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明杨去忙他的事了,只剩我傻傻地愣在原地。什么方法可以让牵牛花瞬间开放呢?

那个秋天,林小蔚不小心把柜子顶上的一瓶依尔福定影剂碰翻了。

第六章 纪念我们的物是人非(6)

那瓶该死的依尔福液体,像倾盆大雨,浇到了林小蔚的眼睛上。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幕,我立刻傻在那里,手足无措。正巧这时明杨来我这里拿杂志图片,看到眼前的一切,他慌忙地叫来了急救车。
在车上,林小蔚痛苦地捂着自己的眼睛,明杨一直愤怒地朝我吼叫,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而我也只有狠狠地抓自己的头发,脑子已乱成一团。送到医院,掏抢救费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自己竟然忘记了带钱。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我说你先帮忙照顾林小蔚,我回去拿钱。
明杨甚至顾不上跟我说话,他的眼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林小蔚。
等我急匆匆赶回医院时,林小蔚已经基本稳定下来。我坐到明杨身边悄悄地问,医生怎么说?明杨的脸色很差,但还是回过头来安慰我说,你也不必太自责了,医生说,问题不大,住一段院就会好。
我站起身来靠近林小蔚,握住她的手。我的手仍颤抖不止。林小蔚还是说出了她的担心,枫哥,你说我不会真的成了瞎——子吧。
我安慰她说,没事的,医生说过一段时间就会好。
后来林小蔚睡着了,脸色恬静得像个婴儿。
我一颗行将窒息的心也终于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一把把林小蔚抱在了怀里,说这就叫心有灵犀,心却一阵揪扯的痛。
林小蔚出院后的第三天就是她的生日,我早早地在林小蔚的楼下摆了很多盆含苞待放的牵牛花,然后用一块大黑布把它们统统遮上。
太阳升起时,我在楼下大声地叫林小蔚的名字。她从上面探出头来,我一把扯掉黑布,所有含苞的牵牛花在碰到阳光后,都微微颤抖着,舒展开自己的容颜。林小蔚惊喜地从三楼跑下来,在我的脸上“啪”地亲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牵牛花的。
我一把把林小蔚抱在了怀里,说这就叫心有灵犀,心却一阵揪扯的痛。
林小蔚说我出事的时候多亏了有明杨呢,怎么好些日子不曾见他了?
我更紧地抱住了林小蔚,说明杨的妈妈病了,他回湖南老家去了。她不再说话,也紧紧地抱住了我。
许久,林小蔚偎在我的怀里,喃喃地说,枫哥,你知道吗,我在心里发过誓,谁能在我生日那天让我看到牵牛花瞬时开放,他就是我这一辈子最值得依靠的人。枫哥,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在林小蔚住院的时候,在我不明一切的时候,明杨已经和医院签了字。
治好林小蔚的眼睛,一定要换掉她损伤的右眼的眼角膜。而明杨,我最亲密的朋友,在没有告诉我的情况下签了字。
我看见明杨躺在另一个房间的病床上,他说你不要告诉小蔚这个秘密,答应我,你以后要照顾好小蔚,因为和她看电影的那个晚上,她告诉我她是喜欢你的。
看着明杨被层层蒙上的眼睛,我的泪已如奔涌的泉水。
明杨说再过些日子就是小蔚的生日了,你想到让牵牛花瞬间开放的方法了吗?明杨笑起来说,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在林小蔚出院的那天,明杨坐上了南去的列车。而我遵守诺言,一直没有告诉小蔚这个秘密。
现在我的怀里紧紧抱着林小蔚,她幸福得像朵阳光下的牵牛花。而这朵花的盛开,似乎是天意,其实是人为的真爱,开在我心里的,却是微微的痛。
麦草

