了起来,疼爱她的母亲就这样走了吗?早两日她还能打起精神跟自己说一年句话,可现在她却半句话都不肯再说。
“老爷,夫人已经走了。”一个管事婆子擦着眼泪走上前来:“让奴婢们替夫人换件衣裳,好好梳妆打扮下再让她上路罢?”
“滚!”慕华寅红了眼睛,猛的转身:“你们都给我滚!”
慕坤胆子小,抓住慕瑛的衣袖,哭哭啼啼道:“阿姐,我害怕。”
慕瑛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抹着眼泪道:“坤弟莫怕,我们都留在这里陪母亲。”
“谁要你们留的?还不快些给我滚!”慕华寅目呲尽裂,一只手猛的拍了下桌子,一只角被他拍掉,一地的木屑:“屋子里谁都不许留,就只有我与婉恬!”
慕乾跳了起来,双手叉腰:“我不走,我要陪着母亲!”
慕瑛抬头,神色坚定:“我也不走,我要在这里,与母亲呆在一处!”
慕坤哭哭啼啼,软绵绵的说着话儿:“我、我也要跟阿姐阿哥一起……”
丫鬟婆子们见着这场景都呆住了,娇红看了软绿一眼,低声道:“快些去请老夫人过来,要不是谁也拗不过老爷了。”
慕老夫人自从慕老太爷死后便搬去了慕府的听松苑,不再管府中任何事情,每日就是在听松苑里吃斋念佛,好像这世间万事都与她无关。慕华寅对自己的母亲很是孝顺,只要有空都会去请安,母子俩感情甚好。
此时只有慕老夫人出面,才好开始料理慕夫人的后事。
慕老夫人被请了过来,一切就好办了,在她的劝说下,慕华寅终于放开了手,让丫鬟婆子们上前给慕夫人整理仪容。
慕瑛带着两个弟弟跪在床榻前哭个不歇,慕老夫人低头看了看他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婉恬走得这般早,几个孩子也是怪可怜的。”她不满意得看了慕华寅一眼:“我早就说过,让你备下一个人,你就是不听,现儿瞧着一团糟,又只能是我来打理了。”
慕华寅低头看着自己的长袍,小声赔了个不是:“有劳母亲了。”
“倒不是什么劳不劳的,我只是想着这府中不能没有主母,毕竟我年纪大了,哪有这么多精力来管?赶着在百日里头借孝,续了弦,也就放心了。”
慕华寅脸色一变:“母亲,这事情且放放再说,我与婉恬两人情意甚笃,她尸骨未寒我便续弦,岂不是太薄情寡义?还望母亲体恤儿子一二!”
“这事情……”慕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变:“莫非你还要我这般年纪来打理中馈不成?”
慕瑛正哭得昏头昏脑,就听着祖母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愤愤,母亲的生魂恐怕还没走远呢,祖母竟然就谋划着要给父亲娶新人了!她咬着牙抹了一把眼泪站了起来,朝慕老夫人弯腰行了一礼:“祖母,慕瑛虽然年纪小,可也愿为府中出力,愿从母亲丧事开始,跟着祖母学习打理中馈,以后尽量不让祖母操劳。”
慕老夫人惊讶的望了慕瑛一眼,见她眼皮浮肿,一双眼睛红得如兔子,站在那里单单瘦瘦,甚是可怜,不由得也起了几分怜惜之心:“既然瑛儿有这般志气,那就跟着我来管几天事情罢。”
慕大司马失了夫人,乃是京城的一件大事,这边慕家才开始布置灵堂,门口就已经被闻讯而来的宾客堵得满满,整条街只留了一条可共马车通过的路出来,其余地方都已经再无立足之地。
慕瑛全身缟素带着慕乾慕坤两兄弟跪棺椁前边,一边大声哭泣一边撕了纸钱往火盆里丢,明晃晃的火苗不断的往上蹿着,照出了姐弟悲伤欲绝的几张脸。
“太原王到,灵慧公主到!”外边有人大声吆喝着跑了进来,灵堂里的人皆是一惊,回头往门口看了过去,就见一群人拥拥簇簇,穿着淡雅衣裳的赫连慧与赫连毓姐弟两人大步走了进来。
“怎敢惊扰了太原王与灵慧公主!”慕华寅快步上前迎接,两人却没有理睬他,只是奔到了慕瑛面前:“瑛妹!”“瑛姐姐!”