院子里的鸡蛋花正寂寞地开着,一朵朵落在我的头上,衣衫上,鞋子上。
我坐在院子里和我的玻璃猪说话,它们晶莹剔透,有着小巧的耳朵和圆圆的鼻子,它们一只红色一只蓝色。
红的说,杜小菲你不可以不开心,你要是不开心的话,我就会难过。
蓝的也跟着说,是啊,你不可以不开心的,你不开心我也会难过。
然后我看着它们,微笑。
直到上了小学,我和同桌阮薇薇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尽管她住东街,我住西街,但我们还是形影相随。一起上学做功课,一起逛街压马路,一起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好得可以合穿一条裤子。
只不过阮薇薇美得像一朵蔷薇,而我相貌平平,像株遭人遗弃被人奚落的小草,无需风吹,便低到不见。
阮薇薇说,菲菲你要开心起来,你的成绩比谁都好,你应该骄傲才是。你应该试着微笑,你向这个世界微笑时,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样东西都会回报你一个更美的微笑。
阮薇薇还说,幸福呢,其实就是挂在树上的果实,要不断努力,穷尽各种办法去摘才能得到。
阮薇薇的话,让我这株自卑的麦草,在风里渐渐抬起头来。
高二的时候,班里转来了一个男生,他由班主任领着,经过我和阮薇薇的窗前。阮薇薇碰了一下正在看书的我,说看哪,这个男生好帅。
然后阮薇薇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嘴里碎碎念着。我知道她在祈祷什么,班里只有两个空位,一个在最后一排,另一个就在我们的前排。
这个新来的叫黄枷的男生,果然就坐到了我们的前排,阮薇薇的祈祷应验,自然乐开了花。
我发现阮薇薇看着黄枷时,眼睛会亮起来,她常常盯着黄枷毛茸茸的后脑勺出神。我就在旁边看阮薇薇的眼睛,她的眼睛隐在长长的睫毛后面,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新鲜葡萄。然后我痴痴地笑,直到笑得爬到桌子上,直到吃一顿阮薇薇的爆栗子,直到前面的黄枷转过头来。
我多不想让黄枷看到我大笑的样子,因为阮薇薇说我大笑起来的口型比哭时还难看。

阮薇薇开始刻意打扮自己,每次换了新衣服都要让我给她做参谋。她喜欢穿蓬蓬的A字裙,总是穿着那样五颜六色的漂亮裙子,在我的面前转呀转,然后问我好不好看,我说好看她就乐开了花。其实,我知道她并不在意我的眼光,只有黄枷看阮薇薇的时候,阮薇薇的眼睛才会亮起来。
我忽然开始嫉妒阮薇薇,没缘由的,我觉得她什么都比我好。她可以高傲得像个太阳,吸引所有向日葵般的目光。
直到我也买了件连衣裙——我以前从来不敢穿裙子,我长得实在是普通极了,像只蹩脚的丑小鸭。那天我穿了新的裙子去上学,像阮薇薇的一样,蓬蓬的A字裙,我试着骄傲。我翩跹地向座位走去,吸引了无数的目光,甚至连黄枷也转过头来。
灰姑娘也变成白雪公主了!他的语气并没有鄙夷,但我还是白了他一眼。
随即我的心里开始翻江倒海,因为我看见黄枷的眼睛。黄枷,你的眼睛怎么那么亮呢?
黄枷总是有事没事转过头来,有时候是问问题——他说他的英语很差,有时候是闲聊。那时候电视上正在回放日剧《东京爱情故事》,阮薇薇等黄枷转过头去的时候悄声说,你觉得黄枷长得像不像…永尾完治?
可永尾完治最终还是辜负了赤名莉香…我看向阮薇薇,嘟囔着。
阮薇薇的眼睛立刻灰下来。
我拍拍阮薇薇的肩,学着她的口气说,不用担心,只要争取,全世界都会是你的。
阮薇薇转过头来看着我,然后轻轻笑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渐渐我们的笑声越来越大,无法自持。
黄枷忽然转过头来,他说杜小菲,没有男生会喜欢大笑的女孩的。
我赶紧闭嘴收声,我知道我大笑的样子很难看。我说过,我极不愿意让黄枷看到我任何的丑态。
我觉得当时的我和黄枷,像极了后来王家卫的电影《花样年华》里暗度陈仓的张曼玉和梁朝伟,而他们原本就不属于彼此。
黄枷是应该属于阮薇薇的,可是一想到黄枷,我的心里就有种凄凉的欢喜。
我暗暗问自己,我是不是喜欢上黄枷了?
后来阮薇薇病了,没有阮薇薇在身边,日子过得有些落寞。我每天放学都踏着自己寂寞的影子去东街,帮阮薇薇补习功课,然后一五一十地给她讲有关黄枷的所有细节。我知道她喜欢听一切关于黄枷的事情,听到我说起黄枷胜于给她讲上百道习题,听到我说起黄枷她微蹙的眉头就会舒展开来。
只是有件事我没有告诉阮薇薇。一天放学后,有人在背后拍了拍我的右肩,我回过头去的时候,黄枷却正站在我的左边笑。他说杜小菲,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的脸上盛满夕阳的暖色。
黄枷说,其实呢,我的英语一直很好!
没遇到黄枷之前,我正拿着我的玻璃猪,和它们说话。黄枷看到了我手里的玻璃猪,忽然抢走了我左手的那只,他说把这只小猪男给我吧。
我说,黄枷你个混蛋,你快还给我。
我是真的生了气,但黄枷说,你哭吧,你哭我就给你。
我努力让自己的脸皱起来,表情变得很难看,但我依旧哭不出来。
哈哈,哭不出来吧,那这个可就属于我了。黄枷一溜烟跑远,然后站在远远的地方,回过头来说,小猪男会想念小猪女的。