慕瑛抬起头,就见着了两人神情焦急的站在自己面前,赶忙起身行礼,垂泪哽咽:“太原王,公主殿下。”
“瑛妹,你……”灵慧公主眼圈子红光:“节哀顺变。”
第二十八章
不得不说慕家真是有钱有权,慕夫人的法事,竟然请到了清凉寺的玄慈方丈领着一干高僧来做,这消息传出去,京城人人振奋:“这慕家的法事肯定堪比水陆道场,到时候一定要去听玄慈方丈宣讲。”
慕老夫人皱着眉头拨了拨算盘珠子:“这开销也太大了些。”
慕华寅眼睛都不眨,一万两黄金捐了给清凉寺做香油钱,投桃报李,玄慈方丈如何不会率众前来捧场?不仅要念七日七夜往生经,还有众位大师宣讲。
一万金的香油钱……也实在太多了些。
慕瑛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只是由管是妈妈指点给她看账簿子,一本是支出,一本是进账,每一项用途每一笔礼金都写得清清楚楚。
进账里大部分都是送金银,唯独皇室送来的东西新巧些,太原王与灵慧公主受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之命,带来了几片贝叶佛经,甚是珍贵,还赐下十多匹素丝的绢帛。
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都是好心人,慕瑛轻轻叹息了一声,只是自己命苦,遇到一个见自己万般不顺眼的皇上,从此便没有好日子过。
“皇上,皇上来了!”有人惊骇得几乎是连爬带滚的跑了进来:“老爷,老夫人,皇上已经到了门口!”
慕老夫人一惊,朝慕瑛看了一眼:“快快跟我出去。”
外边灵堂里顷刻间乱糟糟的一团,慕华寅看了众人一眼,喝了一声:“着急什么,跟我走便是。”
赫连铖从马车上踩着江小春的背下来,傲然看了跪拜在门口的众人一眼,心中才有些舒爽,这时候,慕华寅见了他还是得跪拜,再也没了那趾高气扬的模样。他的眼睛朝人群里扫了过去,想要看到那个数日未见的人,可是门口一片白,众人都低着头,根本看不清她在哪个角落里。
“平身。”赫连铖皱了皱眉,本来还想有意让慕华寅多跪些时候,可他着急想见慕瑛,不得不让他快快站起了。
只有站起来以后,赫连铖才见到了慕瑛。
她站在慕老夫人身边,小小的身子被一幅白色的孝布包裹着,看上去格外可怜。
她瘦了,赫连铖心里头想着,下巴尖了许多,眼睛显得更大了些。
举步走上台阶,众人低头,迎着他踏进大司马府,赫连铖经过慕瑛身边时瞥了她一眼,见她亦是低头,也不知道在看哪里,心中不免惆怅。
他可是为了她才过来的,没想到就连一句话也不能说。
这几日在皇宫里坐立不安,听着赫连毓与灵慧公主在议论去慕大司马家的所见所闻:“瑛姐姐瘦了,脸小了一圈,眼睛红得像兔子。”
“她母亲走了,以后再也不能相见,想想都觉得难过。”灵慧公主叹着气,声音里有装出来的老成:“他们都在议论慕大司马肯定过不了一年就会娶续弦,那瑛妹的日子难过了,香玉说有后娘就有后爹的。”
赫连铖听了这话,一晚上没合眼,做了不少稀里糊涂的梦,他看到慕瑛被一个肥壮如猪的女人追着打,还看到慕瑛被人扯着上了一顶轿子,被抬着飞快的跑开,他怎么追都追不上。
一觉醒来,烛光摇曳,照着一头的汗珠子亮晶晶的一片,踏板上弓着身子睡得正香的小内侍都被惊醒了,爬着起来揉着眼睛:“皇上,你做恶梦了?怎么说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话,奴才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去,给朕端茶过来。”赫连铖定了定心神,谁都不能欺负慕瑛,除了他!