高二下学期期末考的时候,我依然稳坐第一名的位置。
令我和阮薇薇吃惊的是,第二名竟是黄枷。
阮薇薇说,也许你和黄枷才合适,你看你们的成绩都挨得那么近。我看着阮薇薇的眼睛渐渐褪去光泽,我说不会的,他更喜欢漂亮的女生呢。我找不到恰当的话来安慰阮薇薇,但我多么害怕她难过。
可另一方面,黄枷却像一粒种子在我的心里渐渐萌芽,我总是记得他跟我说他英语其实很好时的神情。他的脸色那么好看,而那刻我心声如海。
可是阮薇薇说,其实你也很漂亮啊。阮薇薇还说,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喜欢黄枷?
我掩饰着我的慌张,低下头轻轻摇着。我听见阮薇薇继续说着,你要是说谎,就会像皮诺曹一样,长一个长长的鼻子。
说完,阮薇薇安静地去看自己的书了,而我在想,我的鼻子会不会真的因此长长呢?
阮薇薇开始暗自用功,我知道她的目的不是做凌霄花,而是像株木棉一样和黄枷站在一起。
阮薇薇说,我不会把黄枷让给别人的,她看我一眼,说,任何人。阮薇薇说每个人的幸福都靠自己来争取。
阮薇薇这么说着,我忽然感到一种恍惚的幸福。我想,每个人的幸福都靠自己争取,为什么黄枷不可以是我的幸福?
高三的时候阮薇薇问黄枷要考哪所大学,黄枷转过头来,眼睛却瞥向我,我赶紧垂下眼去,却又无比清晰地听到黄枷说的话,F大。
那年的高考,我们三个竟然同时考到了F大。榜单前,阮薇薇看着我说,老天真是公平,让我最爱的两个人都没有和我擦肩而过。
可是我却没有走进F大的大门,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爸爸已为我办好了去纽约的签证。爸爸以为我会开心,因为从小我就有出国留学的愿望,而现在这个儿时的愿望达成,我却遗失了所有的快乐。
1999年,我到纽约苦学英语。在头两年里,我和阮微微常常通过电子邮件联系,我写很长很长的电子邮件给她,包括我吃了什么,穿什么样的衣服,看了哪些书。我不停地在键盘上敲啊敲,把字一点点地垒起来,遮住屏幕上寂寞一样的白色。
我想念阮薇薇,也想念黄枷,但我从来不在信里提到黄枷。我觉得自己像是灰姑娘,总是在午夜的钟声敲响的时候,遗失自己的幸福。
反而每次阮薇薇都会提到黄枷,仿佛不那么做会对我有所亏欠。阮薇薇说,他今天穿了件耀眼的白衬衫;他现在学习很刻苦;他问我要你的电子信箱要不要给他;他现在变得有些神情落寞…
只是后来邮件越来越少,直到再也没有音信。我想起阮微微的话,幸福都靠自己来争取,我想,或者黄枷不是我的幸福。
我不再给阮薇薇发电子邮件,我想,她可能已经和黄枷幸福地走到了一起,我不忍心打搅他们的幸福。
在纽约,我过着艰苦又落寞的日子,唯一让我感到温暖的是,我可以看到鸡蛋花。看到鸡蛋花我就想起黄枷,想起他那张漂亮的脸。我第一次看见黄枷的时候,校园里的鸡蛋花开得正盛,而临我的窗子正开着,他从窗前走过时,我闻到了淡淡的鸡蛋花香。
我来纽约前,阮微微一直抱着我哭,黄枷却送我一束鸡蛋花。黄枷附在我耳边小声说:知道吗?鸡蛋花像那只小猪男一样代表了想念呢。
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想起黄枷来,我拿出剩下的红色的玻璃猪,她不再剔透并且丢了只耳朵。我记得黄枷说那只蓝色的玻璃猪是小猪男,我对着剩下的一只说,没有什么是永远在一起的,可是小猪女,你觉得寂寞吗?