他一定要亲眼去看看慕瑛,看看她怎么样了。喝了一口热茶,赫连铖镇定了几分,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明日他也要去慕府。
现儿慕瑛就站在他面前,赫连铖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走进灵堂,拿了一柱香到慕夫人棺椁前半弯腰行了一礼,看着那黑色的棺木,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两年前,他给自己母亲守灵时,也是这般场景,站在棺椁面前,失魂落魄,好像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心里很痛,几乎不能呼吸,一双眼睛牢牢的盯住棺椁,带着一丝期盼,希望母亲能从棺椁里爬出来,依旧能如往昔那样温柔的喊着他的名字。
现在他又重新经历了一回,只不过是代替慕瑛经历过而已,他能想象到慕瑛此刻的心情,定然也是与他那次一般,痛彻心扉。
众人默不作声,跟着赫连铖朝慕夫人的棺椁拜了几拜,个个眼巴巴的望着赫连铖,看他有何旨意——皇上亲自到了慕府,该是有他的目的,否则打发个内侍来上柱香,做些表面功夫也就是了,何必亲自来跑一趟呢?
“慕大司马,你准备让你那长女守孝多长时间?”赫连铖没沉住气,毕竟是个孩子,还不善于做表面功夫。
慕华寅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慕瑛已经昂起头来,清清脆脆道:“三年。”
母亲的养育之恩,她当然要尽力去报答,别说是守孝三年,便是守孝一辈子她也愿意,更何况赫连铖的意思是让她早些回宫。
回宫作甚?继续去代父受罪?慕瑛的嘴角拉了拉,赫连铖也真是欺人太甚,竟然跑到大司马府来要人了。
“我们又不是汉人,何必守那些死规矩?”赫连铖大为不悦,一双眼睛盯住了慕瑛,有愤愤之色:“慕大小姐,你可别忘了你是灵慧公主的伴读。”
慕华寅看了看赫连铖,又看了看慕瑛,心中忽然若有所悟。
莫非小皇上对自己长女有些好感?
他马上想到了那日紫微星动的异象,慕瑛进宫前一个晚上,那紫色的星辉摇摇,正照在她的院落,难道这一切早有天定?
“瑛儿,皇上说得对,咱们不必太拘礼。”
既然皇上已经有些小小苗头,那自己当然要推波助澜,他日长女贵为皇后,慕家的地位便会更稳固了,皇上也会没有这般敌意。
“父亲,咱们慕家可是汉人血统。”慕瑛昂头扬声道:“皇上是胡族,他可不尊汉礼,可我们却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岂能不守祖宗规矩?百事孝为先,莫说是给母亲守孝三年,便是守一辈子孝,慕瑛也心甘情愿。”
慕家先祖曾是南唐皇族,大虞灭南唐,慕家一位女儿被掳进宫,因姿色出众又精通音律歌舞,颇受皇上宠爱,被封为昭仪,后来这位慕昭仪的侄女又进宫侍奉太子,聪明异常甚得太子欢心,待太子登基后从中式一路爬上皇后宝座,自此慕家便开始在大虞显贵起来。
可慕家骨子里汉人的血统依旧无法改变,哪怕是掌控大虞朝大司马一职八十年,慕氏子弟依然是汉人。
“你!”慕华寅横眉怒目,这个女儿越来越不听话了,总是要跟他对着干,自己可是为她好,怎么她便一点也不知晓!
“父亲,瑛儿说得难道不对?”慕瑛冷笑一声,朝赫连铖行了一个大礼:“都说皇上是明君,还请准了慕瑛的要求,否则……”她抬头扬声:“慕瑛哪怕是跟着母亲去了,也不会提前进宫!”
她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峻,似有寒霜覆面,看得赫连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份坚决,忽然让他有些折服,他从来没在同龄人脸上见过这种神色,灵慧、赫连毓,他的另外几位弟弟们,没有一个曾经流露出这般神色过。
“瑛儿!”慕老夫人见着赫连铖不言不语,有些着急:“你如何能这般与皇上说话?”