四年后我回国,因为提前修完了自己的课程,比预期的时间早了一年。我想我可以看到阮薇薇了,当然还有她身边的,黄枷。
家乡的鸡蛋花正开着,花香馥郁。我下了飞机才打通了阮薇薇的电话,然后静静地等着。我远远看见阮薇薇,她像一只白色的鸟向我扑来,而他身后站的,却不是黄枷。
是阮薇薇的男朋友。我们三个坐在名典喝咖啡,轻啜着,谁也不说话,这让我想起以往的一些情境。但时光荏苒,四年了,很多过往的细节都被时间过滤得不再那么清晰。后来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声,黄枷呢?
阮薇薇却与我异口同声地说了同样一句话。
我的脑子一下子理不出头绪来。
阮薇薇说黄枷平时很用功,虽然在一个学校,也不经常碰面,前段时间他却突然跑来告诉我说他考取了MBA,要去美国找你。阮薇薇说,事前我不告诉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他昨天刚走,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见到了。
我低下头轻搅着面前的咖啡,我想,黄枷你在哪里啊?我为什么总是把你弄丢呢?
一阵风吹来,一朵鸡蛋花飘落下来,颤巍巍地落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我捡起来看,看见它蛋白的花瓣,蛋黄般的花心。只是,只是我发现鸡蛋花是没有花蕊的,我的心骤然又变得伤感空落起来。
花还会再开。

已是傍晚时分,风夹着雨丝朦胧,竟如此迷人。橙黄的街灯笼着一层雨帘,空气中弥漫着泥香,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新自然。我一边感受着清风细雨,一边漫无目标地走着。
在一个转弯处我被一飞驰而来的自行车撞倒了,我满腔的怒火正想发作。
“你没事吧?”一个柔柔的声音说。我抬起头,心里不禁一阵狂跳。女孩极像我以前同学白凌,她那明亮的眸子正注视着我,我脚疼得厉害,我想说有,却摇了摇头。霎时,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脆弱的男人,我为白凌紧绷的心弦,竟经不起任何人轻轻一拨。女孩静静地站在那,一脸无辜。
“你走吧,我没事。”我对她说道。她说了句对不起,骑着车子消失在冷清的街道里。失魂落魄中,我转到了一个酒吧的门口,音响缓缓地流泻出陈琳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气氛变得哀婉凄凉。我叫了扎啤酒,两杯下肚后头有点晕晕的。

第七章 纪念我们的物是人非(7)


紊乱的生活秩序,让我变得精神恍惚,总是在不该醒来的时候醒来。
已是凌晨三四点,午夜的风掠过窗外,轻拂着窗前的蔷薇,夜寂静得让人心慌。寂寞像无边的黑夜袭来,我打开窗,轻风拂面,有点冷。往窗外望去,雾很大,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感觉很美,朦胧得让我什么也看不清。然后望向那隐约可见的橙黄色灯光,无法看见灯,只能看到那一片发着光的雾,再远方仍是浓雾弥漫。
下楼漫无目标地徘徊在街头,走着,走着,在远离市区的一个小休闲城里,我停下了脚步。上去看看,因为这没人认识我,只想一个人在音乐的氛围里坐坐。在这样的气氛里,我有一种唱歌的冲动,或许也只有借缓缓的旋律,才能发泄我那丝丝情感。
“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鸟,我想飞却怎么也飞不高。当我飞上了枝头却成为猎人的目标,我飞上了青天却发现自己无依无靠。”
我唱得极投入,走下台的时候掌声响了起来,很多人都在看着我。我摸了摸眼角,发现有一种叫泪的东西。就在这时,我有意地看了看周围,发现陌生中有熟悉的面孔正望着我,我认出了那人,她像极了白凌。我打破了往日的冷漠向她走去,只为了夜深同来这里的一份默契。
“这么巧,你也在。”
“你是…哦,那天不好意思呀,撞了你。”
“没事,你像极了我以前的同学——这么晚了,你怎么也在?”
“我只想一个人静静,没想到遇见了你。”说完她喝酒,我也喝着。音乐寂寞地回荡在四周,温情脉脉而又无比忧伤。
“你的脚还痛吗?”
“现在不痛了,但是之前痛了一个星期。”
“你真笨,当时你很痛却说没事。”
“谁让你像我的同学呢?我们交个朋友吧,为了纪念我们两次的萍水相逢,我叫林非。”
“好,你就叫我乎乎吧。来,干杯。”拿起一瓶酒就往喉咙里灌下去。我这才发现她不像白凌,她多了些不羁与野性。我也毫无顾忌地想把自己灌醉。

醒来时,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是个陌生的小屋,简陋而又古朴,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还有个破旧的17寸的黑白电视机,引起我注意的是挂在墙上的那个木吉他。
由不得我多想,她已进来了,恍恍惚惚我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一些事。
“我不喜欢睡你的床。”对着她我意气地叫道。
“为什么?”她不解。
“我和你不怎么熟,你就把我带到了你的床上,这床一定很多人睡过!”说出了这句话后,我也为自己的逻辑惊叹不已!
“你给我出去。”说着她把坐在床边的我推向了门外。
淋了淋雨,清醒了许多。我想我还没有初恋,怎么连初夜都不在了。

无所事事的日子,我又想起了乎乎,顺着记忆我来到了她的小屋前。路上想好见到她时要说的话,在她面前却显出了少有的吞吞吐吐、语无伦次,羞愧得我想转头就走。她听懂了我的意思,知道我来是为了上次的事情道歉的,便请我再次光顾她的小屋,我有点受宠若惊地进去了。
那儿简陋得连凳子都没有,她笑着说:“没凳子你坐床吧!”我坐在床上,对着墙上的木吉他说:“你会弹吉他吗?”
“我不会,我只会把它弄响,但我对它特喜欢,可惜没这天赋,只能把它挂在墙上。”说着自嘲地笑笑!
她笑得很自然。我看了看她,没化妆,洁白而清丽,这个不算十分漂亮却貌似清纯的女人,已在风尘中打滚多年,我有点不敢往下想。
一个下午都是我在轻抚着吉他,她在耐心地聆听。不一会儿夜已经开始黑,她留我吃饭,我说不了。在出门的时候,她在我后面叫道:“你来过这,就要记得这。”
“好的,好的。”我边走边应着,却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一个人在河边待了很久,我想去乎乎那也许心情会好些。于是我穿过阴森、幽冷的小巷,又来到了乎乎的小屋前。
“乎乎,乎乎,快开门。”在黑暗中我使劲敲着门,里面没有人应。打了打火机看看,才发现门是紧锁着的,寒风无孔不入地侵袭全身。我抱紧了自己的肩膀,呆呆靠坐在小屋的门旁。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大概又是后半夜了吧,我迷迷糊糊地被人推起,睁开眼一看,她回来了。
“你怎么了?”我认出了是乎乎,她一脸的关切。
我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感动得快流泪。我说:“乎乎我要喝酒,我想把自己灌醉。”说着我就自顾自地钻到床铺底下拿酒。自从我光顾她小屋以来,她这就从来没缺过酒。我以前和她调侃时总说,酒是解愁的伙伴与寂寞的情人。她好像有同感似的,自己也常常不忘带酒回家。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了,一丝昏黄的斜阳,透过窗外的柳树折射在书桌上。望着依偎在肩头的乎乎仍睡得安详,风摇曳着柳枝,哗哗作响,像在唱歌。我起身把她给惊醒了,她披散着头发,对我会心地一笑,略带着羞涩。夕阳给窗外的景色投下了一片昏黄的面纱,吹着凉爽的风,一切事情好像都变得很遥远!
醒来没多久天就黑了,吃着她亲手做的饭,一种家的温馨在荡漾,一阵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
“你以后不能再去那种地方上班了。”我吃了一半,若有醒悟地说。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没钱啊。”说着露出了一脸的无奈相。
一时无语,我只好继续吃饭。
“明天老板的娱乐城就开张了,今天晚上有个聚会我得参加。”临走时,我仍然不忘叮嘱她,“真的,你不能再到那上班了。”
她莞尔一笑:“好了,好了,我不去就是了。记住,你要早点回家啊!”
“回家”,我把这当我们的家。我一个人住惯了,孤独惯了,家对我来说是奢侈的。家如沙漠甘泉般滋润了我那枯竭的心,忍不住驻足回首。
“我爱你吗?”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爱我吗?应该问你自己啊!”说着她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以为我又喝多了。
“我想我是爱你的,爱你很久了,只是未曾感觉,因为习惯已经代替了一切。”我若有所悟。
“你不是说我们在一起,只不过是个孤独的男人遇到寂寞的女人,就像干柴烈火吗?”她低垂着睫毛,掩饰不住委屈。
“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淡淡地说,“‘爱’字太沉重,我不敢再信誓旦旦。”说完我就匆匆赶往娱乐城。