慕瑛没有说话,小脸绷得紧紧站在那里,眼睛盯住赫连铖,没有半分退缩。赫连铖是皇上又如何?她有理有据,才不会向他低头!她要为母亲尽自己一份孝心,谁也不能剥夺她给母亲守孝的权力!
“朕准了,三年便三年。”赫连铖只觉得慕瑛的眼神带着些轻蔑,心中不免有些愤怒,不就是三年不能见她?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自己又不是非见到她不可!
“起驾回宫!“江六拉长了嗓子喊了一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皇上怎么忽然就想通了?自己还以为他会坚持要慕大小姐一年以后就进宫呢。
“皇上……就这样走了。”慕老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群人越走越远,拉了慕华寅一把:“我儿,你且过这边来说话。”
影壁后边有个小小的天井,一树寒梅上缀满了小小的芽苞,还未开放,只是那枝条纵横交错,已经能见到将来花期正盛的模样。
“皇上有些古怪。”慕老夫人压低了声音:“瑛儿这般顶撞他,他都没有生气,还准了瑛儿的要求。”
“母亲,今年八月十九晚上,紫微星动,您可还记得?”慕华寅凝神看着梅树上的几点米粒大的芽苞,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当时紫气正对瑛儿院落,我想她该是有些来历的。”
“紫微星?”慕老夫人皱了皱眉:“紫微乃帝星,主富贵,莫非瑛儿……”
“或许,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慕华寅将手背在身后,沉吟了一声:“若当真能应验,对咱们慕家来说却是有大有裨益。”
“那是自然。”慕老夫人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那我倒是要好好教导她才是。”
☆、第 27 章
湖水波光粼粼,天空一轮明月倒映在湖面,犹如揉碎了一湖亮银,泛泛的发出光来。湖边的水榭里打开了一扇雕花格子窗,有两人正站在窗户边上,静静的看着那一泓清波,滟滟生辉,晃着他们的眼睛。
“唉……”慕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阿姐,过几日父亲便要做新郎了。”
慕瑛望了一眼湖心,那波光已经渐渐的平静下来,明月依旧,皎洁若玉盘。她看了慕乾一眼,见他鼓着嘴巴站在那里,皱着双眉,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伸手压在他的肩膀上:“乾弟,母亲过世快三年了,父亲一直未娶,也算是难得的了。”
听闻左司空死了妻,才百日不到,便已经将续弦娶了回来,相比之下,父亲已经算是对母亲情深意重。
这三年慕瑛跟着慕老夫人走得比较亲近,知道祖母一心想要父亲早些娶妻,她总是说慕氏一族现儿越发单薄,需得多多开枝散叶才是。慕瑛听了祖母的话心里发凉,可老人家都是这般观点,多子多福,更何况慕氏为了大虞皇室南征北战,死在阵前的不少,剩下来的子弟确实不多。
慕老夫人带慕瑛管了半年中馈,见她机灵聪敏,上了手以后便将慕府这个大摊子扔给了慕瑛,自己继续每日在听松苑里吃斋念佛,只是过不久就会出来一趟,与慕华寅说说这续弦之事。
最开始慕华寅还拒绝得坚决,过了两年以后也就慢慢松口,慕老夫人见着儿子意动,眉开眼笑,开始给他选起妻室来。
慕大司马想要续弦,这话才放出去,京城里的胭脂水粉、首饰衣裳都立即涨了价,大家闺秀们都想着将自己好好打扮打扮,能入得了慕大司马的眼。
虽说慕华寅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有四个孩子,可在京城贵女们眼里,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三十多岁的慕大司马不仅依旧俊秀,而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成熟稳定,远非那些青涩少年能相比的。至于他有四个儿女,这又如何?慕家家大业大,还怕四个人分了家产去?只要自己生了孩子,这地位便稳稳当当了。
慕老夫人还是在今年春日便筹划给慕华寅订亲,在大司马府里办了一场桃花宴,亲自出马协助慕瑛将这筵席布置得妥妥当当。可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京城贵女展露自己的才艺,太皇太后一道懿旨下来,为慕大司马赐婚。