乎乎已经很听话地远离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她呆在小屋子里,自娱自乐,养了很多花。她喜欢金菊,她说金菊有傲霜的本性,但是依然逃不过风雪,说这些时她脸上一片黯然。
时已是金秋,这房前屋后总是发出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我有着一份不菲的收入,也承担着一定的风险。因为我照管的那家夜店,时不时有出位表演,我心有余悸地经营着这一切。
“你别在那上班了好吗?我害怕你会出事,我们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就算再苦再累也能挨过去的。”她望着我,希望得到我的赞同。
“好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紧紧拥紧了她,第一次觉得这么踏实。
我们想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我们新的生活,于是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新城市充满了竞争与压力,这的人与我们显得格格不入,他们匆匆忙忙的。我和乎乎如不明世事的孩子,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深感成事之艰、立事之难。
在朋友的怂恿下,我们开了一家时装店,投入了全部的资金。刚开始两个月还小赚一点,小日子总算过得平淡而满足。
这个新新城市变化无常,谁也无法预料。没过多久,就在我们店的对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成立了大型的服装城。在急切转让无门的情况下,只有挥泪大甩卖,总算挽回了一些微薄的生活费。
原来平淡的生活被打破了,我们找了很久的工作,由于高不成低不就,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奈只好做着繁重而又没有时间限制的流水线,棱角也在残酷的现实中给磨钝了,理想与憧憬也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只能做在黑暗中缓缓爬行的虫子。
乎乎的脾气开始越来越不好,她经常在我饭后抽烟的时间叫我去洗碗、拖地板。

在一个月光洇润的夜晚,乎乎说:“林非,我已经没有工作了。”
我说:“我还有工资,我们可以勉强撑下去。”
乎乎好像感动了,紧紧地抱紧我,不断地吻着我说:“林非,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如果在外面支撑不住,我们可以回家的…”
我说:“我累了,夜已经很深了,明天还要上班呢?”说着不顾她的感受,一转身给了她一个冰凉的背。
她也赌气似的给了我一个脊背。
在我将进入梦乡的时候,乎乎把我摇醒了,哭丧着脸:“林非,你醒醒,你是不是嫌弃我了?”然后声音慢慢变成了哽咽,那一夜乎乎辗转难眠。
天一亮,乎乎已经走了,留下了一个纸条:“林非,我走了,前几天有个富商向我求婚,我已经答应了他,你保重。”
乎乎走了,爱已经没那么纯粹了,这城市被各种形形色色的欲望充斥着,色彩缤纷而又光怪陆离。坚守与放弃,鲜花与墓碑,这一切令人多么痛楚,眩晕?我一个穷光蛋守着贬值的温情,难道就可以留住爱情?

我的梦遗落在这个五彩斑斓的欲望城市,三个月后,我如逃命般地整理东西准备离开。不小心把窗口的金菊花给碰倒,花盆也从窗户上摔下来,花瓣凋落了一地,在寒风中瑟瑟地颤抖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打破了你的花。”我喃喃自语,手也被陶瓷碎片割破了,血掉落在花上、地上。这朵花是乎乎亲手种的,我搬了几次家一直没舍得丢,我仍然不忘给它除草浇灌。
我现在才明白,自己一直爱着乎乎,就像爱着这株金菊花。从来不需要想起,但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习惯已经成为自然。许多回忆许多生活片段也在这一刻渐渐清晰,有温馨的,有伤痛的,缠缠绕绕,剪不断理还乱…
我打了她以往的手机,没抱多大希望。“喂,你好!”是她,电话那头乎乎的声音飘了过来,一种难言的心绪涌上心头,欣喜而又焦虑。自认为她还爱着自己,因为她的手机号码还没改变,其实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我调整了下情绪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沉默,死灰似的沉默:“我知道。”
“我就快离开这个城市,想见见你可以吗”?我努力地让自己平静。
“好吧,我们还老地方见吗?”
“老地方见,明天上午九点。”我狠心地挂了电话,我怕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情。