先皇的女儿明华公主去年新寡,与慕大司马正是天生一对。
这懿旨还没念完,不少贵女当场便晕倒过去,她们都是怀着最美妙的憧憬来慕府的,还才坐下来喝了口茶,没想到美梦就破灭了。
慕老夫人也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她可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娶公主——尚公主其实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那些公主大部分骄横无礼,根本不会遵守所谓的孝道,自己这个婆婆在她眼里肯定是不值一提,更别说还想着媳妇每日来晨昏定省了。
听说明华公主昔日做女儿时便骄横跋扈,嫁人以后那位驸马更是被她欺凌,自己儿子虽不至于像那前驸马般软弱,可想来面对公主还是要多些容忍的。慕老夫人一想着以后儿子要对媳妇低头,心里就堵了一块大石头般,压得沉沉,可懿旨都下了,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是张罗着准备置办亲事。
成亲的日期选在八月十八,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大好吉日,刚刚好半年备嫁,时间倒是充裕,只是因着慕府的主子都有些排斥这件亲事,故此拖拖拉拉,直到上个月才将聘礼送过去。
明华公主当即便摔了单子,呵斥了那官媒几句:“我乃天子之女,岂能如此怠慢,他大司马又如何,又能高过皇室?你回去跟慕家说,要知尊卑!”
慕老夫人听了媒人回话,气得脸色发青,却还是将这事情压了下来,叮嘱媒人切勿泄露出去:“那明华公主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就这般将就着,莫要让大司马知道了,免得生了纷争。”
媒人点头:“可不是,这还没成亲呢,闹僵了这亲都结不成了。”一边赞了慕老夫人一句:“还是老夫人心宽,能容人,否则这样的媳妇,唉……”
“若她不是公主,谁会容她?”慕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我本意也不欲与旁人去争什么,等她过了门,我回我的听松苑念佛便是。”
就这般磕磕碰碰的过了几礼,今儿是八月十五,一家人在偏厅里团团坐着吃螃蟹,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赏月。慕老夫人想着几日以后新媳妇要进门,不免有些郁闷,早早便回了听松苑,她一走这筵席也就散了,慕瑛正准备回自己院子,却被慕乾拉住了衣袖:“阿姐,陪我去湖边走走。”
两人沿着湖边走了一圈,木樨花香扑鼻,衣裳上落满轻黄浅黄,慕瑛握了一把细碎的花朵在手心,幽幽叹气:“乾弟,你又有什么不开心呢?”
“阿姐,我不想让那个什么公主做我们的母亲。”慕乾一脸不快:“我宁愿父亲让我每日多练两个时辰武艺,也不想他娶新妇。”
“乾弟,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你不必再想。”慕瑛望了一眼湖水,那般静美的月色,不会因着有人的不快而变了颜色,不管旁人是什么感觉,它依旧是圆圆的一轮,光华灿灿,空中流霜如素练,清华逼人。
父亲与那明华公主的事,也一样是不可改变的,不管他们如何抵触,那位骄横的公主总会跨进慕府的大门。
本来明华公主有她的公主府,可是也不知道为何,她却执意要来慕府居住:“我是慕家主母,自然是要帮夫君来打理中馈的。”
这又让慕老夫人内伤到几乎要吐血,原以为她只是新婚三日做做样子,万万没想到她还打定主意要到慕府长住,会不会是想针对她的孙子孙女?慕老夫人就如一只刺猬,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很想将几个孙子孙女护在怀里,不让明华公主伤害到他们。
“阿姐,我好想咱们母亲。”慕乾喃喃的说了一句,心头有些发烫:“你还记得吗,母亲总是亲手给咱们做衣裳,每次她喊我们的时候,声音是那样柔和,可是……可是……”他的声音凄婉:“我已经快三年没听到过母亲的声音了。”
“别说了,乾弟。”慕瑛捏紧了他的手,眼泪在眼睛里打着圈,几乎就要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